第1章 BOSS是个万人迷 穆白是个网络写手。还是个扑街的网络写手。 刚参加工作半年,处于学生和社会人的过渡阶段,每天上班早出晚归累成狗,做梦都想找个靠谱的自由职业的穆白,某天偶然在新闻看到,现在网络小说正火,线上阅读蔚然成风,大神的收入简直高到让人无法呼吸。于是怦然心动,一边流着口水想象自己每天码字三小时,其他时间都可以坐在小床上唰唰唰数钱的日子,一边行动力颇高地找了个小说网,注册了一个读者号。 像所有的新人一样,穆白稍稍做了一下一本成神的美梦;像大部分的新人一样,穆白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 第一本书,穆白想,新闻里说,现在网络小说都是套路文,同样的梗重复来重复去,我绝对不能这样,坚持自我最重要,自己要写出风格,写出水平。想想自己学生时代作文也备受好评,写得又叫好又叫座应该不会很难吧? 于是傻白甜的穆白抱着满满的自信,写了一本狗屁不通的文艺风悲剧小说。没错,文艺风,悲剧,还因为高考结束后文笔久未淬炼,遣词造句惨不忍睹。穆白写了几章就觉得力不从心,好在他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秉着自己开了坑,爬着也要填完的精神,像挤牙膏一般,一点一点艰难地给文章画上了句号,简直觉得心力交瘁。 第一篇文,每章的点击是个位数,只在文章结尾时有个读者评:“觉得作者这么少人看还坚持更新也不容易,于是追完了,结果,我看到了什么,杯具!” 于是穆白就这么杯具了。 但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郁闷了一下下后,很快重整旗鼓,借着头脑中的灵光一闪,重新开了个坑,就怒码一万字,然后凭着这股冲劲,坚持日更,偶尔双更,唰唰唰唰一路如有神助般写了几十万字……然后,又扑了。 好在编辑大约是看他实在勤奋,给了个安慰奖:签约了。 穆白屁颠屁颠地拿着u盘跑到打印店,看着合同一页一页地从打印机里吐出来,在狭窄逼仄充满油墨味的打印店里泪流满面:终于,终于找到组织了!不对,终于,终于得到组织的认可了! 穆白不知道,他离得到组织认可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通向大神王座的道路铺满荆棘,无数新人扛着大旗轰轰烈烈前赴后继地冲上去,然后被看不见的敌人砍杀得丢盔弃甲,夺命而逃。更有人走着走着,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自己却已没了上下求索的勇气,终究选择了放弃。 只能说,不管在哪个领域,能笑到最后都是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不过此时这些离穆白还远,他心中充满了“下一本我就可以成神啦”欢乐念头,撒丫子在专栏中放飞自我。不得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有好处的,不会被前路坎坷吓住。 但是,傻白甜的后果就是,他压根连正确的路都没找到。 碰了数次壁,穆白终于意识到,网络小说也不是那么好写的。他收起了自己那点盲目的自信,认认真真地研读了许多大神的小说,这才发现,人家成神是有道理的。 网络文学或许有非常多的套路文,但大神们下笔,或在剧情,或在人物,或在用语等等方面,总有一些地方,让人欲罢不能。更有人知识渊博,下笔举重若轻,遣词风趣幽默,不经意间留下轻描淡写的一笔,之后看来却是触目惊心……总之,让穆白恨不得顶礼膜拜。 再回头看自己的文,穆白仰天长叹,这都是什么样的一坨坨翔啊,真难为有读者看下来了。 穆白不是自暴自弃的性子,感叹了一下自己是井底之蛙后,他踏踏实实地拟了一份新的大纲,开始琢磨着好好学习写文技巧,算是真正踏入这一领域的开始。他尝试着改变自己的文风,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叙述方式,各种探索期的不稳定之间反映在了文中,导致他的下一篇文风格变来变去,颇有种四不像的尴尬感。 读者纷纷表示不行了,作者你先想好了怎么写再动笔吧,这样看着简直尴尬。 穆白默默地看完评论,把读者指出的一些问题记录下来,然后打开文档继续写文。无限风光在险峰,没有山重水复,哪来柳暗花明,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总有一天,我会戴着荆棘王冠王者归来的哈哈哈哈哈,q版小人在脑海中蹦蹦跳跳,靠脑补给自己打气。 再然后,他的文稍稍有了起色。虽然只是稍稍有起色,但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穆白挺满足。 现在手头连载着的一篇小说,因为穆白还不太会把握太复杂的多线剧情,采用了最简单直白的升级流,主要靠紧凑的情节吸引人。草根*丝男主角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崛起,收妹子,打脸反派,最终站在了世界巅峰,江山美人两不误。 非常老套的剧情,但目前穆白只能hold住这样的,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好在他构思得很用心,节奏感把握得不错,吸引了一些人气。这天晚上,穆白八点多下班回到住处,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准备如往常一样看一看读者评论后码字。 此时主角已经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带领一众小弟把重伤的反派boss围困在山洞中,每日要生饮人血压制体内寒毒的boss生不如死,又在之前打斗中了名为“蚀腐散”的毒,浑身烂得一块一块往下掉,勉力冲杀几次未果后,愤而引刀自尽。 主角左拥右抱他的妹子们站在高处,静静看着反派boss的死亡,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他真是自作自受,自取灭亡。” 妹子们极为赞同地点头啊点头。 历尽艰辛,终于攻克了反派boss,主角可以消停一阵子,专注地跟妹子们风花雪月一阵,然后进入新的人生历程,读者们应该觉得不错吧。穆白想。何况boss的经历极为复杂,出身极高,天赋极好,因为种种阴差阳错入了魔,也可以让人唏嘘一阵。最后的打斗写得也挺精彩。穆白比较中肯地自我评价了一下。 然而打开评论,穆白惊呆了:他的评论区炸开了锅,前所未有地热闹,但评价全是一边倒。 “沙发~!Σ(°△°)︴…¥%##%&*!!!…我只是来占个沙发结果我看到了什么?!教主竟然死了???!!!”——反派boss是天魔教的教主。 “板凳……哦闹,不,雅蠛蝶,我也看到了这一噩耗!我为什么要手欠点开这一章!” “地板……我已震惊到说不出话。” 软萌的读者纷纷表示小心脏受不了: “嘤嘤嘤嘤嘤嘤嘤,哭晕在厕所,大大,大大你肿么了大大,为什么要让教主死了啊?!!!” “之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我总是心存侥幸,最后的最后,事实告诉我不好的预感总会成为现实。累觉不爱。” “今天是愚人节吗?一定是愚人节对吧?大大你一定会让教主活过来的吧?” “用掉了十包纸巾,还是不能释怀,为什么教主会死?!!” “我需要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唯一的追文理由没有了,手动拜拜。” 更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作者文笔烂,剧情差,一定是开了金手指才塑造出了南宫教主这么酷帅狂霸拽的角色,结果!!!蠢作者你竟然把教主弄死了???!!!” “作者一生黑不解释。” “楼上+1” “楼上+2” “楼上+10086” 连平时安安静静看文的读者都被炸出来了: “我……靠!” “看着渣男贱女踩着教主上位,感觉像吃了一坨翔。” “无话可说。弃文可破。” “……”“……”“……” 大约是看他的书评区太热闹,有人趁机插播小广告: “【诚-招-兼-值】一天『80-200』无上限,6种工作任你选择,日结安全,手机_电脑均可,正规团队,时间自由,有实力更可靠!先了解后决定!详情+q『2.9.蕶.8.蕶.1.6.蕶.3』……” 穆白目瞪口呆:我我我,我的文另有主角啊,反派boss不领便当,难道让主角领么?那剧情怎么办?小弟怎么办?一群花一样年纪的妹子怎么办啊? 看着唰唰唰往下掉的收藏,穆白的心中数九寒天的冷风嗖嗖刮过,拔凉拔凉的。 每当我以为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我时,他总是狠狠地再捅我一刀。 穆白泪流满面地登录企鹅号,找基友场外援助:“骆驼骆驼,读者们不喜欢我的新剧情肿么破?” 基友也是一名网络写手,笔名“骆驼”,据说是因为当初写了几十万字毫无起色,怒而砍号重来,决心像骆驼祥子一般勤勤恳恳埋头苦干,不信没有出头的那一天。——他显然忘了,骆驼祥子也是个杯具。 不过基友没有重复骆驼祥子的悲剧,他的文倒真的走对了路子,现在是个粉红,坐拥稳定的粉丝,正在努力探索独属自己的风格,前途一片光明。穆白误打误撞和他勾搭到了一起,穆白不知道抱大腿这一说,骆驼写文寂寞想找个人吐槽,两人倒是挺聊得来。 不过今天,穆白刚刚在输入框里打了“骆驼”二字,就见骆驼劈头盖脸扔过来一句话:“小白,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竟然让南宫清晏死了????!!!!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穆白:“……” 穆白被吓住了,满腔想要诉苦的念头怂怂地缩了缩。敲字的手哆哆嗦嗦,最终把“骆驼”二字清空了。假装自己不在线。 谁知骆驼不吃他这一套,愤怒地发了一个抖动窗口:“别装死!你知不知道你的企鹅号都亮着!” 穆白:“……”他习惯隐身,但把骆驼设为了隐身对其可见。 骆驼又说:“小白,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让教主死啊???!!!你知不知道我是教主的粉丝啊??!!” 隔着屏幕都可以看到骆驼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出离愤怒地噼里啪啦敲键盘。 穆白欲哭无泪:反派boss什么时候成为万人迷了?我怎么不知道?! 第2章 BOSS是个争议人物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穆白好不容易搭起了一座高楼大厦的雏形,没有注意到教主的重要性,一不小心将这块至关重要的积木抽了出来,于是整个大楼轰然倒塌。 骆驼化身怨念的祥林嫂,阴魂不散地在屏幕那头碎碎念:“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要让教主死了啊?我的教主啊……” 穆白真快哭了:“骆驼,我怎么不知道那么多人喜欢教主啊?” “!!!”骆驼发了三个感叹号,“你的评论里那么多人在心疼教主的遭遇,你没发现??” 穆白:“我,我我发现了,但我也觉得教主遭遇可怜啊,没多想。” 骆驼又激动了:“你的读者前阵子投过票,小说中人气最高的就是南宫清晏,都把主角甩到天边了,你不知道?” 穆白傻眼了:“啊?这我真的不知道。”平时工作很累,下班后忙着码字,关注一下读者评论就不错了,真没注意到有什么投票。 骆驼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穆白张大嘴呆呆的傻样,恨铁不成钢地猛敲手边的水杯出气。 骆驼:“你知不知道我当初还号召人投教主呢!!!”他可是教主的狂热粉丝。 穆白心虚,生怕骆驼穷追不舍,赶紧恶人先告状:“那骆驼你都不告诉我一声!早知道教主人气那么高,我说不定会另作安排啊。” 骆驼:“你会吗?”这小子倔得要死,规划好了什么事,最讨厌中途变卦。 穆白又怂了。 骆驼又道:“那会儿我不跟你多说,是怕影响你思路。何况,我看你下笔挺喜欢教主的啊,总是心存一点侥幸,觉得你也许会让他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回头是岸,从此与主角共同打天下,在武林中呼风唤雨什么的。” 穆白震惊了:“那他犯下的错怎么办?他每天生饮人血,几次走火入魔杀人无数,带着天魔教无故屠杀……” 骆驼:“所以你为什么要让他犯下那么多事!不能有点寰转的余地吗?” 穆白难以理解狂热粉的逻辑:“可是他是反派boss啊,我要弄死他必须显得他罪大恶极,然后主角讨伐他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啊。要是罪名不够,怎么当boss啊?” 骆驼:“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那样一个人当反派boss。他人不坏,不过高傲一些,就因为和主角关系不好,总是阴差阳错地遇到倒霉事,最后生生被逼得站在了整个武林的对立面,实在太虐了。” 穆白唏嘘:“我是想突出命运的无常感。” 骆驼:“?” 穆白:“你不觉得他和主角就是命运的双生子吗?表面上看,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一个出身普通,隐于芸芸大众,一个出身高贵,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一个幼年坎坷,一个幼年平顺。一个爽朗亲民,一个高傲无比……但是,他们又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同样年幼丧母,同样对每一步充满迷茫,只不过因为选择的不同,他们有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穆白被自己的解说打动了,慷慨激昂状:“比起描写纯粹的坏人,我觉得这种身不由己之下造就的坏人,更让人感叹。风云不测,造化无常,命运的叵测才是突显悲情的最佳手段。” 骆驼阴恻恻地补刀:“对啊,你给了教主无常,给了读者无常,所以也要接受读者对你的无常。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穆白:“……”这一刀太狠,正中红心,感觉受到了十万点的伤害。 骆驼打击够了穆白,出了教主死去的一口恶气,终于开始说正事:“不过小白,之前担心影响你发挥,所以没多说,今天既然……咳咳,那我们就讨论讨论你书中的人设吧。” 穆白有气无力:“别以为你说咳咳,我就不知道你想说的是,既然已经崩了。”血条已空,累觉不爱。 骆驼怒道:“你还想不想听了?!” 穆白:“听,听,听,大哥我现在已正襟危坐,准备聆听您的高见。”别的不说,骆驼在写文方面还是有许多独到的见解的。 骆驼说:“你这篇文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主角没有足够的感情,让读者没有代入感。所以,当你投入最大感情的教主死去时,读者的反应才会那么大。因为你不知不觉中,换了南宫清晏当主角,他一路被命运逼迫着往前走的悲剧感、无奈感打动了许多人。” 穆白也认真了起来。的确,他之前没写过这种升级套路的文,设定时就用了最大众的剧情来,却总是对主角把握不好,自然而然下笔也少了灵气。 骆驼:“你想让读者体会苏苏苏爽爽爽的升级快感,为了博人眼球,还在文案写了‘集虐渣贱宅斗、升级打脸、收妹子组后宫于一体的超级爽文!苏苏苏!爽爽爽!金手指粗粗粗!’真正的内容却很难让人产生爽感。怎么说呢,主角安辰轩的功利性太强了一些,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变强。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或者说,绝对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讨人喜欢的人。” 骆驼认认真真分析了一大堆,穆白受益匪浅,拿出小本本做笔记。 骆驼说完了,又燃起了对教主死亡的愤怒,恶狠狠地加上一句:“总之,你敢写渣男贱女,就要做好被骂出翔的准备。” 穆白欲哭无泪:“……那怎么办?南宫清宴已经死了,我总不能让他活过来吧?” 骆驼:“让他夺舍主角吧,这样还能挽救一下。” 穆白震惊:“我我我写的是武侠,不是修真。” 骆驼高深莫测谋士状,一本正经地出馊主意:“相信我,中途把它变成修真,也比让南宫清晏死了好。读者见了只会喜大普奔庆幸不已,没有人会怪你的。” 穆白:“……” 隔着互联网,穆白似乎看到他吸了一口烟斗,在袅袅的烟雾中一派仙风道骨。 穆白怒道:“就算崩了人设,我也不会在剧情上开神脑洞!” 骆驼也愤怒了:“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让教主活过来了是不是?!” 穆白抓狂:“这是武侠!他已经死了!” 骆驼:“!!!穆白!我决定接下去一周都不理你!拜拜!” 骆驼的头像迅速地暗了下去。 穆白:“……” 为了一个反派boss,穆白众叛亲离,简直悔不当初。 化悲愤为力量,穆白怒码一万字,决定就算被骂出翔,也要把坑填完,并且坚决不开神脑洞。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时,肚子咕咕咕叫了起来,对主人深夜加班加点提出抗议。 穆白伸了个懒腰,摸摸肚子,决定先出去吃点夜宵,犒劳自己的五脏庙,然后再回来赶工。 半夜的街道一反白日的熙熙攘攘,空空荡荡颇有几分清冷的味道。只有偶尔一两个行人走过,面色疲惫,脚步匆匆。一个流浪汉坐在路灯下,表情木然。几只被环卫工人遗漏的塑料袋在小风中转了几个圈圈,又挂在了路边的栏杆上。 时候已经深秋了,凌晨时分颇有几分凉意。穆白紧了紧外套,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发现它被一片乌云遮住了,却隐隐透出一点血红来。怎么会是血红色呢?一定是看错了吧。穆白也没怎么在意。 被一辆失控的小车撞飞的前一秒,他心里还在寻思,下次可以塑造一个历尽坎坷、在道德良知与现实之间挣扎不已、最后战胜自己的同时也走向辉煌的主角。自己或许对这样的人物会把握得更加透彻。 因为他是个孤儿,对人情冷暖之类,实在比一般同龄人体会得多。否则,也不会塑造出教主这种般困兽般的人物。 然后刺眼的车灯晃花了他的眼睛,砰地一声,他的身体整个飞了起来,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又狠狠落在了地上。刺耳的刹车声,路人的尖叫声一点点远去,穆白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一个粗嘎的女声在耳边吼道:“都什么时辰了?还赖在床铺上?老娘真是前世不修,欠了你们这些懒蛋!” 紧接着耳朵一疼,被人拧着拎了起来。 穆白一头雾水地睁开眼,就见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墙壁颤颤巍巍似乎随时会倒塌,自己躺在几块木板拼成的简陋小床上。面前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正对自己横眉竖目。 床内壁还挤了两个瘦瘦小小的男孩,眼见女人发怒,嬉皮笑脸地抓起扔在脚后跟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往身上胡乱一套,猴儿似地越过穆白跑到外头去了。摇篮里一个看不出男女的婴儿在哇哇大哭。 透过糊得破破烂烂的窗户,往外一看,天际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外头的景物尚未分明,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远处传来几声鸡鸣,一两声狗叫。 穆白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小了一圈的双手,茫然地想,什么情况? 女人粗短的手指在他脑门上死命杵了一下,没好气道:“还瞎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生火。” 第3章 BOSS家的(未来)童养夫 红通通的小火炉上炖着一个小小的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两个脏兮兮的小屁孩蹲在瓦罐前眼巴巴地瞧着。 一个隔几十秒掀开盖子垂涎欲滴地往里看一眼,每次喉头都明显地动一动,咽下一大口口水。一个陶醉地眯着眼睛,鼻头耸动,拼命地嗅着那散发出来的香味。 灶台前的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挥了挥手手中的勺子,不满地冲那边道:“看什么看!一个两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甭想了,再看也没有你们的份!”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装着什么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穆白乖乖地坐在灶下生火,没有过去凑热闹。肚子里传来咕咕的抗议声,他有些无奈。在此之前,虽然是个孤儿,他也从没有感觉白粥的味道是那么诱人的。 是的,小瓦罐中炖着的,是一罐白粥,倒出来也不过一大海碗。是专门给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准备的。 这个父亲,现在正躺在一块浆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帘后头,跟他们这几个毛孩子的床稍稍隔开,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昏迷不醒,小部分的时间有一点意识,能进一点流食。所以他的母亲,也就是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凶巴巴的中年妇女,此时站在灶台前的这个女人,忍痛每天均出一点米,炖成又软又糯的白粥给他喝。 女人其实年纪远未到中年,只是生活的艰辛让风霜过早地染上了她的面庞,于是才有了穆白第一印象上的误会。乱糟糟无心打理的头发,额上全是抬头纹,下挂的眼角和嘴角,无一不述说着生活的不如意。 是的,穆白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家庭里。 这个家的组成很简单,六口人。一对夫妻,四个孩子。最大的孩子不过十一岁,老二九岁,穆白排第三,七岁。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不过几个月大的妹妹。穿过来十几天,穆白没有见到这家有什么老人,不知是不在了,还是离得远。 男人姓牧,穆白又排行第三,大约是这家全副心思都放在生计上,硬是让他长到这个年纪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便一直三郎、三郎地叫着。 其实在刚刚得知上头两个哥哥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穆白很庆幸自己还没取名。这具身体的大哥,牧大郎,小的时候身体比较弱,老爱生病,按照诨名从贱好养活的习俗,便起了一个“阿狗”的小名叫着。牧阿狗、牧阿狗地叫到了懂事的年纪,大郎终于知道了这个名字的意思与院子里那只秃毛狗等同,便死活缠着父母要换名字。 然后父母给他起了一个很朴实又很污的名字:牧大根。 牧阿狗·大根同学对新名字倒是很满意,因为听起来终于跟村里那些“水生”“木生”“土根”之类的名字差不多了。牧二郎沿着大郎的习惯,这回起了个彻底朴实无华的名字,牧二根。 穆白觉得,自己不太想要一个牧三根的名字。 当然,这些都是闲话,最重要的是家境问题。 这具身体的家里很穷,非常穷,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六口人靠两亩薄田过日子,年成不好的时候就要绞尽脑汁想办法熬日子。丈夫千方百计去大户人家打点散工,妻子挨家挨户问需不需要帮忙缝补浆洗。 富人爱扎堆,穷人也往往不知不觉地聚集在一块。附近一带都是穷苦人家,自己尚捉襟见肘,顾头不顾腚的,哪能请得起人?哪怕有心帮衬一把,却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年中总有许多时候,丈夫要走好远的路出去找散工,妻子则无奈之下想尽办法找些野菜充饥。 吃完了上顿愁下顿,吃完了这月愁下月,不知不觉间,一年到头都在为吃而奔波。越是劳碌,越是收效甚微,一家人都饿得面黄肌瘦。 而这一年显然属于他们最难熬的一年。因为家中最主要的劳力,女人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倒下了。 说起原因来也简单,冬天向来属于一家最难熬的时候,其实这家上头本还有两个孩子,都是因为冬天饥寒交迫夭折的。这个冬天,男人照样在发愁如何度过严冬,因为常去的几家都明确表示最近不用人。 忽有一天,他听村里人说,最近西山头来了一群野猪,到处拱东西吃呢,几个青壮正商量着要去打野猪。野猪在这个世界比家猪受欢迎,拿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去卖行情很好。男人便动了心,几人一起带着捕兽夹上了山。 设陷阱,上兽夹等一系列过程都很顺利,却在夹住四只野猪后出了事。一行人拿着硬木棍狠狠地敲在野猪的头上,三只都在乱棍下死去了,最大的那一只,却在受到袭击后挣脱了开来。 有过捕猎经验的人都知道,受伤的野猪最是凶猛,连老虎狮子都得退避三舍。而且极为记仇,在受伤时逮到什么就往死里折腾。男人不幸被它扑倒在地,作为复仇的对象,獠牙狠狠地挑了下去。等到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抢救出来时,血流了一地,肚肠都拖在了外头。 当地的几个草头郎中纷纷摇头,说这人是没办法救了。女人哭得死去活来,最后总归不甘心,一咬牙拿出了最后一点积蓄,请了个据说挺厉害的大夫回来,终于艰难地吊住了男人一条命。虽然是不死不活地拖着,但人还在,总还会给人一点念想。 只是对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穷人家的孩子虽然懂事得早,却毕竟还不能充分理解这种天塌下来般的绝望感。女人却是愁得整夜整夜不能睡觉,甚至必须强撑着让自己不能倒下。几天下来,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脾气也暴躁了许多,对着孩子动辄呵斥怒骂。 其实她对孩子还是非常好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比如现在,虽然口上不满小崽子们觊觎父亲的口粮,却还是在端起小瓦罐时,小心翼翼地每人分了两勺下去。 两个孩子立刻两眼放光,几乎用膜拜的表情接过了碗底的一点点粥。 穆白,现在应该叫牧三郎,忍着腹中雷鸣般的响动,最终摇了摇头,说:“还是留给爹爹喝吧。” 他毕竟不是真的七岁孩童。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之色,这孩子这两天乖巧了许多,不似以往那么淘气了,让她省了不少心。脸上却还是作出一副凶巴巴地样子,不由分说地把碗塞到了他手中:“让你吃你就吃,反正就这么个底,舔两口就没了。你那死鬼老子也不差这两口。” 大约闻到了米粥的香味,又饿得狠了,竹子编的小破摇篮里,他名义上的妹妹又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锲而不舍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嗷嗷待哺。女人烦恼地啧了一声,无奈地晃了几下摇篮——没办法,她实在没有奶水了。 穆白双手捧着一个浅浅的碗底,虽然天寒地冻,屋里冷得人直哆嗦,心里还是升腾起一点久违的热意来。 原来,这就是亲情的感觉。有一碗粥,便是一人一口。 这一刻,穆白决定,以后他们就是自己真正的亲人了。自己会想尽办法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这一点点粥底自然不够三个正长个头的小家伙吃的。正餐是混着碎南瓜和红薯的稀粥,清水般的汤中,几颗米粒清晰可数。不是前世餐馆中那种煮的非常香甜的南瓜粥或地瓜粥,为了充饥,这里头的南瓜和红薯完全舍不得去皮,瓜蒂和根须等也扔进去充数了,有些腐烂的部分也舍不得全部挖去,将就着一锅煮了,一口吃下去全是怪味。 但穆白还是喝下了整整两大碗,没办法,他这具身体太缺营养。他车祸后会穿过来,估计就是刚好遇到这具身体咽了气,而原因,十有八/九是吃不饱,穿不暖。 两个小哥哥也是狼吞虎咽。他们对这样的食物早就习以为常了。 女人看着所剩无几的稀粥,阻止道:“够了,剩下的均给大黄一点。” 大黄就是门口拴着的那条秃毛狗。穆白主动把剩下的一点南瓜红薯粥刮得干干净净,端出去给那只饿得跟主人一样皮包骨头的狗。这狗常年难得见一点骨头肉星,眼睛都是绿油油的。 见到他,大狗凶巴巴地盯了他两眼,口中威胁似地狺狺两声,可到底是饿得狠了,还是埋头大吃起来。传说狗能见魂灵,又或许是穆白心中发虚,那日醒来后,每次大黄见到他都狂吠不已,他总觉得它是看出了一些什么。 孩子们的母亲王氏以为是三郎淘气惹了它,骂了穆白几句。又见它叫个没完没了,实在吵得慌,一时火气上来狠狠踹了它几脚,大黄才消停下去,导致每次穆白见它都有一点淡淡的愧疚。而大黄显然也更仇视穆白了,每次都对着他龇牙咧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看着大黄把狗盆舔得一干二净,穆白有些发愁。这家人过得实在太苦,他想想办法帮他们过得好一些。然而这并不是他写小说那般,大笔一挥,开一个或大或小的金手指就可以有机遇上门的。 最好的方法是做点无本的小买卖,穆白这两天旁敲侧击问了王氏几句,却发现大凡穷到不行的地方多有一个特点——消息闭塞。大家都是勤勤恳恳种田的类型,其他时候都在为吃穿发愁,压根没有任何有价值消息。 何况这具身体实在太小了,身体状况也着实堪忧。而眼下的当务之急,则是父亲的身体状况。 穆白颇为头痛地叹了口气。先要想办法给父亲治病,然后想办法帮家里致富。目前来看,那个都毫无头绪。后者可以等到严冬过去,开春以后一点点想办法,前者却拖不得。 又过了两天,穆白正想着打听打听哪里有靠谱的大夫,又怎么样去请人的时候,就听到一个颇为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他要被卖掉了。 第4章 BOSS宿命中的对手 说是出人意料,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出乎穆白的意料。毕竟前世虽然听说过人口买卖之类的事,但自身从未经历过,一下子到了这个人口可以光明正大进行交易的地方,有些没反应过来。 说是情理之中,那就非常好理解了。这个家实在难以支撑下去,若卖掉一个孩子,不但可以减轻一些负担,得到一些救急的银钱,甚至说不定还能让卖出去的孩子之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老大十一了,马上就可以帮家里分担一些体力活,自然不会作为考虑。老二九岁,穷苦人家孩子养到这个年岁不容易,也不会当做首选。底下有个刚出世的小妹妹,前三个都是男孩,王氏对这唯一的小女孩还是多了点爱宠的,不舍得抱出去给人当童养媳,再说,按这里的惯例,女娃子抱出去也值不了几个钱。于是便只剩下一个年龄七岁、个头却可怜兮兮看起来像只有五岁的牧三郎了。 这孩子先天也不太足,面黄肌瘦的,玩心还重,前一阵出去疯了一阵,回来就不得劲好几天,谁知道到底养不养得大呢?再者,很多大户人家买小厮都爱这个年纪的,好好带个两年便能跑腿了,又方便又忠心。王氏狠狠心,决定,就是他了。 大约是怕他离家时心有不舍,大哭大闹,王氏下定了决心,便早好几天就开始冷落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穆白有些无奈,他到底不是真正不谙世事的孩子,而且孤儿出身比一般人还多了几分细心,王氏红红的眼圈和眼底的不舍及愧疚全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王氏虽然嘴严,两个哥哥却年纪还小,嘴不把门,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前两天二根同学还跟他说:“妈妈跟人讨论着要把你卖掉,这样就可以救爸爸了。” 稚子年幼,尚不知别离是多么无奈的一件事情。 这一天终于到了摊牌的日子。王氏把穆白拉到身边,理了理他头上几根乱翘的呆毛:“三郎啊,娘想把你送到别的人家去,说不定你以后的日子还会比在家里好过些,你愿意吗?” 穆白平静地点点头:“愿意的。” 王氏本还想了一大堆说辞,没想到这孩子却冷静得出奇,一时间倒愣住了。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最近有些不太一样的孩子,对上他那双似乎什么都了解的眼睛,一时间又悲从中来,自己先哽咽了起来。以为他是从左邻右舍那里听到了消息,搂着穆白心疼到不行:“三郎啊,别怪做娘的心狠,实在是这老天要人命啊,要不把你送走,你们四个娃,娘实在带不大了……” 穆白拍拍王氏的后背,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安慰之意。他虽然把这一家当做亲人了,但毕竟没有相处太久,而且性子也比较淡,像王氏这样仿佛失了心头肉的难受法,实在感觉不太到。只能说,如果自己以后混得还行,绝对不会忘了这一家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是蒙蒙亮,王氏便拉着穆白上路了。 走过一片又一片瘠薄的田,走过几块光秃秃的地,看到几只羽毛零落的老麻雀在徒劳地寻食,几只老鸦单调而聒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远近荒村萧索,连人影也不太能见到,只有寒风吹过树林时空洞的呜呜声。 翻过几个低矮的山包,村庄倒是渐渐多了起来,可惜看起来都不太富裕的样子。王氏也没有停留,笔直地穿了过去,一直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大的集镇上,才开始沿着几个大户人家的后门,挨个敲开询问需不需要人。 一般卖孩子都是在集市上插根草标,有意向的自会过来询问。只是这镇子也没多大,能买得起丫鬟小子的一共就那么几家,王氏便直接上门了,可以节约些时间。 把自己卖掉,一开始对毫无概念的穆白来说是一个挺新奇的体验,但碰了几次壁之后就不这么觉得了。因为过程实在不太美好,跟贩卖牲口差不了太多。 一个叼着烟枪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仰着脑袋,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穆白娘儿俩,也不说话,大模大样地摇摇头。一个穿着比较体面的妇女,嫌弃地捏了捏穆白的小胳膊小腿,把他从头到脚挑了个遍,最终叹了口气:“就这样的孩子,谁知道养不养得大呢?买回去非得被太太骂死不可。” 也有挺同情他们的,奈何家中实在不需要人。穆白仰脸看着那个眉目还比较和善的女人,嫩嫩的小嗓音尽量想要显得沉稳可靠一些:“我会做很多事情的。” 女人笑着揉揉他脑袋:“哦?你倒是会些什么呀?” 别的不说,在这个时代,识字就挺难得了吧?他还会算数。但这些说出来不合常理,太过惊世骇俗,穆白只好掰着手指数:“我在家里会拾柴,生火,喂鸡鸭,喂猪喂狗,还会给妹妹摇摇篮。我学东西很快,什么东西看一看就会做了,真的。” 因为自己开了挂,比别人多活了二十多年。小孩子能做的事儿,他看一看倒的确应该很快就能上手了。若表现得好一些,日后假装很快学会了算数,说不定就从端茶送水的小厮,混成了给账房先生打下手的,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混个管家什么的当一当? 女人倒真有些惊讶起来,不是因为他会捡柴生火,而是为他条理分明的叙述和落落大方的态度。 看着孩子乖乖巧巧的脸和亮闪闪的眼睛,忍不住对王氏道:“这位大姐,不是我说,这孩子像个有出息的,家里要稍有些困难,勒紧裤腰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何必非要卖给人家呢?一旦签了卖身契,生死勿论,不知道要经受多少磋磨呢。” 王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大约也是苦闷得久了,抽抽噎噎地一股脑儿说了原委。穆白倒是第一次听说完整的原因,原来还是在他的老爹身上。牧老爹最近这情况又有些不大好,原本请的那个比较靠谱的大夫也吃不消了,推荐给王氏另外一个大夫。那大夫医术不错,只是架子大,要价高,不容易请。 牧家本就揭不开锅了,哪来这笔银子?说不得只好卖儿鬻女了。 女人陪着唏嘘了一阵,叹道:“唉,世道艰难,的确由不得人,倒是我想得简单了。这么着跟您说吧,这镇子上最近的确不缺人,估计您再走也是白搭。您听我一句话,今儿个就在这镇北边的鸡鸣寺借住一晚,明早带着孩子去风柳城看看。那儿人多,大户人家更是数不胜数,在娃子头顶插根草标,总会有人上来询问的,这家不成,还有下家呢。” 说完看了穆白一眼,凑到王氏耳边又说了一句什么。穆白隐约听到,是“也卖得起价一些”,大约是担心直接论价伤了小孩子的心,没当面说。 不过,穆白的注意力却被其中几个词吸引了,鸡鸣寺?风柳城?作为一个前一世最后一刻还在考虑着自己小说剧情的作者,这两个和他小说撞了的地名一下子钻入了他耳朵。 或许是谐音吧,他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一些。摇摇头,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把自己卖出去。只是这么个瘦骨伶仃的小样,实在不好推销,再装乖都没多大用处,任谁都不愿一个不小心白花花的银子打水漂。 王氏不死心地又走了几家,果然如之前那女人说的,现在镇上真不缺人。又去邻镇走了一圈,同样要么嫌穆白个头不像样要么不缺人。冬日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一来二去,太阳便悬到了远上顶上,稍微眨个眼,便沉到了山后头。 暮色四合,寒烟四起。无可奈何之下,王氏只得牵着快累瘫了的穆白,按女人的指点去鸡鸣寺借宿了。从这里到风柳城得要大半天,如果回去了,明天一天绝对赶不到城里。 她其实也做好了多走些地方的准备,一早给两个娃准备了些吃的,又托一位刚生完孩子的邻居帮忙照看着小女儿,又叮嘱了牧大记得给老子炖粥。若是一两天回不去,倒也不会出大乱子。 毕竟他们那儿穷出了名,连小贼土匪都不愿往那儿走。 穆白人小腿短,一天下来两条小腿不住地倒腾,现在已经软的跟面一般。王氏心疼地拉着他往北边走,眼看鸡鸣寺已遥遥在望,路过一个大院子,忽听里头一阵喧哗声。 一个女人的声音正在哭天喊:“……哎哟,当初我就知道这后娘难当呐,可要早知道会这么难当,我就是死也不会进这个门呀……稍微轻点重点就都是后娘不好呀,我自问进了这个门起,就没亏过轩儿一丝一毫呀,可你看看他,他这都怎么看我哟?!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呀……” 接着一个暴怒的男声喝道:“安辰轩!你要气死你娘不成?还不赶紧给你娘磕头道歉?”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本来就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道歉?”声音的主人也还是个小孩子,虽然竭力想要装得镇定一些,还是露出了几分颤抖。 接下去就是女人更高亢的哭声,男人暴怒的呵斥声,夹杂着其他人的劝解声、火上浇油声,颇有一种鸡飞狗跳的味道。 最后吱呀一声,院子的后门被打开了,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大汉劈手把一个看起来不过□□岁的小孩推了出来:“你给我好好反省一下!要还是不认错,今天就别进屋了,冻死在外头算了!老子哪辈子缺的德,生出你这么个倔头倔脑的东西来!” 孩子穿着一件半旧的棉衣,眉眼间满是倔强,一声不吭地站在了门外。路边有人指指点点,他也恍若不见。 一个老人叹道:“唉,这安家呐,也真是片刻不得安生。” 一个胖胖的女人接口:“可不是,自从后娘进了门,三天两头的都有大戏,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哟。” 也有人反驳道:“我怎么听说这孩子一天到晚不省心呢?要孩子真太皮,该管还是得管,总比长大了杀人放火强。” 先前的胖女人不服,两人立刻争论起来。一个说这个不好,一个说那个不行,家长里短是最说不清的,一时间倒是抖出各种靠谱不靠谱的传言来。 也有人好心地劝那孩子:“娃子,你就跟你老子服个软怎么了?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你爹气消了,自然什么都好了。” 那眉目清秀的孩子紧紧地抿着嘴,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一言不发。那人再劝,他默默地转过了身。 路人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离开了。 穆白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忍不住扯了扯王氏的衣袖:“娘,这个镇叫什么镇?” “太平镇,怎么啦?据说以前老闹贼匪,不太平,便起了这么个名字压一压。”王氏奇怪孩子怎么会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穆白如遭雷击,太平镇,安辰轩,后娘。加上之前听到的鸡鸣寺,风柳城。这……真的会这么巧吗?全都跟他小说中的人和事一一对上了。 看一眼那个背对着大家的小小身影,穆白忽然激动了起来,这,这这这就是将来要站在武林巅峰的男人啊!他小说中的主角安辰轩啊!瞬间觉得无比高大起来了有木有?! 第5章 BOSS的对手有点崩 鸡鸣寺是一个半显破败的小寺庙。 寺名的由来挺奇特。据说此地曾出现过一条几尺长的蜈蚣精,不但骚扰过路的人,还经常爬到当时还是个小村子的太平镇内,糟蹋牲畜,伤人无数,百姓不堪其苦。后来有一天,即将破晓时分,蜈蚣精正志得意满地对着天空喷黑色毒雾,大约是老天也看不过它作恶多端,忽然就从云端降下一只巨大的天鸡,身披七彩,威风凛凛,昂首阔步地踱到了瑟瑟发抖地瘫软在地、连跑都不敢跑的蜈蚣精前,金黄色的喙毫不留情地啄下,搅扰了人间好几年的蜈蚣精就这么轻易送了命。 巨大的天鸡为民除害后,对着东方一声长鸣,天际破晓,朝阳带着万丈金光冉冉升起,象征着希望的来临。 虽然身长一米多的蜈蚣,从云端降下(飞下?)的大公鸡什么的都实在不太靠谱,但民间传说有几个靠谱的?大多以讹传讹,一来二去变成了当地文化的一部分,倒显得弥足珍贵起来了。这种带点神秘色彩的传说向来容易让人心生敬畏,当初建寺时便顺水推舟地沿用了这么一个传说,起了这么一个寺名。 鸡鸣寺曾也辉煌过一阵,只是后来太平镇角角落落地多出了许多这个庵那个庙,最近镇南又有了一个据说特别灵验的莲花观,一来二去分散了香火,便显得有些寥落起来了。 庙祝是个眉毛修长到斜斜往下垂的老人,倒是寿星之象,只是耳目似乎有些昏聩了,镇日地枯坐在院内的一棵大树下,见到穆白二人只略略动了动眉,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 穆白得到了两个大馒头和一碗糙米粥,瞬间对鸡鸣寺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这一天下来,他和王氏只分食了家中带出来的两个面饼,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嚼在嘴里像啃了一嘴板结的土块,咽下时还划拉得嗓子难受。与之相比,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和一大碗粥简直让人如同置身天堂。 王氏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留个馒头带回家之类的,又更加迟疑地看了看穆白,大约觉得他人小,应该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可以留下点余粮。只是马上要卖出去的孩子,便多了一重愧疚和生分,到底不好从他口中夺食了。 一向细心的穆白此时却罕见地没有注意到王氏的这点小心思,他的全部注意力还在方才看到的男孩身上。安辰轩,安辰轩!想到某种可能性,他的心就砰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在他的小说里,安辰轩就住在风柳城不远的太平镇。父亲会一些武艺,母亲倒是风柳城一个没落的大户人家出身,看中了贫寒的安父,不惜与家中抗争许久才嫁给了他。两人有情饮水饱,克勤克俭地过日子,又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倒也过得颇为和满。后来,安父借妻子家的人脉在风柳城开了一家小镖局,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奈何好景不长,安母自来身体不好,生完安辰轩后更是虚弱了许多,有一次偶感风寒,竟然一病不起,在病榻缠绵许久,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父子俩悲痛许久,日子却还得往下过。不几年,后娘进了门。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从此安辰轩过上了处处不如意的生活。安父倒不是成心待他不好,只是后娘段位比较高,各种冷落挑刺陷害,还都做得不露声色,一来二去安父就寒了心,家中天天上演全武行。 让穆白激动的不是这些,而是……主角啊,哪怕他现在是没了娘处处受欺凌的小白菜,那也是主角啊! 虽然不知道现在安辰轩的具体年龄,但如果按他书中的走向,这个时期的主角将要或已经在正理母亲遗物时,得到一本粗浅的功法《上清谱》,迈开走向人生赢家的第一步!如果自己能刷一刷他的好感度,被他收为小弟,那就能直接从“未来的一家总管”变成了“未来武林的风云人物”啦! 在小说中,向来是站队比真本事重要。反派boss那边的人哪怕一开始各种牛逼哄哄,往后都会不停倒霉;而主角罩着的人总会受到主角光环的影响,主角大开金手指,他们也跟着开小小的金手指,哪怕中间吃点苦受点累,都会兢兢业业地活到最后,为主角的称霸事业立下汗马功劳! 嗯,除了桃花运差点,因为妹子都被主角的种马光环吸引了。但穆白表示没关系,目前自己温饱都没解决,哪来的终身幸福之烦恼? 还要注意一点,别成为一步一步艰辛铺路,最后被反派boss干掉的悲情男配。为了增强小说的冲突性,他可是安排了好几个挺受欢迎的男配,为了救心仪的妹子被boss弄死的。嗯,更悲惨的是,妹子心仪的还是主角,梨花带雨地哭了一场,表示自己永远会记得这么一个好哥哥。 总之还是一个原则,主角的妹子你别沾呀,你别沾。 然后就可以愉快地跟在男主的身后,为他的冲锋陷阵摇旗呐喊,为他的光辉业绩激动不已,顺道(主要)负责吃香的喝辣的。 穆白稀哩呼噜地喝完一碗粥,又啃掉一个馒头,把另一个馒头往怀里一揣,跟王氏说了一声在周围转转,就倒腾着小腿往外跑。人往高处走,有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自然要试试把握一下。 何况他也不是白白抱大腿,若真的能留在安辰轩身边,自己还是会尽心尽力辅佐他,让他少走许多弯路的。 院子里,老庙祝依然昏昏欲睡般地坐着。顾长清眼珠子一转,蹬蹬蹬地跑了过去,待到近前,假装脚下打了个绊,扑通就往老庙祝的方向倒去。脸就要着地的一刹那,一股柔和又沉稳的力道将他轻轻向上一托,毫不费力地带到了一边。 正在犹豫要不要伸手撑一把地的穆白松了口气——呼,不用破相了。 心中的猜测又多了三分肯定。为什么他在小说中会写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鸡鸣寺?因为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庙祝是个高人的形象,曾经收留过一阵落魄的主角,还曾出手指点他武功。只不过后来安辰轩去了清安派,没有进一步接触罢了。 穆白假装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又恭恭敬敬地向老和尚行了一礼:“谢谢大师。” 老和尚眼底精光一闪而过,又波澜不惊地垂下了眼睛:“小娃娃注意点路。有时候不是你看起来平坦的地方,就不会跌跟头的。” 穆白应了一声,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寺门口,眼见没人注意,一溜烟跑下了山,直奔安家大宅。 男主啊,安辰轩啊,我的亲儿子啊!我来了。至于穿书这么不合理的事情为什么发生了,穆白没有在意,作为一个写手,穿书这种梗还少见吗?而且自己都魂穿了,穿到书中的人物身上有什么稀奇吗? 安辰轩依然倔强地站在门口,见到一个小娃娃一路跑来,也没在意。他现在心中充满了愤怒,以及孩童时无所依靠的迷茫与不安。但他竭力压下这种不安,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他会让现在所有欺负他的人,都只能仰望他。 穆白跑到安辰轩面前站定,抬头看比他高了半个多头的男主:“大哥哥,你饿吗?” 安辰轩被打断了思路,诧异地看向他:“……什么?” 穆白献宝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要不要吃馒头?还热着的。”献殷勤,刷好感度,求收我为小弟吧。 安辰轩不明白他举动的含义,默默地看着他。穆白以为他不好意思,热情地塞了过去:“你一定饿了吧?快吃吧。” 安辰轩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又很快压了下去。在自家门口罚站被许多人看到,又被一个穿得比自己破烂许多的小孩同情,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他看看硬被塞到手中的,一看就不怎么好吃的馒头,觉得更加烦躁了。 但孩子的眼睛闪闪亮亮,似乎不看他吃下去就不罢休一般。安辰轩只好岔开话题:“你是附近的孩子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吧?” 到点子上了!穆白摇摇头,又苦着一张小脸低下头:“我家离这边很远。我爹爹生病了,我妈妈带我出来,想把我卖了给爹爹看病,但是走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人买,只好暂时借住在鸡鸣寺。” 在他的小说中,男主安辰轩急人所急,仗义疏财,会不会愿意帮他渡过这一次难关呢?从此自己就可以以报恩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抱上这一根金大腿啦。 可惜安辰轩只是叹了口气:“唉,看来你也是个可怜的,别太担心,你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总比我有爹跟没有一样好。” 涉及男主家事,穆白不好再追问了,而且他比一般人都了解得多,只好陪着沉默。 眼看着馒头一点点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了最后一丝热气,安辰轩也没有尝尝的打算,谈话更没了下文,穆白不死心地又问:“大哥哥,你家需要小厮吗?” 如果安家正好需要下人,自己回去找王氏上门自荐一下,他日后每天和男主朝夕相对,殷勤照料,感情自然就深了,还怕不能蹭他的主角光环吗? 安辰轩摇摇头:“我们家现在也不需要人呢。可惜我一个子儿都没有,也快被家里逐出去了,否则倒能帮你一帮。” 听到这里,穆白愣了愣。虽然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男主现在自己都还在落难中,帮不了他也是正常不过。但是……男主却并不差零花钱的,继母属于高段位抹黑人的类型,从来不屑在这些方面克扣他,这也是安父越来越倾向继母、讨厌安辰轩的原因之一。再加上安母留下了颇多遗产,可以说,若真有心帮忙,那真的是举手之劳。 哪怕无心帮忙,也……用不着跟自己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强调“一个子儿也没有”吧? 穆白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大哥哥是跟三郎一样,有好东西都藏在家里,不带在身边的吗?”一个子儿都没有,是指“现在身边一个子儿都没有”吧? 安辰轩轻笑一声,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苦涩:“你没有经历过,当然不知道后娘的厉害。哪里是没带在身边,是压根没得带呐。” 穆白浑身的热血凉了凉,心想,这难道不是我的小说?这剧情不太对呀?本来不过想着来刷个好感度,哪怕刷个脸熟也行,日后好相见。却听到了男主亲口对他眼也不眨一下地撒谎。 我的男主是个正直的好人呀,从来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穆白寻思。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穆白发现安辰轩越来越不耐烦了,只好讪讪地回去了。他只是抱着一点点侥幸出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安辰轩又不是做慈善的,若见一个施舍一个,有再多的银子也得败光了。他的主角只是比较苏,又不脑残,自然不会这么做。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他见到的安辰轩,却在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自身处境多么艰难上引。半真半假,有些能与小说情节合上,有些却夸大了不少,更有些子虚乌有的内容。 难道这不是他的书中?难道有一些他也不知道的内容?还是……男主在撒谎呢?穆白心中有点闷闷的,每个作者对自己笔下的主角都是真爱,亲眼看着主角可能有另一面,心情总会不太好。 也许是他想多了吧,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屁都不懂的小毛孩,何必对着自己撒谎呢?穆白想。 眼看小孩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安辰轩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用力把手中的馒头远远扔了出去。他要的,是让那些素日里趾高气扬的人对自己低下高傲的头颅,而不是一个低到尘埃里的小孩的同情。 在他的“不意间说漏嘴”下,现在继母的刻薄已经在整个镇上都传开了,也该好好收拾她一顿了,一味后退可不是他的风格。 第6章 BOSS是个小正太 穆白递出去了一个对目前的他来说无比珍贵的馒头,收获了一肚子的疑惑,慢慢地回到了鸡鸣寺。 王氏早在附近张望了,一见到他,赶紧跑上来:“哎哟,一个不留神你就去哪儿野了?” 穆白只好插科打诨地遮掩过去了。兴冲冲地跑出去,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叱咤风云雄霸武林的豪情壮志烟消云散,又打回了待售中的小可怜状态,不由得有些没精打采。 王氏觑着他神色不对,以为小孩儿不知怎的终于开始为被卖一事伤心了,便把接下去的数落悄悄地吞回去了,倒是让他好好休息,明儿还有许多路要走。 穆白点点头,坐在院子里,倒真的有些迷茫起来。 刚遇到穿越这种事,他总有种不真实感,这些天的经历也总有种看别人的故事的感觉。但渐渐地,他越来越感觉到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需要自己好好经营。他已经失去了一次生命,再不好好面对可以称之为奇迹的第二次生命,实在对不起上苍。 但说到经营,又经营什么呢?这具身体的家中遭逢大难,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童,正要被卖出去。曾经小说中看到过的带领全家奔小康情节一点都无法展开,穆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奈。 时间不等人,压根没有任何筹措的机会。 一旦卖身为奴,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穆白想象不出来,但参考一下包身工的情景,怎么想都不会太好过。 老庙祝大约是在外头呆够了,站起身要往回走。穆白看他一眼,这位十有八/九是个真人不露相的,奈何掌管的是个寺庙,若上前自荐,难不成混个挑挑水、敲木鱼、放焰口的小和尚当当?不成,自己还没入红尘呢,完全不打算看破红尘,他还想将来找个温柔贤惠的媳妇的。 老庙祝却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小施主,您甭看了,您的机缘不在这儿。” 穆白一惊,不由得肃然起敬:“大师,那您看我的机缘在哪儿?可否指点一二?” 老庙祝的眉毛动了动,似乎稍稍抬了抬眼:“可以让小施主的心安下来的地方,自然就是机缘所在。”——简直是一句废到不能再废的话,出家人惯爱打的机锋。 穆白额前默默地垂下了三道黑线,但丝毫不敢小觑这疑似他小说中的高人,待继续追问,却见老和尚身形一晃,不见多快的动作,却生生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这是摆明了不愿多说了。罢罢罢,在小说中,这类人物的嘴总是堪比蚌壳,除非他自己想张开,否则怎么撬都没用。 穆白苦恼地继续坐在原地,想他未知的明天。 他的身体毕竟还小,大晚上的寒气又重,不一会儿周身都凉了起来,穆白跺了跺脚,回去找王氏了。王氏催着他赶紧睡觉,明天一早天蒙蒙亮又得起床。走了一天也的确累瘫了,穆白躺在陌生的床上,很快陷入了酣眠。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受了凉,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皮酸胀,还直流鼻涕。这具身体果然还是太弱了,穆白无奈地想。这样下去,别没把自己推销出去,就冤枉地挂在半路上了。 强撑着跟着王氏上了路,从太平镇通往风柳城的路上大约走的人多,车辆来往也多,前两天又下了场雪,半融的雪水积在路上,有几处被翻得特别泥泞,一道道全是车辙。穆白踩着污泥往前走,冰凉的水灌进本就不保暖的破棉鞋,冻得直打哆嗦,倒是清醒了一些。 得得得的马蹄声传来,从远处极快地靠近。王氏牵着穆白往道旁闪避,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飞快地从他们身边驰过,上面坐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身前坐着一个比穆白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也可以看出那孩子的五官极为俊美,皮肤极白,五官就像年画上的娃娃一般,俊秀无比,只是神色有点淡淡的。在这个世界里,像这般年纪的孩子一般都还留着簸箕头,或梳两个小辫儿别在两边,他却规规矩矩地高高束起在脑后,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穆白抬头的时候,那孩子正好也一眼瞥过两个路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好对上穆白的双眼。穆白愣了一下,出于礼貌,便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孩子却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没有丝毫点头致意之类的意思,骏马就这样飞驰而去了。 很久很久以后,南宫清晏回忆起当初为什么会硬要买下穆白,大约就是他的脸向来很冷,一般同龄人都自觉绕道走,而穆白一个陌生的小孩,却主动对他露出了两次很灿烂的微笑。也不是完全没有同龄人对他笑,但大多是因为他的身份,笑得勉强又滑稽。但是穆白笑得非常善意,非常无辜。 穆白:他一个二十多岁的芯子,有必要对一个小屁孩笑得一脸谄媚吗?何况当时南宫清晏于他不过是一个路人甲。 所以说,有时候脑补是一种病。好在有时也能带来不错的结局。 不过此时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穆白对着臭屁小鬼的背影扮了个鬼脸,除了第一眼的惊艳,他更在意的是小孩的一身装束,不说别的,就那一袭纯白的皮毛披风,就够现在冷到不行的他眼馋不已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阵寒风吹来,穆白裹了裹破棉衣,悻悻地想,难怪前世那么多人有仇富心理呢。 这一天的结果依然不理想。穆白跟王氏在集市上站了大半天,有兴趣的人也寥寥无几,即使上来询问的,也都把价格压得极低,还各种挑剔,把穆白从头到脚挑了个遍,一副这样一个小崽子,肯带走就已经给你天大面子了的嘴脸。 王氏急得不行,目前的价格跟她预期的差太多,完全不够请个大夫的。不是说城里头卖得起价么?人命啥时候这么轻贱了? 其实这是行里人见她老实巴交,又是陌生面孔,知道是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的,欺生。眼见她越来越六神无主,周围人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直把穆白说得一文不值,似乎买了他就是白添点口粮一般。 穆白听得火冒三丈,反手握住王氏的手以示安慰,心里则想着,城里头机会到底多一些,要不建议王氏找找什么地方要童工,自己留下来做个学徒,学门手艺,或者是个不错的选择。小孩子当学徒一般前几年都没工钱,但不知可不可以商量商量,提前预支一些。 也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这么想着,便越过七嘴八舌的人群,抬眼四顾。没想到见着了个小熟人,路上遇到的那个漂亮极了的小孩,正冷着一张脸坐在那熟悉的高头大马上呢。原先骑马的男人现在正牵着马,慢慢地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 似乎对别人的目光极为敏感,那孩子忽然转头,一双黑熠熠的大眼睛又和穆白对上了。穆白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再怎么说,两个人一天内遇上两次,算得上有缘了。 那死孩子又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似乎跟那牵马的男人交谈了几句什么,权当没看到穆白的致意。 没礼貌的小屁孩,骑好马你了不起吗?笑一下会要你命吗?真是倒霉的一天。穆白忿忿不已,觉得自己第一次不及时吸取教训,就是欠。 寻思未已,忽见那男人转了个弯,排开众人,竟是……往自己这个方向来了。一开始穆白还没在意,却见男人越走越近,最后站定在自己面前。 神骏的黑马,马上坐着的看起来清贵无比的孩子,牵着马的英俊高大的男人,莫名散发出一种极强的气势,让围在穆白二人身边的一群妇女讪讪地住了嘴,竟是让开一个小圈来,不住地偷眼打量着这两个与周遭氛围似乎格格不入的人。 牵马的男子对这些视线恍若不觉,直接地问道:“这孩子要多少银子?” 王氏和穆白一惊,穆白这才仔细打量起男人来。这一细看,就断定男人绝不是简单人物。不是他绣着暗纹的衣物,不是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也不是那口一看就让人莫名一寒的宝剑,而是他浑身的气势。 那种不自觉流露在一举一动间的,久居上位熏陶出来的气势,猛一看不打眼,再看却足以让任何人嗓门都不自觉低三分。 证据就是,他一开口,周围那些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几秒。 王氏显然也被震到了,张口结舌地回不出话来,穆白心中一动,抓住王氏的手紧了一紧,抢先开口:“十两。大爷,我什么事都会做,学东西也可快了,真的,买下我吧。” 可怜的王氏刚刚缓过神来,又被穆白的要价震了一下,简直要翻白眼厥过去了。现在荒年多,人命本就不值钱,一般情况下,一个孩子卖得起六七两都不错了,这还是在风柳城这样的大地方。方才还有人想把价压到四五两呢,这孩子倒好,一开口就是十两。 王氏的心都抖了两抖。哪怕眼前这男人看起来挺有钱,也不能这么漫天要价呀。 刚要开口斥责一番穆白,打个圆场,却见眼前白光一闪,王氏唬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见是一个大大的银锭,瞧分量,可远不止十两。 “这……”她迟疑道,难道这就算成了?但自己可找不出来怎么办? “收着吧,这孩子我要了。”男人淡淡道。 穆白长出一口气,他就在赌,赌这样的男人完全不屑于讨价还价,既然有心要买,贵一点也完全无所谓。多出这么几两银子,对他来说无所谓,对牧家来说却是实在太难得了。 悄悄看一眼坐在马上的小孩,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少东家了?话说,他刚才跟男人交流了一番,不会就是自己的事吧? 这么一打量,到发现孩子的五官与刚刚买下他的男人很像,应该是一对父子。就是男人五官深刻了许多,且眉心有两道褶子,有点沧桑,有点严肃,是一种成熟的英俊。而小孩则一副冷冷的样子,绷得紧紧的小脸酷酷地看他一眼,还是不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惜一张包子脸显示不出冷美人的味道,只让人觉得有点臭屁。 穆白在心中暗暗扮了个鬼脸,似乎不太好伺候的样子呢。但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哄不好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倒不太担心。 第7章 BOSS赐下的名字 男人很快跟王氏敲定了卖身契,转向穆白:“跟着我走吧。” 连穆白都没想到这单“买卖”会这般顺利,离别来得几乎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巴巴地回头看了一眼王氏,罕见地冒出了点离愁别绪来。 王氏拿到银钱的激动心情顿时也消散了几分,眼泪婆娑,哽咽地拉着穆白不肯放手。 穆白只得小声安慰她别担心,他到了新的地方会乖乖听话的,如果赶巧了会让人给家里带话等等,又嘱咐她将银子收好,小心遇到不怀好意的人。 王氏见小儿子乖巧懂事,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家里,更加舍不得,恨不得当场嚎啕大哭一番。 眼见男人看看天色,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了催促之意,穆白忙挣脱了王氏,打算狠狠心离开。以后自己可得跟着这位爷混,不能一开始就留一个不好的印象。 忽而想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穆白转向男人,急急问道:“爷,您知道方才您给的银子,在哪里可以请到一名好大夫吗?” 他并不是胡乱开口询问,而是一直在头疼着帮牧老爹延医治病之事。他们的地方实在小,什么大夫好,什么大夫的药不管用都是口耳相传,而且许多大夫不过是靠着祖上留下的一二秘方,专门治一两种毛病,其他的病症就束手无策。这次那个据说很难请到、要价很高的大夫,穆白听着也不太靠谱。 家里都砸锅卖铁甚至卖儿子了,总不能最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风柳城这种大地方,消息流通会快得多,而这男人则是目前自己一家能接触到的最有分量的人物了,他掌握的信息,一定会比普通人多得多。而且好大夫一类的,又不是什么大事,稍微一问应当不至于冒犯。 男人眉毛一轩,有些讶异地看着穆白。 穆白以为他在不满自己的事儿多,但想想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好歹也是这具身体的亲人,于是一咬牙,也顾不得地上被人踩得一片污秽,跪倒在地上就对着男人磕了三个头,快速把事由说了一遍,最后语气带上了一点哀求:“爷,家中连孩子都卖了,就是为了找个好大夫,若爷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推荐则个?” 南宫辙这下是彻底惊讶了,一是为这孩子叙事如此分明的条理,二是为他恰到好处的态度。一般人家的孩子遇到被卖的情况,要么大哭大闹不愿离开,要么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哪有离别在即却还能惦记着家中生病的父亲的?而他口齿清晰、干脆利落地把事情快速叙述一遍,显然是担心自己听得不耐烦。最后甚至知道以情动人,让周围一圈人都为这孩子的乖巧唏嘘不已。 穆白虽然穿越后就尽量让自己显得与一般孩童无二,但到底已经模仿不来孩子憨态可掬的模样,更学不来孩子的说话方式,稍稍一开口,在阅人无数的南宫辙眼中便破绽百出了。 不过南宫辙也没太在意,他见过的牛鬼蛇神多了,这孩子眼底干净得很,不太像有问题的,一旁的母亲更是一眼就能看到底,舍不得孩子的样子也是真情流露,大不了回去后再找人查一查就是了。难得儿子主动想要找个玩伴,还是不能错过的。 再想到穆白的所托之事,眼神倒是柔和了几分,孝顺的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你起来吧,这边恰巧就有我认识的一位大夫,对这类伤势非常在行,可以领你娘走一遭。” 穆白眼睛一亮。男人说的是“伤势”,而不是“病”,说明这大夫并不是他随意选的,而是真正在心中甄别过。顿时对男人的印象好了不少,连带着看那马上的小屁孩都顺眼了几分。 王氏大约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儿子彻底惊呆了,浑浑噩噩地就跟着走了。穆白落后男人和那孩子几步,悄悄叮嘱王氏,一会儿哪怕那大夫要价比邻村那个还高,也一定不能心疼,好大夫不好找,一定要好好把握。 坐在马上的孩子耳朵动了动,回头看了那瘦骨嶙峋的小孩一眼。他正忙着跟自己的母亲说话,一张小脸上没几两肉,眼睛倒是亮亮的,嘴角习惯性地往上挑,脾气很好的样子。 王氏嗯嗯啊啊地应着,不知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正了,偏偏理由还一套一套的,让人无法反驳。眼看他方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一张脸弄得脏兮兮的,又心疼起来,连忙伸手使劲帮他擦了擦。 求医之行比穆白想得还要顺利,那大夫是个宅心仁厚的,一听说病人被野兽伤着生命垂危,竟然当场套车准备赶过去。王氏嗫嚅不安地表示自家很远,他也没太在意,直说人命要紧。 看着大夫和王氏离开,穆白终于松了一口气。 南宫辙露出一点笑意:“这下放心了吧?可以走了吗?” 穆白回过神,感激地点点头。自己这个东家,乍一看有点严肃,但从刚才的事来看,心肠还是很不错的。 南宫辙一把抱起他放上了马背。穆白一惊:“这……这怎么使得?”他的待遇也太好了一些吧? 马上的小孩开口了,声音也是冷冷的:“你不骑在马上,难道跟得上我们的速度吗?一会儿我们要骑马走,难道你跟在马后头跑吗?” 穆白:……他只是想要表达一下身为下人的本分而已,这小屁孩为什么可以这么不领情? 南宫辙颇为稀奇地看着儿子一连说了两个长句,再看看那刚买下的、一脸小大人样的孩子张口结舌的样子,倒是感觉挺有趣。当下也不管他们,让两个小的自己交流。 南宫清晏看自己新鲜出炉的玩伴不说话,也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开心:“你为什么不说话?” 穆白头疼:“少爷要我说什么?”这个小孩好像不太好带的样子。 南宫清晏听到“少爷”的称呼,又有些不太舒服,想了想,说:“你就叫我南宫吧。”卓倾烟就是这么喊他的。 “这……”穆白下意识地看了看牵着马的男人,这里的老大可是这位呢。 南宫辙心中实在惊讶,自己闷葫芦一样的儿子竟然破天荒地说了那么多话。眼见穆白请示般地看向他,稍一思忖,点点头。反正也不指望这孩子能帮着做多少事,就陪着晏儿玩一玩,自然按着儿子的心意来。 穆白乖乖应道:“哦。南宫。” “你叫什么名字?”南宫清晏觉得这个小孩不太灵光,自己都说了叫什么,他竟然不自报家门。 嫌弃地回头看他一眼,却见他有些瑟缩地坐着,也不太敢靠近自己,一件棉袄破破烂烂,旧的不能再旧了,显然不能御寒。眉头微微一皱,把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扔到了他身上。 其实穆白只是看着小孩一身的白色皮子,而自己方才在地上跪得脏兮兮的,实在不好意思靠近他。眼见他把披风呼啦往自己身上一丢,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雪白的披风上便多了两个脏乎乎的手印。 穆白:……这位小大爷可千万别让他赔啊,他现在可啥都赔不起。 南宫清晏大约也没想到这一出,很是苦大仇深地盯了那两个手印一眼,最后下了一个决定,硬邦邦地说:“这披风就给你了,你赶紧裹上吧,看你都快冻死了。” 这孩子心挺好,就是不太会讲人话。穆白有点感动,又忍不住暗暗吐槽,嘴上却是非常感激:“谢谢少……南宫,我叫三郎,姓牧,牧三郎。” “没有正式的名字吗?” 穆白想了想,到底不敢把自己的名字偷梁换柱,因为小孩的老爹看起来很不好糊弄的样子,老老实实道:“家里孩子多,没来得及起呢。” 天空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这时纷纷扬扬地下起小雪来。小孩拧着眉头想了想,道:“那就给你起一个白字吧,阿白,嗯,笔画少,容易写。” 虽然之后南宫一直不承认,但穆白一直暗搓搓地觉得,这有洁癖的孩子是被他的两个脏手印刺激到了,才起了一个“白”字。 但这时穆白却浑身震了震。他终于明白有哪里不对劲了!南宫,牧白……这,这这这不是他小说中的南宫清晏和牧白吗? 因为之前被安辰轩打击了一通,他以为不过是巧合重名罢了,听到“南宫”这个复姓也没往心里去。结果,牧白呀,这个反派boss身边的头号狗腿呀!自己穿越后一直叫做牧三郎,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牧白是什么人?在小说中,那是南宫清晏最忠心耿耿的小弟。两人竹马竹马的情分,牧白每天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地伺候在南宫身侧,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设计整人,为他摇旗呐喊,为他南征北战,最后……和他死在了一起。 嗯,牧白还是南宫最猪的队友,坑了主人无数次。穆白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期越来越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血流成河的南宫会容忍他活到最后。也许是自己忘了提前写死他的缘故。 更有可能是剧情需要,没有那么一个猪队友在,神一样的南宫boss怎么被打趴下呢? 话说当初起这个名字,还是因为穆白这个起名废,在绞尽脑汁起完了所有主要人物的名字后,实在提不起力气想这么一个丑角般的小人物的名字了,便图省事地把自己的姓换了个写法,直接搬用了。 世事无常,而今自己真身变成了boss的猪·队·友。 穆白被打击到简直难以维持表情,内心里泪流满面:难怪主角不要他,原来他早就注定了是反派boss这一头的人啊。为什么当初不在男主身边安排一个叫牧白的?早知如此,他一定让牧白成为最大的人生赢家啊啊啊! 小小的南宫阴魂不散地在旁边问道:“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就这么定了吧?!” 第8章 BOSS他爹有点神 穆白非常想抗议一下,但南宫清晏显然自作主张地决定好了,强势拍板。于是穆白的小心肝颤了两颤,最终没敢反驳,而且新名字与自己原名同音,听起来也比较习惯。 两人接下去倒是安静了一阵。 穆白偷眼看他小说中的大反派。一般武侠小说中,男主不一定要帅到惊天动地,但一定要一脸正气,剑眉斜飞和长身玉立必须要有,显得存在感比较强。而反派boss大都逃不过两种长相,要么丑到惨绝人寰,要么美到邪气血腥,显得比较有特色。 嗯,不用太纠结“邪气血腥”到底怎么和美联系起来的,人家残酷美学可以分分钟罗列出一大堆的理由来。 在穆白的书中,南宫清晏出身名门,奈何遭遇坎坷,堕入魔道,最终出场时:一身红衣,嘴角斜挑,漂亮极了的五官带着说不出的邪气,黑漆漆的眼睛一错不错地仔细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似乎要将他们的样貌牢牢记住,以便日后上天入地地追杀。 他的容貌成功让所有人恍了眼,待发现他的红衣是被血生生染红的时,又变成了无比的惊恐。 但是现在包子脸的小娃娃一点也看不出来那份邪气的美感。虽然脸色有点冷,但眼神很清澈,颇为可爱。脊背挺得笔直,一副认真严肃的小模样。穆白心惊胆战地打量了一会儿,硬是没看出可怖来,倒是很想伸手捏一捏他白白嫩嫩的包子脸。 南宫清晏忽然开口:“爹爹,停一下。” 有贼心没贼胆的穆白吓了一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一排精致可爱的小花灯上。哎?boss还有这爱好?他怎么不知道?难道在他专注于主角塑造时,反派自己衍生出了新性格? 南宫辙倒是了然:“又是帮卓家那个小丫头带的呀?我说你对卓家丫头挺好呀,要不要爹做主跟你卓叔叔说说,给你们定个娃娃亲得了?” 卓家!又有一个对上号了。南宫爹爹口中的卓家小丫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本书的白莲花女主角(之一),男主的本命,反派boss的白月光,主角和boss结仇的根本——卓倾烟啊。穆白越来越肯定,他是穿到自己写的书中了。 以前看穿书的小说,总觉得难以想象,似乎那是个纸片版薄薄的、不真实的世界。真正来到了这里,却发现所有他落笔不曾到达的地方,都在自发地延伸开来,慢慢地构成一个庞大而真实的故事。 在这里,反派也有单纯的童年,反派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厮也有无奈而艰难的过往。后期杀人如麻的反派也会停下脚步,帮一个黄毛丫头买一盏小小的花灯。 其实每一个故事的发生,每一个人物的选择,都不会毫无理由。 看着南宫清晏指了指一盏精致的小白兔灯,又要了一把小蜡烛,穆白感叹,原来很早以前,一切便已经有了预兆。 只不过这时,南宫清晏只是用“你无不无聊”的眼神看了一眼父亲,一本正经地反驳:“是她再三要我带的。” 南宫辙哈哈大笑,他也不过逗一逗儿子,老拿一个小姑娘开玩笑总不好,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买完了花灯,父子俩似乎结束了所有的事,南宫辙牵着马走向风柳城的西城门,翻身上马,把两个小的裹在自己的大披风中,出城后便策马狂奔起来。 穆白身上裹着南宫清晏的小披风,又和南宫清晏一起被裹在南宫辙的大披风里,身上竟然捂出一层薄薄的汗来,堵了一天的鼻子竟然通畅了一些。披风中的世界是暗暗的,却让人无端感到安心。看看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未来·大反派,穆白想,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乖乖巧巧的孩子呢。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原本还只是飘着小雪花,后来竟下起了雨夹雪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虽然看不见,但穆白的耳畔逐渐充满了沙沙的雨声。 南宫辙勒马在路边的一个小凉亭中躲雨,将两个小的抱下马来。天色比之下午又暗了不少,黑云翻滚,雨帘一直蔓延到很远。潺潺的雨水顺着亭檐处流下来,挂成了一条线。 等待的过程总是比较无聊。穆白碍着如今的身份比两人矮一头,不好先开口闲聊。南宫辙大约也不是个多话的,或者觉得跟小孩子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开口。南宫清晏明明还是个小豆丁,却一副拽拽的样子,跟穆白前世见过的上房揭瓦的小孩一点都不一样。 最后还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南宫清晏忍不住了,看外头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爹爹,你讲个故事吧。” 南宫辙的眉毛打了个结,颇有些苦恼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唔,好,爹想想。你徐叔叔打水匪的故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呀?” 南宫清晏点点头:“已经说过了。” 于是南宫辙更加苦恼了,要不是他天生一张严肃脸,穆白怀疑他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仰着脸寻思了一会儿,南宫爹爹一拍掌:“有了,这次说说你马伯伯手下遇鬼的事儿吧。” (⊙o⊙)!穆白小小惊了一下,在只有两个小孩在场,天色又暗下来的情况下,说鬼故事?这老爹真有创意。 不过转头看了一眼南宫清晏,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静等故事开场的样子,穆白想,或许这两个都是重口味的,倒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于是南宫爹爹的鬼故事专场就这么开始了:“你马伯伯的一个手下有一次去淮清镇,听说那边有个人中了邪,天天要么哭喊不休,要么杀鸡打狗。据说是什么搅家鬼上身,当地人请了个和尚来做法事。你马伯伯那手下向来胆大,又不信邪,便跑过去围观。只见那和尚先是坐在院中念念有词,接着这么结了个手印,又向右上方凌空抓了三把。” 南宫辙双手握拳,拳心朝上,又把两个小拇指和两个大拇指伸出来,分别搭在一起,表明便是这么个手印。 然后继续道:“……那和尚拿出一个葫芦来,做了个往里扔东西的动作。又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蘸水到处洒一洒,便说把搅家鬼抓走了,又净化了屋子,此后家宅可恢复安宁了。众人看热闹的看热闹,信服的信服,一个个心满意足。只有那人是个愣子,冷笑道:‘要是抓鬼都这么简单,自己来不就得了,要请和尚何用?’旁人纷纷道:‘噤声!不可冒犯菩萨。’那人道:‘我就不信这劳什子有效果。’便结了个手印,又凌空向外抓了几抓。果然什么也没发生,于是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他们此时已身处郊外,放眼所及都是高高矮矮的山丘,冷雨绵绵,行人绝迹。穆白生生打了个哆嗦,知道□□要来了。 果然:“然后那人就开始往回赶,天黑了,骑马走过一片林子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那天又没什么风,那人觉得有些奇怪,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张七窍流血的大白脸,紧紧地贴在他脑后,正呼呼地往他脖子上吹气呢。看他终于回头,慢慢地咧开了嘴,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来,那张开的口中,是一截断了一半的血红的舌头……” 穆白并不怕鬼,但在这种环境下,听这么一个“传说中发生在熟人身上”的鬼故事,还是忍不住背后嗖嗖地冒凉气。他忍不住不靠谱地想,穿书都发生了,有没有可能鬼灵精怪的也跑出来凑热闹啊? 这么一想,似乎远近的呜呜风声都可疑了起来,几乎有种风声鹤唳的味道。 南宫清晏却是依旧很镇定,只是一张小脸绷得更紧了一点:“那后来呢?” 南宫辙道:“那人生生便吓晕了过去,颠下马来,摔掉了半条命。回来后迷迷糊糊地躺了半个月,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一直叫着有鬼有鬼,最终也没救过来。” 还真的出了人命?穆白的汗毛真正地竖了起来。 也就南宫清晏这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还能在这当儿以探讨学术问题的口气问道:“那么说,世上真的有鬼了?” 南宫辙摇摇头:“谁知道呢?后来你马伯伯派人去淮清镇查了一番,也没查出个端倪来。倒是这事儿传得挺广,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不过人呐,一辈子连人事都难弄明白,还管他鬼神的事儿做什么?真遇上了也是命,没办法的事儿。” 南宫清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发挥他沉默是金的好品格,再次不说话了。 亭子里又恢复了迷之沉默。穆白快哭了,这这这,气氛还不如讲故事之前呢。 雨终于慢慢小了下去,南宫辙把两小孩又抱上马,大披风一卷,准备再次出发。温暖感蔓延在小小的空间里,穆白心下这才松了一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唰啦一下,大披风被拉开了,露出灰蒙蒙的天光来。穆白奇怪地看过去,就见南宫清晏拉开了披风,一脸严肃地回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穆白奇怪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你坐在我前面。”南宫清晏严肃地说。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穆白,在同样不知小孩心里都想些啥的南宫辙的帮助下,费力地跟南宫清晏换了个位子。 等到坐在身后的南宫温温热热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穆白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未来的反派boss,似乎……也没他表现的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嘛,还真以为他如此淡定呢。 第9章 BOSS的青梅竹马 南宫辙胯/下的黑马是匹神驹,一路跑了许久,竟然丝毫不见颠簸。穆白笼在披风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如腾云驾雾一般。待到终于停下时,外头已经真正黑下来了。 他们似乎身处一处宽阔的谷地,远处是一座座黑魆魆的高山,高耸入云。眼前则灯火通明,巨大的火炬一路燃到极高处,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热闹程度竟似完全不受天色的影响。见到他们,准确地说是见到骑马归来的南宫辙,很多人都迎了上来,纷纷叫着“掌门”,场面很热闹。 见到巨大山门上的三个朱红色大字“清安派”,穆白终于彻底肯定,他是到了他的小说世界中。 否则无法解释那么多的巧合。 在他的书中,清安派是观澜江南岸第一大派,是大反派南宫清晏出生的地方,也是主角安辰轩将来要大展身手的地方。两人就是在这里相遇,结怨,分道扬镳,最后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时,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从人丛中挤了出来,一溜烟跑到南宫清晏面前,一迭声唤道:“南宫南宫,我的花灯呢?” 话未说完,便眼尖地看到了小南宫手里提着的兔子灯,欢呼一声,忙不迭地抢了过去,喜得眉开眼笑的:“还是你记得,上次罗子啸信誓旦旦会帮我带,结果一到了风柳城心就不知飞哪儿去了,转了一大圈,竟然就那么空着手回来了,真真气死我了,好几天都不想理他。” 她口齿清晰,声音有些奶声奶气,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一双大眼睛笑得眯起来,嘴巴却撅出一个娇俏的弧度,似乎一边欣喜南宫的守信,一边责怪罗子啸的健忘,小女儿神态表露无遗,让人看着就觉得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南宫清晏的脸色似乎柔和了一些,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的小蜡烛一并递了过去。小女孩的眼睛于是弯得更好看了,甜甜地道了声谢。忽而转向穆白:“咦,你是谁?为什么跟南宫一道回来的?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吧?” 穆白正要回答,南宫辙已在旁边笑了一声:“这是叔叔给你们带回来的小伙伴,以后就跟你们一起识字习武了,好不好?” 小姑娘灵活的眼珠转了转,大大方方地打量了穆白一番,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哎呀,太好了,欢迎欢迎,我叫卓倾烟,你以后叫我倾烟就可以啦。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南宫辙的介绍,穆白心中吃了一惊。他介绍的口气中,竟然没把自己当做“买回的下人”,甚至打算让自己跟着小南宫他们一起识字习武,这实在太意外了。南宫辙身边的人则是了然,大约掌门出去一趟,又捡了流浪的孩子,或买了穷人家的孩子回来了,清安派中这样的孩子不少,多穆白一个也不算多,便都一笑没有在意。 就在穆白迟疑的一瞬间,远处有人喊道:“倾烟,倾烟——”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几个小毛头在远处拼命向这边招手。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回头道:“南宫,那我先走啦,看他们比武去。你——” 小脸转向了穆白这边。他连忙应道:“穆白,我叫穆白。”反正同音,谁也分辨不出来是穆还是牧,他的心理认同上还是“穆”字的。 “嗯,穆白再见。”冲两人挥挥手,小姑娘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显然心情极好。她穿了一身粉色的小棉袄,在一众灰扑扑的男孩子中显得格外突出,更别提她开朗的性子,如花的笑靥,似乎为这寒冷的冬日都平添了几分温暖。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呀,而且小小年纪便已能从那精致极了的五官,看出将来倾国倾城的颜色来了。穆白心中暗自感叹,又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的南宫清晏,默默地为他上了一炷香。 这么好看的妹子,那必定是留给主角的,你不用想啦。 鉴于南宫辙对自己有恩,穆白决定,在接下去的日子里,试一试能不能把boss的心思拉回来。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穆白躺在南宫清晏身边,忽然想起了当初的这一幕,心里顿时打翻了醋缸子。他不是一个容易吃醋的人,奈何卓倾烟是他书中大反派的女神啊,是他走上作死道路的根本原因啊,越想越膈应得慌,于是推了推正闭目休息的南宫。 南宫清晏睁眼看向他。那好看的眼睛让穆白晃了晃神,但原则性问题还是得弄清楚的,于是定了定神,问:“你觉得卓倾烟怎么样?” “?”南宫先是一脸莫名其妙,接着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对她有什么想法?” 穆白酸溜溜地想,哟呵,你的女神,别人就连问都不能问一句啦?提一下就是有不轨之心啊?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嗓门就不自觉地大了:“我能有什么想法啊?是你自己从来都有想法吧?” 南宫清晏的表情更加莫名了,满脸都写着“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是闲着来找事的吧”“你简直无理取闹”之类的大字。 哼哼,时过境迁就不承认了是吧,于是穆白详细地、添油加醋地帮他回忆了一下童年。南宫仰着脸仔细想了想,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穆白怒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南宫清晏翻身压到穆白身上,一张好看到有些妖孽的脸上满是愉悦:“阿白,原来你那么早就开始关注我了呀,我都不知道呢。亏你过了这么久,还把我们初遇的事情记得这么一清二楚。” “……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补是一种病啊喂。不对,我说你别岔开话题……给我老实交代……唔,你干吗?给我停下……”穆白不满极了,但很快在南宫的攻城略池下节节败退,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 被翻来覆去酱酱酿酿一次又一次后,南宫在他耳边轻声说:“那会儿不知道怎么跟人搭话,很羡慕轻易就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她,才多看了两眼而已。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可惜这时穆白已经累得呼呼大睡了。 南宫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霸道地搂过他,在他额上亲了亲,独自愉快地做了一个决定:暂时不跟阿白解释了,吃醋的阿白,好像还挺可爱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 眼下,穆白还是一个缩着脖子的小鹌鹑,暗搓搓地打量着四周环境。南宫辙跟众人打完招呼,又顺道让人将穆白的名字登记在册,便牵着两个小的回住处。 清安派始创于前朝末年。当时上位者昏聩,朝中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连带着上上下下一片乌烟瘴气。偏偏又逢灾年,民不聊生之下,各地势力蠢蠢欲动,枭雄狗熊一窝蜂地出了洞,很是混乱了一阵子。 朝堂的动荡也带得武林中的势力不安分起来,有的是怀有野心,有的是身不由己,更多的在各处观望。闹哄哄一场又一场,最后名门大派的精英死的死,散的散,谁也没捞到正经的好处,倒是人丁凋零,门派都差点维持不下去。 当时观澜江南岸就有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聚到一起一合计,反正在座几位也没什么太大的野心,不过希望平平安安过个日子,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在江湖,许多事不是你想置身事外就可以的。要不索性弄个联盟,大家一起表明态度,你们闹你们的,我们通通不参与。 若一两个人发表这声明,别人自然嗤之以鼻。若几个大门派同时表态,那旁人自然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这便是清安派的来由。从名字也可以看出几分端倪来,清清静静,安安分分,不想参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清安派一成立,倒是让大大小小厌弃了打打杀杀的门派纷纷加入,日渐壮大起来。开始是一个很松散的联盟,大小门派基本各自独立。后来随着利益关系的日渐紧密,清安派便也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大门派了。 目前,清安派的掌门便是南宫清晏的父亲——南宫辙。派中还有另外两名能挑大梁的,是南宫辙的左右手,便是卓倾烟的父亲卓巍,以及卓倾烟提到过的罗子啸的父亲,罗旭。在这之外,还设了一个长老堂,派中有什么难以决定之事,可报由七名长老——马、徐、杨、陈、龚、冯、张,共同裁决。 总部之外,则设一十二分舵,分管各处事务,上传下达,便利沟通,往下更有联络处无数,势头之盛,让整个武林都瞩目不已。 可以说,在武林中,南宫清晏是一名实打实的二代,若无意外,不出几年,就会是江湖上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循着父辈的脚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成为人人敬仰的一代大侠。 随着父子二人走上长长的石阶,穆白想,可惜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接着又有些头痛起来,一个悲剧的酿成,除了命运本身的一些阴差阳错,更多的是源于性格的缺陷,想要扭转反派boss偏执的性格,大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10章 BOSS的家挺友好 小说中,清安派在观澜江上游圈了一大片地盘,三巨头更是各自坐拥一座山峰,显得派头十足,威风极了。 然而真正爬起来,穆白简直恨不得穿回当初剁了自己的手。让你装逼,键盘上随便敲几下,就出来一座座飞鸟难渡、普通人只能望而止步的大山,现在累不死你! 通往南宫辙的居处——坐忘峰的长台阶似乎完全没有尽头,三人弯弯曲曲不知走了多久,每次穆白抱着一点侥幸往上一瞧,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没完没了的石阶。 身侧这对父子完全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穆白却是早就有点不行了。腿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激烈地跳动,似乎下一秒就要蹦出来,肺叶里仿佛装进了个破风箱,呼哧呼哧直响。天寒地冻的日子,竟然出了一身大汗。 他不是爱麻烦别人的性子,特别是这一路来南宫辙已经够照顾他了,更不好意思开口叫累。是以一开始虽然勉强,还是咬牙跟着两人的脚步,到后来就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脚下打了拐,像麻花一样拧了起来,步子越来越拖泥带水,恨不得瘫软当地。这台阶长到不科学不说,沿途连个扶手都没有,想要手脚并用帮扶一下都不行。 不知什么时候,南宫清晏不作声地停了下来。南宫辙看看快要强撑不下去的穆白,眼里倒带上了几分赞许:“虽然体力差了点,但还挺有毅力,不错,是块习武的料子。习武其实除了极为特殊的功法,需要特殊的身体条件外,一般的就是看性子能不能沉得下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韧劲还挺足。” 穆白差点没趴下,感情爬了半天,这其实是给他的一个小测试,人压根没指望他能靠自己登顶。这时再回头往来路看,点点灯火已在极远处,来来往往的人影小得像蚂蚁,都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已经爬了那么远。 不过南宫辙再一次提到了习武的事,口气中似乎再寻常不过一般。穆白颇有些难以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受宠若惊般地确认道:“老爷,我以后真的可以习武吗?” 南宫辙倒真的是个没有一点架子的人,摆摆手:“你叫晏儿都直接叫南宫了,也别管我叫爷啊老爷的了,叫声叔叔吧。以后你就跟着晏儿,两人小时候玩耍有个伴,长大了做事有个商量,挺好。他现在每天习字练武,你也跟着一起吧,不会耍两下刀枪剑棍,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是清安派的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一时间穆白这种表面温和、内心挺清冷的性子也忍不住升起了一点跃跃欲试来。武林,江湖,千古男儿侠客梦,读到“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剑寒霜十四州”之类的句子,谁没有起过一点仗剑江湖、扬鞭疆场的心思?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要成了真。 本以为会成为一个端茶倒水看尽人白眼的小厮,混到顶也不过是一个统领一群丫鬟小厮的大管家,没想到这会儿南宫辙一开口,自己便即将拥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穆白想,前世的牧白也一定是因为这样的缘由,才对南宫清晏忠心耿耿、至死不悔吧。 捏了捏小拳头,这回他是彻底下了决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受恩的成了自己,他也必然要竭尽全力,让南宫清晏将来不误入歧途。他是小说的作者,虽然主要视角都放在主角那边,但好歹也知道许多大事情的走向,希望这一次,能够让悲剧不再重演。 前世的牧白只知道愚忠,南宫要做什么都无条件拥护。他却倾向于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改变还是个小娃娃的南宫的性格,让他不要同前世那般,将人生的道路越走越窄。 看着没有说话,眼睛却突然闪亮无比、似乎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的小孩,南宫辙笑了笑,弯腰一把抱起穆白,回头对南宫清晏道:“晏儿,今日为父就考较考较你,看看最近的步伐有没有长进。” 南宫清晏点点头,抢先从石阶旁跨了出去,身形轻轻一转就没了影。南宫辙一笑跟上,穆白这才发现转过一个弯,还有另一条上山的路。准确来说,这并不能算一条路,陡峭了许多不说,也并不见台阶,只每隔十几步的地方镶嵌一块突兀的石头,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说“镶嵌”,是因为这些石头大小太过均匀,间距也基本差不多,实在不像天然形成的样子。 只见南宫清晏脚尖在原地轻轻一点,嗖地一下就出现在了另一块石头上。穆白不由地睁大了眼睛,传说中南宫家独步武林的轻功啊,他笔下描写起来总是天花乱坠,却哪有亲眼见到来得震撼? 小南宫毫不停歇,一路就这么往上轻轻松松地飞窜了上去,跳闪腾挪间丝毫不见拖泥带水,看起来又潇洒又优雅。南宫辙脸上露出几分满意来,喝了一声“好”,抱着穆白也飞身跟了上去。这一动,父子两的轻功立刻就见出了高下来。 南宫清晏的身形很漂亮,脚下规规矩矩,仿佛尺子量出来的一般。一步跟着一步,一点不乱,看得出下了很大的苦功。而南宫辙脚下却很自然随意,看着似乎一点谱都没有,一举一动却自有说不出的大方舒展。 南宫清晏还在一板一眼的学习中,争取不做错,南宫辙早已不拘方圆,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南宫清晏是个很好强的人,从现在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明知道父亲一定比自己强得多,却也不愿轻易落后,一张小脸显得认真极了。南宫辙也不上前,只是如影随形般跟着他,片刻之间,穆白爬得快要趴下的坐忘峰就见了顶。 在南宫清晏就要登顶的一瞬间,南宫辙步子一顺,抢先半步,首先踩在了他的落脚点上。南宫清晏正常的节奏被打乱,顿时微微一乱,但他变招也颇为迅速,右脚在父亲腿弯处一勾,斜斜一转反而抢到了南宫辙前头两步。 南宫辙故技重施,身形一晃又抢了他的道儿,南宫清晏这回不依了,未等步子走老,凌空一翻,如鹞子一般扑将下来,伸手便指向父亲腿上的两处穴道,要逼他让开位置。 南宫辙轻轻松松避开他的攻击,大掌一捞,便轻易将儿子整个搂了过来:“不错嘛,学了两招就敢在老子头上试一试啦。又不是不能变道,为什么非要走得跟尺子量过的一样?” 大约是方才的两次变化身形,南宫清晏气息稍稍乱了一点,小脸上带了点红晕,认真回道:“爹爹你说基子打得扎实了,将来才能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南宫辙倒是愣了一下:“最初习武时跟你说的这话还记得呢?你这步子火候不错了,可以开始想想灵活性了。” 南宫清晏却主意挺大,摇摇头:“还差一点感觉,再练习练习。走得好了,自然而然就能出变化了。” 穆白看得饶有兴致,不愧是开始时能将主角死死压制住的男人啊,这么小就主意这么正,别的孩子都还拖着鼻涕玩泥巴呢,他做事已经是一丝不苟了。南宫辙显然也是极为满意的:“行,你说的也不错,就这么办。” 他是个大忙人,将两个小的送回了峰顶,对匆匆迎过来的一对中年男女打了个招呼,马上离开了。 回到住处,南宫清晏似乎自在了一点,话也多了一些,指指穆白,对那个笑吟吟的中年女子道:“李妈,这是阿白,以后就跟我们一起住。” 穆白了然,这便是当初南宫母亲身边的李妈了。南宫的母亲曾经是名歌女,李妈一直贴身照顾她,后来她难产去世,李妈一手将南宫带大,也算是半个母亲般的存在了。 李妈亲亲热热地将穆白扯了过去:“好嘞,我就说这山顶上太冷清,多几个人才好呢。这娃子叫阿白?怎么这么瘦?以后在这儿要多吃东西,小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看!” 南宫顺着李妈的话又看了一眼他的新玩伴,一扫之下立刻皱了皱眉。这孩子本来就瘦瘦弱弱,干巴巴的不太好看,方才爬山又爬出一头的汗,让一头稀疏的黄发贴在了脑门上,显得滑稽极了。再看看那披风上的两个手印,立刻洁癖症发作:“李妈,你先带他下去洗一洗。这一身都给换了吧。” 李妈显然是知道这小主子的性子,笑着应是。正要带穆白下去,咕噜噜,他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尴尬的叫声。这一天他跟着王氏跑了大半天,中间不过啃了一点干粮垫肚子,实在不太顶事,别说方才还爬了好长一段路。 南宫清晏颇为惊奇地盯着穆白的肚子看了两眼,似乎那里方才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穆白老脸一红,饿了有什么办法?有这么奇怪吗? 南宫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快转过眼睛看向别处:“李妈,你先给他下碗面吧。” 李妈于是笑得更开心了一点,带穆白离开了。 这个晚上,穆白在穿越后吃到了第一顿饱饭。一大海碗分量十足的面条,上头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翻下去还有肉丝、香干以及雪菜,诱人的香味勾得他恨不得把碗底都舔个一干二净。 李妈翻出了一大堆南宫清晏小时候穿过的衣服,笑眯眯地看着狼吞虎咽的穆白:“慢着点吃,别噎着。” 第11章 BOSS简直吓死个人 李妈是个热情的性子,另一位不怎么出声的忠叔则在南宫住处的外间给穆白收拾出来一张小床,从此就成他的小天地了。 屋内很暖和,穆白吃得肚皮溜圆,休息了一会儿后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穿着南宫前两年穿过的小睡袍,觉得日子一下子就美好起来了。李妈看他瘦小,又知道他这一天走了不少路,挺心疼他,叮嘱他早些休息便离开了,剩穆白一个人在小床上半有些兴奋、半有些认生地一时睡不着,抱着被子胡思乱想。 目前他掌握的信息不多,只知道主角安辰轩现在还是棵深宅大院中爹不疼继母踩的小白菜,心心念念在宅斗打脸上,而南宫清晏则处在人生最无忧无虑的阶段,虽然母亲早逝,但父亲非常疼爱他,按目前的情况看,家中的李妈和忠叔也待他非常好。 而变故应当出在他八岁那年,观澜江畔水匪猖獗,严重干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官府无力作为,南宫辙便亲自带人剿匪,结果半路中了对方陷阱,苦战几日几夜后力竭身亡。之后卓倾烟的父亲卓巍成了清安派的新掌门,南宫清晏在派中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他辈分极高,一般人都不好轻易管教,无人能给他正确的引导。卓巍和罗旭两个南宫辙的结拜兄弟则怜惜他幼年丧父,不知不觉就给了许多偏袒,只要他不把天捅个窟窿,压根不舍得责备他一句。同龄人要么怯于接近,要么巴结讨好,终归也没个合适的玩伴。这才养成了他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唯我独尊的性子。 穆白深恨当初小说对此只是一笔带过,对反派身世背景的交代太过潦草,现在想起来其中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首先,南宫辙的功夫极高,一般哪怕有再多敌人,即便不能克敌制胜,自保都应当不成问题。否则也不会有后来南宫清晏遭到正道武林几次围攻,依然能全身而退的情景了。再者南宫家还有独步武林的轻功,打不得,还退不得吗?此事颇为蹊跷。 其次,在书中,南宫清晏和安辰轩屡起冲突,其实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总有人在安辰轩面前表示南宫如何目中无人、惹人生厌。俗话说七岁看到老,看南宫现在的样子,虽然不爱跟人交流,性子却也并不讨人厌,甚至还挺善良。难道丧父之痛会让他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所有人都不待见他? 还有,安辰轩和南宫清晏反目后,卓巍和罗旭纷纷对这孩子表示了失望,几次调解无果,也便随他们去了。结果后来南宫走向了不归路,武林中闹得沸沸扬扬要杀他偿命,这时清安派立刻一反平日护短的做派,表示门下出此逆徒实在不幸,一定会严惩不贷。虽然说南宫彼时的确犯下了难以弥补的大罪,但哪怕看在他父亲的份上,也该不声不响地清理门户就得了,何以如此高调地宣布与他不共戴天? 跳出男主一路升级的小说思维,从南宫清晏的角度看问题,穆白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清安派发展了这许多年,他不信其中所有人都能清清白白的。 可惜现在自己还太小了,才七岁,能做的事还太少。不知boss今年几岁了,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南宫辙现在还活着,那他应该还不到八岁。想到南宫爹爹时而严肃时而笑得很爽朗的样子,又想到他的英年早逝,穆白有些难受,不知道日后有没有办法打听到他的动向,必要时可以提个醒。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身体则不堪重负地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穆白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算了,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打听打听小南宫到底几岁了,凡事可以好好规划。 结果这一翻身,借着窗外透进来一点昏暗的光,睡眼朦胧中,就看到床前站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影子。 穆白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什么瞌睡虫也跑得一干二净了,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撞在床内靠着的墙壁上,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呲地一声轻响,案头的烛台被来人点亮了。小小的南宫清晏站在他面前,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迷糊劲儿过去,穆白也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小的轮廓只可能是南宫的。只是心里的紧张感一点儿没散,方才的规划归规划,这可是他书中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呀,反派身上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都有可能,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自己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做什么?难不成白天看到的不过是假象,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烛光悄悄地跳动了一下,案几比较矮,从下到上地照亮了南宫的脸,生生造成了电影中底光一般的效果。南宫清晏白玉般的小脸显出几分阴森森的色彩来,妥妥的反派脸。 穆白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开口:“南……南宫?” 一时间以前小说中看过的情节全部冒了出来。人格分裂?心理变态?不会是想大晚上的弄死自己吧?自己第二世还没活热乎,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啊。以boss现在的武力值,自己还真的打不过他。 喊一嗓子有没有用?李妈和忠叔……应该会管的吧?不对,他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站在这里,难道屋里其实有他的同党?脑补着李妈拿着绳索,忠叔献上刀子,boss亲自动手的场景,穆白的小心肝抖了抖。 南宫清晏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继续用一种让穆白毛骨悚然的眼神扫视了他一遍,突然问道:“你很害怕?” “什么?”穆白战战兢兢地反问,他他他的确挺害怕的,但又不敢直接说,只好语焉不详地打马虎眼。之前还阴谋论,现在想想,一部种马升级流小说里哪来那么多阴谋论,boss不该简单粗暴就是个坏人才对吗? 南宫指指他的额头:“出汗了。屋里应该没那么热。” “的确不热。”穆白只好干笑两声,声音粗嘎,像只受到惊吓的鸭子,自觉无趣地闭了嘴。 “其实你不用那么害怕。”南宫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是,是吗?”穆白快哭了,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赶紧表明来意吧,给个痛快行不? “李妈说过,世界上真的没有鬼。”南宫倒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信誓旦旦地说,又顿了顿,“所以我爹爹的故事你真的不用太在意,大晚上不会有鬼贴在你脖子后头的。” “……啥?”穆白觉得自己很难跟上小孩的脑回路。 “不过你刚刚来到我们家,李妈说你会怕生,所以我决定,晚上你可以跟我一起睡。”南宫清晏一副施舍的样子。 穆白:“……” 头脑中十大酷刑呀虐猫场景都被翻了出来,结果boss说了什么?晚上跟他一起睡觉? “赶紧,我困了。”南宫看着穆白呆呆的样子,催促道,“嗯,带上你自己的被子。” 于是穆白保持着一副“我这是在梦游吧”的表情,抱着被子诡异地躺上了南宫的床。嗯,倒是比自己的床大多了。不对,他怎么莫名地就过来了?说自己不怕生不就得了吗? 觉得自己一定是一时吓得脑子短路了的穆白懵懵地开口:“南宫?你睡了吗?” 南宫清晏裹着自己的被子转向他。 “刚才你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地就到我床前了呀?”不把这个弄清楚,穆白觉得今晚自己很难入睡。 “我想看看你睡着没有。结果你正害怕得要命。”南宫清晏的口气带了一丝小小的得意。嗯,阿白胆子比他小多了,不对,自己胆子根本就不小。 穆白:“……” 终于弄明白这熊孩子心理的他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只好闷闷道:“我不怕鬼,不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就是真的有,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只要行得端坐得正,鬼物那些至阴的东西不敢靠近人类的。” 洗脑要从娃娃抓起,见缝插针地输入正确的价值观! 听到“就是真的有”,南宫身上的汗毛便不自觉地竖了竖,压根不想听阿白之后要说些什么,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知道了知道了,我们睡觉吧。” 被子把脑袋一蒙,这样鬼就钻不进来了! 本以为身边有个新鲜出炉的小床伴,一定会睡不踏实,没想到很快进入了黑甜乡。剩穆白一个人苦大仇深地瞪着黑洞洞的床顶——一通折腾,睡意已经完全过去了。 院外,静静地听完两个小孩互动的忠叔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生物钟被打乱,穆白后半夜才胡乱地睡了过去。梦中南宫清晏对着他不停地露出阴笑冷笑怪笑,后来突然又变成了南宫辙鬼故事中的鬼面模样,七窍流血,对着自己咧开缺了牙和舌头的猩红大嘴。 他一直不停地跑,南宫紧紧地贴在他背后,稍一回头,就看到他越凑越近的脸。 腾地一下,在鬼面彻底贴上自己时,穆白从床上坐了起来。屋里已经大亮了,南宫早已不在身边,晕头晕脑地抹了一把脸,穆白往外一看,忽然又被吓到了。 南宫清晏,这个从来都在他意料之外的家伙,静静地悬浮在窗外。 真的是悬浮,穆白都看到了他凌空的双脚。 身体对恐惧的反应永远比脑子更快,穆白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就冲口而出,“啊”的一声,直冲云霄。 南宫清晏小小的身体晃了晃,扑通掉了下去。 穆白反应极快地扒开被子冲向窗子,脑子里念头飞快,凶杀?会是谁下的手?能在南宫辙的地方轻易杀了人又堂而皇之地挂在窗前?为什么自己一叫,身体就忽然掉了下去? 还有种莫名的难过,难道自己的到来打乱了这里人物的生命轨迹?为什么南宫这么小就突然出了事?明明不应该的…… 南宫清晏被穆白高亢的一嗓子吓到,猝不及防地以狗啃(chi)泥(shi)的姿势落了地,恼羞成怒地爬了起来,对冲到窗边的穆白怒吼道:“你鬼叫些什么?” 穆白:“……啊?” 说好的凶杀现场呢? 第12章 BOSS改造计划 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一大早又已经在院子里晨练的南宫辙,先是被穆白一嗓子震了一下,接着又看到儿子非常不优雅地脸着了地,最后竟然见一直小大人模样的儿子罕见地失了态,一出接一出应接不暇,倒是感到颇为有趣。 同样被穆白一嗓子吸引过来的忠叔刚刚靠近院子,就感觉到南宫辙的气息,顿时放下了心,跳上院墙开始看热闹。 “啊什么啊?大早上起来叫些什么?”南宫清晏记事以来就没出过这种糗,小孩子脸上到底挂不住,脸红脖子粗地逼问穆白。 穆白这才发现窗外竟然悬了一根极细的半透明丝线,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并不是南宫修真了或者诈尸了,讷讷道:“我刚醒来……就看你浮在窗外。” 南宫清晏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气结道:“你用脑子想想,正常人可能莫名其妙浮着么?” 所以我第一反应是你被人弄死了,挂在窗外。武侠的世界我不太了解啊喂,穆白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好苦着脸道歉。南宫清晏一脸抓狂的样子,跑开去洗脸换衣了。 穆白悻悻地目送他离开。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屡屡被一个小屁孩吓到,他也觉得有点丢脸。这一看,就发现院子里还有三个围观人士。南宫辙大大方方地在一边看好戏,墙头上坐着一个不声不响的忠叔,李妈刚刚开了院门,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呀,果然还是有两个孩子比较热闹。” 穆白:“……” 大概知道boss刚才为什么会那么郁闷了。自己这么小的时候,要当着众人的面摔成那样,估计也该急眼了。 等小南宫又冷着一张脸出现时,穆白摸摸鼻子,主动上前搭讪:“你方才是练轻身功夫?” 南宫哼哼了两声,默认了。穆白啧啧赞叹,凑过去仔细研究了一下那根细细的丝线,比缝衣服的线都粗不了多少,停个苍蝇也嫌地方小,他竟然可以稳稳当当地站在上头,也实在是了不起了。 “真厉害。”穆白笑眯眯地感叹。 南宫耳朵尖悄悄红了红,扯了扯嘴角,随即又想起了方才的糗事,连忙把脸板了回去。 李妈准备好了早餐,南宫辙向两个小屁孩招招手,示意一起吃。 穆白打定主意要和小南宫打好关系,也摸透了他不过是个面冷的,里子其实挺好说话,于是装作好奇的样子,一路问东问西。果然,南宫虽然惜字如金,却也总是能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的问题。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孩子概括能力真不错。┑( ̄Д ̄)┍ 一顿饭下来,两个孩子的友谊有了长足进步(→穆白认为的,也不知他如何从南宫一张面瘫脸看出的端倪,姑且可以理解为心有灵犀),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南宫辙一边吃早点,一边观察着两个小孩的互动,时不时还恰到好处地插两句话。待到离开时,院外已经有人递过来一份关于穆白的详细调查。 南宫辙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不管怎么看都没发现这身世有任何不对劲,终于一笑释然。世间本不缺少禀赋独特之人,这孩子早熟些、知道分寸些或许也只是偶然,且能让不好接近的儿子开口多与同龄人交流,真是晏儿的幸运。 小南宫甫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他虽然尽可能多陪着孩子,到底公务繁忙且不如女子细心,不能时时顾得上。李妈和忠叔总自觉是下人,虽尽心尽力地照看孩子,却并不敢过多置喙。南宫清晏早慧,性子又比较清冷,不太知道怎么跟其他光着屁股的孩子交流,一来二去,竟越来越不愿跟人来往了。 等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有些晚了。这孩子安静乖巧到不像话,有些时候却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倔强,心思还敏感得很,旁人稍稍冷淡一些便说什么也不肯接近。久而久之,倒是除了坐忘峰上几个人,见了旁的人都不愿开口了。 这孩子心头自有一杆秤,一般的事跟他说一遍就不用强调第二遍,打定主意的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多谈。南宫辙心里其实一直挺着急,没想到进一趟风柳城,儿子倒是主动要求把穆白这孩子带回家,实在让他喜出望外。 下了一夜的雪,坐忘峰上满是皑皑的白雪。天倒是放晴了,露出高远的天空。脚底下云海翻滚,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将满山的云雾映得橙红一片。南宫辙长啸一声,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如一只大鹏般飞掠下山去。 院内,穆白则问南宫:“我们待会干吗呀?” 南宫看他一样:“我要习字,习武。” 穆白震惊:“今儿个不是休息日吗?”从方才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清安派的孩子们都是半日修文,半日习武,每十天可以休息二日。昨日和今日刚好就是休息日,所以昨天才会刚好遇到带着儿子去城里的南宫辙。 “嗯。”南宫显然没有理解休息日和习字习武有什么冲突。 小孩子这个年纪不应该是玩心最重的时候吗?父母百般管束都还要千方百计地跑出去疯一圈。看着他安安静静的小脸,穆白忽然失了声音。 这孩子实在太自律了。虽然这听起来像个褒义词,但事实上,这过分的早熟让他失去了与其他人交心的机会。在同一批孩子中,他实在独来独往得太打眼,谁也不知他每天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便自然而然会生起几分戒惧。难怪安辰轩到了清安派后,与他一交恶,便轻易拉走了大部分同龄人的支持。 改变boss,从我做起。穆白给自己鼓了鼓劲,笑道:“休息的日子,就是要用来好好玩儿的,我们今天就用来玩耍吧。” 南宫清晏疑惑地看着他:“玩什么?” “平时清安派的孩子们都玩些什么?”穆白问。要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玩一样的游戏是最快的方法。 南宫想了想,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拿木头刀木头剑什么的戳来戳去,然后扭打在一起满地滚。” 穆白:“……” 也是,清安派小男孩居多,一起玩耍不就是打打闹闹么?只是这形容实在有点……咳咳,一听就是boss的洁癖症又犯了。 看看窗外厚厚的白雪,穆白灵机一动:“那我们就打雪仗吧!”他的童年其实也过得挺无趣,为数不多的游戏都是就地取材。坐忘峰上人少,除了忠叔扫开了一些主要道路,其他的地方的雪还是非常干净的,南宫清晏总不会嫌弃了吧? 南宫倒是真的答应了,但穆白又忘了一点,习武之人是不可以按常理揣度的。没玩一会儿,南宫的眼睛是变得亮亮的了,穆白则气喘吁吁,满头满脑都是残雪,自己手中的雪团子一个也没擦到南宫清晏的边。 玩个游戏还用轻功,犯规!穆白恨恨地想。 大约他眼中的控诉太过□□裸,南宫清晏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跑得快了些,没有作弊。”主要是阿白太弱,他完全用不着使上步法。 穆白:“……”你这样说,一点也不会让我的心情好一点。 什么都玩不过一个货真价实小屁孩的小白有些郁闷,蹲在地上画圈圈。南宫怕他生气了不肯跟自己玩,有些担心地走近了一些:“喂,你……” 穆白快速转身,扬起一地的积雪,扑了南宫一脸。 南宫清晏显然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小脸上满是震惊。穆白双手叉腰,指着他哈哈大笑。两人到后来都有些忘形,疯玩在了一起,最后以穆白半个身体被埋在雪堆里告终。 李妈赶紧上来把他挖出来,一边欣喜小主子终于能跟人玩到一块了,一边担心穆白:“哎哟喂,阿白你赶紧去屋里烤烤火,这大冷天的。”小孩子真闹腾起来也是没个数哦。 穆白笑着摇摇手,表示自己没事,他也好久没有这么尽兴地玩了。小时候每日里操心着温饱,跟一个老头儿捡废纸卖破铜烂铁地过日子,后来有了好心人资助,日子才得以宽松一些,还一路上到了大学。 真算起来,他两世都属于挺幸运的人。 南宫清晏显然意犹未尽,领着他在坐忘峰整个转了一圈。穆白忽地想起了鲁迅先生写过的雪地捕鸟雀的趣事,绘声绘色地跟南宫形容了一番,遗憾道:“可惜坐忘峰太高了,都不见麻雀,以后我们到山脚去支箩筐吧。” 南宫清晏大约从没想过捉个鸟儿可以形容得那么有趣,出神地睁大了眼睛,忽而拉起他便往后山跑。穆白到底比不得他精力旺盛,翻着白眼吐出了舌头,像一条精疲力竭的癞皮狗。 却见山后有一株极高的松树,枝杈上有一个大大的鸟巢,南宫指指那巢,不说话。穆白秒懂了他手势的含义,讪讪地笑道:“这……是什么猛禽的窝吧?用秕谷应该吸引不下来。” 南宫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抬头看一眼,忽然伸手在树干上一拍,整个人便腾身而起,双脚如履平地一般连连点过,一下子就掠到了鸟巢旁。巢内有两只羽翼新丰的不知什么鸟,惊惶地叫了几声,振翅欲逃。 南宫清晏袖子一甩,一股劲风便凌空射出,挡住了其中一只鸟儿的去路。那鸟仓皇地回头,便被紧随而至的南宫轻轻巧巧扯住了翅膀,翻身落下了大树。 穆白:“……”麻蛋,有这本事,扫什么雪支什么箩筐啊。 南宫献宝般地把挣扎不已、哀哀叫唤的黑色鸟儿递到穆白面前。穆白觉得这鸟真是前世不修,莫名遭了灾。 那鸟儿还挺凶,张嘴就要啄南宫的面门,被他弹出两道劲风打在脑袋上,顿时蔫儿了。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狠戾的鸟鸣。穆白抬头一看,就发现刚才逃跑的,那只脑袋上一点白的鸟儿带了两只巨大无比的黑色大鸟飞了回来,那尖锐带钩的硬喙和锃亮锋利的爪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它们找救援来了,我们赶紧把它放了吧。”穆白拉拉南宫清晏。 南宫不屑地看一眼两只鸟,眼里闪过一点跃跃欲试:“还敢找上门!我要把它们全部抓下来。” 穆白:……少年,咱别那么好斗,和平一点玩耍成不? 领头的巨鸟发出“桀”的一声长鸣,眼睛对上了有几分兴奋的南宫。忽然,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阵应和之声,后山飞起了无数类似的大鸟,铺天盖地地冲两人扑了过来。 两只始料未及的熊孩子顿时傻了眼。 匆匆赶来的忠叔大喝一声:“赶紧跑,那是白头老鹫啊!” 两只熊孩子回过神,一看那黑压压的鸟群,果断地选择了跑路。穆白见南宫还锲而不舍地抓着到手的那只鸟,一把夺过来向后一扔,拉起南宫逃之夭夭了。 一天折腾下来,穆白倒是抓到了一点小南宫的规律:这小家伙不是不爱玩,只是相当有洁癖,基本不愿玩那些会弄得脏兮兮的游戏。七八岁的孩子可不是满山撒野满地打滚的时候,难怪找不到玩伴。┑( ̄Д ̄)┍ 第13章 BOSS的小伴读 一大群白头老鹫在坐忘峰上盘旋了半日,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等到两只小屁孩扒着门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只见到雪地上零落的黑羽和……点点鸟屎,南宫清晏的脸都绿了。 李妈拍拍胸口:“你们两个胆子也真大,白头老鹫又凶又记仇,还动不动就成群出动,亏得跑得挺快。” 忠叔也难得感叹了一句:“难怪说,越乖的孩子熊起来越难以想象。” 小南宫和穆白的第一次“探险”,以整个坐忘峰都变得脏兮兮的而告终。 等他们傍晚再次到大松树下,南宫小心眼地继续上门骚扰,发现两只刚搬过来的白头鹫已经齐齐搬家了。┑( ̄Д ̄)┍ 不过他毕竟已经有了那么些年养成的生物钟,和穆白玩了大半天后,说什么也要完成“当日任务”去了。一个人很自觉地铺纸磨墨,开始抄书。 穆白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竟然是《诗经》,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倒不是说抄个诗经多难得,贵族人家三岁启蒙五岁习字的多了去了,但清安派不过是个江湖门派,竟然也对子弟要求这么严格么? 南宫清晏的书房布置也很讲究,正中一副泼墨山水,穆白前世跟着一名国画大师学过一些艺术鉴赏的知识,看这山水的笔力、布局、意境,皆是上上品,笔调间更是有一股潇洒豪迈之气,不可能出自籍籍无名之辈。画的左右挂一副对联,穆白对书法的欣赏能力只是平平,只看那笔走龙蛇之势,当也不逊于山水。落款处太放飞了一些,穆白只能干瞪眼,但还是能辨认出字画同出一人之手。 其他的陈设倒是简单,只是每一件器物的摆设都很考究,看起来极为大气。剩下的便是各种各样的书,五花八门各类杂陈。猛一看去,倒似真正清贵人家公子的书房。 穆白好奇地扒着那些书瞧了瞧,一不小心便翻到一本《春闺秘事》,顿时脑门上垂下了三条黑线。这种一看就不怎么正经的书名,到底是怎么混进《论语》《孟子》等高大上的书籍中间的? 翻开一看,更是傻了眼。不是他想象中《金/瓶梅》那般带点颜色的小说,竟然简单粗暴,索性就是一张张的春/宫图。穆白随手翻了几页,虽比不上前世那种高清□□,但在这个年代,实在也算得上细致入微了。后头有几张,主题竟然还是男男的! 南宫清晏有些疑惑地抬头:“阿白,你能看懂书的内容?” 穆白条件反射地把书一合,接着突然发现……boss的话中有深意呀。 眼珠转了转,穆白略带猥琐地嘿嘿笑了两声,小眼神诡异地上下扫视了南宫一番,就像不小心撞到一个乖乖牌好学生偷偷摸摸打飞机一般。这么说,你也看过书的内容啰?那究竟是看得懂,还是看不懂呢? 啧啧啧,以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正太,结果发现……同样都是男人嘛~!不对,他还是个小屁孩呢,怎么可以这么早熟?自己的小说中只说了南宫残忍嗜杀,可没说过他好/色如命啊! 穆白觉得,掰正boss的任务又艰巨了一点。 “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也能翻开书看那么久?”南宫见穆白一个人表情诡异地神游,忍不住又问道。他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只是阿白好像总是挺迟钝的,让他也不得不操心起来了。 “呃……我只是好奇,书到底长什么样而已。”听了boss打下的补丁,穆白悄悄汗了一下,继续试探道,“南宫,这里的书你全都看过了?” “怎么可能?平日里不过先生提过的一些书先看着罢了。”南宫摇摇头,继而扫了一眼穆白手中那本书,“何况你手里还是黄/色书脊的书,小叔说我现在还不能看。” “哈?”南宫的叔叔?那个大才子南宫烨?穆白觉得脑子又不够用了。 南宫烨算是南宫家非常特立独行的一个存在。其他人哪怕学两个大字,到底出身武林世家,对刀剑的热爱总是会远远超过了那些让人头大的课本。一旦到了可以自主的年纪,早就把书本揉吧揉吧扔角落里了,要不是怕把教书的老头儿气出个好歹,巴不得当堂撕了洒一地。 但南宫烨却是相反,碰到书之后,死活都不愿习武了,一天到晚就埋首其中。好在南宫家风宽松,倒也由着他,一来二去,倒混成了江南有名的才子,也不知是名副其实还是别人吹捧的居多。不过他也是个妙人,读了若干年后,忽有一日顿悟:书中不过是些死道理,真要体悟个中滋味,方得享受人生才是正经。于是把书本一抛,开始钻研吃喝玩乐之道了,美其名曰“一窍通,则万事俱融其中矣”。 当然,在小说中,由清安派旁人口中评论,则认为南宫这个小叔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不过倒的确由于他完全没有继承得南宫家的武学,才导致南宫辙过早去世后,整个南宫家都迅速没落下去。 而现在,穆白黑线地发现他还给小南宫准备了一大堆黄/色书脊的、名副其实的“小黄/书”,不由地对这素未谋面的脱线小叔很是无语。 “那他说你什么时候可以看啊?”穆白有些好奇。 南宫清晏摇摇头,也颇为好奇:“他说我该看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这是放任自由的意思?忒不靠谱了吧?!穆白摇摇头,赶紧把那《春闺秘事》塞了回去:“那就先别看,满屋子的书,看完了再看这些好了。”——嗯,这满屋子的书要好好研读,都够boss看个大半辈子了。穆白颇有一种担心孩子早恋的心情。 怕小孩越不让看越好奇,他赶紧转移话题:“南宫,你识字都多少年了呀?我跟你一起去听课会不会跟不上?” 原来阿白是在担心这个,才在书房里到处转悠啊?南宫又脑补了一把小白表面淡定、内心紧张得要死的情景,赶紧宽慰道:“放心吧,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两人的友谊经历了白头老鹫的考验,还是更进了一步的,哪怕阿白真的比较笨,他也可以忍一忍。 又想了想,补充道:“真的不用担心,大部分的人,跟没识过字差不多。” 穆白当然不是真的担心,他前世虽然不会填词赋诗,但好歹古文的阅读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不过听了南宫清晏的形容,这小家伙也……太诚实了一些吧。 看看他抄的书,那一行一行漂亮极了的毛笔字,穆白摸摸鼻子,或许小南宫说的“跟没识过字差不多”是以自己为参照的。 待到第二日,两只小的在李妈和忠叔欣慰的目光下,手拉手上学堂后,穆白发现南宫形容的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夸张。 十来个六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小孩聚在一起,简直皮到恨不得把天捅一个窟窿。这个双手沾满了墨往别人身上抹,那个把毛笔当暗器往人脑袋上砸。穆白刚一进门,就有一个皱巴巴的纸团从他耳侧飞过去,有人飞快地跑过去拾起来摊开,穆白扫了一眼,上头的鬼画符般的内容估计只有写字的主人才能辨认出来。 南宫进门的时候,整个场面静了一瞬。大约是他与整个环境太过格格不入了,穆白注意到有人有些惧怕般地停了下来,有人则撇撇嘴,假装不在意般地更加高声笑闹了起来,有些人则在片刻的停顿后,又开始嬉笑如常,只是刻意避开了南宫清晏身周的区域。 boss的人缘真差呀。穆白暗叹,自己还得帮忙处理人际关系,简直不能更操心。 很快他就知道了南宫如此不受欢迎的原因。这家伙进了课堂后,大约很不习惯这种嘈杂的氛围,绷着小脸坐到自己的课桌前,又把身边一张歪歪扭扭的课桌摆正,示意穆白坐下,接着便拿出笔墨开始旁若无人地习字。嗯,非常好学生范儿,先生一定会非常喜欢,只是显得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罢了。 一个看起来比他小两岁的孩子凑过来看了看,露出了惊叹和崇拜的神色,怯生生地赞道:“南宫清晏,你的字写得真好看,到底怎么写出来的呀?” 南宫清晏眼神也不斜一下,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多练。” 那孩子愣了一下,看看脸色似乎又冷了两分的南宫,讪讪地退开了。孩子的心思,其实比大部分人想象中的要敏锐许多。有人嗤笑道:“让你赶着上前热脸贴冷屁股吧!也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搭理你。” 南宫皱了皱眉,停下了笔,看向发话的那个大块头。那是一个穿着朴素,眼中颇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孩子,又倔强又挑衅一般地回视南宫:“怎么,我有说错吗?你什么时候愿意搭理过我们这些人了?压根就巴不得我们不存在吧?!” 南宫清晏的眉毛于是拧得更紧了一点,小嘴抿成了一条线,声音更冷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两个孩子火花四溅地对视,都看对方的德性非常不爽。 穆白扶额,boss他真的不是坏心眼,他真的只是……太耿直了。有啥说啥,拐个弯或添点好听的都不会,多说一个字也懒,久而久之就让人产生了误会,且越来越深刻。总之,交流障碍有点严重。 “那个,其实他说的完全都是实话哦。”他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两人火药味越来越浓的瞪视。 所有小孩的眼光一下子集中到了他身上。其实所有人早就对穆白好奇得要死了,那个对什么都一副嫌弃样的南宫清晏,竟然会和人手拉手来上学?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没有?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啊啊? 小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心里简直有千百只蚂蚁在爬,痒痒得要命。只是南宫平时实在太冷,连带着一时也没人上前跟穆白搭话罢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南宫清晏的朋友一定跟他一样难相处。——这是所有小朋友的心声。 穆白:其实他只是充分照顾到了boss的洁癖症而已。┑( ̄Д ̄)┍ 第14章 BOSS的小伙伴们 面对小孩子,直接讲道理是不太管用的。穆白笑眯眯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昨天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呀?” 有几个孩子迟疑地对视一眼,开口:“下雪了,我们打雪仗来着。”也有人说:“随着清安派的叔叔伯伯去风柳城玩了。” “哦,我和南宫也打雪仗了。”穆白很快接口,“满山地跑来跑去大半天,打完之后,我累坏了,只想躺着睡一大觉。” 小屁孩们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是南宫回去之后就开始习字了。我去他的书房玩了一会儿,看到好多好多他写的大字,你们猜摞起来有多高?”穆白继续抛问题。 “多高?”小鱼儿上钩了。 穆白把小胳膊拼命上举,勉强比了个一人多高的手势。小毛头们哗然:“真的假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南宫说,这不过是他最近几个月写的大字呢,之前的都处理了。”其实刚见到时,穆白也吃了一惊,觉得这孩子实在太拼,“他每天早晚都会练字抄书,休息日一般也都窝在坐忘峰习字练武,所以才说,他的字写得好全是多练的结果,真的是大实话呀。” 小孩们纷纷露出被震到的表情,目瞪口呆地望向南宫。他们素日里最头痛的就是这文化课,偏偏清安派规定必须学,每天只恨不能早一刻下学,原来真有人会拿休息时间习字啊? 南宫清晏突然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有些不自在,但他别扭惯了,不自在也不会让人瞧出来,假装很淡定地挺直了脊背坐着。以前一般就算有很多人看他,也是偷偷打量居多,从没如此整齐划一过,简直感觉浑身都要僵了。 结果穆白这个不给力的,在一边毫不留情地拆他的台:“他呀,最容易不好意思了。你们看,大家一看向他,他耳朵尖都红了。” 唰,小屁孩们又齐齐地把目光投向南宫清晏两只白嫩嫩的耳朵。不知之前穆白是诓人还是真的看到了,反正这会儿在众多视线的炙烤下,南宫的耳朵是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很快连小脸上都出现了一丝红晕。 他色厉内荏地瞪回去:“看什么看?!” 小屁孩们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哄地一下笑开了。 南宫清晏这回是真的绷不住了,拧着两条眉毛有些气恼地看向穆白。却见阿白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心里那一点点小火星就彻底地熄灭了。他虽不擅与人交流,却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家的哄笑声中,不带一点恶意。 那一点点不知所措感下去后,便从心底冒出了一点点轻松甚至是……小小的雀跃来。 穆白这一打岔,众人对南宫清晏的印象便从“高傲冷漠”生生扭转成了“腼腆别扭”,而且还是个认真严谨的大学霸。小孩子待人从来没什么刻板印象,一下子觉得南宫之前的举动都能解释得通了,虽还是觉得这性子不太有趣,却至少不是不愿搭理人了,一时间倒似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当然,还是有一些露出不信或不屑表情的,但这不过是一个开始,穆白打算细水长流地改变众人对他的印象。再者,南宫又不是银子,哪能人人都喜欢?倒也没太在意。 再者,穆白更是通过“爆料boss”轻而易举地拉近了与小屁孩们的关系,一群人很快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这对他接触和了解每个孩子的性子太重要了,这些现在看起来不修边幅的小淘气将来可都是清安派的栋梁之才,一起学习打闹中最容易培养深厚的感情,这也是清安派先将所有人聚在一起训练、而不是直接分门别类各个山头自己教育的原因之一。 在清安派学习的孩子大致分两种。一种是父母甚至祖上本就是清安派中人,另一种是慕名而来拜入门下的。后一种大多是观澜江南北的本地人,也不乏远道而来学艺的,有人引荐,加之通过派内测试才能加入。 加入清安派后,先成为外门弟子,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道读书习武。此时不过是一些粗浅内功心法与器械套路的学习,在外门呆得两年以上之后,就可以每年两次参加内门弟子的入试。包括清安派三巨头、长老堂甚至各个分舵主等都会前来收徒,被他们看中了便可正式成为内门弟子,一点一点传授本门心法和功夫。 可以说,成为内门弟子是真正接触清安派武学的第一步。 那些屡试不中的,可以自行向外谋求营生,也可以继续留在清安派,担任一些不太重要的职位。甚至如果有其他方面的特殊才能,也可能走得挺远。是以许多人哪怕得不到真正的武艺传承,还是愿意一辈子待在清安派中。 除了本身就安家在清安派的孩子,其他小孩都统一安置在宽阔的山谷中。三巨头所在的坐忘峰(南宫辙)、天灵峰(卓巍)、栖霞峰(罗旭)以及长老堂所在的白鹭峰虽无明文规定不可上,但一般尚未入门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就望而却步了。 是以大部分小孩在得知穆白和南宫清晏住一起后,都露出了又羡慕又好奇的神色。穆白不藏着掖着,但也非常注意拿捏分寸,不知该不该透露的绝口不提,拣了些有的没的说了一通,比如自己第一次爬快要累趴下了呀,boss的家很大很漂亮呀,boss家院子里有一株树长得很特别呀,boss藏有好多好多书呀之类的。 听得那些没上过坐忘峰的孩子们一个两个睁大了眼睛。 穆白也没忘了南宫清晏,时不时向他抛出一两个小问题,比如“南宫,山后那棵大松树,得有几百年了吧?”“南宫,那些白头老鹫,它们一贯那么嚣张吗?”等等。待到后来,小屁孩们直接忍不住了,巴巴地看着小南宫开始问长问短。穆白本还想要不要顾着一些,怕他们问了不该问的,后来发现,南宫言简意赅的回答,实在非寻常人能理解(⊙﹏⊙),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小孩子嘛,听得一耳朵新鲜已经非常满足了,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有些人看南宫清晏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原来南宫也是挺好相处的嘛。 穆白:好相处什么的,绝对是错觉。只不过这娃性子实在,有问必答罢了。至于别人能不能听懂,那就不在他负责的范围内了。┑( ̄Д ̄)┍ 之后又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五六个孩子,见到课堂内热火朝天的景象一个个都吃了一惊,待看到许多人是围着素日里最不爱搭理人的南宫清晏,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今天是有什么不对吗? 最后进来的是卓倾烟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卓倾烟似乎在生什么气,撅着个小嘴,气鼓鼓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孩子跟在她身边陪着笑脸。 卓倾烟一进门,穆白就感受到了传说中的女主气场。学堂内一半以上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所有原本问着南宫清晏问题的小屁孩们也停了下来,一群孩子直接围了过去。 有人嬉皮笑脸地问:“罗子啸,你又怎么得罪倾烟啦?” 罗子啸苦哈哈着一张脸,两条浓眉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我不小心把倾烟的一盏兔子灯弄坏了。” 穆白:…… 他条件反射地去看南宫清晏的表情。这性子清冷的孩子大老远地还记得帮卓倾烟带一盏花灯回来,只不过一天的时间就被人弄坏了,他不会生气吧?却见南宫正偷眼向他这边看过来,两人眼光一对视,小南宫脸上显出了一点点尴尬来,紧接着“哼”了一声,傲娇地转回了头,目不斜视地瞪向讲堂的方向了。 只留下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穆白:…… 小孩的心思你别猜,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有人则对卓倾烟说:“倾烟,先生留下的课业我还没完成,你的借我抄一下吧?”——这位老兄,你之前乒乒乓乓在这儿大闹天宫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课业没完成呀? 卓倾烟忙不迭地摆手:“哎呀,先生要求每人作一篇文章,这如何抄得?一眼就看出来啦。” 又有人道:“倾烟呀,你……” 其实清安派不乏女弟子,只是终归男性居多,南宫他们这一批中更是不知为何就卓倾烟一个小姑娘,其他的都大了,自不会一道玩耍。小屁孩们现在还不懂什么爱慕之心,但万绿丛中一点红,还是一点极为漂亮的朱红,总是特殊一些的。加上卓倾烟虽为三巨头之一卓巍的女儿,却没有任何架子,心地也善良,对谁都是和声和气的,自然更受欢迎一些。 就在大家都闹哄哄之际,突然有窗边的孩子喊道:“先生来了。” 穆白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头发胡子雪白的老爷子,手上拿着几本书,正颤颤巍巍地向这边走来。走几步,喘一喘,活脱脱地演示了什么叫风烛残年。 众人扫兴地“切”了一声,拖里拖沓地回自己的位子了。未来武林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不过是一群讨厌读书习字的小混世魔王。 有人则兴奋地叫道:“快快快,赶紧的!” 身边几个孩子,有的拿出了砚台,有的往里头倒磨好了的墨,有人则拿出一根细线,将一个小瓶子模样的东西七缠八缠到砚台上。当先一人腾地跳上课桌,将那扇雕花木门半开半掩,接过装满了墨汁的砚台小心翼翼地搁到了上头。 一连串动作熟练无比,显然是惯犯。穆白看得目瞪口呆,看来古今中外甚至小说中,熊孩子的智慧都有共同之处啊,老套是老套,成为经典也必有其理由。 只是……看看那行将就木般的老爷子,穆白悄悄拉了拉南宫清晏的袖子:“这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去阻止呀?”——不会出人命吧?虽然看孩子们熟练的动作,这种事绝不可能是第一次干,老先生还是好好地活着,但……万一呢? 穆白的心也随着那砚台高高地悬了起来。 南宫清晏淡定道:“放心吧。就这点伎俩,在先生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第15章 BOSS的文化课日常 穆白提心吊胆地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一点点走近,生怕他下一秒便遭遇了血光之灾。 只是看屋内所有的孩子要么无奈地摇摇头,要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趴在门窗边,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乎就没有一个担心会一不小心砸死了老头儿无法收场的,自己一个刚来的压根没有置喙的余地,又有南宫清晏看似信誓旦旦的保证,只好勉强按捺住上前阻止的心情。 看来,在清安派就算当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也是份高危职业。 老爷子在门前不紧不慢地停了下来,眯起眼睛往上扫了两眼,又看了看那几个在门后偷偷张望的小家伙,鼻翼不满地翕动了两下,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穆白知道他是发现了孩子们的恶作剧,一定是被他们的顽劣行径气到了,但好歹没闹出什么事,不由松了口气。 但他只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只见老爷子慢吞吞地将手上的几本书夹到了腋下,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紧接着以一种与他年迈孱弱的形象极不相称的速度,倏然抬起腿,砰地一脚就将大门踹开了。 老人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每次都这点花样,你们这帮兔崽子到底能不能有点长进?” 几名小屁孩躲闪不及,被突然弹开的大门撞了脑门,痛呼一声,眼泪汪汪地捂住脑袋。好在老爷子分寸拿捏得极准,这一踹看似力道惊人,实则遇到门板的一瞬间便撤回了力道,只撞得几只熊孩子懵了一下,没有当场开瓢。 装着墨汁的砚台重重落下,在地上碎成几瓣。黑乎乎的墨汁飞溅而起,糊了几人一脸。 就在这时,砚台上缠着的丝线起了作用,不知那些孩子到底怎么弄的,十来支毛笔夹杂着一个小瓷瓶呼啦啦地全部在门开的一瞬间,如子弹一般射向老先生。砚台落得越急,毛笔和瓷瓶飞出的速度也就越快,那小瓷瓶开着口,从中溅出一些黑色的液体来,却原来也装了满满一瓶墨汁。 斗智斗勇中孩子们的花样也在翻新,之前刻意露出的破绽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一击藏在这里,这也算是熊孩子靠手头简陋的工具能做出来的,最精巧的小机关了。 十来支毛笔一马当先,疾射向老先生的面门。老人正眼也没看一下,伸手一抄,竟是一支不落地全部接在了手中。眼前一闪,那小瓷瓶紧接着又到了面前,新升起的日头下,能看到薄薄的瓶子内装满了浓黑的墨汁。可以想象,若是伸手时没能将力道化尽,稍稍残留了一点点,以瓷瓶来势之迅猛,里头的液体必然会溅出,尽数泼在人身上。 老人嘿嘿一笑:“这是不服我平时老弄你们一张大黑脸么?看好了!”一边说,一边整个身体平平地就向后一仰,便以后脑朝地的姿势飞快地仰躺了下去。 穆白看得惊心动魄,腾地站了起来,却见小瓷瓶将将擦着老人的脑袋飞过去之后,他身体不见任何动作,向下坠的动作生生地停了下来,腰板稍一使劲,整个人又忽地站了起来。 炉火纯青的一招铁板桥功夫。 门内的几只“花脸猫”失望地齐齐嘘了一声,似乎为自己的挑战失败而沮丧不已。老人似乎还没打击够他们,一招漂亮的铁板桥避过瓷瓶后,脚下步子一踩,竟又无声无息地跃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伸手轻轻一接,那飞出去好远的小瓶便到了他手心,滴溜溜地打起转来。 待小瓶子停稳,一滴墨也没有飞出来。 穆白看得目不转睛。虽然这是他笔下创造出来的世界,但想象跟现实向来是两回事,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俊的功夫,心情激动得要命。 南宫清晏恰到好处地在他耳边轻声解释道:“郭老先生年轻时功夫是出了名的俊,因为平日性子慢吞吞的,又爱看书,讨厌打打杀杀,人们便送了个绰号‘慢书生’。江湖上人提起来,谁都要竖个大拇指的。” 这些穆白还真不知道,以前他的重点都聚焦在主角怎么收服各种不同性格的小伙伴身上,压根没给讲台上的老师什么镜头。他悄悄跟南宫咬耳朵:“他功夫这么好,只教大家念书不会有点可惜吗?” 他已经事先听南宫介绍过,他们念书和习武完全是不同的老师。 郭老眼皮抬了抬,突然转向了穆白:“可惜什么?越是你们这些将来要舞刀弄棒的,越需要好好念书懂不懂?不听一听先贤的道理,不读一读先人的事迹,不借鉴前人的教训,出去了两眼一抹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可怕的还不是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而是拖累了身边的人。我们行走江湖,首先要讲的就是一个义字,可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知道什么叫‘义’么?不问情由便为朋友两肋插刀就叫义吗?一言不合便拔刀砍人就叫潇洒吗?你知不知道……” 他显然知道了班上有穆白这么个插班生,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兴致一上来,就着穆白的话题便开始滔滔不绝。 这开头有气势又接地气,设身处地地从他们的立场出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点也不像刻板印象中迂腐的教书先生,高人啊!穆白悚然一惊,正襟危坐地聆听起郭老的讲解来。与他不同,身边的小屁孩们,甚至连南宫在内都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好可怕,郭老又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了(→众人心中警铃大作)。还是听了实在太多遍,连课堂上最不学无术的几只都能倒背如流的日经。 事实证明,即使再有道理的金玉良言,翻来覆去地炒了一遍又一遍,也只会让人从中嗅到满满的焦糊味儿。何况郭老讲大道理的时候实在不似他的身手那般利落,又恢复了他老态龙钟的模样,一字一句吐字虽然清晰,那拖得长长地、毫无起伏的调子,却让人分分钟直想掐着他的脖子晃两晃,让他赶紧把内容吐完。 穆白的第一节文化课,便在一开始两眼闪闪发光、后来昏昏欲睡中度过了。而其他孩子们则一副恨不得把耳朵捂起来,或者把郭老的嘴巴捂起来,但又不敢动手的模样,颇有几分被唐僧念了紧箍咒,坐立不安难受至极的样子。 郭老看着小的们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终于冷哼一声,开始正常讲课。期间也完全没忘了那几只偷袭他的小崽子,主犯头上就顶了那装满了墨汁的小瓷瓶站墙角,从犯一字排开,倒立着听课。 老头儿美其名曰:“帮助他们更好地集中精神。” 正常的讲课倒不那么艰深,郭老大约也知道这帮熊孩子的尿性,太过枯燥的义理对他们完全是对牛弹琴,深入浅出,时不时地举一些具体的例子。穆白权当听故事,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其他孩子有认认真真听讲的,有心不在焉听两耳朵的,也有一心一意开小差的,出乎穆白意料,郭老倒也没有拘得很严,只在他们闹得厉害时轻描淡写地扫上一眼,熊孩子便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从某方面来说,郭老也真是一个神人,配得上卧虎藏龙的清安派。 终于熬完了一个上午,大家长出一口气,哗啦啦地涌出了课堂。顶墨瓶的小孩儿心下一个激动,腿抖了抖,头上的小瓶儿呼啦一下倾倒,眼睁睁看着一股黑色的墨水顺着他的鼻子潺潺流了下来。 郭老似乎早有所料,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夹着来时的书慢吞吞地走出了雕花木门。 那熊孩子想到下午就要顶着这么一张大黑脸去演武堂,又骄傲又脆弱的小心脏难以承受,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差点没留下两行英雄泪来。 有破空之声传来,这个叫许瑞的孩子想也没想地顺手一接,只见手上多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郭老的声音远远传来:“今天做的机关有点意思了,这里有些小玩意儿,你没事可以研究研究。” 许瑞一愣,连忙低头看去,见到破旧的封面上四个不甚分明的大字《奇巧之术》,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一直就爱捣鼓些机关陷阱之类,但这总显得不那么光明正大,在江湖上向来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有人认为属于歪门邪道的范畴,没想到在他眼中古板又古怪的郭老会给他这么一本书。 中饭的时间很宽裕,外来的孩子可以到一个类似大食堂的饭厅吃饭,南宫这样“土生土长”的孩子则可以自由选择。一般而言家长在这方面都不愿搞特殊化,会交代孩子和同伴一起吃,除了极个别特别娇惯的回了自家,十几个小萝卜头便一溜烟地跑进了饭厅。 连南宫这样洁癖症晚期的都坚持和大家一起吃,只是自带了一套小小的餐具,穆白暗暗猜测当初的劝说一定有南宫辙的功劳。 饭厅里许多清安派的大人以及少年模样的人也在用餐,穆白还见到一个斯斯文文的少年过来跟南宫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向来冷脸示人的小南宫破天荒地有了略微的松动,冲那人点点头:“叶师兄。” 叶师兄!清安派内门弟子只要比南宫大的,按理或按礼他都该叫一声师兄,只是能让他表露一点亲昵之意的,恐怕只有南宫辙目前唯一的徒弟,叶飞鸿了。 穆白留了个心眼,悄悄打量了那看着已经十四五岁模样的孩子一番。五官不算突出,看起来却很柔和,嘴角勾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看起来亲切极了,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也已经初步有了日后人们评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 嗯,是男主小弟中的一款。反正男主就是个俊男美女收割机,男的都成了他小弟,女的都成了他后宫。当然,男的不能比他还有存在感,否则一定会变成反派。 不知道是不是心已经偏了,穆白现在怎么看叶飞鸿都不太爽,总觉得他的笑脸有点假。就算没看出小南宫对你挺亲近,好歹你跟了人家的爹许多年,总该念着些旧恩,为什么boss众叛亲离凄惨得要命时,你还要跟着主角踩他一脚啊? 南宫清晏曾经的后爹、如今的护短亲爹穆白,决定日后将叶飞鸿列为重点观察、防范对象之一。 第16章 BOSS的小师兄 叶飞鸿不愧他在书中描述的滴水不漏的性子,很快转向了跟在南宫身边的穆白,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和亲热:“阿晏,这位小弟弟是?” 这孩子面生得很,穿得却很讲究(→其实是南宫的旧衣服,基本全新的模样,李妈还来不及准备穆白的新衣),行动间也不见露怯。叶飞鸿第一反应是某个外来的世家子弟,语气中便格外带了两分亲昵。 阿晏!奈何穆白并不领情,只注意到了他的称呼,酸酸地想,自己都只能叫南宫呢,你就叫起阿晏来了。 也是,按书中情节,叶飞鸿应该是南宫辙竹马竹马的好兄弟——左常辉介绍过来的。那会儿南宫清晏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小不点儿,说不定叶飞鸿连他穿开裆裤时期的模样都见过,多年的交情了。而自己认识南宫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三天。 真算起来,这个世界说不定都是我创造的呢,至少也跟我创造的世界有很大一部分重合。所以我从南宫还没出生,就设定好他之后的模样了。穆白非常阿q地想。 他并不是小心眼的人,方才还希望南宫能跟同龄人多亲近,却不知为何一接近这叶飞鸿就浑身不舒坦。这家伙日后会成为安辰轩身边的谋士,浑身都是心眼,虽然在主角身边时只让人感觉足智多谋,脱离了主角光环,怎么看他都是个整天琢磨着算计人的。 聪明是聪明,却让人并不想与他太靠近了,否则只怕被卖了还颠儿颠儿地帮人数钱呢。 南宫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小九九,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叶飞鸿一听“从风柳城带回来的”,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眼里的热情减了几分,面上却分毫不显。再听说一向难接近的南宫清晏竟然将他留在了坐忘峰,一时间眼中难掩惊讶。 十四五岁的孩子,哪怕有些圆滑和世故,终究不如社会上百炼成精的老狐狸,还不太能很好地控制心绪。穆白到底比他虚长了几岁,将叶飞鸿眼底一闪而逝的冷淡和随后的惊愕看得一清二楚。 判定一个人,不去看他的性子如何,而只关注他的出身和当下处境。他内心暗暗摇头,小聪明和大智慧到底是两回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圆滑势利过头了。莫欺少年穷啊,要知道,日后你也得老老实实听安辰轩的! 不过他的修行自然比这小破孩到位多了,乖乖巧巧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假装性急的样子:“南宫,你看他们都吃上饭了,我们也赶紧过去吧!” 南宫清晏本也不擅长寒暄,何况阿白还一副饿坏了的样子,闻言立即答应了。今天可是阿白第一次听课,一定被郭老摧残得够呛!于是规规矩矩地和叶飞鸿道了别,然后拉起穆白就跑。 动作之快,鲜活地演示了什么叫做“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南宫清晏一般都窝在坐忘峰不出动,而叶飞鸿则已经在派中学着打理事务了,两人习武也还不在一处,因此他寻常也难见这小师弟一面,联络感情还得靠诸如此类的进餐时间,或者路上巧遇。没想到他身边这小子就跟饿死鬼投胎一般,没说两句话呢,就急火火地要走人了。 叶飞鸿神色有些挂不住,却在看到两人拉在一起的小手时,瞳孔缩了一缩。 南宫清晏性子有多难搞他自然是清楚的,当初还是那么一点大就臭着一张脸不愿跟人说话,更别说触碰了,自己费尽心机才在他面前稍稍混了个面熟。结果这叫穆白的孩子刚一来,两人就这般亲近了? 他神色不定地想,看来若不出意外,将来南宫清晏身边,要多出一个对他影响非常大的人了。 只是这世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意外”了。 勾了勾嘴角,叶飞鸿嘲弄般地一笑,转身离开了。虽然他年纪尚小,还没有资格参与到太多事情中,但他自认为智力远超常人,大概地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左叔他们那边,就要收网了。 南宫辙是个英明的领导,性子却太过刚直了一些,眼里容不得沙子。连他一个半大的孩子都知道,世间哪有完全一清二白的地方?巨大的利益网才是根本,每一个网眼间都是灰黑交杂不清,还渗着猩红的血。断人财路的仇恨堪比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何况在他的频频动作下,清安派内部一些人也好,左叔在的月明山庄都有些撑不住了,生怕哪一天老底就被整个翻出来。 一边是名利双收,一边是身败名裂,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何况这些刀头舐血的亡命徒?自然要先下手为强。想要举世皆浊我独清,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若是能够一举成功,南宫清晏这么个不讨喜的小娃娃,以后在清安派还能混得好?他若安安分分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也就罢了,一不小心太出挑了,只有分分钟被人弄死的份。还需要关注什么他身边一起玩泥巴的小伙伴?到时候不是分道扬镳,便是一道被清理了吧? 叶飞鸿摇摇头,觉得自己多虑了。这也是聪明人容易自扰的地方,日后需要注意。 大团大团的浓云聚集了起来,晴了半日的天又轻易地阴沉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似乎马上就会迎来一场风雪。 清安派的聚义堂。卓巍手上拿着一份情报:“歧川十六寨的人前日上了岸,烧杀抢掠,扫过了十几个村子,上百人死在了他们手里,连新宜镇都大受其扰。” 他的年岁与南宫辙不相上下,身材有些瘦削,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很是严肃。 观澜江下游水道纵横,支流无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最不缺的就是各类“水寨”。有的光明正大联合在一起对外做生意,有的则狼狈为奸做些灰色买卖,更有的干脆就是水匪,做着拦截过往船只、上岸打家劫舍的勾当。 但一般水匪也不会把事儿做得太绝。一般船只交点保护费也就让过了,太不懂事的才会被宰肥羊。上岸也只为财,不是万不得已不上人命,甚至不会搜刮得一干二净,否则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全逃跑了他们照样得跟着饿肚子。 但也不乏一些特别恶劣的,每次都如蝗虫过境一般,不但洗劫一空,更有的以杀人为乐,一上岸就是一片腥风血雨,其中就包括这歧川十六寨。有名的鬣狗习性,吃相难看,盯上了哪里哪里倒霉。 罗旭浓眉一皱,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黑如锅底:“这歧川十六寨还真无法无天了?仗着盘龙涧地势险要,没人收拾得了他们了是吧?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非要他们点好看不可!” 在清安派目前的三人中,罗旭属于脾气最直,性子最火爆的,当下捋袖子准备去找那帮水匪的晦气。 南宫辙阻止道:“你胳膊上的伤好了吗,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刚从外头回来,还没来得及和嫂子见面呢吧?再让你出去跑,嫂子见了面非拿白眼瞪我不可!”三人年龄差不多,罗旭稍长几岁,是以南宫辙与卓巍都以兄长相称。 罗旭疼老婆向来出名,闻言嘿嘿傻笑了两声,又立刻气呼呼道:“那难道就不管了?那官府也不知干啥吃的,一口一个‘流窜作案,实难追捕’、‘凶残无比,望各家戒备’,各家各户自己戒备有用,早没歧川十八寨什么事儿了!” 南宫辙道:“还是我走一遭吧。带上几个人,盘龙涧虽险,却也还困我不住。” 卓巍问:“你抽得开身吗?要不还是找其他人去吧?” 南宫辙摇摇头:“歧川十八寨的人虽然大多数功夫平平,但那领头的“长蛇章”却是狡诈无比,阴损招数不断,多少英雄好汉都在他手里吃了亏。还是我亲自走一回吧,派里的兄弟,要折在这样的人手里就冤枉了。我先把手头的事处理了,过个五六日的再走。那些人刚干了一票大的,应该不会那么快出来为祸。” 十八寨的首领姓章,谁也不知他叫什么,只因身上纹了一条栩栩如生的蛟龙,一直从腰际盘到脖子,水匪们便吹捧他为“蛟龙章”,正道人士则一般斥之为“长蛇章”。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在三人眼中,这不过是一点小事,除了路程稍微远些,压根没其他困难,南宫辙出手了,歧川十八寨铁定只有被灭的份,完全不值得商议第二遍。 而饭厅里的南宫清晏和穆白则对此一无所知。穆白领了个小饭盆,排在大部队后头探头探脑,又戳戳南宫:“这里什么饭菜好吃呀?” 南宫歪着脑袋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个概念一片空白,迟疑道:“大概……都挺好吃的?” 穆白:“……” 真是一个了无生趣的家伙啊,一点都不懂得享受生活。算了,boss的进步空间本来就很大,以后慢慢发掘好了。 队伍逐渐前进,看着一个个呈现在面前、卖相非常不错的菜,穆白吞了吞口水,似乎都很值得期待呀。所谓吃货精神,就是要锲而不舍地发现美食。他会好好地一个个尝过去的! 第17章 BOSS的习武日常 小孩子的生活简单而明快,吃个午饭也可以搞出许多花样。 穆白与人边吃边聊,随后几个小屁孩竟然开始较劲谁吃得又快又多,一个劲儿拼命扒饭,争先恐后地想要抢取那“饭桶”头衔。穆白瞧着有趣,自觉不能脱离大众,又被勾起了几分童心,也加入了闷头苦吃行列,最后吃得肚皮溜圆,感觉食物一直填到了嗓子眼。 好在小孩子消化功能强大,估计要不了多久又能吃下一头牛了。 一顿饭下来,好几个小萝卜头都把穆白当成了“自己人”。洗饭盆的时候,几人一起教穆白怎样拿水在阳光下喷出小彩虹。虽然现在并没有太阳,但小家伙们纷纷把自家秘籍,也就是喷水的角度和量的多少等诀窍告知穆白,兴致一点儿也不减。 从穆白吃得直打嗝开始,南宫清晏就在一旁拧起了小眉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参加这种毫无意义又伤身的“比赛”。后来见那些人大阴天的竟然教阿白“人造彩虹”,更是觉得匪夷所思,总觉得阿白会被带傻怎么办? 正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拉走阿白,却见他回头对自己笑了笑,露出了几颗小白牙:“南宫,你会不会这个呀?” 南宫清晏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穆白笑眯眯地招招手:“那一起来呗。” 我才不要呢,好幼稚。南宫清晏心想。却在看到其他人期待的眼神和试探性的招呼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几个小娃娃一字列开,低头喝一口饭盆中的水,然后对着昏暗的天空喷出一排小水花,活像一条条山寨的小鲸鱼。 直到午休结束,领着穆白走进演武厅,南宫清晏还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傻乎乎的喷水活动到底有什么魅力呢?为什么可以让自己莫名变得挺开心? 看一眼好奇地东张西望的穆白,他悄悄扯了扯嘴角。大概是穆白玩什么都很开心,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带得自己也觉得好玩了吧。 从进了演武厅开始,穆白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正在里头练习的人,兵器架上森然罗列的各色长短器械,甚至演武厅的布置本身,都让他看得眼花缭乱。 演武厅占了很大一块地,建筑造得很高,里头很空旷。建筑师别出心裁的设计,让四面的天光都可以透过屋顶洒进来,加上正中又开了几个天井,照得场上一片明亮。即使是阴雨天,也不至于太过晦暗。 一入演武厅,最显眼的位置横着一块大匾,写着“止戈为武”。底下倒是光秃秃的,没有加任何对联一类,大约要告诫诸人的,此四字已说尽了。倒是在其他位置的深棕大木柱上挂了一些,写着诸如“习拳入门须口授,功夫无息法自修”一类的内容。 兵器架上的兵刃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神兵,但看起来也比前世那些一拗就断的样子货不知强了多少倍。何况这还是穆白第一次见到这么全的兵器,稍稍扫一眼,什么龙刀枪、单钩枪、雁翎枪等等,光各种枪就不下□□种。更别提各色长刀短刀,如偃月刀、钩镰刀、朴刀、单刀、双刀、弯刀……应有尽有。剑这种最受欢迎的兵刃自不必说,长短宽窄列开了一长排。 除却刀枪剑戟鞭锏棍棒等常规兵器,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穆白就看到一个螃蟹般张牙舞爪的铁家伙,也不知到底怎么使的。 入清安派的人大多对武学抱着极大热情,有不少人趁着午休时间便过来练习了,穆白正想细看一番,却见小家伙们一个个加快了脚步往一处跑,虽不明所以,却也只得跟着跑过去了。 穆白跟着大家跑过大半个演武厅,眼睁睁看着一排排锃亮的兵器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停在了一排……袖珍版木头兵刃前。一名矮矮胖胖、留着短短髭须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 小萝卜头们齐齐停住,恭恭敬敬地行礼,叫康先生好。 穆白:…… 有一种满眼摆着山珍海味,端到自己面前的却是清粥小菜的感觉。 一群人很快开始了下午的课程,其实血液里那点蠢蠢欲动平息下来,穆白也不由得好笑。 饭要一口一口吃,功夫要一点一点练,小说中的武林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除却天赋异禀和本身奇遇,前期也必然离不开刻苦的习练以及名师的指点。就跟书法家习字之初,也必然是一笔一划规规矩矩重复习练一般,若真一上来就让你随心所欲地发挥,那估计日后也就能在天桥摆个小摊子。 若清安派习武都是一开始便一套套花里胡哨的拳法剑法往下教,让孩子们不求甚解地囫囵吞枣,那他们长大了估计也只能去街头卖卖大力丸,表演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就没有今日这名震武林的清安派了。 果然,那康先生虽然目前没有看出来是否身怀绝技,但教起基本功来却极为认真细致,每个孩子都一点一点指正过去,半点不容马虎。课堂的前半时间,小家伙们便在穆白便随着众人,在一个动作略似马步的低桩中度过。 康先生知道穆白是新来的,便格外细心地解说了一番动作要领,更是手把手地给他摆了个姿势。他一手虚虚护着穆白的后心,另一只手细细地掰过他的脖颈、肩头、腰胯处,又叮嘱他尽量放松全身。 比起郭老,这位猛一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康先生简直是春风化雨般的柔和,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个看似极为简单的动作其实极为累人。穆白额头很快就冒了汗,两股战战直欲往下瘫软,不过这到底是他曾经一笔一笔构建出来的世界,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持,硬是咬着牙挺了下去,小脸涨得通红。 方才吃饭时短暂的交谈中,穆白知道了其他人来清安派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有的从小学习,竟已练了四五年的基本功,有的才来一两年,还有几个不过刚加入几个月,小孩子适应陌生环境就用了一段时间,现在也不过比他的基础稍微好一点点。 小孩子的注意力是很难长时间集中的。若是游戏或他们感兴趣的事物,大概还可以稍稍多留住一会儿,但这种长时间的站立却显然不在此范畴。很快地,有几人便露出了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却似乎惧于什么,愣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有几个则纯粹是体力不支,小脸通红之后又变得煞白,大冬天的汗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下来,在身前聚起了一小滩。早上问过南宫书法为什么那么好的小孩就是其中之一,摇摇欲坠了半天,终于还是晚节不保,噗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康先生摇摇头,嘟哝了一句“身体底子得加强啊”,过去帮他揉了揉四肢,搀着他在一旁坐了。 那淘气包许瑞见了,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点心动的神色。身侧几个孩子纷纷冲他使眼色,他却露出了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 穆白还没明白过来这英勇就义的模样是为啥,就见他一咬牙,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生生将腰胯又往下沉了三分。顿时红通通的脸变成了紫红色,脸上汗如雨下,瀑布般地哗哗哗往下淌。 ???这是?穆白一头雾水,抬头看见南宫一副“这活宝又来了”的表情,更加云里雾里了。 很快地,许瑞连脖子都涨得通红,整个身体如狂风中的秋叶一般凌乱了起来,康先生不过把前一个孩子送到一边长凳上的时间,他也跟着腾地跪地上了。 康先生眯着一对小眼睛回过头:“你也站不住了呀?” 许瑞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依然疯狂地往下滚,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似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时间穆白都没弄清楚,他这状况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康先生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面上却越发柔和:“唔,那就让先生帮你一把吧。” (⊙o⊙)!!!许瑞倏然睁大了眼睛,惊得腾地跳了起来,又一个趔趄跌了回去,却依旧挣扎着想起来,嘴里忙不迭道:“先……先生,我我我可以继续起来站的,真的,不敢有劳先生。” 康先生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没事没事,反正是举手之劳。” 一把捞起了许瑞,将他双腿一分,身形一压,直接摆了个超低桩,然后伸手极快地在他腰间和腿际几个部位拂过。 完了完了,又一次演技不过关!许瑞的几个小伙伴都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看着上半身如神经病一般开始胡乱挥舞,下半身却牢牢地钉在地上不能挪动分毫,就差口吐白沫的许瑞,穆白默了。 说好的春风化雨,嗯,那好像也是一种错觉。 康先生又帮几个悄悄拎起一点身子偷个小懒的孩子也摆了个超低桩,于是接下去的时间里,大家都老实了。穆白更是拼命忍着腿上传来的针扎般的感觉,不敢动分毫。 他上辈子也接触过那玩意儿,坚持一分钟都感觉死去活来一百遍啊一百遍有木有。他第一次来,又不知道这康先生的惩罚时间是多久,万一半个小时什么的,自己肯定会挂的! 还是早点认清现实,别挑战康先生的眼力了。 倒是康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好几眼,这个初来乍到的孩子,比他想象的沉得住气多了,一般孩子刚来第一天,不过三五分钟就该哭了,结果这小家伙竟然能跟着所有人一般站下来? 悄悄地在穆白背心再次探了探,却发现这孩子的确毫无内力基础,倒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名习武奇才。穆白以为康先生是在提醒他调整身形,生怕挨罚,倒是努力让自己的姿势更标准一点。 他他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到底还有多久啊喂? 第18章 BOSS的习武日常 等到康荣终于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表示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时,一半多的孩子都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穆白的腿由酸到疼再到酥麻,最后定格在了没有知觉上,虽然什么滋味难以言表,但绝对不是好受的感觉! 南宫清晏有些担忧地看看他憋得不太正常的脸色:“阿白,你没事吧?” 穆白龇牙咧嘴地露出了一个半哭半笑的表情:“还好。”原来小孩子的训练强度都这么大,站到后头简直快要不由自主地飚眼泪了!看看一脸习以为常的南宫,觉得略心塞。 倒是南宫清晏眼神中难得地带了一点敬佩:“阿白,没想到你可以站这么久,我第一次连一柱香的时间都没能坚持下来腿就软了。” ?(⊙o⊙)!!穆白瞪大了眼睛,随即压低了声音跟南宫咬耳朵:“那你被康先生罚了?” 康荣方才衣袖一拂,几个受罚的孩子立马半死不活地躺在了地上,在穆白眼中已经正式升级为一个大鬼/畜,生怕被他惦记上,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南宫清晏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可能?你没见顾攸跌倒了康先生就让他休息了么?刚来的学生自然不会要求太高。” 顾攸进清安派不过几个月,听说是富贵人家出身,天生根骨弱,才被父母托关系送来的。倒不指望练出多高的功夫,只要能达到强身健体的功效就够了。大约也是进来时间短,还不太了解其他孩子的性子,才会主动找上“移动的大冰山”南宫清晏搭话。 穆白:“……” 好吧,他方才被紧随而来的凶残场景吓到了,忘了还有这么一遭,后半段完全是靠坚强的意志力撑下来的。天知道“还能撑一会儿”和“真的撑不下去了”到底怎么界定啊…… 许瑞哼哼唧唧地躺了半天,终于缓过来了一点,大声地喊起难受来。他的人缘倒不错,一群孩子围了上去,有的把他拖起来,有的帮他揉着双腿。 许瑞整个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口里夸张地呼呼哈哈:“嘶……轻点轻点……嘶,麻死我了,一直从腿往上走,这会儿连胸口都麻了……嘶……” 有很多感觉是比疼痛更加难以忍耐的,比如痒,比如麻。 许多人觉得麻不可怕,不过是木木的不听使唤罢了,这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只是他们忽略了从麻中缓过神来一点点时的那种滋味。比如一个人坐久了觉得腿有些麻,站起来活动活动,起身的那一刻,就会瞬间千万种难言的感觉齐聚,必须扶着什么东西缓缓劲儿才行。 而许瑞和其他几个孩子更狠,被康荣直接定住身形半天,这会儿直感觉几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可稍稍一动便又是另一波难言的滋味袭来,只得一动不动得瘫在那儿。 有人便揉边调侃:“都让你别在康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了,都多少次了,怎么就不吸取教训呢?” 许瑞艰难地扮了个鬼脸:“反正我累了不听使唤地就会往上起身子偷懒,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拼一把呢。嘶,大胖你倒是轻点儿!” 其他人都无奈地摇摇头。 许瑞一直都沉迷于捣腾各种小玩意儿,对习武倒是兴趣缺缺,又颇为好动,被家人强行送进清安派后,对每日雷打不动的基础课简直头疼得要命。千方百计想要逃避训练,一来二去就在康先生那儿挂上了号,经常被整得惨兮兮的。 偏偏他还是个不信邪的,愈挫愈勇,可惜还是屡战屡败。 穆白听着许瑞凄惨无比的声音,心里有些发毛,问南宫:“他不会出什么问题吧?”那快要低到地面的*姿势,想想都一阵恶寒。 南宫清晏显然习以为常了:“放心,康先生心中有数,况且贴地桩对打通他的经络只有好处,就是……恩,难受了一些。” 看看其他几个精力没有许瑞旺盛,依旧在地上挺尸的小豆丁,穆白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接下去的时间里,小毛孩们就开始分头练习了。 有人绕着整个场子一遍遍走步伐,有人腿上绑着沙袋练蛙跳,有的拿着小木头刀木头剑挽刀花、剑花,还有的对着远处的靶子练飞刀和暗器,半练半玩,气氛倒是比之前活跃多了。 穆白还第一次见到了南宫以外的人练习轻功。完全没有南宫那么非人类,而是在离地寸许的地方绑两根竹竿,人站在上头一点点由慢到快地走动,等到娴熟之后,在上头刷一层油,然后从快到慢地走。 等到能够以极慢的速度在刷了油的竹竿上如履平地了,就可以把竹竿往上抬一抬,一尺、三尺、五尺……甚至一丈,反复练习,直到身轻如燕,在多高多险的地方也能来去自如。 当然,其他场地有在高处跳跃来去的,目前穆白这边还都是初级阶段,正不停地重复“走竹竿——掉下来——爬上去——继续掉”的过程。 这时候其实就能看出来世家的优越性。虽说授课时都一视同仁,但家中有人指点和无人指路的到底不一样,从入门快慢到每个动作的标准与否,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其实差别已经挺明显。有的刀花还玩不利落,有的已经可以磕磕绊绊地练下一套简单刀法了。 不过康荣也许真是个适合教小孩子的,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个一个地走到他们身边,一点点指正每个人动作的缺陷。学得快也好,慢也罢,只要态度端正了,他基本还是一个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 在这些人中,南宫清晏显得很是鹤立鸡群。一把小短剑使起来有模有样,进退缓急把握得非常到位,一举一动间已有大家气象。康荣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卓倾烟自带了一条白色中带点金丝的小软鞭,舞起来密不透风。康荣笑嘻嘻地看了看,伸出两根粗粗短短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她的鞭梢:“卓丫头,这鞭子不错嘛,你爹爹新给你弄的?” 卓倾烟点点头,甜甜道:“是的呀,康先生。是不是很好看?” 康荣眯着小眼睛:“唔,挺漂亮。不过你还是用教场的软鞭练习吧,把这个收起来。丫头,能够把破鞭子使出最好的效果,拿着最好的鞭子才能如虎添翼,懂不?” 卓倾烟显然不懂,或者说不想懂这了无情趣的大道理。小嘴瘪了瘪,到底还是不敢违拗,委屈兮兮地跑去换了根脏兮兮的、旧旧的鞭子。 罗子啸拿着一杆长/枪,在练一套简单的枪法。他的父亲罗旭就是一杆长/枪走南闯北,会遍天下英雄从无败绩。 只是这孩子却似乎没有遗传到父亲的天分,看年纪跟南宫他们都差不多大,入门肯定也不晚,使起枪来却处处是破绽,动作转换间更是惨不忍睹。 连穆白这样完全没有基础的人也觉得,如果此刻自己拿一把木剑一类的刺过去,他都不一定防得过来。不过穆白却丝毫没有小看他的意思,在书中,这孩子属于笨鸟先飞的类型,私底下不知下了苦功,最后终于一飞冲天,成为清安派数得上来的高手之一。 康荣都似乎有些无奈,只好让他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尽量放慢了练,寻找转关间的感觉。罗子啸点点头,满头大汗地一遍又一遍重复每一个简单的动作。 康荣满场子走了一圈,最后步子一顿,转向了穆白他们这边。穆白心头一跳,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将好奇心全都收回来,不敢乱瞄了。 唔,鉴于他刚刚入门,现在还是跟另外三四个小毛头一起,只能继续练基础功法,连木刀木剑都没得摸。 康荣慢吞吞地踱了过来,先给一个孩子稍稍调了调身形,然后转向穆白:“还行不?” 穆白小心翼翼地回答:“大概,嗯,还能坚持一会儿。” 康荣笑道:“其实我觉得你还挺有余力的。” 穆白心头又是一跳,升起了一点不祥的预感,战战兢兢地瞄了瞄康荣那张看不出端倪的大脸,颤声道:“康,康先生,其实我第一次站这个,真的快不行了。” 其实这还真不是假话,站第一遍,和休息一阵后再起来站第二遍完全不是一样的感觉,现在腿软得跟面条一样,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 康荣笑得更慈祥了一点:“唔,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来来来,先生帮你摆一个试试。” 说着两手扶在穆白腰间,一股柔和又让人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整个身体往下压了压,又压了压,一直到大腿与小腿呈九十度角为止。 穆白:(⊙o⊙)!!我我我刚才真的没有偷懒吧?!真的没有啊! 一股*的酸麻感从腿上瞬间直冲脑门,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往上腾起,康荣双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拂,生生没能让他窜起来。穆白眼前黑了一瞬,感觉像被扔到沸水中煮了一遍又一遍,大颗大颗的汗沿着额角滚下来,后背更是一会儿就湿透了。 似乎过去了几十秒,又似乎过去了很久,穆白终于忍不住,整个人往地下瘫了下去。康荣又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托,突然喝一声:“起!” 穆白一惊,身体已经又被拎了起来,加上康先生那一声状似警告的大喝,生怕遭受之前许瑞他们一般的待遇,被点了穴道可真要了小命了,竟然生生地不敢再往下软了。 人在恐惧之下,大约也是潜力无限的。 南宫清晏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来,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地看看穆白。康先生似乎,对阿白格外青眼有加呢。 第19章 BOSS的习武日常 当初穆白会写武侠类小说,其实也与自身的一段经历有关。 有一段时间他一边上学,一边拼命挤出边边角角的时间打工,长期休息不好,饭也有一顿没一顿,一来二去身体就亏空得厉害。大病倒没有,小毛病却不断,偏头痛、胃痛一类的是家常便饭。 经过高三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一场拼杀,成功挤入一所不错的大学的穆白,彻底榨干了最后一点身体潜能,半死不活了大半个学期,走在外头迎面吹来一阵小风都可能引起一场感冒。痛定思痛,决定好好重视起革命的本钱来,不管多忙都每天早上抽出一个小时锻炼身体。 在绕校园跑步时,他遇到了一个同样每天晨练的老爷子。一开始自然没有任何交流,后来见得多了会点头微笑。直到有一天,老人拉住了他:“小伙子,我看你的身体底子不大好吧?要不要跟我学两手,锻炼锻炼身体?” 与许多年轻人一样,一开始穆白对老人家玩的慢腾腾的东西是不感兴趣的。不过他的性子不错,觉得老人家每天一个人晨练挺寂寞,偶尔陪他说说话也成。大不了过一阵,大爷新鲜度过去了就换个路线,一周来两三次,其他时间继续锻炼自己的。 结果在那武学凋零的热/兵器时代,真让他遇上了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半好玩半不以为然地跟着老人练基础功法一周,穆白忽然发现,一直跟自己哥俩好不分离的偏头痛,整周都没来纠缠自己。不确定事出有因还是巧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坚持了一周,再一周……一个月过去了,效果称得上立竿见影。 接下去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穆白逐渐地见识到了老人种种惊人的身手,感叹不已。年轻人几个没有过武侠梦?咬咬牙,抽出了更多的时间来接触这个他不太了解、却又憧憬万分的世界。 不过老人告诉他,他这个年龄学武,强身健体自是不在话下,真想学出一番功夫,却已是不易了。到底看在他刻苦的份上,教了他入门功法后,又传授给他一套拳,一套剑,一套枪法。至于他能练到什么程度,就看缘分了。 穆白勤练不辍,后来又去书店找了各家武学的心法,与老人素日里说的相互印证,倒是感触良多。只是如同老人说的那般,那时认知水准到了,骨骼却已长老,到底也进展缓慢。他不管多忙都每日花时间练习,一直到出车祸前,也不过能打两三个小毛贼的身手而已。 现实中未曾达到的地方,就用想象去完成。所以他才抱了极大的热情,创造出了这么一部小说。虽然人设和剧情一类的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阶段,以套路为主,但里头的习武步骤、心法招式、打斗场景甚至武器样式方面,都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因此,初次知道自己穿到了书中,并且南宫辙还告诉他可以跟着大家一起习武时,穆白除了感到不可思议外,还是有些惊喜的。他目前还是个小孩子的身体,简直拥有无限发展的可能,说不定前世的遗憾都可以弥补回来! 只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穆白以为自己可以凭着成人的智力,以及对武学的深刻理解,甚至是身为作者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轻易地突破重重境界,走上人生的巅峰。现在他却在第一堂课上,就被先生逼得差点没崩溃。 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做时又是另一回事,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在发出抗议,这脆弱的小身板,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拼命地以酸痛向主人表达着“求放过”的意识。 只是这主人显然也无能为力。 穆白身上的汗出透了一层又一层,眼前模糊了起来,眼眶里湿漉漉的,都分不清是生理性眼泪还是灌进去的汗水,简直怀疑起这康先生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了。南宫都说,从没有人是这样训的呀,自己似乎一进来就跟熊孩子许瑞他们差不多待遇了。 难道自己看起来会很不好管教,所以得来个下马威吗? 康荣见小娃娃整个脸色都变了,手心也滚烫得不像话,才大手一挥,让穆白下去休息一会儿。心下则暗自吃惊,这几乎是他遇到过的,能坚持最久的孩子了。 习武这条路,其实十五岁之前练和十五岁之后练,走的完全是两个路子。 十五岁之前,小孩子虽能懂得一些道理,在理解能力上却毕竟比较简单,靠的多是身体记忆。优点在于学得快,身体尚未定型,可塑性强。缺点则是注意力的集中不容易,毕竟习武的基础是单调的重复,并不是那么有趣。 十五岁以后,孩子的理解能力已经达到了相当水准,但相应地骨骼也大致定型,再要打开身体的各个关节已是不太容易了。习武首先要过的就是筋骨这一关,对小孩子容易得紧,对大人则难上加难。 所以才说什么都要靠童子功。认知水准可以逐渐提升,身体状况却是不可逆的。 但同样的,小孩子的心理没有那么强大,怕吃苦是本能,有时候苦得厉害了,甚至会产生极度抗拒的心理。所以才要用好几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半逼半诱地让他们习惯更大的强度,才能打通筋骨,松开关节,通身调达之后,才能确保真气流转不断。 这名叫穆白的孩子,看着瘦瘦小小貌不惊人,没想到韧性倒是出奇地好,忍了这么久也没有哭闹。康荣摸摸下巴,可造之材啊。 就这样,穆白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列为了头号关注对象。坐在地上没两分钟又被要求起来继续站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得罪了康先生,送来了同情的目光。 以前穆白最痴迷练武的时候,早上五点起来练到七点,傍晚吃完晚饭六点练到八点,一天将近四个小时,已经觉得了不得了。而且中间练练歇歇,除了站桩还走步子练拳练剑,累了还可以把身形放高一些,全由自主。现在一个下午大概直接站了四个小时,中间休息了四次,每次大约五分钟。 到了后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睛,管他变形还是往下倒,爱咋咋地了,反正现在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身上难受得紧,没办法,只好转移注意力,想一些当初老人给他讲解的拳理,甚至在脑海中想象当初老人演示的一招一式,一来二去,倒也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穆白回过神,突然感到周遭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有点莫名地睁开眼,却见所有孩子都绕着他围成了一个圈。见他终于“醒来”,呼啦一下子炸开了锅。许瑞异常佩服地看着他:“穆白,你真厉害,站着也能睡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不过是偷偷开了一点小差,后来有点回忆得入迷了而已。穆白有点心虚地看了看圈外抱着手站着的康荣,这不会被记一笔吧? 一直站在穆白身侧的南宫清晏终于松了一口气,拉一拉他:“醒了就好,阿白,我们回去吧。” 穆白转头四顾,这才发现整个演武厅已经暗了下来,有人已经开始准备火烛。而他们的课程,早已结束了。身体似乎过了一个临界点,倒不是那么难受了,隐隐还有一点畅快。 他冲眼中焦急之色尚未散尽的南宫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刚迈了一步,就整个人软了下去。倒没什么事儿,只是两条腿腿彻底不听使唤了而已。 南宫清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康荣,却见他镇定地摆摆手:“没事,他方才入定了,站过头了而已,休息一会就好。” 这么小的孩子,连一丝内力的边都没摸到,就可以全靠意志力入定,实在是太罕见了。康荣的眯眯眼里冒出一丝狂热,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挖掘好苗子,这样的学生怎么能错过?方才等待的时间里,他已经在心里拟定了n个训练计划。 反正一下午足够他摸透穆白能承受的程度了,不怕训出问题来。 穆白自然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南宫隐隐约约抓到了一个边,但事实证明他现在还是太嫩了一点,同样没能猜到阿白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会过上水深火热痛不欲生的生活。 这时候两个小家伙都没顾上别的,南宫确定了穆白没事,便蹲下身子,细心地帮他捏了捏腿。穆白冲他扮了一个苦哈哈的鬼脸。 南宫清晏罕见地冲他笑了笑。这是他最喜欢阿白的一点,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像总还能保持镇定,跟身边这些动不动哭爹喊娘的小鬼一点都不一样。 这种心态其实跟小孩子总爱跟比他大几岁的孩子一起玩有点像,因为小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总有种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的错觉,不自觉地便想要脱离同龄群体,模仿大孩子看似“成熟”的举动。 而南宫清晏心智成熟得又比同龄人快一些,一直有些郁郁,现在遇上了穆白这么一个芯子里二十多岁的人,又有意无意地让着他,一时间让他觉得无比契合——这才是自己理想的同伴啊! 难得的体贴举动倒是让其他小伙伴们差点把眼睛瞪出眶,下巴掉了一地。 两个当事人倒是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穆白已经很习惯南宫的表面冷淡实际细心了,笑眯眯地道了声谢。 等到终于能勉强起身行走时,一群小的已经散了,只剩一个康荣大尾巴狼一般地问:“能走吗?要不我送你们回去?” 穆白赶紧惊恐地摇头,他对这位实在有心理阴影了。为了表明自己没问题,还强忍着酸软,拖动着两条腿拼命移动起来。嗯,背影看着略凄惨,有点像中风过后重新练习行走的病人。 摇摇晃晃的身形看得南宫清晏心惊胆战,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康荣有些尴尬地笑笑,今天好像的确一个激动下,把人折腾得有点过头了。 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挪到外头的穆白迎风流泪,终于,暂时,逃出火坑了!只要挪到坐忘峰下,忠叔就会在那儿接他了!想到这里,两条小腿拐得更欢了。 通往坐忘峰山脚下也是一段上坡,并不陡,平时走起来只是玩儿一般。但对今天的穆白来说,却格外艰难。平地上还好些,膝盖不打弯地平着挪就行,一上台阶,稍一抬腿所有的经脉便抽疼不已。穆白一边扭曲着五官,一边尝试着两条腿换着一格一格往上跳。 南宫清晏在一旁围观了他各种姿势后,终于忍不住,绕到他前头,一把将他托到了背上。 穆白:…… 他小心翼翼地说:“南宫,你是嫌我太慢了吗?我可以稍微快点的,真的。” 南宫清晏淡淡道:“没事,我看你今天也挺累的,就背你一回吧。” 第20章 BOSS融入小集体 接下去的日子里,穆白就正式开启了地狱般的训练模式。 随着康先生的格外“照顾”,他每天下学时,几乎都会产生一种“终于又成功活过了一天”的激动感,然后掰着手指算“还有x天就到休息日了”。天知道,上辈子就算边学习边打工最忙的日子里,他也没觉得这么累过! 现在他每天都处于不良于行的状态,一走动两条腿就不由自主地打架。登高下低的时候,腿上经脉全部酸爽得厉害,所有小孩子能干的捣蛋事儿全部做不了。虽然他也没有过捣蛋的念头,但“不想做”和“不能做”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自觉,后者嘛……让人同情。 现在他们那一帮孩子大部分都认定,穆白是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莫名得罪康先生了。许瑞为首的熊孩子团彻底接纳了这个难兄难弟,一边嘲笑他,一边帮他出主意,比如扮可怜扮生病什么的。至今穆白也不敢尝试,生怕鬼/畜先生识破了之后,要了他小命。 许瑞颇为遗憾,因为不甘心让这些“妙招”白白浪费,其他熊孩子又被整怕了,只好由他这个老大(自封的)来一个个亲身实践。目前为止,无一例外地结局惨烈。 不过在这种高压下,穆白的进步也很是明显。累归累,这却并不是损耗身体的累法,反而是身体内部正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体现。 短短四五天下来,这具身体原有的营养不良模样就改变了。身板依然瘦弱,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却不像之前那般可怜兮兮了。脸色变红润了,眼神也不那么黯淡了,精神头儿一变,由于饥饿带来的萎靡不振感就褪了个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发生巨大变化的,是他的饭量。 说起这事儿,穆白经过千锤百炼的老脸也得不由地红上一红。 大约这具身体对饥饿的记忆太过深刻,自从到了温饱绝对没问题的清安派,他的饭量就变得巨大无比,每顿饭都吃撑了还恋恋不舍。但在康荣手下待几天后,他的饭量竟然还奇迹般地再次增大了,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饭桶。 肚子就好像一个无底洞,各种各样的东西填进去,连个响儿都没有。 一开始穆白没好意思吃得太“肆无忌惮”,大家差不多搁筷子了他也便跟着停下,结果有一天大半夜地肚子大唱空城计,把自己唱醒了不说,还生生把南宫清晏给闹醒了。 南宫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双目无神地看了他半天,穆白差点没把脑袋埋到床底下去。 南宫清晏终于明白过来是什么让他从黑甜香中醒来时,简直哭笑不得,拉着穆白去小厨找吃的。两只熊孩子照着个蜡烛毛手毛脚,又还没完全清醒,一进门就把挂在墙头的一个筛子碰落了下来,接着乒乒乓乓引起了一大串连锁反应。 于是南宫辙、忠叔、李妈循声而来,先后聚到了这个小小的厨房间,一齐见证了穆白“半夜饿醒”事件。 从此之后,李妈每次准备早晚饭时,都笑眯眯地自觉地多加半碗米,多炒一个菜。穆白也不藏着掖着了,每顿饭开启狼吞虎咽模式,负责光盘。 饶是这样,本来觉得小孩子能吃是好事儿、吃得多长得壮壮的才好的李妈,也被穆白逐日增大的胃口吓了一跳,生怕孩子没个数儿,吃坏了。提着颗心观察了两天,发现他一切如常,不由得啧啧称奇。 同样啧啧称奇的还有一群小伙伴们。 现在中午大家已经不进行吃饭比赛了,谁吃得最快不一定,吃得最多的却一定是穆白,毫无悬念的事情小朋友们自然而然便失去了兴趣。 没有了例行活动,大家便散着扎堆了。许瑞把穆白当成了好哥们,有什么小玩意儿小发明都跟他分享,别说,这孩子还真有许多奇思妙想。 奇巧之术在江湖上属于非主流,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又因为常常掺杂一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而被许多人斥之为“异端”。 但穆白是谁?来这里之前,他可是一个写小说的,对一切“旁门左道”的东西都抱着浓厚的兴趣!正道的一刀一枪早就写腻了,正要来点新鲜的才足够生动啊!而且他也没江湖上那种根深蒂固的“奇巧之术即使赢了也不够光明正大”之类的偏见,实用才是硬道理,性命交关的时候,你跟人讲究绝对的堂堂正正?也得看人家给不给你使阴招呀。 风骨是极少数特殊情况下爆发出来的情怀。大部分时候,我们的生活不触及原则问题。在这个动不动就真刀真枪火拼的年代,活着回来见家人,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交代。 因此,两人相见恨晚,穆白抱着极大的兴致参观许瑞一次又一次成功或失败的小发明,许瑞惊讶于穆白给出的一个又一个小点子,一时将他升级为“知己”的范畴。 顺带也捎上了与穆白形影不离的南宫清晏。 其实只要摸透了南宫清晏的性子,就会发现他实在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一般的孩子都是由情绪主导行为,他却只要想透了其中的道理,就能轻而易举地接受一件事。 之前南宫辙千方百计也没能让他愿意跟其他孩子一起玩,是没有抓住他的“点”。 大人跟他说,你看,他们一起玩耍多有意思呀,你也加入吧。而他看到的是,一群小屁孩在那里不知所谓的跑来跑去,简直浪费时间,而且自己一点也没有要加入的兴致呀,为什么非要跟着跑?大人说,小孩子嘛,就是要闹一闹才好呀。他觉得,为什么呢?不闹腾不也挺好的吗?至少他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模式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想不通“为什么要加入”这个理,他便死死地拧上了。虽然后来逐渐觉得一个人挺孤单,却已经不知怎么迈出那一步了。 而这时候,穆白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他成为一道桥梁,让南宫对其他人的生活方式有了一个了解的可能性。 比如说,以前他觉得许瑞一群人就爱哗众取宠,而现在则发现,他们也在以极大的热情追求着自己的爱好,而且真接触起来,似乎也挺有意思。 比如说,以前他觉得罗子啸倔头倔脑,天赋不够是没办法的事,在康先生指导后还拧不过弯来,想明白前非得按自己错误的方式去做就有点固执了,后来却发现他跟自己骨子里其实倒有几分相似。不经过实践的检验,为什么要轻易否定自己呢?这么一想,倒觉得罗子啸有几分可爱起来了。 几天下来,在南宫清晏眼中,自已的这一群同龄人就不再是单纯地一个个名字对应一张张脸,而是有血有肉、性格丰满了起来。各自固然都有一些缺点,却更多可爱的地方。 而在其他人眼中,南宫也莫名地多了一丝人气。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他依旧话不多,依旧没什么表情,每天面瘫状坐在穆白身边,沉默地听着他与其他人的交谈。有时候穆白与人聊得热火朝天,拼命扯着他袖子问意见,他也不过面上带一点无奈和纵容地点个头或摇摇头。 但就是这一点点无奈和纵容的表情,让他满脸的冰霜都有了融化的迹象。 其实,南宫清晏在小孩子中间一直就是一个特别打眼的存在。不管是他的家世、成绩甚至容貌都为人瞩目,小孩子好胜心强,有这么一个各方面都碾压自己的存在,要么崇拜,要么带点小小的嫉妒,自然都是有的。还有人八/九岁已经懂了一些事,知道自家大人跟着南宫辙混,想要跟他亲近一点的也不在少数。现在虽不图什么,但玩得融洽一点也没坏处不是? 只是之前小南宫统统不买账,对谁说话都一副特别“公事公办”“实事求是”的态度,虽然不说语气不好,但总给人一种难以接近、没有人情味的感觉。时间久了,就积累成了性子高傲、恶劣、看不起人等负/面印象。 结果穆白出现了以后,南宫清晏的画风竟然就悄然发生了变化。大家颇感意外的同时,倒又尝试着接近其他来,很快就发现之前互相都有误解,一时间气氛变得和谐无比。 穿越后多方受南宫清晏照顾的穆白,抱着一点对他的亏欠感,默默决心要改变他的命运。第一步,便是帮他多与人交流,最好交结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一方面可以让他在与人交往中性子变得宽和一些,以后不至于太钻牛角尖,另一方面,则希望万一他遇到什么事,不至于完全孤立无援。 千方百计引导南宫与大家说话的穆白自己都没发现,在短短四五天内,双方已经试探着迈开了友谊的第一步。 另一个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清安派的孩子其实也因为种种主观客观的原因,一直悄悄地分成两边。一边是“根正苗红”的清安派子弟,另一派则是“外来户”。虽然孩子的门户之见几乎没有,但学习训练间的进步快慢,节假日走动的多少,却切切实实是不一样的,到底一点点产生了亲疏远近之别。 而南宫清晏作为“世家子弟”的代表,他作为“外来草根”的代表,两人的亲密关系还让两方人都一时间亲厚起来。 前一世,这个任务是由男主安辰轩来完成的。他凭着平民出身的亲和力凝聚了外来户,又以刻苦练习的精神、快速进展的实力以及超凡的眼力征服了世家子弟,最终受到了所有人的拥戴。当然,中间不乏一些小手段,但穆白只把它们当做男主权谋超群的例子来描述了。 而与安辰轩的处心积虑不同,现在,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天时地利人和。而穆白的出现,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催化剂。 前一世的牧三郎,艰难地熬过了那个严寒的夜晚,后来在跟着王氏前往风柳城的路上晕倒了,刚好遇到了去城中的南宫父子。被南宫辙一时恻隐之心买下后,到底对冷着脸的南宫清晏又敬又畏,根本不敢起改变他的主意。跟着他上学后,也多是畏畏缩缩地躲在一个角落,根本不敢与其他人交流。 这一切本无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上一辈子,最终两人都以悲剧结尾。而这一世,结局未知,过程却从一开始就加进了穆白默默的努力。 第21章 BOSS老爹出门了 以穆白的体力和速度,本就不能在坐忘峰上下自如,何况现在还成了“半残之躯”。 原本忠叔每天早上将他送到半山,再让他自己走下去锻炼锻炼,傍晚则到山脚来接,免得他累了一天还要吭哧吭哧爬山。现在改成了早上也送到山脚,好让他多睡一会儿。 一来穆白性子不吵不闹,一点出格的事都不做,挺招人疼。二来,听说了他的训练强度,大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天赋的孩子谁都喜欢,他训后惨兮兮的样子也的确让人忍不住多照顾一些。再者,就是他对南宫清晏的影响之大,实在超乎众人意料,李妈和忠叔都喜出望外。 比如这天,忠叔抬眼,看到远处一群小孩子一窝蜂似地涌出了演武堂,原本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缀在一旁的小少爷,竟然跟着穆白一起走在了孩子们中间,不时有人凑过去跟他搭话,而小南宫嘴唇微动,显然也在说着什么,忠叔向来平静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激动,再看向穆白的眼神便又格外柔和了些。 一路上,孩子们陆续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穆白很愉快地与他新交到的小朋友们道别,而孩子们也热情地跟他挥手,最后便只剩下了南宫清晏和穆白两个人。穆白这才忍不住了似的,扶着南宫蹦了两蹦,又弯下腰拼命揉起了两条小腿。前两天是大腿奇酸无比,这两天换成小腿了,还酸痛得不均匀,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怎么动都会牵扯到一些地方,简直心累。 自觉芯子已老的穆白不好意思当着小萝卜头们的面咋咋呼呼,只好强忍着酸痛一瘸一拐地走,身边只剩南宫时,就跟解放了一般,揉过后没形没象地一只脚外八、一只脚内八扭着向前挪,尝试找一个平衡。反正小南宫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很成熟,就像一个可以平等对待的同龄人,穆白心里完全将他当成了朋友,在他面前便不由自主地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南宫清晏倒也的确不觉得不雅,事实上,穆白脸上古灵精怪的表情,以及螃蟹一般的走姿,颇能给他提供一些诡异的乐趣。原本当做练轻身功夫的这一路似乎一下子丰富多彩了起来,每一秒都可能会有一些新奇的变化,让他充满了期待。 这么一来,跟着阿白慢腾腾地散步也完全不觉得浪费时间了。 嗯,除了第一天实在毫无心理准备地被累惨了,之后穆白说什么也不要南宫清晏背了,否则心里总有种虐/待儿童般的罪恶感…… 等到忠叔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的时候,穆白又把手脚都摆得妥妥帖帖的,活脱脱一副乖乖巧巧的小媳妇样,浑不知自己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模样也早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了。 忠叔嘿嘿一笑,到底也没拆穿他,迎上前来先跟南宫清晏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把抱起穆白。接下去一路就没那么热闹了,穆白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在小孩子面前还敢活泼一点,在大人面前生怕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寻常”,只好尽量少开口。 目前为止效果不错,至少坐忘峰上都觉得他只是在大人面前比较拘谨而已。 回到了山上,李妈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香气四溢,穆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李妈的手艺实在称得上一绝,和山下大饭厅完全不是一个水准,几天吃下来,穆白觉得自己嘴都要被养刁了。 李妈笑眯眯地转向两只:“回来啦?赶紧收拾一下吃饭吧,晏儿你父亲这两天比较忙,就不回来陪你们一起吃了。” 一般而言,南宫辙只要不是忙到不行,早晚饭都是坚持和儿子一道吃的,现在已经接连两个晚上不见人影了。南宫清晏皱了皱眉:“都快要过年了,前一阵该忙的不都忙得差不多了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事?” 李妈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凭空想一想啊,清安派上下少说也有几千人,一人临时多出一件事来,可不就够你爹爹忙的么?” 寻常事情自然是到不了南宫辙手边的,不过李妈说的也有道理,清安派内内外外事情那么多,稍微出一两件棘手一点的事儿,都可以让南宫辙忙一阵。南宫清晏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拉着穆白去换衣服了。虽然是大冬天,他们每日下午习武汗也会湿了里衣,不及时换下来难受得慌。 窗外天寒地冻,窗内一室烛光。 穆白就着明亮跳动的烛焰和南宫一起吃晚饭,鲜肉炖笋干软烂入味,红烧肘花色泽诱人,家常豆腐熟悉又特别,醋溜白菜适合下饭,骨头汤鲜美可口,每一样都让人胃口大开。李妈就着烛光打一件白天还剩一点没完成的毛衣,嘴里漫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咿咿呀呀,带着如水的柔情。忠叔则惯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将两只小的接回来后就不知去了哪儿,穆白曾见过他躺在一棵大树的树梢,平静地望着远方。 一切都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今晚,穆白却莫名地有些不安。当然,也许是他神经过于紧张了一点,从两天前他知道南宫清晏今年刚好八岁时,这种不安就经常冒上他的心头。 还剩两个多月就要到春节,过完年,小南宫就要九岁了。而在原书中,南宫辙死在他八岁这一年。 也就是说,就在这两个多不到三个月内,南宫辙就要出事了。 但目前穆白对此事有些一筹莫展。他能怎么办呢?告诉南宫辙这其实是一本书,里头的许多内容他都知道,让他这两个月闭门家中足不出户?一般人只会当他疯了吧? 这个世界的人普遍对怪力乱神之事比较忌讳,江湖人尤其厌恶鬼神之说。他们大多是自诩可以凭武力值掌握自身命运的人,讨厌这种身不由己的意外,或者干脆拒绝相信,一切超自然的现象都简单粗暴地归结为有人装神弄鬼。 就算南宫辙真的信了,日后会怎么看他?哪怕不起什么利用的心思,至少也会不自觉地疏远一些的吧?换位思考,穆白觉得自己身边要有这么神神叨叨、难辨深浅的人,一定不会愿意让他接近自己的家人。 他更担心的,是一切早已有定局,根本无法改变,反而白白搭上自己。而最现实的问题,则是他压根掌握不了南宫辙的行踪,不知道危险到底何时来临,只能捕风捉影地听一耳朵便瞎紧张一会。 这么一想,再看看身边专心致志吃饭的南宫清晏,嘴里的饭菜就有点食不知味的感觉了。 也许是这孩子好得出乎他的意料,穆白越发地心疼起了他在书中的结局。朝夕相处的大活人到底不是书中短短几行字的轻描淡写,南宫辙的死在穆白就成了一个定时炸/弹般的存在,每每让他又是心虚又是焦急。 把下巴搁在桌子上,他歪着脑袋看向南宫清晏的侧影,其实经过几天的辗转难眠,穆白心里隐隐浮现了一个念头,并且有越来越清晰之势。感情上告诉他,这孩子也许值得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理智上却终是有点踌躇。 南宫有些疑惑地转头:“阿白,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呀? 穆白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整个人显得懒懒的:“没事,吃饱了,有些累,就犯困了。”他还真是个操心的命哟,从穿越起日子就没消停过。 南宫笑笑:“你先稍微坐会儿,吃了马上睡容易积食。” 穆白的小心脏被击中了,这孩子这么可以这么善解人意?!心中的天平立刻向情感这方面晃了晃。 两人吃完饭,有的没的说了会儿话,主要是穆白说,南宫清晏偶尔回一两句。又去书房呆了会儿,穆白找出了一些幼儿启蒙类的书,饶有兴致地翻了翻,前世这方面他接触得少,现在补起来倒是有滋有味。 最后,两只小孩一起乖乖上床睡觉了。现在他们已经很习惯身边多一个人了,南宫不会半夜里被穆白翻身惊醒,穆白也不会躺在南宫身边半天不敢动。沉入睡梦前,穆白想,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希望现在这种平静生活发生变化。 就在他以为自己还可以纠结一阵,也许能想出更稳妥的方法来时,第二天在学堂门口,穆白就远远看到南宫辙带着一队人匆匆离开了清安派。所有人在备着骏马,携带兵刃外,还各自带着一个包裹,一副远行的样子。至少,不像是当日来回的行程。 穆白心中咯噔一声,脑子里空白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把抓住身边的南宫清晏:“南宫,你爹爹是要出远门吗?” 难道就是这个时候吗?为什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昨晚还在说派中事忙,今天就要离开了?他以为南宫辙至少会提前告诉儿子一声的。 就在他暗自祈祷自己只是过虑了时,南宫清晏点点头,证实了他的不祥预感:“是的,爹爹早上告诉我,有事要离开个十来天。” 穆白的脸唰一下子就白了。 小南宫心中其实也觉得事出突然,正为父亲没有早点告诉自己而有点小别扭呢,就看到穆白突然间神色大变,一时有些吓到了,忙问道:“阿白,你怎么了?” 穆白有些茫然地回过神来,脑子里纷乱一片,却在对上了南宫清晏黑漆漆的、带着担忧的双眼时,心中突然清明了起来,一下子下定了决心。抓住南宫的手满是冷汗,他咽了口唾沫:“南宫,你听我说,我们马上赶过去拦下你爹爹,我这里有个办法,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听我这一次!” 谁知道往后事情会怎么发展呢?重要的,是当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南宫清晏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心脏突然怦怦跳了起来,他隐约感觉到,阿白说的虽然没头没脑,却似乎真的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第22章 BOSS小白历险记 事情来临前,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刀子,欲落不落,让人的心跟着一揪一揪的忐忑不已。真正猝不及防地到来时,穆白却在一瞬间的慌乱后,发现自己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一拉南宫:“你知道马厩在那儿吧?我们赶紧去牵一匹马,然后随便找一个你认识的大人,就说你爹爹落下了很重要的东西,让那人带我们去找他。快!” 穆白一来就开始了整天上课的日子,下了学往往腰酸背痛,压根没有时间逛一逛整个清安派,更不可能知道马厩这种东西在哪儿。眼看南宫辙一行已经快要从视野中消失,赶紧示意南宫清晏指路。 然而,一拉之下……没拉动。 有些讶然地回头,就见小南宫正满脸严肃地看着他。眼中有惊讶、犹疑、忧虑等微妙的情绪一闪即逝,最终定格为一种让人摸不太透的凝重。他反手扯住了穆白:“阿白,不要急,把话说清楚。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作为与穆白接触最多的人,其实南宫清晏反而最了解穆白的特殊。 一般的孩子性格尚未定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最常见的就是遇事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心时哈哈大笑,不高兴了就发脾气,喜怒全部表现在脸上,变脸比什么都快。 但穆白不是这样的。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跟所有孩子都能打成一片,却从没表现出过孩子常见的赌气、闹别扭等小性子。若要说是由于他前后生活发生的变化太大,才凡事都小心翼翼,那也不太像,因为穆白表现得太过坦然,对见到的清安派诸人,基本的礼仪是到位的,却绝无畏惧之类的情绪。 简言之,他作为一个七岁的孩子,表现出了孩子的活泼,却没有孩子的稚气。虽然穆白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孩子,骨子里到底是个成年人,做事到底显得太游刃有余了一些。 当然,才八岁的南宫清晏是不可能想得这么透彻的,他只是靠着自己敏锐的直觉,有时隐隐会觉得有些不太对。但穆白实在是一个很让人喜欢的同伴,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而这些疑问,在穆白突然开口涉及南宫辙并且要自己一道出清安派时,一瞬间在南宫清晏心中无限地放大了。身为清安派掌门的孩子,他虽然年纪还小,却也经历过为数不少的阴谋诡计,对这些实在太过敏感。 看着自己的小伙伴,有那么一刹那,南宫心中几乎升起了一点恐惧感,自欺欺人般地想,说不定是我听错了,方才阿白什么都没有说,他还这么小,怎么可能知道爹爹的事呢? 然而,穆白在愣了一瞬后,还是一字一句地开口了:“南宫,我说,你父亲,南宫辙,会有危险。我们,必须马上赶去拦下他。” 两人的视线对上,穆白的双眼亮得可怕,却毫无心虚之色。 南宫清晏复杂的心情稍稍往下压了一些,定了定神,冷静地问道:“阿白,你知道我爹爹出去是干什么吗?怎么知道的?为什么非拦下他不可?中间有什么问题吗?” 清安派的公务绝对属于机密,若不参与其中,连最亲密的家属都不会轻易被告知,自己就除了父亲要出去几天之外一无所知,那么穆白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他整天与自己形影不离,又是谁能偷偷给他传递消息呢?难道是一起上学的孩子当中? 一时间疑云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南宫甚至凭自己尚浅显的阅历推测出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小奸细投诚,一种是小骗子忽悠。前者算是弃暗投明,到底不算无可挽回。但若是后一种,他以父亲有危险的名义骗自己出去,会打算做什么呢?控制自己以威胁父亲?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南宫清晏眼中闪过一丝遭到背叛般的愤怒,看向穆白的眼神顿时带上了尖锐的审视。 这种防备和怀疑的情绪显然精准地传达给了穆白,拉着南宫的手僵了僵。大约南宫之前在他面前都显得太过和气,直面这种质疑般的口吻和神色时还有些不习惯,但现在却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你爹爹马上就走远了……” “我爹爹武艺超群,若要让他遇到危险,除了避不开的天灾,必然要有人占据天时地利之便,再加上大量人手伏击才可能实现。”南宫清晏却似乎更加冷静了,“听你的口气,显然是*。那么,他要离开十天左右,想要暗算他的人只要有脑子,就不会在清安派的底盘内动手。所以,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赶上他。” 他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住穆白,一错不错:“现在,阿白,你先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吗?” 小小的南宫清晏神色郑重无比,他本就比穆白高,微微低头看过来的时候,甚至有一种许多成人也没有的压迫感。有那么一瞬,穆白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原书中的天魔教教主,成年后的南宫。 他心头突地一跳,自己一直以为从小南宫入手是最妥帖的选择,现在才发现,八岁的南宫清晏,其实已经很不好糊弄。当他想要较真的时候,提出来的问题完全直指重点。那么,自己的理由,真的能说服他吗? 心念急转间,南宫清晏又开口了,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贴在他耳边响起:“阿白,告诉我原因,而且,别对我说谎。” 开弓没有回头箭,穆白一咬牙,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打算事后用来解释的理由:“南宫,我身上有一个秘密,任何人都还不知道。我现在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要为我保密,可以吗?” 南宫清晏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穆白眼睛一眨不眨地回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类似心软般的情绪,然后生硬地点了一下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偶尔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会有一些我认识的人,遇到一些不好的事。一开始没有在意,后来却发现……要不了几天,这些事都变成了真的。”穆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肃穆一些,显得真实可信一点,“第一次,我梦到村里一个人脸朝下浮在水面上,两天后,他溺水了,被人发现时就是面朝下,半浮半沉,浑身肿胀。第二次,我梦到一条蛇缠在一个孩子的身上,那孩子正好是我邻居,当时跟着家人去镇上玩了,结果没几天就听说,他在路上被一条毒蛇咬了,救治不及,当天就去了。最后一次,我傍晚时打了个盹,就梦到一头大野猪追着我爹跑,醒来时听我娘说,爹他上山打猎去了。没一会儿,一大群人闹闹嚷嚷地来了家里,抬着被野猪袭击后奄奄一息的,我的爹爹。” “……而昨天晚上,我梦到了你爹爹。”最后,穆白抛出这么一句,成功地看到南宫清晏变了脸色。 穆白没有打算告诉别人自己穿书的事情,这听起来实在太过荒诞,一般人很难接受,只会觉得他有所隐瞒而已。但梦中预知之类的能力就好解释多了,这种事民间本就有流传,而且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终归会有几分敬畏在。他说的三件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完全不怕事后有人查证,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梦到,谁都无法验证。 而且他也不是神,虽然是原书作者,这个世界的一切他也并不是完全事无巨细地知道,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他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可否认,终归先保全了自己,才能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 当然,若是南宫清晏能够信守诺言,不把他这项“特殊技能”传出去,就更省事儿了。 小孩子最容易对这类传闻信以为真。果不其然,南宫清晏再也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到底梦到我爹爹怎么样了?” 饶是脑子里转了一圈阴谋论,也万万没想到穆白给出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直觉告诉南宫这太过荒诞不经,却又完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人做梦需要什么理由呢? 穆白努力回想着后来主角曾经过的盘龙涧,形容道:“我梦到你爹带着许多人,骑马沿着一条奔腾的江流走了很久,不是观澜江,水流要急得多,也曲折得多。经过一些突兀的巨峰,在进入一处狭窄的峡谷时,受到了非常多的人攻击,他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你的问题,我通通没法回答,我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会有危险。”他认真看向南宫清晏,“南宫,我之前一共做了三次梦。前两次没有重视,最后一次没来得及阻止。这一次,我希望能够做些什么。相信我好不好?我绝不会害你的。” 虽然内容大部分胡扯,但他想要救南宫辙的心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大约是他的眼神太过热切,南宫清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挣扎了两秒,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们走!” 不知为何,听了穆白的描述,南宫清晏心中也跟着慌了起来。似乎不立即采取行动,他所描述的那些情景就会在下一刻出现一般。南宫心内低咒一声,觉得自己是被洗脑了。 阿白,我选择了相信你,别让我失望。 穆白解释完整件事,脑子又清晰了一些,用力挣开他:“你稍等一下。” 转身跑进学堂,冲到许瑞桌前就开始翻东西。许瑞忙不迭地跳开:“喂喂喂,穆白,你干什么?” 穆白头也不抬:“前两天你发明的那些小玩意儿呢?借我用一下,啊,找到了!” 翻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穆白看也不看,一股脑儿塞在了怀里:“谢了!” 许瑞眼睁睁地看着这新鲜出炉的哥们儿一把将自己的宝贝撸了个干净,心疼不已:“穆白!你拿那么多到底干吗用?小心着点儿呀!不对,你去哪儿?马上就要上课了呀!”可惜穆白已经转身跑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南宫清晏伸手一带,穆白便感觉全身轻飘飘的,被南宫带着飞速地向着某个方向奔去。 第23章 BOSS小白历险记 南宫清晏目前内力尚浅,带着两个人明显有些吃力。穆白小心地看看他,表示可以放自己下来狂奔。但他紧紧地抿着嘴唇,又恢复了初次见面时的闷葫芦状态,手却硬是牢牢抓着穆白不松开,完全没有采纳的意思。 穆白也摸不透他对自己的话到底信了几分,但他们追上南宫辙是第一步,怎样让南宫辙放弃这次出行还需要继续商讨,事出突然,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又小声在他耳边说了自己目前能想到的办法。 一开始南宫清晏不置可否地听着,待听到如何阻止南宫辙时,忽地停了下来,冷锐的眼神如刀片一般刮过穆白,脸上腾起三分怒气,三分痛色。 穆白也知道这对一个自幼丧母的孩子实在残忍了些,但还是硬了硬心肠,反问道:“现在阻止你父亲才是首要的,你还有其他办法说服他吗?哪怕你把我做梦的事直接告诉你父亲,他会信吗?” 从当日南宫辙漫不经心地对两个孩子讲鬼故事开始,穆白就知道,他对这些事是基本不相信的。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知该如何把自己知道的事透露出来的原因之一。担心自己哪怕豁出去说了实话,也没人会当真,反而以为他别有用心。 然而,如果有些话从南宫清晏的口中说出来,那味道又会不一样。 南宫清晏的脸色有些可怕:“阿白,你知道如果你说的都是假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若他真的只是为了引诱自己出去,或者阻止爹爹的什么行动,事后被查了个明明白白,就真没有人能保下他了。 穆白平静道:“我知道。” 穆白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他本来还比较乐观地以为,南宫现在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孩,乍一听说这样的事,肯定会慌了手脚。到时候,自己一把主意献上,他自然而然地就会照着做了。 但是现在他不太敢确定了,这位的主意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更正得多。 若连一个小屁孩都忽悠不了,那他这漏洞百出的理由,能瞒过清安派那些目光如炬的老狐狸吗?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南宫清晏带上穆白再次出发,两人默不作声地绕过一栋栋建筑,迎着三三两两有些诧异的目光,跑到了后头的马厩。 宽敞的马棚内,走道两侧的格子栅栏内全是一匹匹毛光水滑的马,有些悠闲地嚼着草料,有些正自打盹,有些好奇地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两位小小的不速之客。 一匹白色的骏马正低头饮水,听到脚步声,倏地抬起头打了个响鼻,嘴里发出几声警戒般的嘶鸣。南宫抬眼看去,它挑衅又戒备地看着两人,接着似乎有些忌惮一般,不安地向后退了两步。 在养马人远远地赶过来前,南宫清晏果断地打开了关白马的栅栏门,腾地跳上了马背。白马不依地闹了起来,南宫一手握紧缰绳,用力拧过它乱甩的脑袋,一手在马头上轻轻一拍,双腿一夹马腹,也不见其他动作,看起来很烈的白马竟然就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穆白很有眼力劲儿地跟着上了马,两个小孩就这样狂奔了出去。 事实证明南宫的眼光不错,白马跑起来又快又稳,几乎要赶上南宫辙的那匹黑马了。 原本见两个小孩没有上学而是在派内瞎溜达的人,这会儿发现他们竟然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了出来,纷纷大惊失色地要过来阻拦,却都赶不上白马的速度,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跑过去了。 穆白看了眼后头那些人,问:“没有能做主的?” 南宫清晏点点头,一扯缰绳,刻意将速度放慢了一点。 他们身后,有人诧异地指指点点,也有人飞快地跑去报告什么了。 马厩所在的位置比较偏,等两人跑到前头时,穆白就看到一个与南宫辙差不多年纪、面皮白净的男人,和两个老人站在了路中央,显然是等着他们。 南宫清晏似乎是小小松了口气,一边勒马,一边叫道:“卓叔叔,徐爷爷,冯爷爷。” 来人便是南宫辙的拜把兄弟卓巍,以及七名长老中的徐、冯二位了。卓倾烟的父亲卓巍如同穆白文中常写的一般,露出了一个好脾气的笑容,两名长老却面色不虞地皱起了眉。 卓巍问道:“晏儿,你这个时辰不是该在学堂听课么?怎么跟这位……小朋友一起跑出来骑马了?” 驼着背的徐长老将手中一柄钢拐重重一顿,冷冷地哼了一声:“现在的小娃子真不像话,敢逃课不说,连清安派内都肆无忌惮地骑起马来了。不知道除了十万火急的事情,哪怕你爹爹,也要规规矩矩牵着马到大门口才能上吗?” 资历尚浅的冯长老在一旁打圆场:“小孩子嘛,觉着好玩闹腾闹腾总是有的,男孩子胆子大一点才好,也别太较真了。晏儿,别胡闹了啊,赶紧把马留下来,该跟你这位小朋友去学堂上课了!” 南宫和穆白早已乖乖下了马,闻言,南宫清晏道:“卓叔叔,两位爷爷,今日这事是晏儿做的不对,但事出有因,还望恕罪则个。” 卓巍不负众望地问道:“哦?晏儿果然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做事向来周密,说句话也有讲究,一个“果然”,就不动声色地点明了徐长老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孩子,明明白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我把兄弟的宝贝儿子,由不得人欺负。 徐长老自是听了出来,又哼了一声,到底不便发作,拄着拐杖看南宫清晏到底有什么说道。 穆白屏住了呼吸,南宫清晏顿了一顿,还是开口道:“卓叔叔,我爹爹早上出门走得急,不小心落下了很重要的一件东西,我想给他送去,您能派个人陪我走一趟么?” 这一回答实出三人意料之外,卓巍与两名长老对视一眼,诧异地问:“是什么东西?” 南宫清晏摇摇头,表明自己不方便说。这在江湖上也实属正常,有些人随身带点保命的东西,哪能众目睽睽之下就泄露了消息出去? 这倒有些难办了起来,卓巍想了想,提出一个折中的主意:“要不你把东西包好了交给叔叔,叔叔让人快马加鞭赶过去?保证不拆开看好不好?” 南宫清晏再次摇了摇头,小声道:“不行,我要亲手交给我爹爹。” 这回连卓巍也皱了皱眉,觉得小南宫有些胡搅蛮缠了。徐长老冷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难不成连你卓叔叔都信不过了?又不能说,又不能交出来的?!我看,不过是见你爹爹出去了,想跟着玩一通吧?告诉你,你爹爹是有正事儿,可不是你一个小娃娃能跟在身边的!” 冯长老只好苦哈哈地继续打圆场:“哈哈,小孩子舍不得父亲离开那么久也是有的嘛,徐老莫生气了。晏儿,来来来,爷爷带你去学堂好不好?要不了几天,你爹爹就回来啦。” 冯长老虽然也是七长老之一,徐长老却足足比他大了一个辈分,和他师父是平辈论交的,是以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徐老”。 听着徐长老的冷言冷语,冯长老的和稀泥,南宫清晏不知为何心里越来越慌,忽地抬头,目光雪亮地注视着卓巍:“卓叔叔,我要送的是一枚平安符,当初我娘亲自求的,我爹爹不管去哪儿都得带着的。我必须亲自交给他!” 此话一出,周遭俱寂。 南宫辙对亡妻的深情,整个清安派有目共睹。他的身份如果放在现代来说,妥妥的钻石王老五,品貌俱佳,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江湖地位极高,相比之下南宫清晏这个小拖油瓶简直完全可以忽略,想要嫁过来的女人数不胜数。 然而南宫辙通通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众人一开始以为他需要一段时间平复心情,或者干脆阴暗地揣测他压根就是做做样子,结果八年过去了,南宫清晏由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南宫辙还是单身一个人。 在江湖这样以讹传讹流言满天飞的地方,他又算得上是一个公众人物,身上竟然连一点绯闻都没有。有无数人苦口婆心地劝过,有无数名门闺秀女中豪杰或明或暗地示好过,但南宫辙当初怎么拒绝的,现在依然毫不松口,除了公务和必要的应酬,便一心一意在坐忘峰上陪着孩子,悉心抚养他长大。 有人暗自嘀咕,除了不吃斋念佛,他这跟出家都快没两样了。 这样的人,要说他必须随身携带一枚亡妻留下的护身符,实在没什么可怀疑的。南宫清晏不肯将母亲的遗物交给别人,也情有可原。 而江湖人往往既傻大胆又极迷信,因为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每个人其实比普通人还难掌握自己的命运,反而极其注重一些所谓的“兆头”。南宫辙遗忘了附身符,这事可大可小,往重了说实在是大大的不吉利,快马加鞭送过去,实在义不容辞。 卓巍看了看众人的神色,叹了口气,有些复杂地摸摸南宫清晏的脑袋:“好,叔叔让人送你一趟。” 这时,有人急急地跑过来,凑到卓巍耳边小声报告了什么。卓巍脸色一变,就要跟着离开,又有些迟疑地看了南宫清晏两人一眼。 冯长老立刻接道:“是有什么急事吗?那你赶紧去吧,我着人送晏儿一趟就成。” 卓巍应了一声,匆匆交代了南宫几句就离开了。冯长老对南宫清晏道:“你们稍等,我这就找人过来。” 穆白心头终于松了松,知道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南宫清晏在他身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眶有点发红,一时间穆白也心情复杂。 其实,在原书中,南宫辙身边的确带着这么一枚护身符。只是亡者的祝愿到底没能护住他,在遭到暗算离世后,这枚染了血的护身符就一直挂在了南宫清晏的脖子上,直到他也引刀自尽为止。 穆白紧了紧拳头,这一辈子,改变南宫父子的命运,仓促间只能从这枚护身符开始,希望南宫的母亲,在天有灵。 第24章 BOSS小白历险记 卓巍临时有事被人唤走了,步履匆忙,似乎是突发了什么紧急情况。冯长老一面觑着徐长老的神色,一面打算赶紧唤人把两只小的领走,免得再起什么冲突。 徐长老拉长了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努着嘴,显然极为不高兴,却忽然冲周围看热闹人群中的某处招了招手,唤道:“洵儿,你来。” 他声音不高,却生生盖过了在场所有人的窃窃私语,场上静了一瞬。远远地有一人应声而出,毕恭毕敬地上前行了一礼,道:“师父。” 众人一看,来者不过二十六七,长手长脚,整个人瘦削而高挑,却是徐长老的关门小弟子,周洵。 徐长老最大的徒弟已年近六十,本早已不授武艺好多年,忽有一日见到周洵,发现此子天资上佳,啧啧称奇之下,便破例又收了这么一个小徒弟,虽然自己许多徒孙的年纪都比他大了。周洵也不负所望,卓绝的天资加上昼夜苦练,没多少年,功力已直追几位师兄,而今在清安派也是排的上号的高手了。 徐长老干巴巴道:“洵儿,既然这两个奶娃子非得闹着给掌门送东西,你就送他们一趟吧,快去快回。” 周洵自是躬身应是,直起身时转脸冲南宫和穆白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一张脸黑黝黝的,嘴又格外地大,这一笑起来,颇有点惊悚的味道,吓得穆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周围人都善意地哄笑了起来。这徐长老在清安派内是出了名的外冷内热,表面上声色俱厉,其实倒还挺担心两个小娃娃,派出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周洵虽然看起来糙汉子一个,长相还有点磕碜,实际上做事细心,身手利落,实在是很可靠的一个人。 冯长老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徐老,笑道:“这就太好了,周洵出马,实在是再稳妥不过了!” 穆白在一旁却有些惊疑不定。他当初写安辰轩到达清安派时,南宫辙已死,卓巍成了清安派的掌门,主要的故事都集中在安辰轩在派内应付南宫清晏的找茬,派外行侠仗义,并不了解派内长老的心性如何。 现在从小南宫的角度看,他父亲的死亡怎么看都有些蹊跷,内部人似乎是不能完全脱开干系的。现在这徐长老的样子,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他亲自点的人,实在让人有些不安。 手心被人捏了一下,穆白内心乱糟糟地转头,却见南宫清晏并没有看他,反而是冲着徐长老微露了一点笑意,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谢道:“如此,便多谢徐爷爷了。” 又冲周洵行了一礼:“有劳周叔了。”徐长老真按辈分排不知比南宫辙高了几辈,但一来南宫辙位尊,二来双方师门之前其实并无大的交情,没有徐长老与南宫家某位先人称兄道弟的过往,双方便也混着大致按年龄称呼了。 周洵自是连连摆手道好说好说。 徐长老哼哼了两声,嘴里不知嘟哝了点什么,拄着钢拐转身走了。冯长老笑呵呵地冲南宫挥了挥手,说声快去快回,也离开了。南宫清晏这才对周洵说:“周叔叔,我还有点东西落在了坐忘峰,想回去取一趟,您稍等我一会儿可以么?” 周洵一愣,抬起眼有些意味不明地扫了南宫一眼,又看看穆白,终于还是龇了龇他那口标志性的大白牙:“那自是没问题的。” 穆白的手心又被重重捏了一下,这回他终于确定之前不是错觉了。小南宫这次转了头,说:“阿白,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两人视线对上,里头忽然就有了那么一点心照不宣的味道。 穆白重重点了点头。南宫清晏再看了他一眼,转身一个燕子三抄水,脚下几个轻点,便已窜出几丈之外了。 周洵看看两个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小鬼,有些牙疼般地抽了抽嘴角。 坐忘峰对穆白来说是一座绝难攀登的高峰,南宫清晏一个人上下却是轻松不已,前后不过五六分周,他便快速回来了,面不改色心不跳,连气息都不曾乱一点。 小南宫先拉着穆白上了马,自己也一跃而上,正看向周洵,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贴在了自己身后无声无息地上来了。一愣之间,周洵又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缰绳,手腕一抖,舌绽春雷,一声“驾”字出口,白马便兴奋般地嘶鸣了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周洵笑道:“晏儿呀,难得你去一趟马厩就看中了我这匹‘玉雪骢’,真是好眼光!” 南宫清晏和穆白都是心头一跳,却坐在马上一动不敢动,相握在一起的手渗出了冷汗来。南宫强笑着接道:“是么?我看着白马神骏非凡,原来是周叔叔的,果然好马配英雄。”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狗屁不通。周洵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穆白完全没有机会询问南宫他做了什么部署,心里忐忑得要命。好在一路上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卓巍也在离开前凑到南宫耳边说了他父亲的去向,按他在自己手心画的“暗号”,现在的确是通往歧川十八寨的必经之路,没有出现穆白担心的,一出清安派就被拉到僻静处下毒手的情况。 只是平平稳稳地跑了半天,日头升到了中天又逐渐西移,穆白屁股都颠得有些疼了,依然没见到南宫辙一行人的一点踪影。这便有些不正常了,按说一行人是去捣水匪的老巢,又不是急着救什么人,而且来回路程不短,一般不可能赶得这么快。急行军人马俱疲不利于动手,南宫辙不可能不知道。 再者,大中午的都过了,一行人总该停下来吃顿饭吧?南宫和穆白虽然在清安派耽搁了一会儿,但其实前后总共也没多久,他们出发时,南宫辙一行刚刚从视野中消失没一会儿,怎么突然就赶不上了? 周洵似乎也有些疑惑,骑马拐过一个弯,隐隐见草丛中有什么标记,似乎是清安派暗中联络的记号,便一勒马缰,让南宫二人先等一等,他下马去看个究竟。 南宫趁着回头答应时,和穆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的心都提了起来。 那标记做得离大路有些远,又有些模糊不清,周洵刚弯下腰,扒开那被枯草和残雪掩住了一半的大石头,忽然就听嗖,嗖嗖嗖,四面有破空之声传来,又快又急,且似乎来得非常密集。他耳朵一动,眼角便瞥到几点寒光从四面八方射来,一眨眼就到了眼前。仓促间连起身都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将头一偏,一支长箭擦着他的鬓发,一支长箭擦着他的颈部便飞了出去。 一把扯下腰间挂着的两根短铜棍,叮叮几声隔开紧随而至的五六支箭矢,周洵想到方才留在马上的两个孩子,心头便突突地跳了起来。眼看长箭又到了眼前,一时不敢恋战,转身就要冲回来路。如影随形的箭矢却压根不想给他这个机会,骤然密集了起来,如雨一般盖了过来。 在周洵下马时,一心一意防备他的南宫清晏和穆白都以为他要动手了,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回来会有什么样忽悠人的说辞,突然就有箭从四周的树林中急射而来。 观澜江畔气候温和,漫山遍野有许多常绿林,冬天也依然郁郁葱葱,这时便成了设伏之人最好的掩护。 两人一时间都以为周洵是故意离开,把两人暴露当中的,南宫清晏本就一心戒备,反应迅捷无比,反手抽出藏在靴筒中的匕首,叮地一声就将到了眼前的一支箭打开了。接触的一瞬间,力道之大,差点整把匕首都脱手而去。 穆白眼疾手快地一按他后心,两人伏下身子,几支箭贴着背心嗖嗖地过去了,一支箭钉入了马脖子,紧随而来的箭又纷纷穿透了马身,白马痛嘶一声,扬起前蹄想要挣动,又迎上了一波密密麻麻的箭雨,顿时被射成了一个筛子。 南宫清晏和穆白灰头土脸地滚到了地上,白马抽搐着重重倒在了他们身侧。穆白现在什么傍身的武艺都没有,全靠着前世一点习武经历练出来的眼疾手快,以马身为掩护,拉着南宫又躲过了一箭。南宫清晏则拿着小匕首,奋力架开一支袭向穆白后心的长箭,虎口撕裂,鲜红的血顿时涌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冒着箭雨迅速地靠近,在几支长箭就要落到南宫和穆白身上时,抢身将它们一一击落。左手则接过随之而来的几支,反手一挥,顺着方才来的轨迹便扔了回去。他空手掷出的箭,破空之声呜呜,竟是比方才来时更急。 林中传来几声闷哼,箭势顿时不如方才密集了。那人手上不停,一边将一把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将两个孩子都笼在了其中,一边继续接箭用力掷出。每掷一次,便有几声闷响,不一会儿,长箭已是颇为萧疏了。 穆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南宫清晏则松了口气,叫道:“忠叔。” 及时赶到的,正是坐忘峰上沉默寡言的忠叔。穆白知道他会一些功夫,但一直没太在意,毕竟他平日里的工作不过是在坐忘峰上打打杂一类的,最常见的就是李妈指挥着他干一些力气活。 没想到,又是个深藏不露的。 周洵在忠叔出现时,终于缓了一缓,追进林中又解决了几名弓箭手,这时正好出来,抓狂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到底隐瞒了我什么?啊啊啊,我的玉雪骢!” 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白马时,这人的神色心疼无比。 见两人都充满戒备地看着他,躲到了忠叔身后,周洵叹了口气:“我的确看到你们使眼色了,当时以为你们是想跑出来玩一趟,什么平安符都是鬼扯。结果按现在这情况看来,是掌门会有危险?” 当时还觉得两孩子够熊的,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心里便有些不快,只是到底没说出来。谁想到两个孩子竟然还有这般的隐情?这下好了,双方各自心怀鬼胎,事先没通气,方才差点把他吓死。 南宫清晏和穆白还来不及说什么,密林中人影闪动,十几名黑衣人手持利刃跃了出来,将四人围在了中间。 第25章 BOSS小白历险记 徐长老年轻时性子比较古怪,不熟悉的人往往一不小心就犯了他的忌讳,说话又爱带刺,脾气还火爆,与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情况多得是,因此结下许多仇家,却也不打不相识地交下了不少朋友。 曾有一个因为一点小误会大打了一架,互相欣赏之下又勾肩搭背一起喝酒的朋友,评论他的功夫说:“老徐啊,你这柄龙头精钢拐使起来大开大阖,威猛无比,端的是厉害非常。只是照我看来,钢拐到底还有些过于笨重了,哪怕你再使得举重若轻,变化万端,万一有擅长近战的人在你身侧骤然发难,可不是再迅捷的反应也难以招架么?我看你的功夫招式,也大多以进攻为主,于防守上,到底还算不得天/衣无缝。” 这评论算得上中肯。兵刃长了自有其优缺点,长/枪、长鞭、拐子等大抵都是将敌人拒在身外作战,一旦贴身近战,则寰转不便,要大大地吃亏。只是徐长老向来心高气傲,闻言心想,人尚且无完人,何况兵刃?长兵不利近战时的防守,短兵照样缺陷多多,要都一一掰扯开了算,还不如人人都习那空手入白刃的法子呢! 他向来不爱说人话,更不爱听人意见,于是大手一挥:“嘿,那又如何?我的身侧又哪里是寻常人近得的?能靠近我的都是朋友,徐某敢跟他们坐下喝酒,就不担心他们会暗里插/我一刀!真要有那么一天,也是徐某白长了这一双招子,活该认栽!” 能跟他惺惺相惜的人自然也都不是一般的脾气,好言提意见被驳了回去,那人也不生气,何况本也是半闲聊的性质,反而为徐长老的豪言竖起了大拇指:“痛快!就冲你这句话,也该干一杯!” 两人举杯畅饮,犹觉不够尽兴,干脆换成了坛子,大醉而归。 然而不久以后,那朋友就死了,死在了一个他非常信任的好友的暗算下。 前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骤然发难,几十根淬了剧毒的牛毛针射入体内,他只来得及不可置信般地睁大眼睛,都没有时间拔出他那能令风云变色的宝剑,就颓然倒在了地上。 徐长老闻讯赶到时,他浑身五黑肿胀,七窍全是暗黑色的血,混合着一些粘稠的黄色液体,五官扭曲着变了形,一点也没有了当初那豪迈大气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睁着,失去了光泽,却依旧能看出里头的不信与不甘。 那大约是徐长老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人心叵测,世事难料。再回忆起两人不久前的对话,更是唏嘘不已。 江湖儿女,总是一边千方百计地防备着他人,又心心念念地希望把一颗心捧给那么几个知己。最难释怀的,便是友人的背叛。 从那以后,徐长老的性子更加怪癖了,和谁都难谈拢到一块去,还经常闭门不出,一个人不知瞎琢磨些啥。直到收了关门弟子周洵,待到他开始在江湖上走动时,人们才忽然发现,他使的是一长一短两根铜棍,而非徐老的成名兵器——铁拐。 这两根铜棍长的有一臂多长,短的却只有半臂左右,上有凹凸不平的花纹,既为纹饰,也方便了架住对方兵刃,甚至可在有利之机一拧一绞,便叫对方兵刃脱手。长棍主攻,继承了徐老钢拐的威猛,进时如疾风骤雨,不容人喘息分毫。短棍主守,贴身而行,将整个身体护得密不透风。 人人都恍然大悟,这老徐闭门谢客,原来是钻研功夫去了。再看这效果,的确显著,周洵很快就在江湖上崭露头角,斩妖除魔无往不利,所有遇上他的对手都头疼不已。连一些成名已久的侠客看了,都暗自心里打鼓,不知若自己跟他一对一打上,结果会如何。 而现在,来的十几名黑衣人似乎很清楚周洵的难对付,为首一人比了个手势,顿时分出九人齐齐扑向周洵。三人专攻上头,一人手持双刀,负责架住长棍,两人左右出击,劈砍削斫。另外三人刺向中路,剩下三人则专门负责下盘。 九人功夫算不上上层,但配合默契,环环相扣,而且似乎对周洵的招式颇为熟悉,专攻他力所难及之处,招式诡异,一时间倒让周洵措手不及,专心回防。 剩下五六人则径自奔向了忠叔和两个孩子。忠叔长剑一挥,加入了战团。 穆白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刀光剑影,这可不是前世玩过的那些手一捏就变形的道具,全是明晃晃的真家伙,有时劲风刮到面皮上还隐隐作疼,不由得紧张无比。南宫清晏却显得很是冷静,谨慎地关注着战事,时不时地拉穆白一把,免得他被混战殃及。 两个小的一会儿从忠叔左边跑到右边,一会儿从他前头跑到后头,尽量做到既不碍他事,又不脱离他的保护范围。 忠叔一剑斜斜递出,正好贴在一把长刀的刀背上,手腕巧妙地一转,内力到处,对方立刻抓握不稳,手一松,长刀就被高高地挑了起来。那黑衣人一时间门户大敞,还没回过神来,剑尖已经送入了他胸膛。 在那人倒下前,忠叔又一个闪身,避过左右二来的一刀一剑,飞快地贴到了他的身前,将人扛在身上一转,宛如背了个乌龟壳,紧随而至的两刀均砍在了尸体的后背上。忠叔剑锋回转,从死尸的腋下刺出,一人来不及抽身退开,顿时血溅当场。 一人见几招之间,两名同伴轻易就丢了性命,顿时有些怯了。眼见忠叔目光炯炯地扫了过来,手下一顿,立刻露出了破绽。忠叔自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挺剑刺向对方面门,那人急急地引导上拦,这招却不过是虚招,剑身一转,幻出一片青影,早已插入了那人腹中。 头一低,正好躲开为首那人的长刀,身形一动,已经又悄无声息地贴到了左侧一人身后,干脆不再用剑,左手伸出,便要拧断那人的脖子。为首的黑衣人连忙劈出数刀,才让忠叔意犹未尽地罢了手,倏然退到了南宫清晏二人身边。 剩下三名黑衣人惊疑不定地退到了十步开外,如临大敌地看着这边。忠叔持剑而立,双腿微分,两脚一前一后,似乎随时准备出手,看着黑衣人惊惧的神色,眼中竟隐隐露出一丝兴奋来。 其实不光黑衣人,连穆白都被忠叔的身手给震到了。虽说从方才的接箭掷箭,就能看出忠叔绝对是个高手,却也没想到,短短一个照面,就能在自身连一根汗毛也没有损失的情况下,直接拿下对方三个功夫不弱的黑衣人。 这忠叔到底什么来头?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才对呀,为什么甘心窝在坐忘峰给南宫辙打杂?一时间穆白心里倒是好奇压过了紧张,却在一瞥之间,忽然发现周洵境况堪忧。 其实从方才短短几分钟的交手也能看出,黑衣人显然有备而来,一上手就牢牢地压制住了周洵。而忠叔大约算是一个计划之外的人物,所以剩下几人攻向他时,配合显然没有对付周洵那般默契,而忠叔的武功之高,又远超他们的预期,所以才一交锋便落了下风。 而周洵那边则频频受制,长棍完全使不出威力,全靠短棍拦截,又要照顾着底下偷袭下三路的,左支右绌,艰难不已。刚一棍荡开三把长刀,就有两柄长剑到了眼前,矮身避开长剑,又有弯刀钩向了膝盖。 穆白注意到他时,正是他拼着手臂上中一剑,想要脱离九人包围圈的时候。却不意使双刀那人早已料到这一着,正好封住他的去路,周洵觑隙刚好闪出,就撞在了这双刀上,眼前寒光闪闪,身后几人又紧随而至,压根避无可避。 周洵心头一凉,觉得这一次真的是要栽了,却见眼前的双刀无力地垂了下去,紧接着那黑衣人扑通一声,迎面倒了下来。那人身后露出忠叔一张老实巴交,此时却莫名透了几分诡异和邪气的脸。 忠叔凉凉地看了他一样,挽了个潇洒漂亮的剑花,叮叮几声帮他挡下了来自身后的攻击,吐出几个字:“傻了?赶紧一边儿去,别碍事。” 向后一扬手,一件细细长长的东西破空而去,不偏不倚地扎在了一名想要袭向南宫清晏二人的黑衣人心口上。 向来自诩聪明,第一次呆愣在混战中的周洵:“……” 原本截杀周洵的黑衣人想要如法炮制地对付忠叔,任你英雄豪杰,上中下三路全部封死,难道还能生出三头六臂来抵挡?奈何忠叔身法诡异到他们根本难以捉摸,忽左忽右,忽进忽退,压根没有包围他的机会,也不过两三招下来,又有两人折在了他手中,一人腹部开了一道大口子。 为首那黑衣人眼见情况不对,登时急了。忽然想起上头交代的,两个小娃娃中有一人身份尊贵,若将两人击杀,大约能让大人慌了手脚,顿时打定了主意。当下不管不顾,趁着忠叔尚未将人完全解决,周洵又未来得及赶到近前,提刀就砍向南宫清晏。 他的功夫比其他黑衣人要高上许多,又因为害怕任务完不成,回去受到生不如死的惩罚,生生爆发了所有的潜力,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避开了忠叔又一次打来的暗器。长钉划过半边身子,鲜血长流,但他手上雪亮的刀光,也眨眼间到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南宫清晏本来忌惮着周洵,没敢拿什么显眼的兵器出来,手边只有两柄小匕首,内力也毕竟无法与成人抗衡,稍稍一接,立刻脱手飞开了。幸亏穆白飞身扑开了他,刀光才擦着两人的身体过去了。 只是小孩子的动作在那人眼中实在笨拙到不行,刀光不变,稍稍一转方向,跟着就到了穆白的头顶。 南宫清晏吓得魂飞魄散,翻身就要挡在穆白身上,穆白却一手将他一按,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些什么,劈头盖脸地洒向了黑衣人。 那人不知来物为何,谨慎起见还是将刀一收,在身前荡了一圈,将那些小弹丸一般的东西尽数逼开,然后再次挺刀上前。却听得“砰砰砰砰”声响,那些圆滚滚的丸子般大小的珠子尽数裂开,爆出一蓬又一蓬红色的烟雾,正好将赶上前来的黑衣人裹在了里头。 那人脚步立时一顿,似乎不堪忍受什么一般,低头一手捂住了脸。正赶上周洵飞速奔来,当头一棍砸在他后脑上,脑浆迸射,扑倒在了当地。 穆白拉着南宫清晏躲到周洵身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南宫清晏好奇地看着那股红色烟雾,戳了戳穆白:“那是什么?” “许瑞那儿顺来的,里头做空,裹了加料辣椒油的弹丸。”穆白说。 红色烟雾扩散开来,一股刺激的味道直冲南宫清晏的眼睛和鼻子,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默了两秒,心里偷偷为方才身处正中心的黑衣人,和每天与许瑞斗智斗勇的郭老点了根蜡。 第26章 BOSS小白历险记 因为出现了忠叔这个计划外因素,又有周洵腾出手后重新加入战团,一场本该无比艰难的混战很快拉下帷幕。最后三四个黑衣人见首领都折在了这里,想要撤退,被忠叔从后头赶上,一一点倒在地。 只是最后一人刚刚倒下,喉头便嗬嗬两声,露在黑巾外头的半张脸变成了铁青色。周洵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拉下那人蒙面的黑巾,却发现他早已气绝。 再查看其他几人,也是无一例外地在被擒之际选择了服毒自尽。不甘心地细搜了一遍,兵刃上无任何标记,身上也并无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忠叔道:“不用白费功夫了,一被抓住就有勇气马上自尽的,不可能还在身上放什么可供识别身份的物什,除非存心嫁祸。” 周洵叹了口气,遗憾地直起身子,看向忠叔时眼中却带了几分审视,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只是周某入清安派这些年,竟不知派内还有这么一位隐姓埋名的高人?” 这样老辣的身手,必然在江湖上成名多年才对,偏偏这张脸却是极为陌生。更重要的是,手法招式都带些诡异的色彩,出手狠辣,剑走偏锋,不像正道人士。 他狐疑的目光在对方一张老实平淡到有些过分的脸上扫了一圈,想要看出一点端倪。 忠叔眼皮也懒得抬,转身径自向来路走去:“年青人,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能怎么办?唔,道谢时若不那么诚心的话,就免了吧,听着太假了。” 周洵:“……” 穆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忠叔酷帅狂霸拽的身影在无声地表达:不爽你来咬我呀,问题是咬得过吗?演技这么烂,还是先回家对着镜子练练吧~┑( ̄Д ̄)┍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场激战后,忠叔似乎整个人都变得高大了一些,也有可能是脊背挺直了,浑身气势大变的缘故,总归与之前半透明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南宫清晏看看忠叔酷酷的背影,再看看一脸无语的周洵,果断地拉着小白跟上了忠叔的脚步。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是忠叔比较强悍可靠啊。 周洵看看走出十几步开外的三人,再看看一地黑衣人的尸体,想到之前忠叔扔出过的两枚暗器,咽了口口水,到底还是想着目前不是好奇的时候,也跟了上去。 穆白觉得这人大概需要一点安慰,于是戳了戳他:“你不去看暗器是对的,老江湖一定不会留下那么大一个纰漏,所以有两个可能:第一,忠叔的暗器用过之后就会消失,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第二,忠叔看你不爽,在暗暗引诱你犯错,可以顺理成章地弄死你!所以,恭喜你没有第二次白费功夫,甚至有可能捡回了一条小命。” 周洵:……他只是担心掌门的安危,觉得现在不该闹内讧。不管忠叔是什么身份,至少目前看来是向着他们的。 结果被穆白一说……他不可思议道:“现在的小孩子想法都这么多了吗?”还是自己真的变白痴了? 南宫清晏在脱险后就有些心事重重,在听到穆白煞有介事的分析和周洵有些抓狂的疑问时,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郭老最近给我们讲一些江湖经验,阿白这是现成的搬过来唬您呢,连顺理成章这成语都是刚学的。” 穆白扮了个鬼脸:“现学现卖。” 大半天了都没追上南宫辙,他心里也开始没底,刚才又遇上了埋伏,必然是出什么状况外的事了。可想而知南宫心中压力会有多大,看着那紧紧的小眉头还真有些心疼,只好尽量转移注意力了。 周洵吐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向后瞄了一眼,夸张地拍拍胸口:“离开郭老好多年了,看来有必要回去找他唠唠嗑。” 忠叔转回到来时的路边,几部窜进了林中,不一会儿,牵出一匹枣红马,向两只小的招招手:“上来,我们赶紧去追其他人。” 一手利落地拉了一把穆白,南宫清晏自不必说,心急如焚之下,立刻飞身上了马。 忠叔一抖缰绳:“坐稳了。”快马立刻在山道上疾驰起来。 完全被无视了的周洵:“……”其实,他真的一不小心得罪了忠叔吧? “喂——你们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周洵泪流满面地跟在马屁股后面狂奔,好歹也是一起去救掌门的吧?作为一个高人,有必要那么小心眼吗?难道真要自己跑着去支援么? “一匹马上乘四个人,等赶到时黄花菜都凉啦!”穆白转头,双手做喇叭状,好心指路道,“那么多黑衣人,不可能全靠双脚跑着来的,你到附近找找有没有他们落下的马呀!” 一言点醒梦中人,周洵脚下拐了个弯,往黑衣人出现的方位寻马去了。耳边隐隐传来忠叔的声音:“就这脑子,赶上了也是个拖后腿的料。” ……算了,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等到千辛万苦终于寻得一匹马,周洵回到山道上时,前头的一个大人两个孩子已经跑出老远了。冻云低垂,千里冰封,激战过一场的雪地上只剩下了一地尸体,血腥味吸引了几只老鸦,正发出单调而恼人的聒叫。 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尸身,到底是抵挡住了上前探查的诱惑,催马跑了起来。 而这边,南宫清晏则依旧对周洵有些不放心,这次的黑衣人出现实在太快,怎么看都是内部人干的事:“忠叔,那周洵真的信得过吗?” 忠叔沉吟了一会:“九成没问题,方才那些黑衣人围困他时,全是杀招,没一式是虚的,应该不是摆摆样子。” 南宫清晏点点头,稍稍放心了一点。这样,他们至少不用一路追人,还要一路防着同伴了。 三日后。岐川上游。 天有些暗了下来,前头的道路越来越窄。左侧是光秃秃兀立的山崖,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奇形怪状的黑魆魆的怪影。右侧则是曲曲折折的水道,岐川的水流比观澜江上游还要急,水量又大,浩浩荡荡地冲击而下,遇到水中巨石便激起无数水花,飞珠溅玉,配合着巨大的水声,显得极为壮观。江对岸也是壁立的山崖,在昏暗的暮色中,显得阴森森的。 这里被人称为“盘龙涧”,由水道的九曲十八盘,有些地段甚至穿山而过,成为地下暗河,颇似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见首不见尾的神龙而得名。除了水流湍急,水中礁石密布,两岸的山崖也是孤绝难攀,飞鸟难渡。 盘龙涧中部有一段,不但道路极窄,人在其中连转身都困难,而水流则在脚下奔腾而过,发出惊天巨响。这边的山石大约比较容易受流水侵蚀,经年累月的冲刷下陷下去很大一片,人往下一看便觉得头晕目眩。两岸的山崖则是马上就要合并到一起一般,只露出一条极窄的缝,人称“一线天”,也有人叫它“相思崖”,取相望相守千年,却终究无法合到一处之意。 在奇景面前,人的想象力总是无比丰富。按理说,这儿也算得上一处绝佳风光,哪怕普通人家没这个闲心,也该有文人墨客时不时前来游览一番,留下一些绝唱。何况此地离风柳城并不远,文人荟萃,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想出新章。 偏偏这就是一个人踪全无的地方。原因就出在不知何时在此安家落户的岐川十八寨上。自从一伙水匪在此安家落户,就感觉到了天堂。这一线天实在符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条件,只要派一两人在另一头把守,哪怕来个成千上万人,一探脑袋剁一刀,根本无压力。 易守难攻,时不时可以窜出去做一笔大的,舒服日子过久了,便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终于,便等来了收拾他们的人。 山道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十几个人影。当头一人抢上前几步,站在阴影中悄悄探了探头,又很快地退了回来,压低声音道:“掌门,前头就是一线天了,眼下看来没什么动静。应该照常只有两三个人把守,我们趁现在冲杀进去?” 说话的是清安派十二舵主之一的黄贵山,就是岐川这边出身,对这一带相当了解,这次便由他带的路。 南宫辙“唔”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烦躁。 按理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剿。论功夫,自己带出来这十几人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岐川十八寨中哪怕笼络了那么几个臭名昭著的妖人,也完全不够看的。现在天色又暗,一行人又来得悄无声息,出其不意之下,将人一网打尽才正常。 只是这一次的行程总好像有那么几分蹊跷。他们出发没多久,就发现有人行迹鬼祟,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不长眼的小毛贼,便打算随手打发了上路,谁知追出去的两个人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了。待到众人觉得不对,散开了四下找寻,才在偏离主路好远的地方找到了他们。 两人正自犹疑不定,见到同伴,纷纷说有些邪门,明明那几人看起来颇不起眼,跑起路来却很是滑溜,两人追追停停半天,愣是把人给追丢了。 这两人轻身功夫虽比不得南宫辙,却也很是不差。众人议论了一会,觉得也许是碰到了什么妙手空空的梁上君子之流,倒也没太奇怪。 结果后头又遇到了同一拨人,这次大约怕众人追得急,都是一闪身便没了影。这便明显是冲着清安派这些人来的了,这倒是稀奇,一干大侠已经好久没遇到敢在自家门口装神弄鬼的了,纷纷摩拳擦掌,表示要把这些人揪出来,见识见识他们的真面目。 这时,黄贵山说,不会是有人知道了咱们的目的,觉得打不过,刻意引开大家好准备逃跑吧?还是别被这些障眼法干扰了,赶紧赶路是正经。众人一听,倒也觉得是这个理,折腾了半天,眼看着离岐川越来越远了,不会是中了调虎离山计吧? 南宫辙直觉有些不对,岐川十八寨断没有把手伸到清安派来的本事,这里头应该别有缘由。不过自己出来这趟到底是因为剿匪,这些有的没的,往派内传个讯,找人来查个清楚当不是难事,便由黄舵主带路,抄小路逼近了岐川十八寨。 一路疾行,本来打算四天赶到的路程,竟在三天就完成了。这样也好,不管之前的可疑人与十八寨有没有关系,总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总觉得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远处黝黑的山崖仿佛一尊怪兽,巨嘴张开一线,等着吞噬自投罗网的来人。有猫头鹰一类的夜禽,发出了几声似哭似笑的叫声。也许是暮色的缘故,一切都有几分诡异。 南宫辙皱起了眉头。 “掌门?”黄舵主迟迟得不到应答,试探性地催促道。 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这鬼地方被十八寨弄得乌烟瘴气的,气场不太好吧。南宫辙想,到底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我先进去解决了一线天后头的守卫,然后你们马上跟进来。” 众人都没有异议,本来就是商议好了的步骤。 南宫辙正要抢到前头,不经意间一回头,忽然眼神凝住了:远远的山道上,出现了一点火光,若隐若现,正飞快地向这边靠近。 穆白眼看着离岐川十八寨越来越近,却还是没有南宫辙一行的踪影,知道原书剧情的他心里其实急得要命。手上举着一个路边吃饭时硬买下来的小灯,点燃了晃啊晃,虽然上头有琉璃灯罩不怕风吹,但到底颠得不行。他不太抱希望地随口问道:“南宫,有没有什么是能够远远地就让你爹爹知道你来了,正在追赶他的呀?” 南宫清晏也正为父亲不正常的行程忧心,闻言忽然脑中一亮,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布兜,在里头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中间摸出一个什么,放到口中便吹了起来。 一道清亮的哨声突然在寂静无比的山道上响起。 本来只是有些诧异的南宫辙瞳孔骤然一缩:那是他给儿子买的哨子!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观澜江一带根本见不到类似的! 第27章 BOSS小白历险记 瞿——瞿——瞿——,清越的哨声长长地响了三声,接着转为短促,又急又快地响了两声。那一点摇摇欲坠的火光噗地熄灭了,沉沉的暮色中,只有哨声依然三长两短,锲而不舍地回荡在空寂的盘龙涧。 这声音穿透力实在太强,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惊起夜枭无数。 黄舵主看向来路,神色惊疑不定:“什么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跑来打草惊蛇?!” 眼见南宫辙在哨声刚响时便神色大变,连事先商量好的进攻也顾不上了,黄贵山不由得有些着急,伸手就要拍他的肩膀:“掌门,说不定是岐川十八寨报讯的人到了!我们赶紧在那些匪徒反应过来之前,攻进去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手还没挨到他的衣服,就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一动,眼前一花,只见南宫辙会分/身术一般,一瞬间幻出了一连串的身影,眨眼间便弹出了几丈外。远远地众人都听到一句传音入密:“我去那边看一眼,兄弟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等一会儿。” 再一抬头,竟已连他的身影都难以分辨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掌门为何箭在弦上的当口了,还选择停下来。走得这么急,难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不成?不过他们到底艺高人胆大,也不担心岐川十八寨的人一涌而出反将他们一军,到底按南宫辙的吩咐,往回撤了一段,等着他回来示下。 只有黄舵主面色难看地站立当场,伸出去的手指间,一点幽幽的碧色一闪而过。 只差,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送入对方身体了。那时候,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了。 真是……可惜啊。 一人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黄舵主做贼心虚,差点没蹦起来。转头就见同伴朝他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口中却说:“听掌门的,赶紧先撤吧。” 黄舵主点点头,又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见机行事。 这头,穆白四人一路紧赶慢赶,也不知南宫吹的哨子到底管不管用,心里都有些打鼓。眼见前头的路越来越窄,枯藤杂草蔓蔓,马却是再也过不了了。 忠叔两条胳膊一边一个,抱起两个累坏了的孩子,飞身下马,双脚直接在磊磊的山岩上踩过,也没有走那弯弯曲曲的小道,径自奔向一线天。 周洵提气追上来,连日的赶路让他有些撑不住,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前辈,要不给我抱一个吧?”自己一个年青人都受不了,对方看起来年龄不小了,哪怕武艺再高强,身体的消耗到底跟不上,其实也在强弩之末了吧? 忠叔也没说话,极为平稳地向前掠去,夜色间猛一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夜禽,或是灵活至极的猿猴。倒是周洵一开口岔了气,腾地落下了不少,心下一惊,连忙收摄了心神乖乖跟上去。 这时的南宫清晏,握着哨子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三长两短的暗号,还是小时候爹爹小时候陪他做游戏时跟他约定的,只要这么一吹,就表示自己遇到了困境,那么南宫辙手边哪怕有天大的事,也会先过来找这个宝贝儿子。 虽然自己长年待在清安派内,从来没有用到的时候,但他知道,爹爹说话向来算话,只要自己吹了,只要爹爹听到了,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而现在,他们一路都快追到了目的地,也没有见到南宫辙的影子,吹哨也没见他来,会是什么情况?到底还是八岁的孩子,心理上的紧张,加上一路紧赶慢赶的疲劳,只觉得头晕脑胀,几乎处在了半昏迷状态。 穆白眼见他状态不对,一把夺过了他的口哨,放到口边便要吹,却忽然见到远处出现一个黑点,接着飞快地变大。揉了揉眼睛,又变大了一点,不是错觉! (⊙o⊙)那是……他瞪大了眼睛,猛地推了推南宫清晏:“南宫,南宫,你快看!那是不是……?” 其实这时来人是高是矮是胖实瘦还完全分辨不出来,这是那样的速度,穆白能想到的,只有轻功独步武林的南宫辙! 南宫猛地一个激灵,凝目看去,到底是父子连心,只一眼便认了出来,激动地大喊了出来:“爹爹!” 这一嗓子又高又亮,到后头却带上了颤音,就差哭出来了。 不过片刻之间,南宫辙已经到了眼前,看到忠叔抱着两个娃娃,周洵的衣袖上还开了一道大口子,一看就是利刃所伤,还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心下一紧:“莫不是清安派出了什么事?” 周洵忙道:“掌门放心,清安派没事,这狼狈样是我们一路追您时,遇上了埋伏闹的。”因为担心南宫辙一行的处境,几人一路急追,除了必要的吃饭休息,睡觉时连衣服都不曾脱,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像逃难的了。 南宫清晏则早在南宫辙到身前的那会,跳下忠叔的怀抱,一头栽进了南宫辙怀中,怎么哄都不肯出来了。 南宫辙细细打量了几人一番,见都没有大碍,方松了口气,弯腰抱起了南宫清晏,继续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出来追我?还带着两个孩子?” 何况还遇上了埋伏。早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的南宫辙直觉其中有大问题,一时间疑问又太多,只得拣了几个最关键的问起。 这下其实周洵也答不上来了,其实一路上他都糊里糊涂的:“呃,一开始其实是小晏说要给您送东西,师父让我陪他走一趟……”现在看来,显然是这小家伙提前知道了什么。 南宫辙听得一脸莫名,看看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儿子,拍了拍他的后心,到底先转向了忠叔。这会儿忠叔其实也有些云里雾里:“晏儿急急忙忙地跑到坐忘峰,告诉我有人要暗算您……” 路上情况又不对劲,几人心下着急,自然忙着追南宫辙了,压根来不及究根问底。 三个大人,六双眼睛全集中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南宫清晏埋着头看不见,穆白却一下子觉得压力山大,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推了推小南宫:“南宫,南宫!” 南宫清晏“唔”了一声:“爹爹,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是要密谈的意思了。忠叔和周洵自觉地退了开去,穆白垂下眼睛,掩住心中的担忧,也退开了一些。 南宫清晏抬起头,看向父亲:“爹爹,你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南宫辙以为自己听错了,本以为儿子无意中获知了什么天大的阴谋,才这么兴师动众地赶来,没想到,开口却是他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一条很长很崎岖的山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急流奔涌。有一行人沿着山路走了很久,然后和一群人开始厮杀,全部都死在了那里。”南宫清晏继续道,看着南宫辙开始微微皱起的眉头,补充,“最后,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感觉很熟悉,像是……我娘在哭。” 南宫辙本来一个“胡闹”差点出口,听到最后一句,猛地睁大了眼睛。 “本来我没有在意的,结果第二天一早你就要出远门,我到学堂时莫名地打了个盹,忽然又听到那哭声一直一直在耳边响,那个声音说,别让你爹爹走。心莫名地越来越慌,所以我就追出来了,越追越发现这里所有的环境都和梦中能合上,这实在太奇怪了。而且,我们出清安派没多久就遇上了埋伏。来人显然早就知道周洵和我们一道,一上来全是压制他的招式。爹爹,其中一定有蹊跷,我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好不好?”南宫清晏心里也有些没底,但还是按着穆白教的,把话全部说完了。 这就是穆白仓促间唯一能想出来的,颇为幼稚的一个主意。 他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手头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如何能阻止南宫辙前行呢?大约只能寄期望于缥缈的鬼神之说了。人骨子里对鬼神的敬畏占两分,南宫辙对亡妻的怀念再占两分,这一累加起来,说不定可以搏上一搏。 南宫辙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道:“……胡闹。” 南宫清晏一惊:“可是爹爹,我们路上的确……” “做一个不知所谓的梦,就莽撞地跑了出来,可实在不像你的性子啊,晏儿。”南宫辙却不由分说打断了他的话,有些出神般地自语道,“能让你如此反常,莫不会,真的是你娘显灵了?” 若南宫清晏就这么一路跑上来告诉他这个梦,他或许会悼念一下亡妻,却大约也是不会收手的。只是一路发生了太多不寻常之事,三番两次出现的可疑人士,连清安派数一数二的好手都追不上,同行人中你一言我一句有意无意的催促,莫名达成的一致,大家越来越急的行程……一切似乎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却又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若一切都是巧合,那自然一切好说,若真是有人刻意引导……南宫辙刹那间后背上冷汗涔涔,那就太可怕了一些。加上晏儿一行的遭遇,之前的一切,怎么看都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 看着南宫清晏担心到快哭出来的小眼神,南宫辙心中一软,摸了摸他脑袋,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好,爹爹答应你,这次先回去,把一切查清楚了,再来挑了这岐川十八寨。” 看着儿子一下子由泫然欲泣变成又哭又笑的样子,南宫辙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吐出口气。 真的是你吗?是放心不下我们父子,所以八年了,才第一次入了孩子的梦吗? 其实,我也很想很想你呀。 天完全地黑了下来,浓重的乌云间,一勾黯淡的弯月若隐若现。寒风吹过山林,啸声若泣。 第28章 BOSS小白历险记 众人见南宫辙忽然离开,又抱着儿子回来,自是诧异万分。 南宫辙当然不会提什么魂魄入梦之事,与儿子统一了口径后,只简洁地告诉大家:周洵带着南宫清晏来给自己送一件重要的东西,不意一出清安派就遭人追杀,而且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对周洵的武功招式都一清二楚。结合之前大家遇上的怪事,这一遭十有八/九已经泄露了行踪,正安排了陷阱等大家呢,先撤,查清楚了再来,众人意下如何? 有心细的本就在惊疑中,当即称是。也有人向来信服南宫辙,自是应了。但也有人觉得都已经到对方门口了,过门不入显得清安派太怂包,当即嚷道:“有陷阱又怎么样?一两个虾兵蟹将,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掌门我们索性就这么冲进去吧!看那些妖魔鬼怪,有哪个能够拦得住!” 这本来就是个小任务,何况有南宫辙出马,所有人都觉得万无一失。所以十几人虽然功夫上都是个顶个的好手,有几个却是初出茅庐、跟着出来历练的年轻人。师从高人,一路又有人捧着护着,难免便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觉得一两个小毛贼,不过借着地利之便,欺负欺负百姓,哪里抵挡得住这样强大阵容的攻击?何必谨慎过头了? 未经历风雨,总难以想象,马失前蹄,往往是因为一点不经意间的小事。 一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掌门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也有人道:“但话说回来,如果我们来了就在人家门口转一圈,灰溜溜地便回去了,实在有坠我派威名。不若大伙儿都小心着些,趁着夜色杀进去,至少也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再撤!” 话一出口,有人觉得这个好,有人觉得那个好,莫衷一是。南宫辙注意观察着在场者的表情,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打断众人的议论,直接做下决定。 这时,一阵晚风徐徐吹来,众人忽然闻到空气里弥漫了一股甜甜的香味。 一行人中的几名老江湖已知不妙,同时喝到:“不好,屏住呼吸!退开!” 说着拔起身形便要离开,却不知这是什么药物,稍稍闻到一点便已浑身酥软得厉害,顿时心下一惊,好在内力并未受制,当下纷纷运气与这诡异的味道抗衡。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每个人的耳边细细地响起:“众位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呢?” 语调幽幽,语意轻怜,仿佛一个温柔如水的美人在哀哀切切地挽留着情人,又如一名风华绝代的美人回眸一笑,带着说不出的诱惑,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要随着她的指令走。 穆白本就是一群人中唯一一个连内力的边都还没摸到的人,三天里几乎不眠不休的赶路又早已力竭,此时一闻到那香甜的气味,虽然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屏息已经来不及了。脑袋里嗡地一声,顿时晕晕乎乎起来,仿佛喝醉了酒,又仿佛处在了一个到处都是云团的空间,软软绵绵,深一脚浅一脚,整个人都要站不住了。 然后耳边就响起了那个充满了魅惑又似乎很空灵空灵的女声:为何不进来呢,为何不进来呢?为何不进来呢…… 大团大团的花朵在空气里绽开,四周全是那迷醉的甜味,令人仿佛置身仙境,又似乎陷入了一个密闭的华丽牢笼。 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不对,赶紧醒过来,赶紧醒来。身体却似乎在不由自主地前行…… 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略过,扰动得四周的空气也晃漾起来,却仿佛在水中,每一点动静都一波一波地放慢了。隐隐有金属相击的声音传来,却也如雾里看花,不那么分明。 突然,有什么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身体,猛地将他向后一拉。 身体似乎一下子离开了那个软绵绵慢悠悠的空间,瞬间失重了一般,忽然开始飞速地往下坠。 穆白一惊,登时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一些,低头就看到自己身处小道边缘,一只脚已经踩空,而底下除了嶙峋的崖壁,就是岐川奔腾的江流。悬崖边一颗石子被自己踩松,咕噜噜地一路滚下去,在山崖上撞出几点火星,噗通掉入了河中。 浑身顿时出了一阵冷汗,倒是阴差阳错地将那诡异的药力去掉了一些,脑子更清醒了几分。 一只大掌扯着他的后心,用力将他拎了回去,正是忠叔。 转眼一看,南宫清晏显然也受了影响,不过这会儿也清醒了过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忠叔担心这迷药会对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自己一挣开幻境,险险地捞回了两只小的,立刻将双手抵在两人后心,内力微吐,助两人摆脱药力。 南宫辙那边却已与四人动上了手,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以穆白的目力根本看不分明。看大致的身材和服饰打扮,四人显然出自方才的一行十几人中。看来是内鬼终于按捺不住,趁着方才众人被迷惑之际,齐齐发难了。 只是大约他们还是小看了南宫辙,谁也没料到他能完全不受幻术的影响,立刻便反应过来。于是出手的四人便齐齐倒了大霉。 嗤地一声,一人手上的判官笔被南宫辙一剑削到了底,若不是他手放得快,估计手指也会一并少了几根。 一人手持单刀向南宫辙脑后砍去,他头也不回,脑袋稍稍一偏,身子一侧,单刀便堪堪走了空。那人变招也快,刀锋一转,便拦腰砍去。南宫辙身体一轻,竟然凭空腾地拔地而起,一脚就踩在了刀面上,另一脚迅疾无比地踢出,砰地踹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那人被踹飞了好远,重重地撞在山岩上,当场呕出了几口鲜血。 南宫辙轻巧地落地,躲开迎面而来的一剑,左手伸出,灵活地避开了点来的判官笔,如蛇一般地缠上了那人的手腕,稍微一个巧劲,那人便吃痛地松开了手,仅剩的一根判官笔也落到了地上。 那人右手立掌成刀,劈向南宫辙的面门,试图围魏救赵。南宫辙提起他的左腕轻轻一抖,只听喀啦啦几声,那人一条左臂断成了几截,连带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右手登时不稳了。 破绽一露,南宫辙顺势在他身上点了几下,顿时不能动弹了。 黄贵山似乎急了,冲着一线天的方向便喊道:“你还不赶紧出来!” 刚一说完,便感到眼前有人影一闪,心知不妙,急急地拿起兵器格挡。他使的是一根盘龙棍,其实是与周洵兵器有些像的一长一短两节棍子,但中间以铁链相连,既可一手一棍攻向敌人,又可将短棍放开,以长棍使力将链子连同短棍一起甩出,砸向对方或卷住对方兵刃,实在让人头疼至极。 但他现在遇上的是南宫辙。 黄舵主在清安派多年,虽未与南宫辙试过手,却也见过不少次他与人交流切磋,知道他不但轻功独步,武艺也在当今武林称得上数一数二。当下使出看家的本领,将一根盘龙棍在身前舞得水泼难入。 却见南宫辙身形一转,在窄窄的山道上竟然丝毫不受影响,身体半悬空地就绕向黄贵山身后。黄贵山眼见机会难得,瞅准他将落未落的一刹那,将短棍劈头盖脸地砸向南宫辙面门。 眼见他避无可避,黄舵主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点得意。任你轻功盖世,难不成还真能变成一只鸟不成?从这儿落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到时候我赶过去不轻轻松松结果了你? 盘龙棍就要落到南宫辙身上,黄舵主的眼睛不由地睁大,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些。 却见南宫辙半个身子在悬崖外,却依旧轻轻松松地将上半身再次往后一仰,剑尖上挑,不偏不倚地正好卡在两棍中间的铁链上。 内力到处,稍一使劲,盘龙棍被挑到了半空中。而南宫辙则一个借力之下,身体放平,哧溜一下窜到了道上,站直了身体的同时,抬手一掌打在了黄贵山的后背。 掌力的吞吐间,其实大有讲究。 有些掌看着来势汹汹,带了排山倒海之势,打在人身上时,或将人打出几米之外,或将人打起一蹦老高,但人爬起来了拍拍灰土,或落到地上甩甩胳膊甩甩腿,就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 而有些掌,看似轻飘飘,没有一点力道,其实内蕴雷霆之势,打在人身上,那人表面上没有一点动静,却是根本连卸去对方一丝力道的时间也没有,内腑便已受了重伤。 黄贵山所中的,便是后者。南宫辙漫不经心般的一掌拍出,他只感觉浑身一震,丹田的内力便似漏了气的皮球般,眨眼间泄了个干净。他不敢置信般地探了又探,终于不再抱一丝侥幸,浑身颤抖了起来。 南宫辙冷冷道:“你跟着我多少年了?难道会不知做这种事的下场吗?” 黄贵山整个人瘫软在地上,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人总会有一时鬼迷心窍的时候。只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比如穆白就压根连个招式都没看全,就发现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而一线天内始终没有露面的那个人,不知是在思考对付南宫辙的方法,还是压根没反应过来,悄无声息。穆白甚至怀疑他/她是不是已经悄悄溜走了。 这时,空气中的香味陡然间又浓郁了一些,这次似乎更掺入了其他东西,更让人有种蠢蠢欲动的烦躁感。 熟悉的女声再次幽幽响起:“为何还不进来呢?都过来吧……” 如同海妖之歌一般诱人。 当即有人忍不住了,五六个人一齐动了起来。有的迟疑不定,有的则迫不及待,却全是冲着一线天的方向。周洵也踉踉跄跄地想要越过穆白三人,差点摔下山崖,被穆白和南宫清晏一齐抓住。 周洵一惊,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却依然身不由己地想要向前。 忠叔和剩下寥寥无几的人站在原地没有动,额头却也全部沁出了汗珠。 唯一没有受影响的便是黄贵山四人中,那使剑的一位。只是他现在也斗志全无,飞快地倒拖着剑往来路跑。南宫辙眼前晃了晃,哼了一声,到底回过神来,飞起一脚踢出一块石头,正中那人肩部的一个穴位。那人一头栽倒,也没法动弹了。 紧接着,一阵龙吟般的低啸声在众人耳畔响起,裹挟着磅礴的内力,一下子打断了那女声的窃窃私语。不知是不是错觉,穆白甚至似乎听到那女声发出了微微一声闷哼。众人脚步一顿,都清醒了过来一般。 此时最近的人,已离一线天不过几步之遥。 穆白闭气的功夫完全没有其他人强悍,一不留神又吸进了几大口,脸上现出了恍惚的神色。忠叔想要带他离远一些,奈何一线天在上风口,跑再远迷药都如影随形,不明周遭还有没有埋伏的情况下,还是与众人在一起最安全,只得伸手尽量帮他排毒。 药力在穆白体内展开了拉锯战,一来一去,汗水湿透了衣裳。南宫清晏一直关注着他的动静,担忧地靠近了几步,拉住了他的左手。 触手便是涔涔的汗水,他也不嫌弃,便一直那么紧紧地握着。 不知是不是越靠近一线天,受到的影响越大,离一线天最近的那个年轻人。神色恍惚,依然如梦游一般在向前走去。 南宫辙眉头一皱,便要上前。几人伸手拦住,变色道:“掌门,我们离开这么远,已经差点难以自拔,不知过去了还会遇到什么,还是小心为上。” 那女声轻笑了一声,再次响起:“那你们的同伴便不要了么?嗯?口头上说是一群义薄云天的大侠,临了事儿,其实都是各管各的熊包蛋吧?” 不知是否受了内伤,此际内息似乎有些不稳。但声音倒是清晰多了,不似方才那般故弄玄虚。 眼看那人就要走入黑魆魆的山崖中间,南宫辙到底挣开了几人的阻拦,准备上前将人带回来。 南宫清晏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背影,此刻忍不住开口唤道:“爹爹!” 南宫辙脚步稍稍一顿。 穆白艰难地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右手探入了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死命地对准那人的身影按下机括,嗖地一声,一条绳索飞速地弹了出去,前端似乎系着什么东西,叮地一声打在山崖上,带着绳索一起折了回来,在那不停向前走的人身上缠绕了两圈。 这也是许瑞的新发明,不过还在试验阶段,时灵时不灵。幸好,这次没有掉链子。 南宫辙顿时从善如流,一把拉住绳索,将人凌空拎了起来就要往回拉。忽然,一线天中密密麻麻地飞出了一团黑压压的东西,直接扑向被抢走的猎物。那团黑影不停地在变化着形状,还一刻不停地发出一种尖锐但又听不太分明的声音。 有人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有人忙不迭地点燃了火折子:“蝙蝠!好多蝙蝠!” 有人惊道:“现在不是大冬天吗?哪来的蝙蝠?”一般蝙蝠都有冬眠的习惯,这时候早该在某个岩穴中懒洋洋地不动弹才对,哪能这么生龙活虎? 这时,有人颤声道:“赤眼幻蝠!*香,莫名勾人的女声,再加上冬天也能出没如常的蝙蝠……是赤眼幻蝠!” 这话一出,整个场面都静了一瞬。 然后有人爆喝道:“全都聚集到一起!背靠背,每个方向都守着!有火折子的赶紧点上!快!” 一群人很快动了起来,忠叔当机立断地把两个小的扔进了包围圈正中,自己守到了一边。 尽管南宫辙的动作已经非常快,还是有蝙蝠缠上了那人的身体,待抢到手边时,腿上已被咬了好几个血洞,汩汩地向外流着血。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血液很快变成了碧色,伤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有黑气开始向四处蔓延。 铺天盖地的蝙蝠群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南宫辙手上不停,一面将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另一只手则在那人身上连连点了几处要穴。黑气蔓延的速度缓了一缓,却还是在向外扩散。 密密麻麻的蝙蝠尸体掉落下来,南宫辙也不恋战,一抱那人与众人集合在了一起。 那被称为“赤眼幻蝠”的奇怪蝙蝠似乎对火有种本能的畏惧,围绕着众人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却到底没有靠得更近。借着跳动的火光,穆白发现它们都双目都是猩红的赤色,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狰狞和恐怖。 受伤的年轻人自是立刻被接过去了,有人喂他吃下了一些解毒的药丸,有人帮忙放出淤血。更多的人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蝙蝠,如临大敌。 一大群的赤眼幻蝠虎视眈眈地盘旋,上下左右的飞动间,似乎带了一种奇特的旋律,让人盯着盯着,便不由自主地迷糊了起来。 一双双赤色的眼睛盯着众人,似乎有狡诈的笑意一闪而过,又似乎是一群冷血动物,见到猎物快要不行时,散发出一种欢欣鼓舞的快意,为即将到来的大餐庆幸不已。 南宫辙喝道:“收敛神魂!内力不够的,别总盯着它们看!”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回神,没想到竟是连这群蝙蝠也有蹊跷,一环接一环,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一人忽道:“掌门,这毒……止不住。必须要特殊的解药才行。” 众人看那被赤眼幻蝠咬了的年轻人,不过一时半会的功夫,竟然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看着那人灰败的脸色,再看看周围一大群徘徊不去蝙蝠,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 能够迷惑人视线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难解的剧毒,操纵它们的人,委实太可怕了一些。 想到方才一行人差点就那么直直地闯入了一线天,在那转身都难又黑咕隆咚的地方,这样一群蝙蝠扑面而来,还有那至今未曾露面的敌人……若不全军覆没,一定是老天垂怜。 一名大汉摸了一把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还真他奶奶的邪门。” 另一人则问道:“现在枫弟要怎么办?”受伤的年轻人叫徐绍枫,平日里为人不错,此时见他奄奄一息,一道来的几个同伴都焦急不已。 有人出主意:“来时不有人带上了许多霹雳火雷弹么?拿出来一股脑儿扔进那一线天,我就不信不能把那主人炸出来。” 计策一处,众人轰然较好,有人竖起大拇指:“老子倒要看看那传说中的赤眼幻蝠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 江湖传说中的赤眼幻蝠,除了这一群眼睛猩红的诡异蝙蝠,更是指它们背后的主人。这人实在神秘,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概不可知,以诡秘的行踪、驱使怪异的蝙蝠以及布置幻境而著名,只是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没一个能活到第二天。 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算得上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之一。 一有人说话,胆气便似乎足了一些,一群人开始翻堆放在一起的行李,却忽然发出了惊呼。有人道:“霹雳火雷弹被人掉包了!” 有人道:“备用的一些丹药也没了。” 沉默了一会,有人恨恨道:“一定是黄贵山他们几人干的!” 众人向躺在地上的四人怒目而视,恨不得上前踹两脚,到底之前一直当他们是兄弟,踹不下去,又更是窝火得厉害。 一时间却真也束手无策起来。 南宫清晏一直关注着众人的动静,此时悄悄问穆白:“阿白,那个弹丸,还有吗?” 穆白龇牙一笑:“有呢,在我怀里头,沉死了。你拿吧,我现在浑身没劲儿。” 南宫清晏伸手掏了掏,摸出了一大堆的“特制”弹丸,以及一把弹弓。对南宫辙道:“爹爹,可以用这个。” 南宫辙低头一看,哑然失笑:“你让我用弹丸把那人打出来?” 南宫清晏拽拽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南宫辙沉吟一下,倒的确觉得比没有强,伸手接过去:“儿子,让你看看爹爹的本事。” 一拉弹弓,摸了一把弹丸在手。唰唰唰,瞬间三颗弹丸飞出,竟是分别往不同的方向。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又是三粒紧跟着飞了出去,又是不同的方位。不一会儿,一把弹丸打完,竟是估摸着将一线天内角角落落都弹了个遍。 以南宫辙的力道,只要打中了一下,就够对方喝一壶的。 想跟父亲卖个关子,炫耀一下的南宫清晏:“……” 嗯,大部分时候,实力才是王道。有个武林高手爹爹,你偶尔想捉弄他一下都不成。 直到这时,砰砰砰砰,弹丸才纷纷爆裂开来。 一股极为刺激的辛辣味顿时顺风散开,众人诧异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娇小的白影飞快地窜了出来。 南宫辙在对方出现的一刹那便出了手。没有直接靠近那个诡异极了的赤眼幻蝠,就着拉回徐绍枫的绳子,以绳为鞭,一下子抽向了那个人影。 那人身形一顿,忽然形若鬼魅地向旁边飘开了老远。 这一下众人又是吃了一惊,南宫辙这一下抽的又快又急,许多人自忖都完全没有办法躲开,没想到这人竟是轻而易举地便闪开了。 南宫辙神色又凝重了几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那人虽只是稍稍一闪,却也能看出轻身功夫相当了得,虽比不得自己,却高过在场大多数人。加上他诡异的幻术和一群蝙蝠,若要搞起破坏来,真不能保证能护得所有人全身而退。 那赤眼幻蝠终于把捂着脸的袖子放了下来,幽幽道:“清安派自诩名门正派,原来也会用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么?” 众人看去,一时间全都露出了诧异之色。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赤眼幻蝠,竟然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看不出年龄,并不很年轻但也绝对不会太大,一双眼中似乎盈满了水光,多看两眼便要被吸进去一般。 虽然因为方才的“加料弹丸”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极其富有魅力。 她一双会说话般的眼睛瞟向南宫辙,似乎是在谴责,话尾的“么”字却往上挑了挑,似乎只是随口撒个娇,更似一个娇俏的少女在向情郎抱怨。 有人光听那语气,便心中一荡,连忙敛气凝神,不敢听也不敢看了。 南宫辙则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一般,郑重地向她拱了拱手:“久闻赤眼幻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清安派何处得罪了姑娘,竟向我等忽下此毒手?” 那女子掩嘴笑道:“没什么得罪的,本姑娘乐意不成么?” 南宫辙点点头:“原来如此。既不是我派无意中做了得罪姑娘的事,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知姑娘可否给个解药,今日之事,便可一笔勾销。” 谁知那女子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南宫辙一番,忽然道:“只要是个男人,一看我的眼睛,就没有不失魂落魄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你怎么就跟个瞎子一般?” 南宫辙语调依旧平平:“是么?大约南宫某人天生不解风情吧。” 那赤眼幻蝠又道:“还有方才的清秋一梦,越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越无法抵抗。所以几个小年轻全部冲在了前头,看你也不像个糟老头子,怎么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莫非,”脸上露出了一点暧昧的神色,“其实你不行?” 说话间,脚下不露痕迹地动了动,忽然间整个人踩着极为诡异的步伐倏然贴近了南宫辙。手上有东西一扬,漫天的蝙蝠都骚动了起来,同时密密麻麻地裹向了南宫辙。 一团黑影很快将两人都吞没在内。众人惊呼出声,南宫清晏更是差点忍不住就要向外跑,被忠叔和穆白一齐拉住。 南宫清晏瞪大眼睛,一时间都忘记了呼吸。 温热的血四溅开来,支离破碎的蝙蝠尸体一层接一层地往下落。不知过了多久,呼啦一声,剩下的蝙蝠四散开来,终于再一次露出了中间的两个人。 南宫辙绳子勒住了那女子的喉咙,另一手的剑也比在了她脖子上:“把解药交出来。” 那女子恨恨地看着他,似乎心有不甘。南宫辙把剑锋往里压了压:“快。” 一丝鲜血顺着剑锋蜿蜒地流了下来,女子说:“我拿出了解药,你得放我走。” 南宫辙道:“你说出了指使之人,我可以不伤你性命。”只是她作恶多端,废去武功后囚禁一辈子,大约是免不了的了。 赤眼幻蝠睁大了眼睛:“你当我傻?要是你挑断了我手筋脚筋,再毁了我容貌,把我关到白发苍苍,满脸都是褶子,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你得答应我,不伤我一根汗毛地放我离开才行。” 有人惊慌地喊道:“掌门,绍枫他快要不行了!” 赤眼幻蝠似乎有些得意:“怎么样?你要救你的人呢,还是要为民除害永绝后患?别想着杀了我取解药,告诉你,我身上各种药物不下几十种,有一服下去就穿肠烂肚的,也有闻一闻就一辈子癫狂的,更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至于救人的嘛,却不过那么几种而已。你想试一试吗?” 南宫辙再次拧起了眉头,他见过许多凶悍的暴徒,一旦被擒无不吓得魂不附体,痛哭流涕只求能留一命,却鲜少遇到这般难缠的人。只是徐绍枫的情况却等不得,想到这里,果断把剑和绳一撤:“把解药交出来,我让你走。” 那女子从袖口内侧摸出一个瓷瓶,抛给南宫辙,神情便似乎自己打赢了一般,得意道:“果然啊,什么大公无私都是吹的,哪怕放走一个恶贯满盈的魔头,也得救自己身边那么一两个亲信呀。里面一红一黑两粒药丸,红色内服,黑色外敷。” 南宫辙一把接住,让人拿走尝试,仍将那赤眼幻蝠控制在剑尖能及的范围内,平静道:“大公无私和救不救自己人是两回事,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救,哪来拯救天下的心?不过是披着天下苍生的外衣,做一些利己的事罢了。再者,今天若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被你的蝙蝠咬了,我同样会救他。至于你,今日从我手上走脱了,日后若再敢为恶,我自会上天入地也要除了你。” 女子愣了一下,忽然又捂嘴笑了起来:“上天入地?哎呀,小女子何德何能获此殊荣呀?其实今日里,人家早就忍着里头又潮又湿又阴又冷的环境,布下了一个你能想象的最美好的幻境,就等君入瓮来着,只要你一步踏进去呀,就再也不用想着什么上天入地找我了,被我的蝠儿们啃干净了,自然永远就和我在一起啦。” 明明是再阴森可怖的语言,在她说来依然像情人间最美好的耳语,一笑一颦,一举手一投足间更是盈满了无限风情,竟生生让人明知道她是个女魔头,也完全讨厌不起来。 只是眼前的南宫辙始终无动于衷,不由地恼了,一甩袖子:“你简直是个榆木疙瘩。” 南宫辙完全不负他榆木疙瘩的美称,抓住了他之前的问题不放:“据我所知,赤眼幻蝠向来独来独往,而且出手虽然毒辣,但一般只料理得罪过你的人。这次却无缘无故地对清安派动了手,是被岐川十八寨笼络了?” 那女子恹恹道:“什么赤眼幻蝠,难听死了,叫我叶三娘吧。” 南宫辙打量着她的神情,继续试探道:“我猜测,岐川十八寨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除非是你欠了他们人情,要不然就是别有人指使。” 叶三娘冷笑道:“你不让人舒坦,我又何必让你舒坦?唔,岐川十八寨的确没那么大脸,不过我也不会告诉你谁让我来的,自己慢慢去想得罪过什么人吧。少陪了!” “了”字刚一出口,方才散了的蝙蝠群忽然又聚集了过来,南宫辙刚要出手,只听那边有人叫道:“绍枫,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到底生生将剑按了回去。 密密层层的蝙蝠裹着叶三娘,竟然就这么飘然远去了。众人仿佛才真正回过神来,一时间觉得视野中的景物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先是扭曲了一番,然后又变得比方才更清晰了一些。 一弯明月斜斜地缀在深色的夜空,三两颗稀疏的星子挂在天边,一闪一闪。风中没有了那股甜到发腻的味道,只有辣椒油的味道依然在鼻端挥散不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岐川十八寨也毫无反应,似乎整个盘龙涧都变成了死地一般。大家面面相觑,除了南宫辙,都仿佛自梦中醒来一般。所不同的,只是入梦深浅罢了。 沉默了一会儿,南宫辙终于拍板离开。虽然赤眼幻蝠那儿最终也没套出什么有效信息,但好在还抓住了黄贵山四人,可以从他们入手。 强撑了大半日的穆白见危机终于解除,心下一松,整个身体便软了下去。还好,这一次,总算没有重蹈覆辙。 很多人围了过来,有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了他,是南宫清晏……穆白其实只是太累了,又吸入了许多叶三娘的“清秋一梦”,虽然对他似乎效果不是特别明显,却依然有些禁受不了。 终于头一歪,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中。 迷迷糊糊中似乎昏睡了很久,又似乎不过一瞬。 穆白做了许多梦,梦到了很多前世的情景,小学时懵懵懂懂揪过马尾辫的前排女生,初中时声音很好听的同桌,高中时温柔可爱的学妹,大学时仰望过的女神……一切的一切,如流水一般,缓缓地流过。又如电影片段,一点点在眼前回放。 忽然,一直偷偷仰望的女神回眸,冲他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穆白登时愣住了,然后就见她保持着那样一副端庄又高贵的笑容走了过来,缓缓牵起了穆白的手。 嗯,牵得有些紧,他的手都被捏的有些疼了。 但穆白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了,似乎被五百万彩票砸中了一般,晕晕乎乎地似乎灌满了浆糊,颤声道:“女,女,女……神?” 女神笑而不语,继续保持蒙娜丽莎般的微笑。 穆白突然醒悟过来,这是梦吧?这绝对是梦吧? 嗷嗷嗷,梦到了女神,还梦到了女神牵我的手,这是什么样的荣幸啊?虽然不过是刚上大学时的一点执迷,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开始后,这点心动很快就淡了,但现在看到她,莫名又有了当初的怦然心动肿么破? 咦,女神的样子怎么有点变了?这眉眼明明也很熟悉,但怎么感觉就不太像女神呢? 算了不管了,女神在侧,必须多看两眼不亏啊!穆白看着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简直幸福到要晕倒。偷眼看看女神的脸,花痴不已,女神好像又变美了!咦,不对,女神怎么感觉变小了?这脸有点娃娃脸了吧? 恍恍惚惚中有一点燥热,眼前的脸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恍惚中似乎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穆白低低呻/吟一声,忽然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触在额头上,不由本能地一把抓住,猛地将那物体拉近了一些。 那东西挣动了两下,穆白也不管,只觉得凉丝丝地特别舒服,整个脸贴上去蹭了蹭。眼前似乎清晰了一点,有个人影晃了晃,咦,还是女神?梦还没醒吗? 女神怎么变小了?好可爱呀!看那脸离自己特别近,穆白的心再次可耻地动了动,咽了口口水,凑过去在人脸上 第29章 BOSS小白的约定 若真的成功帮助南宫辙脱险,会发生什么事?此前穆白乱七八糟地想过很多。 诸如南宫清晏守口如瓶,日子若无其事地过下去;小南宫一边感激涕零,一边惊惧他的异常能力,两人逐渐疏远;南宫父子齐齐怀疑自己的身份,威逼利诱甚至严刑逼供等等,靠谱的不靠谱的,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个遍。然后又绞尽脑汁地想,每种情况下自己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写小说的人想象力比较丰富,擅长脑补,但直到此刻才深刻意识到,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比如说,你刚从昏迷中醒来,就发现自己“非/礼”了boss怎么办?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不能用了肿么破?! 穆白讪讪地举起一只爪子摇了摇:“南宫。” 南宫清晏右手捂着脸颊,一贯地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严肃地盯着穆白看。 说实在的,一张白白净净的包子脸,大大的眼睛,长而柔软的睫毛看起来萌极了。只是这小屁孩年纪不大,身上的气场就已经很惊人,看不出情绪地专注盯着一个人时,就会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于是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多岁的穆白再一次怂了,只恨自己为什么醒得那么快,硬着头皮假装失忆:“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南宫严肃脸:“你是又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了吗?” 完了,心存侥幸是不行的,boss完全不接受糊弄! 不过……穆白恶人先告状,瞪大眼睛无辜状:“为什么是‘又’?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我梦到奇怪的东西了?” 天地良心,这是女神第一次来入梦,虽然是个南宫版·小女神。穆白有一种被山寨版糊弄了的郁闷感。 南宫清晏歪了歪脑袋,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但是之前你昏迷不醒时,有一段时间忽然露出了很恍惚的表情,然后口里叫着什么神一类的,不是又在梦中得到什么预示了吗?” 说着有点紧张了起来:“是不是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正打算靠死不承认赖过去的穆白:“……” 好吧,他的脑洞从来不跟boss在一个频道。 “放心吧,”警报解除,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往回一躺,这才感觉浑身空乏得厉害,“没什么事,我梦到一个神仙姐姐,表达一下对她的仰慕之情而已。我昏迷了很久吗?好饿……” 转移话题才是王道! 结果肚子就恰到好处地咕咕叫了起来,不愧他新晋级为饭桶白的形象。 李妈笑眯眯地端进来一碗粥:“刚醒来别吃太多,喝碗粥垫一垫肚子,等身体好了再放开肚皮吃!” 穆白:“……”算了,反正早就没有形象可言了。 梦里头一幕幕过去的画面滑过,感觉才不过一忽儿的时间,在南宫清晏的解释下,才知道竟是整整过去了三日。他们也刚刚回到清安派没多久,南宫辙让人请了医生,就忙着去处理派内的事情了。 一个舵主和其他三个精英叛变,派内更是可能牵连甚广,实在算是一件大事。 不过这些却与此时的穆白以及小南宫没太大关系。南宫辙终归是躲过了一劫,南宫清晏小小地受惊一场后,又可以做回他基本无忧无虑的八岁小孩了。 而穆白更是对其中纠葛毫无关系,真算起来,他可以说是对这个世界最熟悉又最不熟悉的人。一方面他是作者,曾经把控着全局;另一方面,又是一个外来者,没有一点在这里生活过的根基,对除了主角外的细节完全不了解。 穆白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粥,一边乐观地想,知道大事件就够了,帮着身边的人避避祸,其他的,就是自己白赚的人生,充满新鲜感地过一辈子也挺好。 南宫清晏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小玩伴。他正低着头呼呼呼地喝粥,喝得有点急,似乎被烫了一下,吐了吐舌头,整个脸都皱了起来。但嘴角却是微微向上翘着,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习惯,显得又乖巧又乐天。 很瘦,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年纪也比自己还小一点,做事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嗯,其实小南宫你自己才是真正的小大人啊喂~),关键时刻可靠极了。表情很丰富,总是好像在神游,但一点也不呆,反而古灵精怪的(←表情丰富大约是南宫最羡慕的点┑( ̄Д ̄)┍),特别讨人喜欢。 这样的小伙伴,实在太合他心意了。南宫忽然想起李妈以前跟他说过的一个故事,顿时紧张了起来: 李妈老家在一个偏僻的乡村,那儿曾有一个姑娘,也是会说一些常人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比如菩萨给她托梦了呀,树仙跟她显灵了呀之类的。大家又惧又怕,全都对她敬而远之,远远看见就绕道走了。 家人也不理解,在外头收到异样的眼神,回来就拿她出气,又打又骂之下,那姑娘终于疯了。成天哭笑不定,嘴里胡乱喊着一些不知是梦到的还是臆想出来的事,更让人惊恐的是,她说的大部分不好的事情都会变成现实! 于是全村人都觉得她是被什么肮脏的东西附身了,别人的厄运完全是她在兴风作浪,终于有一天,合力将她绑到河边祭了河神。 从此之后,村里安静了。大家的日子照样过,有人幸运有人不幸,但遭遇厄运的人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被人诅咒了,只不过自认倒霉罢了。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抱有一定的恐惧感,而更可怕的,是有些人自己遭遇不幸后,拼命想要找一些毫无干系的理由,假装光明正大地发泄自己的怒火。 想到这里,南宫清晏的小脸又严肃了起来,叫穆白:“阿白。” ??穆白抬头,以眼神示意,说吧。 “爹爹其实问过我,这次的事,是真的完全因为梦到了我娘,还是另有原因。我告诉他,就是我梦到了娘催我去阻止爹爹。”南宫清晏说,“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告诉其他人你的特异之处了,这个容易让一些不知情的人害怕。如果真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这次,穆白是真的愣了住了。 从小经历了人情冷暖的许多事,进入社会后又感受过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早就习惯了尽量真诚对待别人,但并不求对方回应。这样,当对方也以诚相待时,他便会感到一种意外之喜。 更不用说,有人主动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了。 而现在,他看进南宫清晏的眼中。小孩子的眼睛总是最单纯的,没有一丝阴霾,所有的话,所有的担心,所有的回护,也必定是出自一片真心。 表面上对谁都一片温和,内里其实有些清冷的穆白终于也露出了一个特别真心的笑容:“好的,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先跟你商量,我们一起想办法。” 南宫清晏得到肯定的回答,终于放心了一点。心事放下,好奇心便又冒了上来:“阿白,你梦里出现的神仙是什么样的呀?为什么你是用亲亲来表达仰慕之情的?不会对神不敬么?” 在小南宫的感觉里,好像只有爹爹在他小时候会偶尔亲亲他的脸蛋,表达父亲对孩子的喜爱,原来对神也可以吗? 穆白:“……”囧,大哥您怎么还不失忆? “其实……那个……”迎着南宫亮闪闪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穆白只好瞎打哈哈敷衍,“大概可以的吧,我只是想表示一下我很喜欢而已,对人对神应该都算不得不敬……” 南宫清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看了看穆白,忽然就凑到了他脸边,一口亲了上去。 穆白看他突然间靠近,正有些疑惑地转头,于是…… 两人的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碰在了一起。嗯,软软的,有点q。 穆白(⊙o⊙):…… 南宫清晏(⊙o⊙):……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比起穆白内心天雷滚滚火山爆发泥石流俱下的情景,南宫清晏显然淡定多了,很快接受了这个意外,又锲而不舍地凑到穆白脸颊上,吧唧香了一口。 穆白木着一张脸:“你干什么?” “嗯,阿白,谢谢你救了我爹爹。还有,我很喜欢你的。”南宫清晏道。 穆白:“……”好吧,感激之情,和单纯的友情。 但是!!!他的初吻!他可怜的初吻!为什么就这么乌龙地没了?!攒了两辈子,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献给一个小男孩了?简直心酸…… 不对,boss现在压根不知道 第30章 BOSS小白相处日常 接下去的日子里,穆白倒真的像一个七岁孩子一般,过上了近乎无忧无虑的生活。头顶上日日夜夜悬着的警报解除,每天除了习文学武,就是吃吃喝喝睡睡,陪boss耍一耍,简直不能更舒爽。 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这一点真要佩服南宫清晏,每次穆白睁开眼时,不管偏早偏晚,他都已经雷打不动地“悬浮”在窗外了,还自带各种不同的姿势。穆白在演武堂呆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那些走竹竿的小豆丁,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一步步将竹竿升高,每一次小小的提升都是摔下来无数次的成果,真不知道南宫当初是花下了多少心血。 面对穆白的惊叹连连,南宫清晏却是一脸“这完全没什么”“雕虫小技而已”的样子。 大约是看懂了穆白那满脸“过分谦虚就是骄傲”的郁闷表情,南宫有一次便带着他往坐忘峰的后山走了半天,来到一面光滑如镜、不知天然形成还是人为造就的峭壁前。指着那高耸入云的峭壁道:“看到了吗?那叫凌云壁,能上得凌云壁,方不负为南宫家人,我现在还差得远了。步伐都不够熟练,更别提收放自如,内力更是后劲不足难以为继,只能每日里勤加苦练罢了。” 峭壁整体呈青白色,有些部位则是半透明的,在阳光下晶莹动人,竟有几分玉的质感。而更让人震撼的是它的姿态,突兀地拔地而起,笔直地插/入云霄,仔细分辨竟也不能见顶。虽然坐忘峰上云雾很常见,但大多事物都能分辨一个轮廓,像这般完全不见顶的极为少见,自然可想见凌云壁的高度了。 穆白仰脸看了半天,小心地走到近前摸了摸,触手之处光滑到不可思议。再看这高不可攀的山壁时,便格外又加了几分敬畏之色。 传说中的飞檐走壁,可走的是屋檐和墙壁,摩擦力大了去了,结果南宫家更狠,直接要求上这光溜溜到完全无处着力的山崖,压根就不在一个层次来着! 大约是觉得穆白不可思议的小表情太好玩,南宫清晏又拉着他往后走了走,只见凌云壁与另一块山崖的衔接处,白光如练,一道长长的瀑布飞悬而下,疑似银河泻落。按理说现在冬季应该是水量较少的时候,这瀑布之水却依然极为丰沛,远远地便有濛濛的雾气氤氲到脸上,凉飕飕的,带着入骨般的寒意,完全可以想见夏天雨水丰足时是怎样壮观的情景。 然而南宫要说的却并不是美景,而是另一件事:“据说我们家的祖先,最厉害的可以在盛夏的时候,从瀑布底逆流而上,闲庭信步一般地慢慢走到瀑布顶。” 大约正是因为有这些先人光辉的成就在,让他便始终觉得自己尚有不足,即使已经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了一大截,也依然丝毫不松懈。 穆白转头看向南宫清晏,孩子正出神地望着瀑布的方向,白净如玉的脸上有一种近乎肃穆的表情,心里忽然便也有了那么一丝震动。说实在的,这大约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世家的力量。 为何世人都那么强调书香门第?忠厚传家久,诗书济世长。代代的传承之下,便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常人难及的底蕴,让所有的后人都不自觉地浸染其中,只要不是一个天生扶不起的,一般都不会走得太歪。 武林世家亦是如此。一个真正的世家,绝不只关注将秘籍拼命地传授给下一代,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浸润着先人的故事,在每一个不经意间,给予后人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样成长起来的南宫清晏,难怪安辰轩会在第一次遇到他时,单单只看着他从坐忘峰长长的阶梯上缓缓走下,就陡然感到了一种云泥之别,从而升起了不甘和想要超越的决心。 那样的气势,那样的风采,的确是刚刚从泥潭一般的小家庭中脱离出来,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安辰轩完全可望而不可即的。而那冷漠的神色,高傲的姿态,又深深地刺伤了他的眼睛。从此,两人成为了宿命中的对手。 原本穆白在写小说时,总是不停地渲染安辰轩有多么努力,才一步步走到了最高处。现在陪着南宫一路走来,才知道其实每个人,都不曾辜负只有一次的生命。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里才脱离了他单薄的文字描述,自成了一个圆满的世界。而每个人的每一分努力,也可以慢慢地改变它原本的面貌,让一切变得不同。 要真说起来,现在穆白觉得自己原本写的那本小说,就像一本小小的预言书,指示了这个世界的其中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又随着天时地利人和的变化,在不停地发生变化。 当然,这些都是偶尔发生的小插曲。现在穆白被南宫清晏带动着开始一起晨练,最近他终于不再是永无止境的站桩了,开始提前进入了走步伐的阶段,放低身法,放慢脚步,围绕着庭院一圈一圈地前弓后坐,基本还在他前世熟悉的套路内。 在康荣日复一日的“虐/待”下,穆白在他的小伙伴中可谓进步神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已经能感觉到气血在体内的走动。状态好时,还可以一点一点将它们引导到四肢末梢,这时手指和脚上就会明显地感觉到鼓胀起来,酥酥麻麻的,并且浑身发热。当然,状态不好时,康荣会一直笑眯眯地“帮助”他找到状态为止。 等到吃完早餐,一轮红日突破变幻莫测的云海,洒下万丈金光时,两人便一起上学堂去了。鉴于穆白的身体比来时已经强了好多,忠叔现在不再送他上学了,下学了还会接一接他,免得他爬山爬断腿。于是每天早上便是南宫沿着小路一块块的山岩练习轻功,穆白则沿着台阶往下狂奔。反正小南宫挺靠谱,万一穆白脚下打了个绊咕噜咕噜往下滚,他可以负责及时接住。 还真别说,每天早上跑一跑,面色红润气色好。 现在的穆白,脸上被李妈养出了一些肉,气色也好了许多,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来时那面黄肌瘦的模样,配上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总是微微上翘的嘴,竟也显得可爱起来。 虽然穆白自己喜欢更硬朗一点的面相,但这不还小呢么,一张包子脸很正常,相信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瞄一眼南宫清晏,嗯,相比这位以后一定会长成一位大美人,他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反正一定会比这位更有男人味的! 很久很久以后,穆白长成了一张清清秀秀的脸,既没有比南宫漂亮,也没有比他更有男人味,活像一只跟在白天鹅身边的丑小鸭。 虽然因为人缘特别好,每个人都觉得南宫找到了这么一位伴侣简直是三生有幸。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会把他们的上下位搞错! 穆白愤愤地跟许瑞抱怨:“明明南宫看起来不在下面都对不起他那张漂亮到惨绝人寰的脸!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才是在下头的?” 许瑞同情地说:“兄弟,这种事儿吧,要看武力值,更要看气势。” 南宫清晏这个逆天的家伙,十来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浑身的气场强到他们一群小豆丁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恨不得瑟瑟发抖,也不知到底中了什么邪。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大家都不自觉地拿他当老大,包子一样软软的小白怎么可能是他对手哦?! 刚刚从外头回来的南宫笑眯眯地说:“亲爱的,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个想法呀?不如我们晚上好好探讨一下吧?”——跟穆白待久了,这位的语言库也越来越现代了。 穆白惊恐地回头:(⊙o⊙)…… 这位的轻功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好?自己也算一代高手了,却还是完全捕捉不到他神出鬼没的行踪。 看着兄弟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许瑞内心悄悄点了根蜡,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收到南宫清晏凌厉的眼刀一枚。 郭老应该是知道了两人翘课的几天去干了什么事,但还是狠狠地罚了两人抄课文,理由是大人的事,找个靠谱的追出去就得了,两只小屁孩就敢瞎闯,能活着回来简直命大。郭老大概是不相信什么平安符之说的,只当两只小的掌握了什么绝密信息,才引得人一路追杀。 两人也不能解释什么,只好苦哈哈地抄书。南宫还好,穆白习惯了硬笔,拿起毛笔来写字又慢又难看,软趴趴黑乎乎的一堆,手上脸上都沾了墨。 看他一脸抓狂的样子,南宫清晏又是同情,又是好笑,但还是爱莫能助。因为,嗯,他实在模仿不来穆白的字体。哪怕尽力写潦草了,多年握笔的功力在那里,一目了然。 许瑞相当同情自己的小伙伴,他最近倒似乎与郭老相处和睦了起来,不在课堂上瞎捣蛋了,只是不听课捣鼓小玩意儿还是难免的,被郭老收走了一堆小发明。 难得的是许瑞竟然也没急眼,要知道当初穆白顺走他几颗弹丸他还心疼得不行,直到穆白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番他弹丸所起的巨大作用,才得意了起来,扬言这不过小意思,完全可以出来升级版。 不过郭老对两小的也是真心回护。有一次讲课时,龚长老的一名弟子急火火地赶过来,表示掌门有事要问南宫清晏,现在大伙儿都在聚义堂等着。郭老看他神色间不太自然,愣是将课停了下来,一并送南宫过去了。 后来那名弟子眼看找不着独处的机会,终于在半路翻了脸。他是龚长老从外头带来的,没有在郭老手下念过书,显然小瞧了郭老的本事,以为不过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糟老头子,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结果就干净利落地栽在了这糟老头子手上。 后来才查出来,这弟子与黄舵主交好,两人背地里干了不少阴私的事儿,包括打劫水匪、鱼肉乡里等等,可以列出长长一个单子。 此时的清安派,暗流涌动,步步惊心。 黄贵山那边拔起萝卜带起泥,十二舵主有三个都卷了进去,情节严重程度不等,更是与总部这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龚长老的弟子出事后,第二日龚长老就死在了自己的床上,看样子像是自尽,还留下了一封悔过书,表示自己教导无方,愧对清安派,但现场却似乎疑点颇多。 再后来,有人表示当日南宫清晏提出要去追南宫辙时, 第31章 BOSS小白相处日常 自从穆白下定决心帮南宫清晏改变命运开始,就暗搓搓地列了一张计划单,其中睡前故事就算是这boss改造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趁着boss年纪小,思想道德教育从娃娃抓起,将他培养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孩纸,尊敬师长,友爱同伴,远离男主和女主,逍遥自在过日子,人生大概就圆满了↖(^w^)↗。 还有一点,因为穆白设置的这个世界里擅长用药的人很多,若能找到传说中的神医,顺便勾搭勾搭抱上大腿,就更保险了。 奈何他穿书时,刚刚打算写男主带着他一个受了暗算的后宫启程寻找神医,顺便刷副本,细纲都没有撸,连神医的名字都没想好,留着一大片空白,这实在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过这也不那么着急,按正常情况,南宫清晏中毒还有小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留意神医动向。 现在的重点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地改变boss的一些习惯。活泼一点玩耍,改造成功!接受身边的小伙伴,改造成功! 剩下的,便是把一些观念不经意地带给南宫了。穆白倒不打算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强行洗脑,而是打算用一些小故事,让南宫学会多角度看问题,以后遇事可以不那么钻死胡同。 仁义礼智信之类的大道理每个朝代都在翻来覆去地讲,但这就跟穆白那一世的政治课没太大区别,难以引人入胜,只会让人昏昏欲睡。一个个妙趣横生的故事却是孩子们的最爱,南宫清晏自然也不例外。 南宫辙是个大忙人,自然是没有多少时间给儿子讲故事的,何况从他的鬼故事也能看出来,这位的讲故事天赋……不咋地。 李妈属于坐忘峰上最贴心的一个,而且也有许多故事,但大部分是以前跟着南宫母亲时,看过的才子佳人戏,要么就是当初村子里的人和事。前者初听有趣,多了到底脂粉气太浓,与清安派的整体氛围以及南宫的性子都不太符合。后者倒是各种各样的都有,只是到底都比较简单,三四句话的就说完了,再多就感觉变成了家长里短的琐碎。 至于忠叔……你要站到他面前,让他讲个故事,他大约只会用一种“你今天吃错药了吧”或者“你今天没吃药吧”的眼神默默地看着你,让你扛不住了主动退散为止。 所以穆白到了坐忘峰,并且表示自己有许多有趣的故事后,南宫清晏感觉在寒冬腊月里迎来了春天!每天睡前必做事项又多了一个,简直不能更期待! 但是,这位主其实听故事也很挑。 一开始,穆白抓住他对鬼神的一点小小敬畏心理,打算讲一些因果报应的故事,首选便是唐临的《冥报记》。这本唐代最早的志怪小说集中,汇集了大量当时报、累年报、身后报的故事,全是劝善惩恶那点事儿,但比后来许多佛家的故事有意思得多,想象力极为丰富,穆白觉得可以让boss在小小的惊吓中,养成一种敬畏之心。 结果刚一开篇,才说到序言中的“楚子吞蛭,痼疾皆愈”故事,南宫清晏就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这个故事说的是楚惠王有一次吃凉酸菜,发现里头有一条蚂蟥。这是厨子的重大过失,按律应该将厨子处死。但楚惠王心有不忍,于是没有声张,悄悄地就把蚂蟥吞了下去。心里总归觉得恶心,于是几天都没有吃下饭。结果几天之后方便时,就发现蚂蟥被排了出来,连同困扰了他许久的腹内积块也痊愈了。 南宫清晏当即就说:“这个王好奇怪,如果不想杀死厨子,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吗?为什么非要把蚂蟥吃了?” 穆白:“楚惠王觉得,如果只轻微地责备一下厨子而不做处罚,是对律法的不重视,会引起一系列后患。如果按律处罚了厨子,则又太严苛了一些,不好。” 南宫摇摇头:“律法无非人情,一国之君掌握生杀予夺之权,连这点决断力都没有,肯定做不好国君。而且退一万步说,他把蚂蟥悄悄地丢到桌子底下不行么?非要吞下去,阴差阳错治好了痼疾是运气好,吃出毛病来才正常好不好?” 穆白:“……” 少年你真的只有八岁吗少年?明明我八岁的时候只会软萌萌地求大人讲一个故事,再讲一个故事,压根没这么多想法啊喂。 接下去几天,又说了几个《冥报记》中的故事,然后被南宫清晏指出逻辑不通后,穆白表示不干了,罢工。 小南宫小心地看看他脸色,从自己的被窝里探出小手戳了戳他:“阿白,要不你说吧,我不多话了。” 这些日子与学堂中其他孩子的交流多了一些,南宫清晏也会注意去听听其他人每天都在关注些什么,发现自己好像的确与别人都不太一样。唔,大概难说话很多。阿白不会不想理他了吧? 穆白转头看看面瘫这一张脸、但眼底有些忐忑的小娃娃,心里酸软一片。这孩子,真招人稀罕。 而自己就像一个曾经虐待了人家许久的渣爹,忽然发现这孩子好得出乎意料,几分喜爱几分心虚之下,压根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啊!果然被吃得死死的了。 于是穆白开始更加精心地挑选故事,一点点讲给南宫听,时间久了就发现南宫偏好那些侠义故事。于是唐宋传奇中的侠义篇全都倒了出来,最后索性讲起了武侠故事。 南宫清晏每次都听得眼睛亮闪闪的,偶尔还考据一下其中的武功原理到底是真是假,大部分时候则是被故事情节吸引得完全忘我了。 比起现在流行的才子佳人戏,这才是男儿的世界,三尺青锋,天涯海角,情为知己,不负红颜。侠骨柔肠之下,是一颗真正自由自在的心。 眼看小南宫为一对侠侣的失散而怔愣不已,想到原书中安辰轩屡次因为南宫接触卓倾烟而不高兴,穆白生怕培养出一个清安派版贾宝玉来,汗了一下,连忙打圆场:“这都是故事,故事而已,其实现实中哪来那么多传奇。不过是迎合着大家的爱好,胡编乱造罢了。” 南宫清晏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既然故事迎合了大家的爱好,就说明这是人之常情,哪怕现实生活总是庸庸碌碌,也表明许多人心中,都为这种阴差阳错的误解而遗憾不已,向往着一种潇洒而圆满的生活。” 穆白差点又要哭了,大哥您那儿来那么多的感触啊?你不是什么都还没经历过呢么?别一脸沧桑好不好? 心中默默地决定,以后故事中要尽量减少女主的存在感,把兄弟情义放在第一位!boss现在年纪太小,不能带坏他,拒绝早恋! 唔,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当女主的存在感无限降低,男儿情谊无限拔高后,就会油然而生一种东东,叫做基情。 等到穆白怀着一颗做好亲爹的心,觉得儿子到了适龄的时候,该找女票了,于是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起哪家的妹子好看时,南宫清晏立刻警惕了起来:阿白看上人家姑娘了?阿白这么好,要什么样的姑娘才能配上他呢? 于是也打起了十二分心,打算帮穆白好好把关。却发现无意识间横挑鼻子竖挑眼之下,觉得怎么看都不满意。 穆白:“这家的妹子怎么样?”温婉大气,简直是儿媳妇首选。 南宫:“不行,眼睛太小了。” 穆白:“那家的妹子怎么样?”活泼可爱,和南宫刚好互补。 南宫:“不行,性子太闹腾了。” 穆白:“南宫南宫,刚刚走过去那姑娘有没有看到?是不是很好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粗粗看去性子也不错,要不要接触接触? 南宫:“不行,来历不明,不是知根知底的,万一别有用心怎么办?” 穆白:“……” 于是穆白愁了:南宫这眼光哟,太高了,这样下去会打光棍的肿么破? 于是南宫清晏也愁了:阿白怎么看到什么样的姑娘都觉得不错?这样很容易受骗的有木有? 两只开始了好与不好的拉锯战。南宫拒绝地越厉害,穆白越热心;穆白越热心,南宫越抗拒……如此死循环了许久,直到两人滚到了一起。 穆白一脸懵逼:“事情是怎么样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 南宫清晏终于有了立场理直气壮地表明:“以后你给我离那些妹子远点!” 穆白:“……” 当然,这些也是后话,现在穆白讲完了一个刀光剑影中带点缠绵悱恻的故事,两只小的也算累了一整天,同时沉沉睡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平稳稳地过去了,中间偶尔夹一些鸡飞狗跳,但大部分时候是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小事,倒是让整个坐忘峰都热闹了起来,每一天都是生气勃勃的。李妈和忠叔习惯了两只小孩经常出现的鸡同鸭讲,每天都笑眯眯地在一旁看好戏。 积雪初融,露出了黑色的土地。山里的红梅、白梅、腊梅渐次开放,红红白白黄黄的一大片,漫山遍野多了一些活泼的色彩。郭老开始忙了起来,总有人拿了红纸来求春联。清安派的大人们进风柳城时,带回了一串串的爆竹,有的屯着,有的就直接交给了孩子玩,噼里啪啦的响声在每个或热闹或冷清的角落响起。 年关近了。 虽然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但接近春节,还是一片祥和的模样。坐忘峰上的访客也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大人时不时地来坐一坐,有的还带着孩子。有一个休息日,穆白就见到了罗子啸和卓倾烟。罗子啸似乎被父亲教训了, 第32章 BOSS有个神小叔 二十九日的晚上,南宫辙还没回来,南宫清晏不太喜欢那闹嚷嚷的情形,出于礼貌地在一众大佬面前晃了一圈,说几句吉利话,略微吃了点东西后,就拉着穆白回了坐忘峰。 因为第二天就要去风柳城,趁着这会儿也收拾收拾行李。 几个月下来,穆白的东西也一点点多了起来。因为他莫名其妙地跟南宫清晏睡在了一张床,外头的小间就成了他放东西处。南宫辙每次外出,给儿子带的东西也会给他带一份,李妈更是去风柳城给他置办了许多吃穿用方面的零零总总,一来二去,竟也积攒了不少小家私。 但他没有带太多东西出门的习惯,随意拣了几件换洗衣服,又把休息日南宫辙塞给他和小南宫的零花钱塞在一个小荷包里,就觉得一切搞定了。有钱在手,一切不愁! 结果李妈刚好从外头路过,一见他干干瘪瘪的小包裹,腾地就窜进了屋子:“阿白呀,你明天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穆白点点头:“是的,不是要待个十几天么,带上了足够的换洗衣服。” 明日要去风柳城的,只有南宫辙、南宫清晏和穆白三人。 李妈在清安派呆得久了,把这里当成了家一样的存在。她为人热心,待人和气,倒与清安派上下不少人都熟,大过年的帮着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做做点心什么的,在她看来最有意思了。 忠叔则是纯粹喜欢独来独往,讨厌一切热闹,于是坚决不跟三人同行。穆白怀疑,就是大年夜,忠叔也是一个人找棵大树的枝丫躺一躺就心满意足了。 这会儿,李妈爱操心的毛病似乎又犯了。郑重其事地解开他的包裹看了看,又凝重地盯着穆白打量了半天,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 穆白:??有什么不对吗? 李妈也不说话,再看穆白两眼,似乎终于艰难地做出了什么决定。麻利地从他的包裹里挪走了大半衣服,又从衣柜中挑挑拣拣出来几件衣服补充。更是拿出几件穆白还没有穿过的,他一直嫌弃太花哨的衣服,在他身前比来比去。 (⊙o⊙)……发生了什么事?穆白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妈,怎么了?” 李妈表情和声音都很严肃:“你平日里穿得太素了,过年要穿得好看一点。” 这时,忠叔从窗户外探进头来:“得了吧,那位肯定不觉得这件好看。”他指的是李妈手上比着的这件。 李妈顿时迟疑了,左看右看:“是吗?也是,这个好像华丽的有些过了……你说哪件好?” 忠叔也窜进了屋子,拎起方才被李妈扔在一旁的一件衣服:“这件。” 李妈惊呼道:“你确定?我觉得那位铁定会嫌弃的!” 忠叔:“不,比起你那件,我保证那位看这件会更顺眼一点……” 被挤开当背景板的穆白⊙﹏⊙:“……”实在是一头雾水啊。在他的印象里,忠叔还没这么多话过,总觉得有点恐怖肿么破?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李妈和忠叔一边商量一边争辩,最后重新组装了一个小包裹。好在穆白也不太在意穿着的问题,没有提出异议,只是有些奇怪两人的如临大敌。 问他们时,却见两人都露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双双跑路了。 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穆白蹬蹬蹬跑回房中,却发现小南宫正拿着两把小剑,严肃地比较着什么。听到脚步声,转头问道:“阿白,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两把剑哪个好看?” 哪个……好看?这个形容可稀奇了。穆白见过习武之人比兵刃哪个更锋利哪个更趁手的,就是没见过比哪个好看的。感觉会这么问的都是那些拿剑装点门面的纨绔公子,实在不符合武学世家出来的小南宫。而且他平日里喜欢的几把剑,也都是外头看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里头见真章的呀。 为什么今天大家都有些不太对?穆白小心翼翼地问道:“南宫,为什么要比较它们哪个好看?” 南宫清晏有些面瘫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相当复杂的表情,想了想,措辞道:“因为我小叔,嗯,比较挑。” ??南宫的小叔叔?大才子南宫烨?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小南宫催促道:“阿白,你怎么觉得?” 穆白摇摇头,仔细看那两把小剑。一把是银白色的剑鞘,上头以金丝掐出一条威风凛凛的龙,做工很是精致,剑格(剑柄和剑身间的护手处)处更是镶嵌了几块认不出名字的宝石,无端地增加了几分华贵。第二把形式简单大气,剑鞘和剑柄用的都是黑檀木,剑鞘上金丝掐了一点云纹,并不多,低调又典雅。 “第一把有点花哨,第二把你用又有点老气了。”穆白选择实话实说。 南宫清晏的小脸眼见地苦了下来,左看看右瞧瞧,到底选择了黑檀木的那一把:“算了,我上次带了把镶金嵌玉的,他问我是不是苦了二十年终于在哪里发了大财,恨不得把家当都佩在身上好尽人皆知。这次就用简单点的吧。阿白,再帮我看看,我带上什么衣服好?” 说着,将黑檀木的剑放在案几上,另一把剑收了起来。打开剑匣的时候,穆白看到里头就放了第一次见小南宫时,他佩在身侧的那把华丽丽的小剑。说实话,小南宫的审美真不差,那把剑虽然华丽,却也没有爆发的气质,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再看南宫清晏翻箱倒柜地把所有的冬衣都抖了出来,穆白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总觉得,他曾经没有注意过的南宫烨,也会是个神人。 左挑右选地帮南宫准备好了衣服,穆白问:“你小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南宫清晏仰着脸想了想,最终回答:“一言难尽。你见了就知道了。” 穆白:“……”总觉得被敷衍了有木有?这种说了不如不说的回答,让人更紧张了啊喂。 第二天一早,南宫清晏久违地盛装出行,逼格直追穆白初见他的时候。穆白身上则被李妈裹了一身红红火火很喜庆的小棉袄,说是这样不功不过,免得那位挑剔。只有南宫辙依然雷打不动地一身黑衣,大约是为了配合节日的气氛,这件衣服上绣了一些不那么明显的水纹。 李妈笑呵呵地送两只小的离开,又再次向南宫辙确认道:“真的不换一身吗?” 南宫辙果断摆摆手:“换一身就有用了吗?不浪费这个功夫了。”什么叫做破罐子破摔?这就是! 穆白:“……”听起来好有故事好心酸的样子。 三人收拾妥当,两个小孩再次坐上南宫辙的黑马,一道出发了。 虽然心下有些毛毛的,但再一次出清安派,穆白还是很开心的。最近他被康荣虐得太惨,休息日只想呼呼大睡,都没有跑出来耍过一趟,捂在山中快要长虫了。 一路行来,人烟渐盛。 毕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大户人家自不必说,张灯结彩,爆竹声声,更有人请了戏班子一演就是好几天,吸引得全村人都跑过来凑热闹。小户人家一年忙到头,这会儿打了尘,终于可以好好歇上一歇,欢欢喜喜地拿那新桃换了旧符,也算是新的一年有个新的盼头。 到了风柳城时,那气氛又格外地不一样了。 风柳城属于东南地区特别繁华的一个城市。若要穆白形容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柳永描绘杭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句子。虽然穆白一来就是冬天,还没来得及见到烟柳如画的模样,个中的热闹情形却是一点不差。 钟鸣鼎食之家,名商巨贾之流,在这年节前后争相摆开大排场,整个城内都是一片红红火火的模样。许多穿得红红绿绿的小孩子在街上跑来跑去,手上拿着精致的糕点。 南宫辙带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地穿过整个风柳城,带着一身热热闹闹的欢庆气氛,来到了近郊的一个大园子,远远地就看到四个大字:舒啸山庄。 确定了三人的确是走向那边后,穆白暗自吓了一跳,这规模,跟前世见过的大园林有得一拼了,难不成南宫的小叔还是个大财主?或者说,南宫本家特别有钱? 几个门房远远地迎了上来,恭敬中带点亲昵地请安:“大爷回来啦?” 南宫辙点点头:“阿烨呢?” 一人道:“在湖心亭旁的水榭内看戏呢!爷最近又排出了几场大火的戏来。” 在穆白的书中,这位爷吃喝玩乐一本通,感情最近开始排戏了。 三人进了山庄,穆白随走随看,内心又是赞叹不已。不说别的,这里头的布置,实在跟他前世游玩过的苏州园林有得一拼。嶙峋的山石随意点缀成一处处假山,夹种着各色花草,在大冬天也各色俱全,摇曳生姿。竹筒引来清泉,从高处潺潺而下,清脆悦耳。山环水绕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疏密相间,让人目不暇接。而这么多的景致聚在一起,竟然完全不给人杂乱无章之感,活泼灵动之间又有秩序井然之感。 实在让人钦佩不已。 南宫清晏看穆白眼睛滴溜溜地看个没够,有些自豪般地一路介绍了起来,道:“怎么样?这是我小叔叔亲自规划的。” 不愧是大才子,玩乐起来也这么有品位。 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走了一会儿,隐隐传来管弦之声,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小南宫道:“那边便是湖心亭了。” 转过两株巨大的白玉兰树,绕过一丛绿油油的叫不出名字的灌木,穆白就看见一个小湖泊,碧波盈盈,中间点缀着两三个小岛,以竹桥相连,水上有一小片残荷。 正中的岛上有个小亭子,里头一人看不清男女,此时利利落落地一个转身,拿腔捏调地唱道:“……东晋亡也,再难寻个右军;西施去也,绝不见甚佳人。【注】” 唱得大气而悲凉,隐隐竟有金石之声,猛地一传入穆白耳朵,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一般。 南宫辙额角的青筋却可疑地跳了跳,一边一个抱起两个孩子,身形一动,整个人如一只飞鸟般掠过了水面,轻轻在竹桥上一点,眨眼间便到了小亭旁。将两人放下来,黑着脸道:“阿烨,你又登台自演了?!还是大过年的,发什么疯?” 这个年代,人们对戏子的看法与古人也差不多。一方面追捧起来很惊人,金银珠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台上洒,另一方面,又觉得不过是个玩意儿,图个乐子也就罢了。正经人爱登台唱个戏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是纨绔子弟一类,到底还是不那么受人待见。 何况南宫烨是个桀骜不驯的,排戏、编曲、登台一应俱全,怪不得南宫辙这个一本正经的翻脸。 南宫辙却丝毫不惧,一张画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却丝毫不减其魅力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大哥,到啦。” 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南宫清晏:“唔,晏儿呀, 第33章 BOSS有个神小叔 在穆白的印象里,大部分时候,南宫辙都是一脸严肃地自带老大气场,说一不二的。然而到了亲弟弟这里,这刻板印象似乎便不管用了。 穆白捧着一个金灿灿的“大元宝”,围观了这画风截然不同的两兄弟的会面。 南宫烨打完了招呼,表示自己方才是被中途打断的,几人来得正好,可以帮忙鉴定一下他新戏如何。长袖一甩,又接着唱道:“……海气长昏,啼鳺声干,天地无春。” 一旁有人轰然叫好。穆白看去,同样是穿扮得花花绿绿的一群人,男男女女莺莺燕燕,在临岛的水榭中,或坐或站,或凭栏,或倚窗,一个个看得聚精会神,此时全都拊掌称叹。有人道:“公子这一唱,真真的把那种黍离之悲的神/韵全唱出来了。” 别说,虽然画了个花里胡哨的妆,但南宫烨的动作间却丝毫不显女气,配上那苍凉的歌词,生生地让人感觉浓浓的悲凉之意扑面而来。 问题是……现在是大过年的啊喂。穆白觉得,这位小叔果然名不虚传,又是神人一个。 南宫辙显然也是不买账的一位,皱眉:“你自唱自演地也就算了,大过年唱什么‘天地无春’?也不嫌丧气?” 南宫烨斜了哥哥一样,拉得长长的眼角自带了一种鄙夷的味道:“我不过偶尔唱这么一出罢了,大哥你一年到头一身黑,真以为现在掐个有颜色的边,绣几道花纹就喜气啦?啧啧啧,乌鸦就算通身染成红的也不会比喜鹊更喜庆的!” 穿成了招财童子的穆白,森森感觉膝盖中了一箭。这种莫名被飞来流矢所伤的感觉,简直不能更莫名┑( ̄Д ̄)┍。 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孩子过来上茶。看到穆白乖乖地抱着一个大元宝,噗嗤就笑了出来,忙给他收了。又弄来一些点心,给他和南宫清晏吃。 一大堆形状各异的小碟子,里头放那么两三个做成花果状的精致小点心,还真让人食指大动。 花喜鹊·南宫烨指挥道:“谷雨呀,一会儿弄条小船,把水里那些残荷都给爷拔起来,那新来的巡抚爷不喜欢凄清之景么?到时候带上作点缀,咱给他弄个十足十的。留得残荷——听——雨声——~” 说到后头,一捏嗓子又唱了起来。谷雨忙不迭地称是。 南宫辙听出弟弟话里有话,心中一动,待要细问,看了看围着的许多人,到底先罢了。 前世穆白都是一个人过的年,这是第一次和一大家子人一道过,不由得十分新鲜。南宫烨手底下养了两个戏班子的人,这些人大约又都随了他的性子,一个顶十个地能闹,真是什么都能被他们玩出个花儿来。 不出半天,倒是把穆白的一点儿生分全闹干净了。看南宫清晏被小叔叔逗得一脸无奈,还能偶尔帮上点忙。 南宫烨卸了妆,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的洒脱,一双桃花眼却依然能让人心跳加速。穿着一袭银白色绣暗纹的袍子,举手投足间似有光华流动,活脱脱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真不知道南宫家是怎么样养出性子这般南辕北辙的两兄弟的。 不过南宫辙虽然经常被弟弟的毒舌挤兑得额角青筋直跳,眼底的欢喜和放松却还是遮不住的。南宫清晏也一样,虽然被小叔的不正经闹得无语极了,但看得出来比他在清安派还要自在。 大约清安派整体都是肃穆严整的,而舒啸山庄,却处处透着自由而活泼的氛围。 整个舒啸山庄闹中取静,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古木成荫,但此时也多出了许多过年的气氛。屋里头除了红红绿绿的装饰,还挂了大幅的岁朝图轴,这种带有欢庆意味的图画多在年节使用,采用清玩雅物、节令花卉、钟馗纳祥一类的题材,寄予来年幸福红火之意。本就装饰性非常强,在新意上却终归弱了一些。 南宫烨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图,苍松红梅一个个画得风骨凛然,就连一只胆瓶内不经意地插一枝花也显得格外有趣。看那龙飞凤舞的题字,似乎与南宫清晏书房内的山水一样,出自同一人手笔。 南宫清晏见穆白看得入神,凑过来咬耳朵:“怎么样?我小叔叔的字画在整个江南都算数一数二的。” 穆白这才知道那龙飞凤舞的几笔是“南宫烨”三字,顿时觉得自己穿越后就变成了睁眼瞎。 南宫烨在一旁轻笑道:“晏儿你别跟你的小伙伴瞎吹,不过文人间惯有的互相吹捧罢了,你还真当得真!再说,这阿白呀,小叔叔估计他更喜欢看街边买的年画儿,红火!” 穆白:…… 说到这个,大年初一的时候他又被摆了一道。 那个看起来特别正直的谷雨告诉他,这边的风俗,小孩子要在大年初一往眉心点个红点点,两腮画红,图个吉利。穆白本有些警惕,不过看谷雨实在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想到这种习俗也的确常见,虽然有点别扭,还是点头答应了。 等到他眉心一个大圆点,两颊两个红鸡蛋地走出去,就看到南宫烨在上天入地地追着南宫清晏。南宫烨不会武功,但南宫家一身轻功却半点没落下,比南宫清晏利落多了。小南宫却不知为什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躲闪。 老鹰捉小鸡似得一来一往,南宫烨眼看就要抓到南宫清晏了,忽然一抬头看到穆白的新造型,顿时破了功,噗地一声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笑。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一手捂着肚子笑得打跌,最后从房顶滚了下来。 离地还有几厘米时,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紧接着又笑得弯下了腰。跟出来的谷雨和小南宫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南宫烨没形没象地瘫在地上,遥遥点着穆白,一手擦着笑出来的小泪花:“自从晏儿四岁之后,就死活不肯这么打扮了,一开始还能强摁着画,后来越来越滑溜,死活抓不住他了。没想到今年还能见到,圆满了哈哈哈哈哈……” 穆白:“……”不带这么欺负小孩子的。 现在想起来,再看看南宫烨软在椅子里的没骨头样,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穆白顿时觉得那些字也没以前那么好看了,一个个都像鬼画符。 南宫清晏戳戳他,穆白回头扮了个鬼脸。 大年夜,一群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点了爆竹,吃了年夜饭。年初一早上穆白脸上挂着红红的两坨,和大家一起吃了饺子。初二初三南宫烨又带着他们在园子各处逛了逛,没大没小地疯闹了一阵。 初四之后,大大小小的宾客便上了门,两兄弟一边接待,一边将事先早备好的年礼也差人流水般地送出去。穆白这才知道,南宫烨不但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一幅字画千金难求,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称得上富甲江南。 南宫清晏是这么跟穆白形容的:“小叔叔以前专注吃喝玩乐,败家败得不行,有一回几万两银子买回一盆醉菊,天天给它灌酒,据说这样会越长越盛,结果两天就给灌死了。爹爹生了气,扣了他半年的银两,小叔叔没辙,只好每天给人写字画画。结果一来二去,整个风柳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了他的字画,吃不开了,有人就嘲笑小叔叔,说他的字画还不能在街边换张饼。小叔叔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登时怒了,爹爹解了禁也不管事,使出了浑身解数挣钱。一开始帮人布置个园子,累两片山石,写几出折子戏,后来干脆做起了丝和茶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现在,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整天捣腾些奇特的玩意儿,反而越发受追捧了。” 最后感叹一句:“世上能像我小叔叔这般纨绔到底,还纨绔得如此潇洒自在的,恐怕也难寻了。” 穆白表示深深赞同! 南宫清晏和穆白两只小屁孩偶尔也会出去见个客,穆白再一次见识了南宫烨的三寸不烂之舌,绝对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一个两个不管抱着什么目的来,最后都是晕晕乎乎乐呵呵地离开了,也不知目标到底有没有达成。 大部分时候,大人忙的时候,穆白和南宫都像普通的小娃娃一般,自己在园子里头自娱自乐。南宫清晏似乎真的被穆白带坏了,还颇有实践精神,毁坏园中奇花异草无数,心疼坏了南宫烨。 这天,南宫清晏习武去了,穆白练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一个人跑到园子里透会儿气。看到一只松鼠窜进了假山的石缝中,大约这阵子都跟孩子混,心理年龄也变小了,兴致勃勃地也跟着挤了进去。一来二去松鼠没捞到,反而卡在了两块太湖石中央,进出不得。 正自艰难地向外挤,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南宫辙的声音响起:“大过年的,新来的巡抚怎么就找上你的戏班子了?还是这么肃杀的一出戏。” 接着是南宫烨玩世不恭般的声音:“谁知道呢?心血来潮,附庸风雅都有可能。更可能的,便是知道我和清安派的掌门是亲兄弟,借机敲打敲打吧。以戏文中的贤臣自比,这是要上肃朝纲,下清四野,抱负都高到天边了。结果到处不讨好,四面树敌之下生生被挤了出来,这会儿还想着治得观澜江一片安生,好再入圣上的眼吧。” 穆白最近才知道,南宫烨年三十那日排戏,并非一时好玩,而是新任巡抚找上了门,点明了要他在新春的时候带戏班子上门演这出。 现在的戏曲,还大多以才子佳人风花雪月花好月圆为主,偶尔有一两个负心汉出没,可以让大姑娘小媳妇一边哭泣一边感叹已经不错了。南宫烨手边这出戏,却是说不出的大气,没有儿女情长,讲的是古时一个大臣,在举国上下风雨飘摇之际,知其不可而为之,以期匡扶社稷的故事。全是乱世之离忧与愤懑,以及以一己之力即使螳臂当车也要死而后已的决心。 这出戏直到现在也没有被禁,还挺受追捧,倒是挺出乎穆白意料的。 只是再受追捧,一般人家也不会大过年的找人唱什么“孤兔纷纭,半折残碑,空馀故址,总是黄尘。” 南宫辙叹了口气:“目前看来,这位倒像是要有大动作的,清安派在观澜江畔盘踞多年,自然也少不了一些蝇营狗苟之人,树大招风,的确得借机提前清肃一番才行。” 南宫烨的声音罕见地严肃了起来:“恐怕不止如此,这次我去他府上,见那边外松内紧,戒备格外地严,恐怕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在。” 南宫辙道:“你是指……?” 两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穆白从假山的缝隙中看去,只见两兄弟表情都格外凝重。他们平日里一个正经一个欢脱,此时神情却如出一辙。 穆白暗暗吐出一口气,这种世家大族,操心的事也真不少。 两兄弟聊了一会儿,南宫辙道:“不管旁的,约束好清安派本是分内之事,清除武林败类也义不容辞,若是他们愿意相信,也不介意助上一臂之力。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有头绪了吗?” 南宫烨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片,两人一边商量,一边走远了。 穆白呆愣了一会儿,死命弄开了两块石头,蹬蹬蹬地跑去找南宫清晏。他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在他的原书中,这会儿安辰轩还在小小的太平镇一隅斗继母呢,压根不知道大千世界又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转过一个圆拱门, 第34章 BOSS老爹的烂桃花 半个熟人叶飞鸿,再加上“左叔、左姨”的称呼一出口,穆白立刻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多半是离此不远的月明山庄主人左常辉,以及他的妹妹左怀月了。 月明山庄也算得上是武林世家,与南宫家离得又近,走动颇为频繁。只是后来南宫家加入了清安派,月明山庄则是大肆招揽门客以保持独立性,两家走上了不同的路子。左常辉和南宫辙差不多年纪,从小到大没少一起切磋玩闹,算是打小的交情。 在小说中,左常辉武艺高强,只是性子特别傲慢,对主角还算不错,除了他的小女儿左嫣然成了男主的后宫时,大大发了一通脾气外。而他身侧一身红衣脾气火爆的左怀月,后期则走上了与哥哥完全不同的道路,跟在了南宫清晏身边,脾气可以说比boss还要古怪暴虐,是他身边让人极为头疼的一员猛将,也在最后一役中战死。 现在看来,倒也的确对的上号。 叶飞鸿道:“阿白,师父在哪儿呢?能带我们去找他么?”并没有为他介绍几人身份的意思。 在叶飞鸿看来,哪怕穆白比较得宠,也不过是南宫清晏身边的一个小厮罢了,正式地介绍左叔左姨倒是辱没了他们的身份。 穆白有些好奇:“门房大哥没告诉你们么?”按理说左家也算是贵客,门房该热情地一路热情地引进来,交给打理山庄事务之人,直到最后见了正主才是啊。南宫烨在自家人面前玩闹归玩闹,正经待客时礼数上却从来不含糊。 听叶飞鸿说到“这是师父新带回来的孩子”时,面色稍微柔和了一点的左怀月,此时却又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冷笑道:“我打小进进出出这舒啸山庄就不用人通报,倒是不知,现在还得规规矩矩通过门房才能进来了!让他们告诉我什么?告诉我南宫辙出去了改日再来么?!” 说着,气哼哼地一甩袖子便离开了。左常辉不虞地又瞪了穆白一眼,大约觉得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妹妹,也跟了上去。叶飞鸿递过来一个“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备眼神,也跟着离开了。 穆白:“……”他做错什么了?简直莫名其妙。 话说回来,没通过门房进来,这几位难道是翻墙进来的?什么时候爬墙也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那红衣服的小姑娘落在最后,看看走远的两个大人以及叶飞鸿,又看了看穆白,忽然伸手就推向穆白的肩头。手上一个发劲,一只脚则飞快地伸到了穆白的脚后,一前一后一个对劲,就要绊穆白一跤。 谁知穆白此时正一头雾水,压根没注意到小姑娘的动作,突然感到肩上来了一股大力,整个上半身开始往后仰,前世老爷子教的招式自然而然地便上了手。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在对方肘部一托,卸了直冲过来的劲儿,再轻轻向左一转。 小姑娘出手挺快,手上一到,一条腿也已经伸了出来。穆白下头的重心被撬动,这些日子被康荣特训的结果也不由自主地体现了出来,重心腾地往下一沉,两条腿便似生了根一般,无论如何无法撼动了。 一时间倒成了那小姑娘的脚勾在穆白的脚踝,来不及缩回,上身又被穆白拨动着滴溜溜地向左转去,噗通一下就栽在了地上。脸朝下,啃了一嘴泥。 “……喂喂喂,你没事吧?”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穆白,登时慌了。他可没有想过欺负一个小女孩! 小姑娘显然懵了,顶着一脸黑泥坐了起来,愣了两三秒,再看看穆白,突然“哇”地一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同时一蹦而起,像一颗小炮弹一般直扑向穆白,伸手就要撕他的脸。 “喂!我刚才真不是故意的,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吗?……喂喂喂!小淑女不该随便动手的啊!”穆白叫苦不迭,眼看小姑娘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想撕了自己而后快,一时间竟也毫无办法,只得转身就跑。 乍一转身,就见到听到响动转回来的左家兄妹以及南宫的小师兄。三人又惊又怒又不可置信般地盯着他,仿佛他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穆白:“……” 真算起来,这小姑娘比他还矮上一些,又粉粉嫩嫩的一脸爱娇模样,现在却满脸污泥哭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怎么看都像自己这个皮孩子欺负了人家。 “我……”对着孩子没办法解释,大人这边却是要说清楚的,免得给客人留下一个顽劣的印象。 哪知刚一停下脚步,一个红影就如风一般转到了他面前。下一秒,穆白整个人便腾空了。左怀月怒道:“该死的小鬼,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欺负起嫣然来了?!” 一股力道狠狠地抽在他脸上,穆白脑子里“嗡”地一声,空白了两秒,接着才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痛,顿时懵了。 左怀月还不解气,劈手又打了穆白两记耳光。 左常辉已将哭闹不休的小女儿抱了起来,叫道:“怀月!”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毕竟是在人家家里,闹起来不好看。 左怀月三番两次找南宫辙都吃了闭门羹,心里早就又急又气。现在见到这么个不对付的小鬼,听叶飞鸿的意思又不过是南宫辙带回来的小厮罢了,正想好好出个气,却听到哥哥开口制止,语气中已经带上了警告之意。 心中还有不甘,毕竟还是惧于他的威严,一抬手就打算将穆白扔出去。 谁知小鬼抬手就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手腕上一疼,已经被人狠狠咬了一口,用力之大,似乎恨不得咬下一口肉来。 左怀月不可思议地看去,却见穆白像一只小野兽一般,一口咬完之后,伸手便要抓向她的脸,不由地叫道:“这小子是疯了么?” 穆白平日里都像个笑眯眯没脾气的包子,却有个逆鳞,特别特别讨厌被打脸。 小学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知道他是个捡垃圾过日子的,一个两个都不愿与他接触,更有甚者,见了他就捂着鼻子翻白眼,说他身上是臭的。穆白倒也不在意,他压根没这个时间和精力来应付一群小毛头,生计问题都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结果有一次,班上一个小胖子丢了钱,急得哭了,刚好听人说那会儿穆白在教室里,便赖上了他,非说是他偷的。老师压根没听他的分辩,劈头盖脸地就抽了他五六个耳光,让他把钱交出来。 穆白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一句不是我,老师就抽一耳光,说一句不是我,便又是一耳光。最后眼前都模糊了,所有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脸却越放越大,扭曲着,跳跃着,汇成一股洪流,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吞没。 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反抗,直到再也没人敢轻易招惹他。只是当初旁人轻蔑的白眼,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挥之不去,时间久了,就成了心上经久不愈的一个疤。 穿越之后,恰好遇上了南宫父子,穆白一度觉得非常庆幸,一路走来也颇为顺利。没想到现在就莫名跑出这么一个疯婆子,在人家家中就直接上手打骂了!别的他或许还能冷静地分说一下,结果人一上来就抽耳光! 以前的师父曾说过,穆白看起来没脾气,其实骨子里性子一上来,那就是天塌地陷的效果,谁都拦不住。 懵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的穆白,赤红了双眼,压根没管其他人的反应,对准了左怀月就撕。他知道自己武力值太低,争分夺秒,使出了混混打架的套路,扑上去手肘磕牙齿咬指甲撕,能回来一点是一点。等被人拎着后领扔出去时,还拼命地踹了两脚。 左怀月一时不防这孩子会突然发疯,脸上被划出了大大一道印子,幸好没有破皮,但也是怒不可遏了,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冲上前唰地一鞭就冲穆白抽了下来。 遇上穆白还不死心地捡起石头就往这边扔,更是火冒三丈,一脚就将他踹得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是几鞭甩了出来。 怒火冲天之下,完全没有留情。不过一个照面,穆白身上的小棉袄就如败絮一般裂开了,横七竖八的全是口子,皮肉上直接起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鞭影重重,疾风暴雨一般发泄着主人的怒气。穆白压根无处可躲,护着头脸往外跑,忽然被人拦了一下,又轻轻推了回去,恍惚中只见到叶飞鸿眼中的恶意一闪而逝。 蛮不讲理的来客,莫名其妙的挨打,穆白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气,这里还是舒啸山庄呢,你们这么横主人知道吗?索性也不跑了,蜷起身子护住头脸,硬逼着自己不去在意浑身撕裂般的疼痛,深吸一口气,大喊了起来:“南——宫——,南——宫——清——晏——,南——宫——” 小孩子的嗓门又大又亮,一般孩子遇到这种事早就慌了,要么没命地哭,要么哽咽着发不了声,没想到穆白只是被怒气冲晕了脑子,却是一点也不慌乱的,一嗓子喊出来,颇有石破天惊的效果,声震林木,一群觅食的飞鸟都扑棱棱地飞起,更别说舒啸山庄中的人了。 虽然这边相对比较偏,但还是有凌乱的脚步声飞快地向这边奔来。左常辉本只是有些不耐烦,听到动静顿时面色一变,倏地上前就夺下了左怀月的鞭子。 这时穆白后背已经全部都是红肿的鞭痕,几乎没一块好的皮肉了。 叶飞鸿不过是想帮左怀月出一口气,显然也没想到穆白会被打得这么狠,一时也有些慌了:“左叔,这……” 左常辉啧了一声:“一个小厮而已,还不敢承认了?没事,照实说便是。只是怀月,你也太冲动了,别忘了你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左怀月撇了撇嘴,到底也没敢跟哥哥犟:“哼,这蠢奴才就会扫兴!” 所有赶到的人都为穆白的惨状惊了一下。南宫家两兄弟都是宽厚的主子,相处久了都是家人的感觉,他们还真没见过一怒之下就将人打成这样的。不过是一个孩子,哪怕再冒犯了客人,能严重到哪里去?怎么就至于弄成这样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排开所有众人,默默地走了上去。穆白这时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浑身都是汗,那只小手碰到他时,浑身都抖了抖。 南宫清晏看得也抖了抖,感觉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倏然回头,凌厉的眼光狠狠地刮了左怀月一行人一眼,对围在周边的人道:“还不赶紧将小白带下去请医生?” 本来还一脸理直气壮的左怀月,在接触到南宫清晏的眼神时生生打了个激灵,讪讪道:“晏儿你来了呀?这是你的小厮吗?可不怎么懂事呀,你看看,一上来就推得嫣然摔了一跤。小姑娘家家的,万一破了相可怎么了得哟?教训他一两下,还跟人就发起了颠……” “阿白是我新认的弟弟。”南宫清晏突然打断她的话,静静道。 除了尚自懵懂的左嫣然,左常辉、左怀月以及叶飞鸿脸色全都变了。 打了一个小厮,和打了主人家领养的孩子,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左姨,如果阿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这个做哥哥的代他向您道歉。不过,以后麻烦您不要来舒啸山庄了,我想阿白绝对不希望多一个差点把他打死的阿娘。”南宫清晏继续道。 左家兄妹和叶飞鸿,以及尚未走远的家丁们一时间又惊呆了。 众所周知,左怀月痴恋南宫辙许多年。但不管她怎么死缠烂打,南宫辙一直都不为所动,反而一直劝她死了这条心。私下里自然有人唏嘘有人感叹,但没有人会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左怀月是个黄花大闺女,拿出来说臊得慌。 但是现在,南宫清晏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并且,虽然表面上是帮弟弟讨回公道,但摆明了就是说,我不会认同你这么一个后娘。 左怀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周围人有些同情有些解气的眼光,又是愤怒又是没脸,忽然脚一跺,银牙一咬,强撑着挤出一个笑脸:“晏儿,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吧?” “唔,晏儿说了不算,我大哥来了,要不要现在问个明白?女孩子家的青春呐,一晃儿就过去了,也免得耽搁了你。”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却是南宫烨,身旁是表情严肃的南宫辙。 南宫烨嘴角挑着一抹笑,眼神却极冷:“不过这舒啸山庄,却是挂在区区名下,现在就可以直接说了算,不欢迎任何一位不经通报就逾墙而入的。左庄主,真是稀客呀,下人们该死,竟齐齐花了眼,没看到庄主大驾光临,还让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冲撞了贵庄两位千金。” 这一番话夹枪带棍,说得极不客气,连左常辉脸上也挂不住了。但他素来知道南宫烨那张能将死人气活的嘴,到底没直接对上,只是拱了拱手:“舍妹不懂事,让诸位见笑了。” 左怀月在南宫辙出现时,所有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他身上。此时恍恍惚惚听了南宫烨说了一耳朵,再看南宫辙时发现他面色黑沉沉的,明显也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不由又是羞又是失望,差点就要哭出来,捂着脸就跑了。 左常辉看看明显动了怒的南宫家人,再看看闯了祸一走了之的妹妹,罕见地头疼了起来。摇摇头,冲南宫辙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她只是几次上门你都避而不见,心情不好而已。” 南宫辙皱眉道:“这也不是她随意迁怒于人的理由。说实在的,你太惯着她了。” 左常辉叹了口气:“没办法呀,某人从来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只好我这个哥哥多宠着些了。一来二去,就惯坏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其实她这次偷偷跑来,不过是想要约你十五的晚上看个花灯罢了。” 南宫辙果断摇了摇头:“何苦呢?她不懂事,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 左常辉是个护短的,又素来傲慢得很,被南宫烨一挤兑,又听南宫辙说妹妹不懂事,顿时也动了气,冷笑道:“我怎么不明白?我还为怀月的眼光不值呢!这么多年了,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谁知道你还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 南宫辙神色不变:“那你有问过石头的意见吗?” 左常辉冷声道:“我妹妹有什么不好的?家世武艺容貌样样拔尖,还真配不上你了不成?!” “哪里都没有我娘好。”还不待南宫辙说什么看不对眼就是没办法,气急了的南宫清晏已经脱口而出。 左常辉气笑了,遥遥指一指南宫清晏,抱着女儿转身腾空而起,脚尖在树梢和房顶一点,飞身而去了。 叶飞鸿看看自家的师父,再看看左常辉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南宫辙无奈地叹口气,看看犹自愤愤不已,打算磨刀霍霍向飞鸿的弟弟和儿子,挥挥手:“鸿儿,先去找你左叔他们吧,日后再来好了。” 叶飞鸿如蒙大赦,起身追去了。 人一走,南宫清晏顿时没了方才那强硬的模样, 第35章 BOSS小白的元宵夜 穆白的整个背心全是一道道的血痕,身上又是血,又是冷汗,还有被踹翻在地时滚了满身的尘土。 一个管事的媳妇一面嘴里小声念着佛,一面小心翼翼地拿剪子剪开他背心上和血肉粘在一起的衣服,最后手都忍不住抖了。周身之人也纷纷转开眼睛,不忍再看,都不知左怀月对那么小一个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剪开了衣服,露出来的小身板就更显得凄惨了。那媳妇试着将伤口清理一番,但稍稍一碰穆白的身体,他就无意识地抽搐,一张小脸在昏迷中也扭曲在了一起,便完全动不了手了。 其实穆白疼过了劲儿,倒是奇异地没多大感觉了,整个人似乎晕晕乎乎地浮在了半空中。偶尔有人碰到自己,身上尖锐地痛一下,倒反而给了他一种“我还活着”的感觉。 只是心理上的感觉还是很糟糕。许多晦暗不明的情绪被压抑久了,这时一股脑儿地喷薄而出,让他只想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安安静静地避开所有人呆着。但总有人不让他如愿,耳朵边嗡嗡嗡地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每次将身体缩在一块就被人强硬地拉扯开,后背上的灼烧感越来越明显…… 心中的烦躁感越来越强,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完全无能为力的小时候,被整个世界的恶意逼得逃无可逃。虽然回头看时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小孩子的眼中,蚂蚁就成了大象,但童年的恐惧和无助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他想要挥退这些奇形怪状的怪物,却始终不能成功。手脚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潮水般的嗡嗡声又一直在持续,终于,他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睛,像一只被逼到极致的小兽。 睁眼的一瞬间,他的眼中还是赤红色的,随时打算用自己所有的力量,不管不顾地向身边所有的人或物发动攻击。 然后,就看到了南宫清晏,如上一次一般守在他床头。 小小的身影,玉雕般的脸,好看极了的五官。只是这会儿,平日总是清清冷冷的眼中带着完全无法忽略的焦急,眼圈还是红红的。 一时间似乎时间发生了错乱,他回到了上一次昏迷时,又仿佛时光一忽儿地就过去了,南宫一直一直就守在他身边。 纷乱的念头一闪而过,不知为何,心里却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倒是南宫清晏见到他睁开眼,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激动地叫道:“阿白!” 穆白冲他露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笑。 他现在整个人向下趴着,脑袋歪向一边,没有意识时还好,现在怎么都觉得不得劲,想要稍稍变换一下姿势,却是稍稍一动弹,背上就开始火辣辣地疼,不由地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南宫清晏忙阻止他:“你先别动,背上都是伤,先将就着趴几日。” 说着,眼圈又更红了几分,却硬是忍住了。 当日眼看穆白伤重,一阵又一阵的冷汗过后,竟然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南宫清晏急了眼,让众人将他按好,自己亲自上手,哆哆嗦嗦地清理完上了药,然后就一直守在了他身边。 他心中满是自责。上次穆白昏迷,还能说是对方神出鬼没的没办法,现在在自己家中,竟然莫名就被人打成这样,怎么着都觉得说不过去。特别是自己除了生气,还真不能将罪魁祸首怎么样。 一想到为穆白清理伤口时,即使几个成年人按着手脚,他昏迷中还是整个人都弹起来的模样,南宫清晏心中第一次,起了一种想要让对方也尝一尝这种痛苦的心情。 愤怒于朋友的遭遇,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是后悔几个小时前没有陪着他一起去花园。 闻讯而来的南宫辙和南宫烨只来得及寒暄几句,就被冷着脸的南宫清晏以阿白需要休息为由,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阿白刚刚救了爹爹没多久呢,就因为爹爹被打成这样,实在不想见到爹爹!南宫清晏难得地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压根拒绝理智的回笼。 南宫辙一脸无奈地退了出去。 南宫烨摇摇头:“两天了,还是没消气,大哥,我可完全是被你殃及的。”只能说,大哥的烂桃花,战斗力实在太强。 南宫辙无语道:“你还有心思调侃我,你以为我想吗?”被纠缠了那么多年,明确拒绝过,躲躲藏藏过,自认没给过左怀月任何错觉,他也觉得很冤枉好不好? 南宫烨想了想,献计:“难得晏儿跟阿白这么投缘,要不你索性真的认了阿白做儿子?也许晏儿能开心一点?” 南宫辙道:“这倒完全没问题,本来也就当半个儿子养着呢,只是现在穆白还一身伤地躺在床上,怎么着也得等他伤好了才能说这事儿吧?要不好像是专门为这事儿补偿他一样。” 南宫辙在清安派从来都是操心的大事,多数时候都负责拍板子定主意,细节完全用不着他管。在面对儿子时,却是不能更细心,连带着对穆白的心情也照顾了起来,生怕他误会自己是因为一时愧疚才要收养他。事实上,穆白与儿子投缘,加上本身也招人疼才是主要原因。 只是想到儿子可能一直跟他冷战,南宫辙便是一阵头疼。 南宫烨同情地拍了拍大哥肩膀:“要不,你把左怀月绑出来打一顿,让晏儿在一旁围观?” 南宫辙哭笑不得:“什么馊主意!” 想了想,到底开口:“阿烨,你帮我走一遭,接穆白的父母来一趟风柳城吧。” 南宫烨愣了愣,笑道:“果然还是大哥高明。不过你确定要让他们一来就看到儿子被打成这样?这么着吧,过几天就是十五了,那会儿阿白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着人接他们来风柳城游览一番,顺道让他们家人见个面。” 南宫辙点头,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穆白身上的伤看着可怖,倒大多是皮外伤,基本没怎么伤筋动骨。不过因为身体本来还比较虚,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打,又一下子气得狠了,才伤了些元气,发了一通烧。在床上躺了几天,精神倒马上回复了不少。 倒是南宫清晏明显吓坏了,一个劲儿让他躺着多休息休息,不许多动,怕伤口裂开。 一来二去,把穆白憋得够呛。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到了正月十五,第二日他们便要回清安派了。因为这次意外的受伤,一整个正月穆白竟没有好好出门玩过一次。 两次到风柳城,一次是被卖,一次是穿过整个城池来到舒啸山庄,名副其实的走马观花,竟还完全不知大名鼎鼎的风柳城到底长成什么样,也实在是个遗憾。 于是南宫清晏也终于接受了爹爹的意见,让穆白在元宵夜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风柳城的气氛。 夜色温柔地覆盖下来,风柳城却是人声鼎沸。 一盏盏的花灯照亮了整个城池,各色俱全,让穆白恍然有种回到了前世看满街霓虹的感觉。到处都在猜灯谜,还有人圈了一片地表演杂技,绕城的河中全是大大小小的画舫,更有人抬了几条纸糊的龙灯在闹腾,抬头甩尾间引得围观之人惊呼连连,热闹程度竟是远远超过了大年三十。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孩子们在人缝中挤来挤去,自得其乐地又蹦又跳。小摊小贩也完全没有打烊的意思,精神地吆喝着,时不时那吃食诱惑一下眼神直勾勾的孩童。 穆白一手抓着南宫清晏买给他的点心,一手拿着南宫辙讨好般塞过来的糖葫芦,眼睛则好奇地东看西看,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直到不经意间,眼神掠过一条暗暗的巷子时,看到了两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具身体的父母,就那么站在灯火阑珊处,极激动,又忐忑地看着他。在发现他注意到他们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随即又显得更加不安了。 说实话,穆白毕竟是一个成年人穿了过来,且前世的整个生命中,父母都处于缺席的状态,偶尔的羡慕有之,却很难产生什么孺慕之情了。更何况,这还是他名义上的父母,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所以虽然感念原身的父母不容易,也动过回去看看的念头,却总是一再被理智阻住脚步。一开始是刚到清安派,不好显得太多事。后来救了南宫辙,与南宫清晏关系也好多了,但清安派却陷入了内乱,实在没有人可以陪他走一遭,便也只托人带了几次口信,顺道将攒下的一点私房带回去接济一番罢了。 没想到他们却千里迢迢寻了过来。 一时间穆白甚至脑补了很多场景,诸如他们人生地不熟,只是大约听说过自己会在那儿过年,于是风尘仆仆地进了风柳城,到处转悠着,只期望能见到小儿子一面之类。 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穆白心中一热,逆着人流便迎了过去。南宫清晏一开始不明所以,看到那边站着的似乎有些面熟的妇人时,也下意识地便跟着跑了过去。 他们身后的南宫辙,却是瞬间瞳孔缩了一下。脚步动了动,瞄到那对夫妇身后隐隐约约的人影时,却又不知为何,生生地停了下来。一手放在身后,尽量不显眼地做了几个动作。 几个看起来毫无干系的路人,不动声色地向这边靠拢过来。喧闹的城市中,波涛暗涌。 第36章 BOSS小白的元宵夜 穆白离开的时候,牧老爹还躺在床上没有意识,带他们来的人指给他看时,还有点不敢相信那锦衣娃娃就是自家的小儿子。王氏也拼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认。 那花灯下的小娃娃,明明五官与当初没什么变化,但总感觉多了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与曾经那皮得不像样的小脏孩简直判若两人。王氏想到那日带着三郎上路时,他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模样,眉眼间是说不出的沉静。 再看现在这姿态,与她见过大户人家最有教养的小少爷,真的也没什么分别了。只是不知为何,突然眼睛一酸,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反倒怀念起了当初那个上房揭瓦的小混蛋来了。 身后的大汉推了他们一把,压低了声音:“赶紧招呼呀,小公子可是惦记了你们许久,就等着元宵夜领着你们到处逛逛呢!” 王氏抹了一把眼睛,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昨儿个几名大汉突然到了家中,声称他们卖出去的儿子想见他们,还颇有些怀疑。待到几人不由分说地就带他们上了路,一个两个看起来都脾气不大好的模样,就更是担心了。 没想到,倒真的见到了小儿子。激动地想要开口,竟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了。 好在穆白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们。愣了一下后,很快地走了过来:“爹爹,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南宫清晏也跑了过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穆白的父母。他虽见过一次,但那时与穆白压根不熟,自然更不会关注他母亲长什么样了。穆白的父亲很是清瘦,脸色有些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容貌倒是很端正。他母亲五官不显得如何出众,只是习惯性地就带着笑,阿白爱笑的习惯大约就是来自母亲这边吧? 王氏本是非常激动地抓着穆白细看,正觉得三郎脸色不太好呢,闻言愕然道:“不是你托人去领我们来的么?” “什么?”穆白大吃一惊,走近了才发现父母后头似乎还站了人,念头急转间已知不好,一个急转身就冲着小南宫喊,“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阴影中的几名大汉一把推开穆白父母,齐齐扑向了南宫清晏。靠近这边一个卖艺的姑娘,正将手中一大团红红绿绿的彩带抛向半空,忽然腰身一扭,兜头向两个孩子罩了下来。 南宫辙惊慌失措地要抢上前去,几个小贩模样的人将挑子一扔,四面拦住了他。他们并不是要跟南宫辙正面杠上,只消为后头争得那么几十秒的时间,南宫辙的孩子落入了他们手中,哪怕明知前头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只得跟着闯一闯了。 小贩的担子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类型,什么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都有,这时一股脑儿甩向南宫辙,顿时如同下了一场雨,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故意晃人眼的东西,成功地让南宫辙的脚步顿了顿。 远处观察的人得意地挑起了嘴角。 眼看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两手大张地扑了过来,又有看起来更诡异的彩带封住了后路,南宫清晏不退反进,一把抱住冲过来的穆白,身体微微一侧,正好从两个大汉的缝隙间穿过。里头就是暗巷,南宫清晏背靠着墙,以免腹背受敌,又将穆白护在里头,脑子飞快地思索着如何摆脱这一困境。 只要能冲出这一小段,与爹爹会合,或者坚持一两分钟,等来爹爹…… 念头刚一动,一名大汉已抢到身前,蒲扇般的大掌先呼了过来。大约是看他挺滑溜,打算直接打晕了带走。南宫清晏一扯穆白,正要闪身躲避,忽然,墙头就探下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横着一撩,直直地便迎向那大掌。 那大汉面色大变,这一巴掌若是走实了,就如同伸手往刀刃上撞一般,忙不迭地便要缩回来。却见那刀也不待招式走老,刀锋一转,如影随形地砍向他脖子。大汉急忙缩头,忽然脑后遭到重击,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砰地倒下了。 一个熟悉的白影抢进巷中,一把抱起两个孩子,笑道:“就这点道行,也敢来我大哥面前献?” 墙头跳下几个清安派的人,将南宫烨和两孩子围在当中。 那卖艺女一见有人出手就知不好,又见四周随波逐流的路人有意无意地靠了过来,蠢蠢欲动,一副反而要将他们包了饺子的模样。突然一咬牙,身形拔地而起,在几个合围上来的人身上轻灵地踩过,袖间一抖,散下无数彩带,有的卷向人身体,有的纯粹迷惑人眼,而左右手则突然多了两段白绸,冲着南宫清晏就射了过去。 南宫烨脚下倏然哧溜向前一滑,堪堪避开了白绸,与此同时,扑扑几声,有破空之声响起,那女子惨叫一声,跌落下来。手腕脚腕似乎都被什么暗器击中,彩带脱手而出,洒了一地。刚要咬牙起身逃跑,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架在了她的颈间。 这时,那暗器才叮叮咚咚地掉落下来。 有一个蹦到南宫烨面前,南宫清晏低头看去,正是爹爹常用的飞蝗石。 再看外头,方才动手的几名大汉已经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当场了。一些路人打扮的青年嘻嘻哈哈地冲南宫辙行了一礼,为了不引起太大恐慌,转身就要将人带下去。 穆白则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懵了的牧家夫妇,显然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不由得松了口气。 倒是南宫烨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主动解释道:“昨日我着人去你家接你父母,正好遇上两个人打算害你那几个兄妹,总算及时救下了。听你家大郎说,爹娘是跟着几个大汉离开了,说是你想见他们。我们就知道事有蹊跷,正一边打探消息一边防备着呢,他们就动手了,好在有惊无险。” 说起来,要不是穆白受伤,要不是大哥想到去接他父母,毫无防备之下,还真有可能被他们得手。若是晏儿被劫持,之后会如何发展,还真的就难说了。 现在想来,其实还真有些后怕。只能说,穆白这小子大约是个福星,莫名挨顿打都能阴差阳错帮着避开一桩可大可小祸事。 穆白父母没想到后头还有这样的事,两人稀里糊涂地就被当成诱饵了,又听说家中的孩子差点遇害,心情大起大落之下,两股战战,差点就站不住。 刚刚过来的南宫辙见状,赶紧让人扶着回舒啸山庄歇息了。 南宫烨轻声道:“大哥,据我得到的消息,蛟龙章和大大小小一些水寨的人,还有一些臭名昭著的江湖败类最近都聚集起来了。跟清安派硬拼肯定不可能,就不知他们还会出什么花招了。” 南宫辙点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一轮圆月高高地悬于中天,这场小小的骚乱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别处更是毫不知情地在狂欢。 左常辉眼睁睁看着南宫兄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次危机,面色阴沉。属下战战兢兢地上前请示:“庄主,南宫辙就要回去了,您看?” 左常辉面色一变再变,最终转身对着一人道:“那么,还是要麻烦您出马了。” 那是一个干干瘦瘦的中年人,留一把山羊胡,神色木木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闻言嘴巴一咧,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好说。” 话音刚落,那左常辉的手下只感到一阵风从身边卷过,山羊胡就翻出了窗外。 最近各方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又顺利找回了穆白父母,南宫辙怕节外生枝,也就不再耽搁,带着两个小的就回舒啸山庄。 挤出如潮的人群,走过相对冷清的一段路,眼看山庄遥遥在望了,忽然一行人就听耳边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南宫掌门,别来无恙啊?” 冰冷如蛇,黏黏腻腻地往耳朵里钻,不舒服极了。 南宫辙一贯冷静的眼神却是真的变了。 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处,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口中却是冷笑道:“没想到,孙泥鳅你整整躲了八年,今天终于敢露面了!” 话一出口,穆白就感到一直抓着他手的南宫清晏浑身颤了颤。连南宫烨神色也变了。 他一头雾水地向外看去,只见沉沉的夜色中,极远处似乎有一点人影,稍稍一闪就没了。方才的声音哈哈大笑道:“敢露面说明我有恃无恐,姜太公钓鱼,你却是愿不愿意上钩呢?” 笑声不绝,声音却越来越远,来人显然在轻功上也是造诣非凡。 南宫辙毫不犹豫地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就要追去。南宫烨脱口叫道:“大哥!” 南宫辙一晃之下已出现在几丈外:“放心,谁是那条鱼还不一定呢。” 砰地一声,风柳城上空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又有无数的烟花上天,在夜色中绽开一朵朵美丽的花来。 其中,有一朵橙红色的烟花,飞得特别高,特别艳丽,引得无数人抬头欣赏,赞叹不已。 而更多的人,则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赶向它指示的方向。 南宫烨带着两个孩子,看着大哥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一点不安。 有人过来请示:“公子,您是回山庄还是?” 南宫烨再看一眼远处,抱起了南宫清晏和穆白,下了一个决定:“现在山庄不一定安全,我们去找大哥,多找些人护卫着。” 那人应了声是,匆匆离开了。 穆白见南宫一家人突然严肃下来的神色,也有些不安,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实在太混乱,让他颇有些惊弓之鸟的味道,不由悄悄拉了拉他衣袖,示意:怎么了? 南宫清晏看了他一样,抿了抿嘴:“孙泥鳅是当初特别大一个水匪窝的头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被我爹爹挑了,他却仗着一身功夫硬是逃脱了。然后,八年前,在道上想要阻截我爹爹报仇,自然是没有成功的,但是……当时同行的……有我阿娘。”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穆白一惊,小心地看向他。 南宫清晏肯定地点点头:“我娘就是那会儿受到了惊吓难产的,从那以后,孙泥鳅就失去了踪影,我爹爹一直在掘地三尺地找他,就是找不着。” 场面一时间沉寂了下来。南宫烨拍拍南宫清晏的后背:“晏儿不难过,这一次,你爹爹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穆白什么也不好说,只能反手紧紧握住了小南宫的手,以示安慰。 孙泥鳅人如其名,滑溜得很,一早与南宫辙拉开了安全距离,既让对方看得见,又不至于被赶上。 然而南宫辙的轻功显然要高出他一大截,眼见得距离还是越来越短。再用不了多久,显然可以将对方擒获…… 忽然,嗖嗖嗖,密林中无数的暗器同时向南宫辙的方向射来。南宫辙抽出腰间的长剑,叮叮声响中,将所有的暗器都隔绝在了身外。然而这一来,脚下不可避免地就缓了一缓。 一大群人从林中跳出,将南宫辙围在了当中。若此时有人拿一份“恶人谱”,现场一一对照,就会发现观澜江一带大部分的恶人都已经聚集在此。 月色如水,照在一张张狰狞的脸上,所有人都神色不善地盯着南宫辙。为首一人衣襟大敞,一截活灵活现的蛟龙从怀中探头, 第37章 BOSS小白的元宵夜 三大长老、四大舵主一齐出动,可以算是近些年清安派从未有过的大动作。一群虎视眈眈的水匪登时惨白了脸色,长蛇章本还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这时却不动声色地退回了人群中,活像只缩着脑袋的鹌鹑。 孙泥鳅微微低下头,似是有些惧怕,嘴角却挑起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杨长老满头白发,形容憔悴,显然年前的一场风波对他造成了挺大的影响。周洵带着南宫清晏和穆白离开时,他的一个亲随就在附近,之后竟然莫名失踪了。最后见到他的人说他好像匆匆忙忙(鬼鬼祟祟)地向坐忘峰后山走,派出许多人去寻,却是踪迹全无,不得不让有心人怀疑起来。 这会儿,杨长老却一扫之前丧气的模样,强打起精神,满面感激地走向南宫辙,躬身道:“掌门!感谢掌门的信任,老杨幸不辱命,带着人及时赶到了。” 长老在清安派身份尊贵,一般连掌门也不能轻易受其大礼,南宫辙连忙以手去扶:“杨长老客气了,长老清者自清,今日一并剿灭了长蛇章,嫌疑自去,此后众兄弟还如同以前一般……” 两手刚托住杨长老的肘部,忽然便感觉触感有些不对,竟是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盒子一般的东西。南宫辙心知不妙,弯腰的姿势不变,整个人却猛地平平向后弹出。只听得嗤嗤声响,杨长老没有起身,却从腰际射出无数牛毛针,借着夜色的掩护袭向南宫辙周身。 方才的一礼一扶间,距离极近,南宫辙几乎可以感觉到牛毛针激射而出的劲风。而他这一退也极为迅速,一蓬碧油油的牛毛针几乎已贴到了他的鼻尖,却生生没有能再靠近半分。 南宫辙心念一动间,全部的内力已凝于手中,袖子一扬,便要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牛毛针挥退。 然而,方才跟着杨长老的属下,不知何时已聚集到了南宫辙周围,在他一触即走之际,同时刀剑出鞘,袭向他的后心。 前有万千牛毛针,后有利刃相逼,这些人私下不知研究了南宫辙的武功多少遍,配合极为默契地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怎么看都是避无可避的一局。 孙泥鳅的嘴角扯起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弧度。曾经如落水狗一般被南宫辙逼得到处跑,终于,也到了复仇的时候了。 南宫辙雄才大略,颇有帅才,只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对自己人太过手软。没有充足的证据时,永远不愿意轻易怀疑自己人。这种习惯让他有了许多交情过硬的兄弟,但利用好了,关键时刻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张长老显然被这突发状况惊呆了,但他反应也不慢,立刻就要召集人上前救援。不想冯长老一挥手,已让人阻住了去路。张长老愕然看向对方:“老冯,你?!” 冯张二人作为七大长老最后两位,素日里关系还不错,冯长老又是个老好人的模样,张长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有问题。 向来有些软弱的冯长老此时看起来更加畏畏缩缩了,眼神游移不定,压根不敢直面张长老:“老张,今儿个可要对不住了。” 而四大分舵那头也出了乱子。 舵主周洪在杨长老动手的瞬间,与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迅速四散开来,出其不意地袭向江、曹两名舵主及其手下的骨干。剩下一名舵主方冕遭到副手出其不意的攻击,虽然及时避开了要害,右胳膊被划开一大道口子,但他也悍勇,左手持刀与对方斗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三位长老、四大舵主的手下全都无声无息地跃出几个人来。 猛一看,的确都是他们底下不那么出挑的几个下属,平日里存在感就很低,但现在月光下看去,又凭空觉得那些平凡无奇的脸有些诡异了起来。 四人如影子一般迅速地贴近了南宫辙这边。一手长兵荡开袭向南宫辙后心的刀剑,一手从腰际抽出匕首,在对方来不及反应之际就插入了他们脖子。眨眼间,杨长老的心腹就倒下了四个。 其他人愕然后退,却在猝不及防间又折了几人。 南宫辙从从容容地挥开如雨的牛毛针,弹开了几米外,冷冷地盯着杨长老:“我想,三年前向长老的死有说法了。” 向长老的武功当初在清安派可排得上前十,却在一次外出时突然死在了客栈中,通身发黑,几乎看不出伤口,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当时以为是有人在饮食中下毒,后来仔细检查,才发现体内残留了两枚含有剧毒的牛毛针。 当时派中一片哗然,都不知是谁,可以让向长老来不及反抗便中了招。 杨长老眼底的得意还未散去,便感到脑后有细微的风动,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告诉他情况不对,猛地将头一偏,手中的九节鞭就奋力向后砸去。但紧接着,颈间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所有的动作一僵,冷汗就下来了。 他能事先研究过南宫辙的功夫无数遍,别人也可能事先考虑过如何对付他。 其他几处的小小混乱同样尚未来得及扩散,就被迅速地平息了,冯长老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还是寒风凛冽的时候,鼻翼竟然滚落了大颗的汗珠,颤声道:“清……清……清安卫。” 清安卫。 这大约可以称得上是清安派最神秘的一个群体。平时相当没有存在感,很多年轻人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些人存在。但在关键时刻一随掌门令出现,就足以颠覆全局。 他们被历代掌门以各种方式选出,秘密培养,平日拥有另一个普通人身份,不涉任何派内事务,只听掌门令召唤。可以说,是让整个清安派上层又敬又怕的存在。敬,是因为他们曾多次有效阻止了整个门派的分崩离析。怕,是万一遇到了一个独断专行的掌门,这便可能成为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子。 最著名的一次,是一任掌门一反清安派的宗旨,野心随着清安派的名声一起水涨船高,在政策遭到长老堂反对的情况下,直接密令清安卫联合绞杀了五名德高望重的长老,一时间整个江湖震动。当然,那位掌门想以铁血手段压下所有不服的声音,却没想到江湖上虽不乏墙头草,但更多的却是血性之人,引起众怒之下很快就被推翻了。 从那以后,每一代动用清安卫的掌门,事后都要接受七大长老十二舵主的评议,看所用是否得当。若这些人缺席,则逐级向下,征求更多人的意见。这才平息了派内外的争议。 当然,目前这种状况,出动清安卫实在再妥当不过。 只是……孙泥鳅不甘地瞪大了眼睛,南宫辙到底是何时部署下这一切的? 明明这该是一次最秘密不过的截杀,弄来那个叫穆白的孩子的父母,自己又作为双保险出现,事先不该透露任何风声才对!更何况清安派内之人,一个不小心便身家性命不保,更应该比他们这群脑袋系裤腰上的更谨慎! “诸位在我清安派境内大规模聚集,若真的得不到一点风声,本门大约也早就可以解散了。”一个温文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准备着好好招呼一番的。” 场面一再翻转,众人犹疑不定间,卓巍和罗子啸也分别带着一批人赶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中,还夹着抱着南宫清晏和穆白的南宫烨。 罗子啸双手持着一杆长/枪,恶狠狠地瞪向杨长老和冯长老,似乎恨不得当场给他们一人一枪。杨长老避开了他的目光,冯长老则两腿哆嗦得更厉害了,架着他的清安卫不得不一手揪着他的衣领,拼命将他往上拎。 卓巍的脸色不太好,这位向来以儒雅著称的侠客近乎失态,失望又愤怒的目光扫过杨、冯、周等人,微微抬高了声音继续道:“马长老不问世事已久,徐长老掌管执法,陈长老掌着清安派内务。若出外事,必然是杨、龚、冯、张四位,舵主则一般随机调动。所以掌门召唤各位时,大约都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吧?杨长老,冯长老,二位是不是还在心中暗自得意,人数上占了上风,又来个出其不意,还有一众亡命徒一拥而上,必定能一举格杀掌门?甚至从此以后能将清安派换个样子?告诉你们,做梦!” 卓巍罗子啸一出场,基本上意味着尘埃落定,毫无翻转的余地了。一众水匪面若死灰,有的牙齿都开始打架,也有的凶悍异常,觉得不管怎样都是死,不如破釜沉舟向外冲,还可能博得一线生机。 此时卓巍的话刚说完,尚未来得及让人动手将杨冯等人绑了,抵抗的一律就地处决,忽听一个苍老的女声冷笑道:“现在的后生家啊,本事不见得怎么样,口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被南宫烨带来的穆白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场内情况,听到这一声冷笑,忽然就耳朵一痛,仿佛一根尖针直刺大脑深处,随即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一般。眼前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抱住脑袋弯下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那种恶心感压下去。轻功不错但内力不足的南宫烨浑身也震了一下,抱着他们的手都颤了颤,好在身边有人帮忙扶住了。 这一声冷笑,竟是直接让所有人心头都凛了一凛。南宫辙和卓、罗二人都皱起了眉头,知道来了硬点子。 江湖上比拼,有时候讲究群攻,比如清安派跟水匪对上,或者清理内鬼的时候。气势一足,就可以让大部分小喽啰生了退缩之心。而有时候,人多反而会变成一种累赘,比如来了一个顶尖高手的时候,反而要时刻分心照顾己方之人。 三人全神戒备,就不知神秘的来人会从何处出现。然而,周围静悄悄的,除了方才一声难辨方向的冷笑外,竟是没了任何后续。 三人对视一眼,反而更加凝重了。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上千人的场面,竟是落针可闻。 又等了片刻,仅存的徐长老终于忍不住了,喊道:“哪里来的妖人?有本事装神弄鬼,没本事出来见见你爷爷……” 最后一个“么”字还没出口,声音戛然而止。众人奇怪地看去,只见他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拼命地抠动了起来。月光下,只见他涨得满脸通红,嘴巴诡异地张开,露出了一截短短的舌头。 方才的声音更冷了几分:“老婆子的爷爷可是多少年前就烂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现在你敢自称我爷爷,便下到地底下再说吧。” 挣扎不休的徐长老突然顿了一下,两眼张得极大,飞身到他面前的南宫辙就见他的瞳孔迅速地涣散了。稍稍一试鼻息,已经无法抢救了。 对方不但踪迹诡秘,还杀人于无形,竟是眨眼间弄死了一名长老,而这边竟无一人看出她是如何动的手。南宫辙目光一凝,沉声喝道:“二十人一组,四面戒备,有任何异状立刻警示!” “啊——!”话音刚落,有人便惊叫了一声。南宫辙倏然抬头,就见对方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手边……的张长老尸体。来不及多想,一扯周围几人退出丈把远,再看过去时,只见张长老灰败的皮肤下,有东西在飞快地蠢动。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死者的眼眶和口中喷薄而出,四下散落开来。紧接着,张长老的尸体如吹气球一般猛然胀大,最后嘭地一声炸裂开来。 碎肉四溅。 有惊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然后又越来越多。不知何时,众人的脚下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如同涨起了一通五颜六色的潮水。但这潮水显然是夺命的,稍不留神被卷进去的,便在刹那间只剩下一架白骨。 更有张长老口鼻眼中喷出的透明黏腻物体,沾到了一些人,一开始大家还没太在意,只觉得有些恶心,没想到那些东西却如活物般往皮肤中钻, 第38章 BOSS小白的元宵夜 穆白之事后,左怀月还是没禁住哥哥的劝说,不出两天又上了门,以道歉的名义。这次乖乖走了大门,低眉顺目地等着人进去通报。 只是南宫辙始终也没见她。一来自然对穆白所受的无妄之灾有所不满,二来却也的确不想与她有所纠缠。 左怀月又羞又怒,发了一通脾气,一赌气之下又折了回去。 眨眼便到了元宵夜,本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日子,她却依旧冷冷清清一个人,心中不由得气苦。几个女伴本想邀她上街,看看她兴致缺缺的样子也只得罢了。 看着她们手挽手有说有笑地离开,左怀月更郁闷了,觉得她们是在为摆脱了自己而高兴。前两天她还听庄内有人嚼舌根,说什么她性子越来越古怪了,难伺候得紧。 事事不如意,怎么会高兴得起来?只是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有的没的都敢拿来讨论!这里的那里的都一个样,去舒啸山庄时,那群家丁眼中的嘲讽之色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左怀月越想越气,随手便将一个杯子砸向了门边。 杯子带着茶水呼啸而去,眼看就要在门框上粉身碎骨,一只手从门外伸了进来,轻轻一捞,两个手指就捏住了杯子。随即手腕一翻,竟是将倾出的茶水一并收了回去,再顺势稍稍一晃,已将力道化尽了。 左常辉将茶杯随手一搁,道:“这杯子又怎么惹了你了?无端端地拿它撒气?” “撒气”二字显然让左怀月想起了穆白的事,不由得柳眉倒竖,气哼哼地瞪向左常辉。左常辉摇摇头:“你这臭脾气呀,要我是南宫辙我也得离你远点儿。” 这句话实在是捅了马蜂窝,左怀月砰地一拍桌子:“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看我笑话来着么?”气愤之下掌力一吐,红木案不堪重负地呻/吟了一声,裂开了几道缝。 左常辉冷冷道:“我来问问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不过一个男人,你为他要死要活了十几年,人家却连看也不愿看你一眼,没的这么轻贱自己!” 左怀月大约从未想过哥哥会这般和自己说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里头怒火熊熊燃烧。若眼神能化为实质,恐怕左常辉早就被灼烧成一堆飞灰了。 但此刻左常辉却似无所觉,继续道:“今天是十五了,按往年习惯,南宫辙都会带着儿子上街玩一玩。你要真心想道歉,可以趁这个时候堵一堵人,当然,我更希望他再一次拒绝后,你能果断地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从此江湖不见,就当这些年瞎了眼。” 左怀月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哥……” 左常辉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怀月,再试最后一次,别把一辈子都押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好不好?” 这大约是性子傲慢,平日心思又全都放在事业上的大哥难得的一点细心,左怀月一阵委屈和心酸,扑簌簌地便落下了泪来。 左常辉揉揉她脑袋:“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赶紧去吧!” 左怀月用力点点头,转身跑到内间去换衣服了。 在她身后,左常辉慢慢地敛了笑容。这么多年了,南宫辙,我和我妹妹都需要走出你的阴影。 明明两家家世差不多,明明他的天赋也不差,却无论如何努力,都差了对方那么一头,连心高气傲的宝贝妹妹,也是一天到晚围着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转,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呀。 所以,请你,去死吧。而我,会走到你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 左怀月在哥哥的鼓励下精心打扮了一番出了门,待真看到带着两个孩子走在人群中的南宫辙,却又近乡情怯了起来。她活了近三十年,一直都大大咧咧骄纵任性,反正所有人也都愿意哄着捧着,哪怕看不惯的也不敢多言。唯一一点不多的柔情都给了南宫辙,但这一点点的女儿心,偏偏对方还毫不领情。 从小他都是那么鹤立鸡群的一个存在,连哥哥那样骨子里傲到不行的人都不得不甘拜下风。自己则从对他的忽视感到不满,到越来越被他吸引,不知不觉地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但他却始终一无所觉。 本以为做大事的男人都这样,比如他,比如哥哥,比如已经去世的父亲。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才知道,他也可以这般温柔,满心满眼地只看着一个人。从此,愈发深陷。 左怀月远远地看着南宫辙,不知不觉间,又有了流泪的冲动,连忙胡乱用袖子遮了遮。 “呵,你喜欢那个男人?”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 左怀月一惊,突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长得很漂亮,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大约是个男人都没法抵御她盈盈秋波的一个转盼。但更让人忌惮的,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 她戒备地退了两步,一手暗暗探入袖中:“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世上的男人呐,全都靠不住。”女人柔柔一笑,似乎有些感慨,又带了几分苍凉,“我劝你呐,早死了对他的心吧。” 左怀月一时间狐疑了起来:“你认识南宫?”莫不是又一个南宫辙的爱慕者?听口气,似乎还被伤过心? “你喜欢他多少年了?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自己也闹不清多久了?”女人诡异一笑,倏然贴近了她,“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那么久,就算是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但若是一个男人不爱的女人,信不信哪怕你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容的?” 在女人靠近时,左怀月就戒备地想要退开,却不知为何无论如何也抬不动脚,听到她的话不由地想要反驳:“不,南宫才不是这样的,我才不会真正爱上那种冷血无情的男人。” 女人露出了一个又是同情又是讽刺的笑容。左怀月怒道:“你笑什么?”不知为何,心中却越来越没底起来。 奇怪女人的口气充满了诱惑:“那么,你要不要试一试呢?” 直觉告诉左怀月这个女人有古怪,但眼皮却越来越沉,对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抗拒不了。手中一凉,一把小匕首一般的东西塞到了她手上:“若是他真的不在意你,就把这个,□□他的心脏吧。” 明明是阴毒极了的声音,却似乎又充满了悲悯。似乎来自对面的女人,又似乎是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让人……完全无法抗拒。 叶三娘伸手揽住晕过去的左怀月,掩嘴笑道:“你说,若是你妹妹知道你这么利用她,会怎么样?” 阴影中的男人无所谓道:“反正她永远不可能知道。” 叶三娘啧啧两声:“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男人狠起来才叫真的狠呢,你们呀,压根连心都没有。” 左常辉冷冷道:“你的话太多了。” 叶三娘撇了撇嘴:“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了,要不是阁主的指令,我才懒得理你呢。” 说罢幽幽一个转身,如鬼魅一般地飘然远去。 ******** 风柳城的郊外。 满地的毒虫窸窸窣窣地爬动,发出沙沙沙如下雨般的声音,一开始众人没注意,现在却觉得格外毛骨悚然。 火把三三两两地点了起来。 跳动的火光照耀下,那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虫子就更加狰狞,有的全身五彩斑斓,有的带着长长的触须,有的带着细细绒绒的无数条腿……大部分虫子在火光下反而泛起了一层幽幽的冷色,显得格外违和,又似乎对这次的狩猎完全有恃无恐。 最微不足道的虫子,成千上万聚集在一起时,产生的视觉效果有时比成千上万个人聚在一起还可怕。至少此刻,许多人心中都起了一种在劫难逃般的感觉。 特别是看到那时不时在虫海中露出一角的,干净整齐到不可思议的完整骨架时。这些都是方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卷入虫流中的人,先是发出惊恐至极的哀嚎,然后马上便失去了声音。 水匪中有人直接吓破了胆,又哭又笑地向林中冲去,树影中却有更多的毒虫蛰伏,瞬间便将人瓜分殆尽了。 大部分人则随身只带着火折子,那一点微弱的萤火之光,在大片大片的虫子面前,能起的作用实在微乎其微。直到罗旭护着一批人收集了柴草,点起了几个火堆,让许多毒虫惊惧地散去,场面才稍稍得以控制住。 卓巍则以长鞭卷起大量点燃的草木,直接甩入虫子最多的几处,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空气中充满了肉烤糊了的味道。 这时众人才发现,那诡异的西域虫母显然和众水匪是一边的,除了一开始慌乱失措主动跑入虫子堆的水匪外,其他的全未受到攻击。连杨长老和周洪都带着一些属下乘机挣开了钳制,此刻与一群匪徒混在一起,拼命地要向外跑。 这些人齐齐一动,满地毒虫就倏然散开一条路,竟是毫不阻拦。 南宫辙怒吼一声,挥剑劈开前赴后继源源不断扑向他的虫子,纵身而起,飞快地就要去阻截为首几人。有飞虫迎面扑来,他将周身的内力调动到极致,竟在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罩,靠近的飞虫纷纷被绞碎当场。 慌忙撤退的孙泥鳅无意中往后一看,只见南宫辙如一尊杀神一般,势不可挡地冲开了一条路,转眼间剑光就到了面前,只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一缩脑袋,宝剑几乎是贴着头皮闪了过去,脑袋上一凉,竟是整个发髻都被平平地削了下来。 孙泥鳅腿一软,却是丝毫不敢停,连滚带爬地就往远处跑。所剩不多的头发披落下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飞虫又如同能辨认人一般地聚集过来,南宫辙不耐地将它们挥开,正要再次追击,忽听罗旭惊叫道:“卓巍!” 回头一看,只见满地的爬虫入海浪一般,突然高高隆起,又整个拍了下来,瞬间将卓巍整个人裹在了里头。从外头根本看不到里头清醒,只看到卓巍的一条鞭子还偶尔探出无数的爬虫外。 南宫辙目光一凝,到底放下了孙泥鳅这边,飞快地掠到最近的一个火堆,将燃烧的树枝整个踢向卓巍那头。毒虫惊惧地避散,但还有大半不知为何死死地撑着不肯离开,南宫辙一把夺过几个火把,飞身到了卓巍身旁。 灼人的火焰中,毒虫终于轰然散开。众人这才发现,里头竟然不止卓巍一个人,他正与一个极其矮小的身影缠斗在一起。卓巍擅长使鞭,在方才的情况下,鞭子的使用极受局限,显然处在了下风。 南宫辙到来的一刹那,那矮小的人影一掌拍在卓巍腰间,将他打飞出几米远。 南宫辙顾不得其他,扑上前去便要抢下卓巍,却见那诡异的人影手一挥,将什么东西洒了过来。周围的毒虫瞬间向疯了一般,再次拼命地扑了过来。而那人倏然一矮身,直直地冲向了卓巍那头。 罗旭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便要挺枪向前,南宫辙从无数的虫子中冲出,喊道:“你留在这!照顾好兄弟们!清安卫都跟我来!” 说毕,提剑向那人影处赶了过去。罗旭性子太直,变通不足,对上这种场面只有吃亏的份。 那人已将不知死活的卓巍扛在了肩头,似乎有意引诱一般,远远地跑了。 罗旭双拳紧握,几乎能看到发白的骨头,到底留在了当地。清安卫将手边尚抓着的人一交,纷纷跟了上去。只是他们的功力到底不及南宫辙与那神秘人,远远地追在了后头。 外头乱纷纷的动静实在太大,南宫清晏和穆白二人一开始还老实地躲在披风内,后来听得罗旭的吼声,实在担心得厉害,忍不住便揭开一角看个究竟。 刚一揭开,便看到南宫辙追着那“西域虫母”而去的情景。南宫清晏浑身一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穆白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你爹爹这么厉害,还有人跟着支援,肯定没问题的。” 南宫清晏看看他,用力点点头。 而他们身侧,南宫烨的表情却前所未有地凝重。他以为,清安派的情报,加上自己的情报网,已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测在内,没想到,还出来了这么多枝节。 揉了揉眉心,竭力压下心中越来越强的不安,他想,会没事的。大哥与自己不同,从来都是刀光剑影中来去,还怕了这点意外不成。 那西域虫母一离开,满地的爬虫无人指挥,渐渐地散了。罗旭谨慎地指挥着手下去阻截逃跑的杨长老等人,还留下一些人原地警戒。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南宫辙一行人始终没有回来。哪怕是对南宫辙最有信心的人,心中也有些打起鼓来。 南宫清晏和穆白从一开始的一点点担心,变得越来越不安。两个孩子惶惶然间对视,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掩藏极深的恐惧。 穆白实在是不明白,他明明帮着南宫清晏躲过了八岁时的这一劫,为什么时隔不过两三个月,南宫辙就又遇上了危险。难道这一切,真的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人力再也不可改变? 明明他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明明一切似乎如此顺利。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当危机来临时,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却又丝毫不敢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只能更紧地抓住小南宫的手。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都不过虚惊一场……南宫辙不过是暂时被拖住了……很快就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哪怕带着伤,也比这样七上八下的好…… 就在南宫烨再也忍不住,罗旭将场面清理得差不多,两人决定要带人去寻南宫辙时,卓巍、左常辉、左怀月以及一众清安卫默默地回来了。 没有南宫辙。 穆白倏然睁大了眼睛。南宫清晏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卓巍衣裳零落,腰间一大块乌青,高高地肿着,有几处似乎还被什么毒虫咬了,红红紫紫一片。左常辉面色铁青,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左怀月。清安卫身上带伤,有的还负着同伴的尸体。 “我被西域虫母劫持在手,诱着大哥向落鹰崖跑,然后遇上了风毒老怪。大哥……不慎中了他的香凝散。”这是卓巍的描述。 “怀月想要趁今晚向南宫道个歉, 第39章 BOSS遇上主角 观澜江畔,近日无端多出了许多人。与那些行色匆匆的商人、闲来垂钓的渔翁、泛舟江上的游人不同,他们自上而下,又从下而上,似乎在一寸一寸地仔细搜寻着什么。 沿途的村落中,也有人手持画像,细细打听是否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南宫辙依旧音信全无。 所有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觉得……希望渺茫。 首先,风毒老怪,香凝散。 风毒老怪的大名江湖上尽人皆知。一般而言,用毒都是在小范围内进行,或饮食内,或水源中,或上风处,出其不意地让对方中招。有那么一二样无色无臭、难以检测出的□□,已经非常稀罕了。但风毒老怪不同,他就是能在一片平野上,瞬间让大批人一起中招。 香凝散则是他最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一种毒/药。名字起得很好听,实则极为阴毒,中毒者先是感觉浑身真气游走不畅,仿佛凝结于体内各个部位,再难以调动一般。接着便是四肢一点点僵硬,行动不灵。最后,中毒之人僵于床上,全身上下坚硬如岩石,再无法挪动半分,连饮食都无法张嘴,唯有眼珠可以转动一二。 武林中人,头可断血可流,这种生不如死的情状却是实在太过骇人,也让香凝散这种阴毒之物一现江湖,便众矢之的。 再者,西域虫母,毒掌。 不说众人亲眼所见的那些恶心至极的毒虫,光看卓巍腰间中了人家一掌,当即丧失了抵抗能力,强撑着回来后马上陷入了昏迷至今未醒就可看出,绝对不好受。 最后,落鹰崖。 落鹰崖是观澜江上出名的险峻之处。崖壁高耸,怪石林立,尖锐而狰狞,底下礁石成堆,惊涛拍岸,急流过处发出惊天巨响。不说普通人,多少侠客路过时也觉得心头发寒。 更不用说,从此处掉下会怎样。尸体都找不回来,实在正常。 南宫清晏在落鹰崖等了三天三夜,最终也没等到父亲的任何讯息。 所有安抚的劝慰的话仿佛通通被他隔绝在外,完全听不到了。最后南宫烨强行抱起他要回舒啸山庄,他才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开始疯狂地挣扎,手脚并用地扒着一块山岩不肯离开。 啪地一声,南宫烨突然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嘴唇发颤:“你要你爹爹回来后,反而看到你死在他面前吗?” 南宫清晏似乎回神了一般,怔怔地停下了无谓的挣扎。沉默许久,脸色煞白地哑声开口:“爹爹……真的还能回来吗?”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春寒料峭,南宫清晏似不胜风寒一般,脸上泛起了诡异的潮红,嘴唇干涩,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南宫烨眼圈一红,上前要再抱起他,忽然眼神定住了——南宫清晏竟生生地咯出了一口血来,殷红地沾在嘴角和手心,刺目极了。 红楼梦中有云: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虽然不一定成真,但实在也太过不祥,再加上生死不知的南宫辙,穆白站在一旁,茫然一片。 在南宫清晏和南宫烨的痛苦中,在周围人沉痛的表情中,他心底最深处的一点点穿越而来、知前后事的优越感消失殆尽。看多了小说,又遇上了穿越,总有种“哪怕现在不如意,命运也总会给我大开金手指”的侥幸。 而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正惶然不安间,南宫烨一把抱起了他:“阿白也好久没休息了,你陪着晏儿一道回去吧。” 这位风流倜傥的江南公子,此时眼眶深陷,满是胡茬,显得颓然而沉痛。 两个孩子沉默着坐在同一匹马上,互相倚靠在一起,无常的命运在头顶狰狞地大笑,而他们尝试从彼此身上汲取一点点温暖。 请医生诊了脉,又乖乖喝下了药,被安置在大床上的南宫清晏,终于把头埋在小伙伴的颈间流下了泪。大颗大颗,源源不绝。穆白感到脖子上温温热热,不一会儿又转为冰冷。 放心吧,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会陪着你。他想,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十天之后,南宫辙依旧音信全无。 清安派终于撤回了大批搜寻的人马,转而向此次罪魁发动了猛烈的报复。长蛇章在老家被抓,无数的水匪被从一个个角落里揪出,清安派内叛变之人更在重点缉拿之列,大约三分之二都被翻了出来。只是孙泥鳅、杨长老、周洪始终不见人影,风毒老怪、西域虫母、赤眼幻蝠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如他们出现时一般突兀而诡秘,背后主使之人更是完全没有头绪。 拷问唯一可能知情的冯长老,结果他只是被杨长老揪住了偷贩私盐的把柄,强迫着上了贼船,个中内情竟是一无所知。罗旭气得直想将他捅几个窟窿,终于醒来的卓巍则狠狠心让人上了大刑,但看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吓得瑟瑟发抖依然吐不出任何有效信息的样子,不由地沮丧万分。 有人提议给南宫辙立个衣冠冢,但也有人表示不同意,万一出现了奇迹掌门最后还是回来了呢? 最后徐长老出面,表示掌门现在生死不知,暂不立衣冠冢,待到有了定论再说。哪怕真不幸遭了毒手,也要拿凶手的血来祭亡者之灵,慰亲人之痛,平众人之怒,绝不会立一个衣冠冢就揭过。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暂由卓巍代为清安派掌门。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换了素色的衣服,或黑或白,有时候抬头一看,满目的白色,衣冠胜雪。 卓巍看着表情更少更冷了的南宫清晏,和声问道:“要不要做我的徒儿?叔叔必将一身绝学,尽数传与你。” 南宫辙凶多吉少,南宫烨除了轻功别无所长,南宫辙唯一的徒弟叶飞鸿尚不到火候,南宫家的武学,怕是从此要步入衰微了。 南宫清晏不卑不亢地摇摇头:“不必了。我会向师兄请教。忝为南宫家之后人,自当为此脉之传承竭尽全力。” 左常辉同样表达了抱歉和心痛之意,表示月明山庄的武艺可以破格授予南宫清晏,同样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身后的左怀月两眼红肿,一副孀居打扮,似乎在表示自己的决心。南宫清晏看起来很想上前打她一顿,但最终忍住了,行了一礼:“最难消受美人恩。左姨在爹爹身上耗费了十几年的青春,现在爹爹大约能还清了。但没影的事还请左姨自重,否则,哪怕爹爹真的去了,泉下有知也恐怕无法与我阿娘交代。” 说毕转身就走,似乎再也不愿看她一眼。左怀月在他身后泣不成声。 南宫烨来了清安派,他不放心南宫清晏一个小孩子留在这里,与郭老轮流着一个人十天地给孩子们讲起了文化课。讲课的日子里,就住在坐忘峰,其他时候才回去处理舒啸山庄的事务。 一向骨子里不大瞧得起外头读书人的郭老倒是欢迎得很,自己不讲课的时候也溜达过来与南宫烨探讨学问。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似乎慢慢地回到了正轨。但穆白清楚地感觉到,南宫清晏变了。 稍稍打开了一丝缝隙的心,再次封闭了回去。或者说,原本是半开半闭的状态,现在则完全关上了大门。一起上课的孩子们或安慰,或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全部以失败告终。倒不是态度冷淡,每个人跟他说话,他都默默地听完,或点头,或摇头,偶尔也插一两句话,但眼中却很少起波澜。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会闪过或好奇或开心的光芒。 对穆白则是一如既往地好,只是再也没了那种活泼泼的味道。让人看着他,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南宫清晏原本只能称得上安静,现在却整个人迅速地沉默了下去。有些伤口,大约只能以时间来愈合。 与之相应的,是他用了大量的时间来习武。穆白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他课余时间看闲书写大字了,不要命一般地习武。叶飞鸿成了坐忘峰的常客,每天傍晚都要来指导一番南宫清晏的拳法剑法。 穆白听到他忧虑地说:“师父曾说,这套拳适合年纪再大一点学。阿晏,你现在学可能有些早,容易走偏。” 南宫清晏坚决地说:“没事,师兄你现在一点点教我,有师兄在,我想不会出大岔子的。” 叶飞鸿道:“只怕我也造诣尚浅,看不出你的进度到底有没有问题……” 只是事情仍这样进行了。李妈显得忧心忡忡,忠叔偶尔过来看一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每一家的习练方式都不一样,外人不能轻易置喙。 穆白老是提心吊胆。他对叶飞鸿的感官不太好,但凭空的总不能因为这虚无缥缈的感觉就排斥人家,只好每天在一边旁观。叶飞鸿开始有些不乐意,看南宫清晏没有任何表示,才勉强地继续教了下去。 穆白现在虽然功夫不行,但眼光不差,很快就看出来叶飞鸿倒没做什么小动作,只是他的讲解到底肤浅,南宫清晏大部分时候只是有样学样,于整套剑法的精髓领略方面,却缓慢得很。 其实穆白心中同样不好受,南宫辙的死对他同样是一个巨大的刺激,更是对自己能否改变南宫清晏的既定命运产生了重大的怀疑。只是有不安又如何?日子还得往下过,大不了现在开始每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警惕,以图人定胜天罢了。 有意无意间,他也提早了自己的起床时间,延迟了睡觉时间,也不闹着南宫清晏玩耍了,南宫习武时,他就在旁边默默地站桩。这回不用康荣盯着了,他自动自发地按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 偶尔在南宫看不到时,就偷偷地习练前世老人教他的那一套拳,一套剑,一套枪。 不知何时开始,他的内力一点点充足起来,有时稍稍一伸手一抬腿,就能感到真气在身体中游走不息。有一次拿着一根小树枝当剑刺出去时,还感觉到了老人曾说过的那种剑气。 老人说,所有的兵器都可以看作身体的延伸,你的真气可以走到手指尖,自然也可以走到剑尖、枪尖,你的手可以在面对敌人时灵活无比,你的剑和枪自然也该在面对敌人时圆转自如。 以前他的筋骨关都尚未完全打通,筋膜都若即若离,似粘非粘。现在他从小开始痛下决心,刻苦练习,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全身上下节节贯穿,拿到兵器时如虎添翼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 第40章 BOSS遇上主角 这时候的穆白,比之当初实在改样了不少。 一来自然是养得好了,整个人气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白了些,脸上还长了点肉,个头也向上窜了不少。坐忘峰上一共就两个孩子,李妈全都疼到了心坎里,吃穿用度都恨不得预备最好的,自然与当时安辰轩见到的那个破棉絮都露在衣服外头的、可怜巴巴的小瘦猴不一样了。 二来却是在他的刻苦习武下,呈现出来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明明还是瘦,但是瘦而不弱,小胳膊小腿似乎结实了一点,不再像一折就断的小芦柴棒了。整个身形都柔和了下来,无端地让人感觉比当初内敛了不少。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实对身体的掌握达到非常精微时,也会自然而然出来一种特殊的面貌。 有一段时间,穆白的身体仿佛在经历一场剧烈的蜕变,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原身留下的痕迹近乎消失殆尽了。 这样的情况下,安辰轩还能依稀觉得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穆白有些熟悉,实在不能不佩服他的记忆力了。 过目不忘,果然是男主必备技能,可以成为许多故事的开头。 比如说收后宫,比如说收小弟,前者可以衍生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的一见钟情,后者可以改编为识英雄于微时的慧眼如炬。 不过对现在的穆白来说,安辰轩的出现显然是惊吓远远大于惊喜。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的喜怒哀乐都与周围的人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一切都再真实不过,几乎忘了这是个书中的世界。 直到安辰轩站在他面前,与所有人谈笑风生。南宫清晏突然抓住他,表现出了抗拒与敌意。 仿佛是命运再一次提醒他,该来的总会来。 在原书中,南宫清晏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生活总体还算平稳,若日子就这么继续下去,成为个二代完全没问题,只可能功夫不那么出类拔萃,不能像先人那般名满江湖罢了。要是有一二奇遇,则更会成为发愤图强的典范。 奈何他不是主角,而是专门与主角作对的反派。从一开始的莫名不对付,到之后生活中的处处针锋相对,不管什么样的开始,最后倒霉的都是他。终于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身败名裂,不光彩地死去。 所以现在一看到反常的南宫清晏,穆白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忙问道:“怎么了?” 南宫清晏显然也在为自己心中一瞬间出现的不舒服感到奇怪,再看了看那个新出现的大孩子,个头挺高,五官俊朗,挺阳光的样子,穿着比较朴素,但表情坦荡,不卑不亢,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特殊的了。 只是心中那一丝不舒服感始终挥之不去,摇摇头:“没什么,快到时辰了,我们走吧。” 穆白点点头,便要跟着他离开,忽然想起当初安辰轩第一面不喜欢南宫就是觉得他太骄傲,为避免两人产生误会,于是硬又扯了扯南宫,让他等一下,笑着回道:“是吗?不太有印象了呢!不过你是新入清安派的么?若是的话,以后大家都是同门了,以前见没见过也就无所谓了。我叫穆白,这是南宫清晏,你叫什么名字?” 让南宫主动打招呼是不太可能了,自己做个中间人,帮两边牵个线,应该没问题了吧?只是他也打算提起当初见过的事,完全没必要。 安辰轩方才的目光正落在穆白身上,自然看到了他身旁南宫清晏略带疏离甚至戒备的神色,正自有些诧异,但穆白给了个台阶下,便很快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说的也是,倒是我拘泥了。我叫安辰轩,以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 不知为何,两人的笑看在南宫清晏的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阿白在在意这个莫名出现的人,在刻意地与他搭话!虽然说的内容很正常,但对穆白非常熟悉的南宫清晏立刻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阿白虽然待人热情,但骨子里其实对人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这人可以来往了,才会在言语间表达出亲昵之意。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从不会在和一个人刚见面时,便说什么“以后大家都是同门了”之类的场面话。 想到这里,南宫清晏心中更不舒服了。见安辰轩朝他们打招呼,到底不好无视,草草回了一礼。没寒暄什么,拉着穆白便离开了。 南宫的不对劲,穆白自然也感觉到了。心里那个愁啊,南宫明显不喜欢安辰轩的样子,为什么?他平时对陌生人冷淡是冷淡一点,却绝对不是排斥的态度呀。 穆白试探着问:“南宫,你不喜欢刚刚那个安辰轩?” “没感觉,怎么,阿白你很喜欢他?为什么?”南宫清晏难得地一连两个反问。 果然不正常啊,难道是主角和反派间天生气场不合?穆白心中暗暗叫苦,南宫的别扭情绪他自然感觉到了,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我也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你不太高兴罢了。至于那人嘛,不过一个新来的,学堂上这样的情况也不少,你别在意。” 果然,是阿白在意那个人。 欲盖弥彰的一通解释,很好地起到了反效果,让南宫清晏彻底确定下来,默默决定在弄清自己为什么讨厌那人之前,看好阿白。 方才目光落在穆白身上时,安辰轩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身侧的南宫清晏,先是为他精致的外表、讲究的穿戴以及冷漠疏离的表情震了一下,接着就注意到了他冷淡中带点警惕的神情和动作,又是稍稍一怔。打量了他几眼,确定自己应该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孩子,否则一定会印象深刻才对。 待到对方敷衍地行了一礼,再也不看这边一眼地就离开。安辰轩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大约是瞧不起自己寒酸的打扮吧?反正自己从来都清楚地知道,所有人都靠不住,只有靠实力才是最真的,才没有跪舔他的想法呢。 有些不忿,又有些莫名的在意,安辰轩鬼使神差地又看了走远的两人一眼。正好是逆光的方向,南宫清晏的身上似乎带上了万丈金芒,让他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不知为何,那种举手投足间的贵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了那么一点点的羡慕和……自卑来。 他在努力地争取每一个可以向上走的机会时,有人却与生俱来地站在了他遥不可及处,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理所当然地……鄙夷比他低的人。 真是,一种糟糕的感受啊。默默地握了握拳,总有一天,自己会站到最高的地方,让所有曾经无视或鄙视他的人,都俯首脚下。 “然后呢然后呢?”听故事听到一半就被打断的孩子们心急地问道。安辰轩回过神,试探地问道:“方才那个南宫清晏,是不是不太好相处啊?” 一众孩子都笑了起来,刚才已经跟穆白打了个招呼的许瑞笑道:“他啊,一直就这样,没有第二个表情,但其实人很好,久了你就知道啦。” 大家齐齐点头啊点头。倒是没有提南宫辙的事,毕竟这属于南宫清晏比较个人的事情了。 安辰轩显然没想到那个看起来高傲极了的家伙人缘这么好,颇有些惊讶,但在小孩们的催促下,也把这事放到了脑后,继续他的故事了。 在书中,安辰轩问出众人这句话时,所有人都撇了撇嘴:“是呀,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话呢。” 安辰轩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跟所有人都不说话吗?架子这么大?” 众孩子想了想,七嘴八舌说:“这么说来,他喜欢跟倾烟说话的。”“跟xxx也会说话。”“偶尔搭理一下xxx。” 列出来的,全都是清安派位高权重之人的后代。安辰轩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他只是不搭理普通人家的孩子吗?” 众人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愣了一下后,讪讪地引开了话题。 只是不和的种子,却在不经意间种下了。从那以后,普通的孩子决不再去南宫清晏面前“自讨没趣”,二代们倒是无所谓,但南宫清晏太冷,他们其实也不乐意交往。 或许只有这一世的穆白才知道,南宫清晏会与二代们多往来,其实只是因为,南宫辙与他们的父辈走得多,这些人算是他“稍微熟悉一点的人”。 原书中他想象着通过主角的眼睛看到的形象,实在太过肤浅。 等到所有人叽叽喳喳地聚集在了学堂中时,穆白从管不住嘴的许瑞那里听到了安辰轩来清安派的缘由,与书中完全一致。 事情要从卓倾烟说起。 小姑娘长大了一点,又跟着爹爹私下学完了一套基础鞭法,使起来有了那么点模样,胆儿也肥了那么一点点。正月里的时候,约着舅舅家的一个小表妹,两个小姑娘就偷偷跑到了风柳城中玩。 小表妹夏涟漪今年九岁,岁数和卓倾烟一样,只是小了几个月。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实在太招人喜爱,一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刚开始两人只敢在离家近的街道上跑一跑看一看,渐渐地被各种小玩意儿吸引,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 在卓倾烟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糖人师傅那儿,犹豫着要不要买一个,要买个什么模样的糖人时,偏偏夏涟漪被一个草编蝈蝈的摊位吸引住了,看表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糖人,便打算自己先过去看看。 快要跑到那稍偏僻的摊子时,一个人贩子看准时机,一把抱住了她就要带走。 卓巍武艺高强,取的妻子却是来自风柳城中的一个大户人家,完全与江湖无涉。夏涟漪自是不会半点功夫的,登时吓傻了,连哭喊都来不及,就被那人贩子捂住了口鼻。 正好便遇上了安辰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如天神般出现,救小姑娘于水火之中。 唔,其实到底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与成年人的体格差得有些远,只会一些粗浅功法,很是苦斗了一番,又在反应过来的卓倾烟帮助下,才打跑了歹徒,救下了夏涟漪。 脸上身上都留下了英雄的勋章——左腮上现在还有几块青紫。 夏家自是千恩万谢,卓倾烟也又是感激又是后怕,听说安辰轩正想找高人学艺,苦于无门时,便推荐了清安派,自告奋勇地表示可以引荐。 这于清安派完全小事一桩, 第41章 BOSS遇上主角 接下去的时间里,穆白充分感受到了男主的魅力。 一般的小孩子刚进入一个集体,要么有些怕生,要么顾着自己顽皮,前者小心地观察着新环境,后者尚自懵懵懂懂。很少有人像安辰轩这样,一来就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 安辰轩在外混了一些日子,别的不说,倒是积攒了一肚子的故事。新近发生的大事小情,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真假难辨的灵异鬼怪传说,自己亲身经历的大小冒险等等,将一干缺乏阅历的小毛头唬得一愣一愣的,成功收获无数星星眼。 郭老慢慢腾腾地踱了进来。费力地抬了抬下垂的眼皮,看了看格外热闹的学堂,清了清嗓子。小毛头们扫兴地“切”了一声,意犹未尽回到了座位。 郭老自然知道新来了一个学生,只是没想到一来就这么受欢迎。不过这也没他什么事,只是例行地让安辰轩起来,回答几个问题摸一摸底。 还真别说,安辰轩在原来的家庭里时常被排挤,郁郁之下便常以读书纾解心情,对郭老的问题十之八/九都能接得上来。 郭老终于正眼看了看他,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开口道:“不错。” 此话一出,小毛头们都震惊了。要知道,整个班上被郭老赞过“不错”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第一堂课就被赞的,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南宫清晏。 现在出了第二个,怎能不让一群学渣刮目相看? 安辰轩显然不清楚得郭老一句不错有多不容易,好笑地看了一眼其他人夸张的反应,下意识地谦虚了几句。 于是郭老心中又默默下了个评价:就是太早熟了一点。 早熟,有时候是个褒义词,可以与懂事一类挂钩,有时候属于中性,有时候又可带一点贬义,与圆滑一类擦个边。不过这样的人,于人情世故接触太早,大多不会走上埋头学问的道路,郭老暗暗可惜了一下,便开始讲课了。 在清安派这样“重武轻文”的地方,老人家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寂寥。 一上午过去,安辰轩成功地获得关注无数,被孩子们簇拥着去吃饭了。穆白看着那前所未有的前呼后拥场景,暗自感叹,不愧是男主光环笼罩的男人,唔,男孩呀,天生就是一个移动的发光体。 南宫清晏自然发现了一整个早上穆白都在偷偷观察安辰轩,心里不由得越来越烦躁,觉得阿白一定很喜欢那个新来的家伙,只是碍于自己不高兴才没有上前搭(勾)讪(搭),一阵气苦下,赌气地甩开他的手就跑了。 其实他从来没这样耍过小性子,但阿白是他打心底里认可的家人,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两人会是最亲近的。现在才突然发现,其实阿白和他没有任何血缘上的联系,如果阿白和其他人投了缘,也可能与对方一起勾肩搭背地进进出出。 阿白最亲近的伙伴,就可能不是自己了。而他,最讨厌失去了。 拥有的本来就不多,失去一个,就空白了一大片。 穆白突然被南宫清晏甩开,呆了一呆,简直要哭了:为什么自家乖乖巧巧的小孩,一遇上主角就开始什么都不对了?现在这个样子,妥妥的要向黑化之路走的节奏啊! 不过他也大概知道南宫在别扭些什么,南宫辙失踪后,他自我封闭了很久,后来对人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淡淡的模样,但对他已经打开了心房的人,却又粘得更厉害了,同时还充满了不安全感。 心下顿时软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提醒了一下自己一定要少把注意力放在安辰轩身上,穆白叹了口气,跑上去追南宫清晏。 却见对方也自动自发地停了下来,回头默默地等着他。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又是可怜又是委屈的模样。见到穆白跟了上来,眼睛突然就亮了亮,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刹那间云开雾散,穆白竟然有种惊艳的感觉。 连忙甩甩脑袋,把这个诡异的想法抛开了,只能怪南宫长得太好看吧。 下午的时候,一群孩子照常到了康荣的课上。 这时候的小毛头们,已经大部分都开始学习兵刃了,连穆白也学了一套基础拳法后偶尔被允许挽个剑花过过瘾什么的,只有后来许多的几个孩子还在最基础的站桩阶段。 康先生把一对眯眯眼笑成了两道缝,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对新同学安辰轩的欢迎之意,听他表示会一些粗浅功夫后,笑呵呵地一边说着好好好,一边突然转到了安辰轩身后,掌力一吐就击向他后心。 安辰轩大吃一惊,后心是人的要害部位,虽然明知对方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做什么,何况两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十有八/九是想要摸个底。但猝不及防之下,身体仍是做出了本能反应,避开是来不及了,刹那间全身的真气都涌向后背,准备生生受下这一击。 看似极为凶猛的一掌贴上了他后心的一瞬间,力道突然撤得一干二净。康荣顺势一拂,将安辰轩收势不住的内劲轻轻化去,心下倒是微有几分诧异,听说这孩子不是什么名门出身,但一身内力倒是相当纯正,完全没有一些野路子走出来的那般驳杂,倒是不用花心思矫正什么。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康荣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拍安辰轩的肩膀,表示小孩子不错有前途,然后给他摆了一个大大桩以表明自己的看好之意。 小家伙们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确切来说,是羡慕康荣的栽培之心,不羡慕康荣的表达方式。除了那么一两个武痴,大部分孩子还是希望正常一点成长的,穆白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实在太过凄惨了。 正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辰轩这边时,穆白突然惊叫道:“南宫,你怎么了?” 众人一惊,急忙转头去寻南宫清晏的方向,就见他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全身瑟瑟发抖,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刺出去的剑都无法收回来,握剑的手却是铁青色的,上头甚至冒着丝丝白气。 最近一段日子,南宫清晏练剑时总是觉得胸闷气短,浑身真气难以为继。私下问叶飞鸿时,叶飞鸿说自己曾经也出现过类似的问题,是真气不足的缘故,劝他适当放缓进度。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不要命一般地练习,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揠苗助长的后果,南宫清晏心里也清楚。虽说父亲一直没找到,罪魁也一直没落网,他心里便时刻放了块大石头,丝毫不敢放松,但于习武进度一事还是丝毫马虎不得,便乖乖地听了师兄的意见,暂时缓了一缓。 没想到症状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了起来。他以前听爹爹说过习武冒进了会出现一些不适症状,跟人累狠了脱力一个道理,但只要不练岔了就不会出现严重后果,调养几日就会好。怕穆白担心,到底死扛着没说出来,只是每日多了调息静坐的时间,减少了拳脚剑术的时间。 穆白在理论上是个大行家,对自己掌握的拳法剑法枪法也能看得极为精准,但其他派别的功夫了解得到底不够,最多能看出对方练得好不好,有什么大毛病,内力走向什么的却是看不出端倪的,是以对南宫清晏的不适竟是一无所知。 谁知今日南宫清晏拿起剑,刚要稍稍比划一下基础剑法温习温习,便突然感觉浑身的真气都疯狂地涌动了起来。 督脉的气血全不受控制地向上走,从阳关一直冲到百汇,督脉总督一身之阳经,顿时整个脸涨得通红,内力翻涌之下感觉整个大脑都要炸裂开来。与此同时,任脉中的真气则忽然消散,直窜向四肢百骸,虽说任脉总任一身之阴经,但照理说也不可能是冰冷的,不知为何,南宫清晏此时四肢却感到奇寒无比,竟是没一会儿就冻成了青灰色。这种寒气还在一点点向其他地方延伸开去,实在是难受无比。 而他却连叫都叫不出来,身体内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压根不听大脑的指挥,只能浑身发抖地僵在原地。 一切来得极快无比,康荣都还没来得及在孩子们中间走一圈,南宫清晏就出了事,幸好穆白一直关注着他那边,及时喊了出来。 一向笑嘻嘻的康荣脸色大变,倏然抢到南宫清晏身边,伸手在他身前身后的几处要穴上拍了下去。南宫清晏脸上的紫红色顿时往下退了一点,不那么可怖了,呼吸也正常了起来。“当啷”一声,手上的短剑落地,整个人也软软地倒了下来。康荣一把将他抱住,手上真气一吐,往南宫清晏身体里一探,竟发现他体内混乱不堪,所有的内力全走岔了气儿,顿时神色更加严肃了。 所有的孩子眼见着“康阎王”都变了脸,再看南宫清晏的状况实在吓人,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喘,惴惴地围在一旁。 穆白更是担心得要死,却丝毫不敢打扰盘坐着开始给南宫调息的康荣,只能全神贯注地观察南宫的每一点变化。 康荣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南宫清晏的内力,却发现它们的状态极为诡异,时粗时细,时强时弱,有时候来势汹汹,有时候又仿佛要断开一般,实在是平生未见。不由地心下一凛,都说南宫家武学渊源深厚无比,外人哪怕窥探得了九分,剩下一分领会不了,熬白了头还一无所获尚是幸运的,更有可能的便是练着练着不知不觉就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心下不由地有些复杂,南宫清晏这孩子的天分他自然一清二楚,但在这种无长辈指导的情况下,跟着一个半大少年摸着石头过河,真不知结局会如何。 偏偏这种事,谁都劝不了什么。暗自摇了摇头,他的武学造诣到底比南宫清晏高上太多,纯正温和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将所有凝塞不通处打通,又将走岔了的真气导回原位,直到日头偏西,南宫清晏终于整个人平稳了下来。 康荣抱着他回了坐忘峰,对李妈和忠叔道:“这孩子实在太倔,恨不得一晚上就把别人三五年的进度都赶上了,照我说,到底是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来比较好,你们能劝还是劝着些吧。” 下坐忘峰时,正遇上雷打不动来给南宫“授课”的叶飞鸿。康荣停了一下,打完招呼后说:“南宫下午出了点事,恐怕需要修养一阵了。不知掌门当初是怎么教你的,但南宫似乎是承受不住这强度的,整个气脉都紊乱了,差点整个人都废了。他是个要强的,平日里有什么不舒服恐怕也不会主动说,以后你这个师兄还得多担待些,多问询问询才是。” 康荣在派内辈分极高,叶飞鸿当初也跟在他手下学基础,当下连连应是,表示自己会更注意一些。 康荣叹了口气,慢慢地下了山。 他身后,叶飞鸿可惜地咂了咂嘴,自己无意中发现的这法子啥都好,就是控制不了具体的时间。若是南宫清晏睡梦中真气紊乱,那真是鬼神无救了。为什么就这么好命地遇上了康荣呢? 送走了一众过来探望的人,穆白李妈和忠叔三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南宫清晏,都后怕不已。 李妈拍拍胸口:“阿弥陀佛,这孩子……唉!” 忠叔皱着眉头,他是一直都觉得南宫清晏状态有些不太对的那一个,只是各家秘传的武学都需要避嫌,他还真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等南宫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具体是什么情形,也许能提供一点解决方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按理说因为康荣救得及时,南宫清晏的状况也完全稳定了下来,早该醒来才对,不知为何,他却依然没有要醒的样子。一开始还算平静,后来越发不安稳起来,眉头紧锁,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一样,额上出了很多汗,倒是没有再出现身上忽冷忽热的情况了。 穆白打了点水,拧了毛巾打算帮他稍微擦一擦。目前为止安辰轩的命运轨迹几乎没变,南宫清晏的却似乎完全打乱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的缘故,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担心无用,只能尽量一直陪着他罢了。 刚伸出手,忽然,南宫清晏紧闭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穆白先是一喜,刚要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那双眼中竟然含满了杀气。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一跃而起,一只手迅速无比地掐住了穆白的脖子,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曲起,作双龙抢珠状,直接抠向了他双眼。 完全懵了的穆白下意识地提手一挡,对方的双指深深陷入他的胳膊,一阵刺痛袭来。脖子被卡了个正着,力道之大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它掐断一般,忍不住死命挣扎起来。千算万算,再也算不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南宫清晏到底怎么了?走火入魔疯了么? 好在忠叔还在一旁, 第42章 BOSS有点不对劲[双更合一] 直到大惊小怪的李妈、眼神狐疑的忠叔都离开,南宫清晏还是没完全缓过神来。 他低下头,再次仔细地看了看自己小了不止一圈的身体,将两只手的手指张开,再握成拳,又动了动整个身体,感觉……实在太过真实,一点都不像临死产生的幻觉。 但这怎么可能?上一刻,他还被困在一个冰冷潮湿的山洞中,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有的被引往了别处分头围剿,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牧白。他身受重伤,又被寒毒折磨,还有阴毒的“蚀腐散”缠身,再无生还的可能性。 外头是震天的喊杀声,里头是牧白扶着艰难支撑着身体的他。两人离得极近,偶尔眼神相对,从对方的瞳孔中,他清晰地看到了浑身血污、面目扭曲的自己。 当年,南宫辙和清安派的一众好手误入岐川十八寨的陷阱,尽数折在了一线天,整个江湖震动。清安派众人悲痛之余,卓巍罗子啸亲自出马为大哥报仇,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了十八寨,所有水匪皆不受降,盘龙涧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匪首的头颅被高高挑起,挂在清安派前一个月。 整个武林既战栗于卓罗二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毫不留情,又不得不暗自赞佩其仁义。 只有他始终觉得这事结束得太过简单。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反正绝不是空有一身气力的武夫,胆大心细,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几个逞凶斗狠的匪徒怎能奈何得了他?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就中了招,连反抗都来不及? 只是他年纪实在太小,提出疑问时,所有人都像看一个痛失亲人后失去理智的孩子,又是怜悯又是无奈地,或明或暗地告诉他,这次,就是你爹爹大意了,马失前蹄。 他悲愤之下,只能埋头习武,决定长大后以一己之力查明真相,为父亲报仇,也算是……为父亲正名。 然后,他急于求成之下走岔了气,伤了经脉,功力进展奇慢无比,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再之后,他遇到了安辰轩,开始了一连串的厄运。 一次又一次的冲突,莫名加深的误会,让他被所有人加倍排斥。内部外部比试失利时,他看到了所有人又是嘲讽又是解气的笑容。 误入黑龙帮湖底,被人作为练功时排出寒毒的载体,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却到底中毒已深。千方百计地得到了血影真经,成功压制了寒毒,却没想到这功法邪门至极,压根控制不住,最后一段时间里,他时常失控,做下了一件又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自己都厌弃了自己。 直到现在,一切似乎就要结束了。回首自己短短的一生,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所谓天魔教教主,竟然就像一个滑稽无比的笑话。 徒劳地奔波了十几年,想做的事一件没做成,竭力避免的事情惹上了一大堆,倒把别人几十年才会有的经历全都过了一遍。沮丧过,愤怒过,无奈过,绝望过,最后磕磕绊绊地撑到现在,或许只能感叹一句:天意弄人。 牧白扶着他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这个平日里无比胆怯的温顺青年,似乎也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在他身边待了十多年,这人似乎和刚到清安派那会儿没多大区别,沉默,孤僻,有些自卑,习惯整日整日地一言不发,但却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偶尔看他急得狠了,会小声献上一两个幼稚可笑的计策,当然,从来都没有成功实现过。 但就是这样一个被所有人都有些看不起的人,南宫清晏觉得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再者,牧白的存在让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尚在清安派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想到了李妈和忠叔仍然活着的日子,所以虽然这人有种种不如意,到底还是一直留在了他身边。这个人,几乎成了一个怀旧的标志。否则,每日里的焦躁都足以把他逼疯。 没想到,最后还得死在一起了。 血液的流失加上洞内的阴寒,南宫清晏的身上越来越冷,他勉强笑了笑:“牧白,看来最后还是得咱们两个一起死了。你害怕吗?” 牧白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突然问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这家伙,死到临头胆子也大起来了?以前可不敢不回答自己的话。而且这是指望还能脱身?南宫清晏失笑,想要摇摇头,却没有力气了:“不行啦,这回……真的黔驴技穷了,所有的蛊虫都放在了外头。至于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再也……不能带你冲杀出去啦。” 牧白点点头,似乎也并没有如何失望。不知为何,南宫清晏觉得他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明明还是整天低着头,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整个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起来。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感觉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有些人明明表情动作都很少,但只要是特别熟悉他的人,总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他是高兴,是伤心,是愤怒,还是沮丧。 南宫清晏不能算非常了解牧白,但这人毕竟与他朝夕相伴多年,照顾自己所有的饮食起居,毕竟还是相当熟悉的。他发现,这人听了他的话后,似乎松了口气,虽然依旧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情绪却明显地高昂了起来。 心下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南宫清晏不动声色地向他看去。牧白似乎注意到了,忽然猛地抬起头,第一次迎上了他的视线。 南宫清晏这才发现,他在笑,眼前虽然非常模糊了,但还能看出,他在神经质地咧着嘴大笑,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终于可以摆脱你了!南宫清晏,我终于可以摆脱你了!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嗜血如命的魔王!”牧白似乎还有些害怕,声音有些发抖,但又有些解气,声音激动而高亢,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歇斯底里,“你死了以后,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了。” 南宫清晏错愕了一瞬,随即冷笑了起来。要说别人不知道,以讹传讹也就罢了,难道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牧白也不知道,所谓的“杀人不眨眼”“嗜血如命”是怎么回事么? 他寒毒缠身时也没有放弃找到杀父真凶的意思,一直注意着搜寻所有的蛛丝马迹,最后引起千星水寨寨主的警觉,以他修炼邪功为名,明里暗里组织了数次围剿。有两次他是大开杀戒突围了出去,还有一次正遇上血影真经反噬,当场失控,生生吸干了许多人的血液。 说他越来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也就罢了,但恶棍、魔王之类的词能不能套在他身上,牧白难道不清楚? 南宫清晏冷声道:“记得当初我被逐出清安派时,就跟你说可以选择留下,还劝你留下。是你自己毫不犹豫地要跟着我走的。” 牧白跟着他们一起习文学武,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毕竟是跟在南宫清晏身边的人,加上南宫辙为掌门期间算是清安派相当繁盛的时期,到底有念旧的人收下了他。现在在派内有个不大不小的职务,虽说可能受自己一点牵连,时间一久影响也就淡了。 当时,牧白毫不犹豫地收拾了东西,跟着受完戒鞭的他一同离开了。南宫清晏颇为感动,觉得这孩子虽然不声不响,但也是个重感情的人。 而现在,他是后悔了?想要拿自己邀功了? 但是他依旧猜错了。 牧白冷笑道:“让我留下?让我留下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么?让我背着你的错误,一辈子都直不起脊梁骨做人么?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从来都没瞧得起我过!说什么把我当自己人,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施舍与人的样子!出了事,你是前掌门的儿子,清安派到底要留点面子,有没有想过我要留下了该怎么做人?!” 安辰轩被逐出清安派,是他偷偷修炼血影真经刚被人发现时。当时他尚未丧失心神,但毕竟练的是邪功,为人所不容。再加上江湖上那一阵沸沸扬扬地传着什么血魔再世的流言,虽无证据能证明一些干尸是被他吸了血,但到底有人指指点点。又过了一阵,他成为天魔教教主一事也不知被何人公之于众。 卓巍迫于压力,不得不按规定将他逐出清安派。但到底私下告诉他,等查清了作恶之人就接他回来。 没想到后来,他便越来越无法压制这功法,几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控,彻底地走上了另一条路,再也无法回头。连带着之前所有无凭无据的脏水,也都有口难辩地彻底泼在了他身上。 南宫清晏摇摇头:“我哪怕对不起再多人,也没有对不住你过。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我可有亏待过你分毫?哪怕这些年的奔波你心中有怨,又何必在我临死还如此幸灾乐祸?” 从救下奄奄一息的他,到给了他家救急的银两,让他进清安派,平日吃穿用度也丝毫没短了他,可谓仁至义尽。 牧白的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又变成了坚定:“你们都一直把我当成一个买来的奴仆看,只有安辰轩,是把我当成一个人对待。所以,我至死也要报答的,是他。” 年仅七岁的牧白在坐忘峰醒来,得知自己被买了下来,心下惴惴不已。虽然那个看起来很和善的李妈告诉他,不用担心,他每日里只要陪少爷玩耍就行,但那人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实在是很难相处的样子。 鼓足了勇气搭一两句话,那人也不过是简单极了地回一两句,完全不像跟李妈、忠叔说话的态度,仿佛压根不屑与他说话。他想要努力做得好一点,跑前跑后端茶送水,对方却完全无动于衷,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一切。 他当然知道这些是自己应该做的,对方也没说过一句重话,但这种漠视,却让他更加坐立不安。 开始学文习武后,日子就更加难熬了。照理说,这算是主人家的赐予,莫大的荣耀。但他大约实在不是这块料,不管哪一样都学得一塌糊涂,再看南宫清晏每日里面无表情地轻轻松松就比别人好了不止一倍。看着他冷冷的眼神和其他人嘲笑的目光,牧白想,他是怪自己给他丢脸了的。 家里传来口信,母亲病了,病得很严重。 当初南宫辙留下的银子到底没有救得了父亲的命,他撒手去后,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日子益发艰难了。虽然他偷偷托人把存的所有零用钱都带了回去,却依然是杯水车薪。现在,他身边不过几文钱,哪里有办法? 想来想去,到底不敢跟南宫辙死后脾气益发古怪的南宫清晏开口,一个人在午休时找了个地方偷偷地哭。 然后,安辰轩如救世主一般降临在了他的身旁。 这个人是他的偶像。虽然也不是来自世家大族,却是所有人都佩服的对象,勇敢,善良,无所畏惧。是他最想成为,又最遥不可及的那类人,甚至连搭话的勇气都没有。 而对方完全没有在意别人对他“阴沉、孤僻、蠢笨”的评价,和声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在自己犹犹豫豫地和盘托出后,笑了起来:“我当是多大点事儿,放心吧,银子能解决的都不是大事。” 从腰间掏出一个钱包,毫不犹豫地尽数给了他:“先拿着,不够用再管我要。” 他不肯接,安辰轩把钱袋往他怀里一扔,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两人逐渐熟悉起来。安辰轩风趣、幽默、仗义、嫉恶如仇,符合他心目中所有关于大侠的想象。既有一剑闯江湖的潇洒,更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仁心。 所以,在南宫清晏越来越恶劣,安辰轩表达了他的担忧之情,怕南宫为害江湖时,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说:“我,我可以看着他,如果他不对劲,我,我可以除掉他。” 安辰轩愕然看着他,沉默良久,最终交给他一包药:“这是慢性毒/药,如果你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坏人,就给他加到一点一点饮食中吧。放心,这毒检测不出来,只要多分几次,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更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的。” 看着他不安的眼神,安辰轩温言鼓励道:“你这是为民除害,虽然可能对不住老掌门的恩情,但却是整个江湖的大恩人。再说,要是老掌门还在,若看儿子误入歧途且执迷不悔,恐怕也少不得亲手除掉这个逆子。南宫清晏的存在,是为整个南宫家蒙羞。但现在他不在了,别人又奈何不了他,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了。毒/药只是一个手段,重要的是我们拿它做什么,若杀害善人,那是作恶,若替天行道,那便是莫大的善。” 牧白沉默良久,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包毒/药,然后越攥越紧。 安辰轩说得对,他这么做,于道义完全无亏,而且还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这么做,是应该的,绝对正确的!但是,心中那一丝隐秘的兴奋又是为什么呢?似乎是压抑许久,终于,终于有了一次泄愤的机会! 牧白心头狂跳,生怕安辰轩看出他丑陋阴暗的一面,赶紧告辞了。 安辰轩眯起眼睛看着他脚步踉跄地跑远,良久,嘴角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南宫清晏第一次为了突围杀了无数千星水寨的人后,牧白犹豫良久,终于在他的饭菜里第一次下了毒。之后,南宫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失控越来越频繁,牧白的药剂越下越重。血影真经的反噬出现后,牧白下完了最后一点毒。 直到全江湖大围剿开始,南宫在打斗中毒发,身受重伤。仓皇逃离时,又中了早已布好的“蚀腐散”,再也翻身无望。 牧白觉得如同安辰轩说的那样,真正做了一回幕后的英雄。 在小说中,穆白浓墨重彩地描写了安辰轩如何收服一众小弟,获得无数美人青睐,在一众佳丽间左右为难,这个也舍不下,那个也放不开。 至于排除异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对方多行不义,自取灭亡,让原本对他有好感的许多人,也经受不住主角的人格魅力,弃暗投明。 没有一个世界能够毫无逻辑地存在,所以整个细节,就这样一点点被自动自发地补充完整,包括其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牧白。 “安辰轩”三个字一出口,南宫清晏猛地睁大了眼睛,心念电转间,似乎明白了许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迷雾重重了起来。 牧白恶毒又快意地笑道:“我要离开了,至于你,就腐烂在这个山洞里吧。” 天之骄子又如何?死人永远比不过活人。他点头哈腰了许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想到未来的美好情形,牧白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转身就往洞外跑。南宫清晏紧了紧手中的剑,又紧了紧,却再也无力提起。 外头的人终于冲破了他匆忙间布下的蛊阵,冲了进来,当头的便是安辰轩麾下第一猛将罗子啸。牧白面上一喜:安辰轩说过,事成的那一天,他会让罗子啸过来接他离开,一定保证他的安全。 正要开口,却见罗子啸浓眉倒竖,厉声喝道:“妖人!哪里跑!”一枪便将他扎了个透。 继承了父亲耿直性子的罗子啸,怎么可能给一个眼中“十恶不赦”的坏人跟班开口的机会? 不得不说,叶飞鸿算得非常到位,安辰轩极其满意。至于叶飞鸿给的□□到底是什么,他并不想深究。 只要确保,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就行了。 南宫清晏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地看完这“狡兔死走狗烹”的场景,冷冷地笑了笑。在罗子啸的枪头对准过来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撑起父亲留下来的“逐日”剑,继续保持着那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对着发小道:“不劳……费心了,我……自己……来。” 引剑自戮,结束了他二十多年身不由己的一生。江湖上人听说这一消息,无不拍手称庆。 临死前,南宫清晏想,这一辈子,真是天不佑我。 恍惚中,眼前出现了小时候在坐忘峰时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他还整日嫌日子太单调了,希望出现一个小伙伴。后来,他才知道,比起人世间复杂的一切,那时候,才是他短暂而弥足珍贵的黄金时代。 好想……回到小时候啊。那时候,一切都还来不及发生,一切都有无数种可能。而他,一定会先将安辰轩掐死在成长前。 如果真的有老天爷,他一定要问一问,为何命运,对他如此不公? 这般厚此薄彼的待遇,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呐。 ------- 而现在,他是真的回来了?仿佛之前所有的波折,所有的无能为力,所有的愤怒绝望,都不曾发生过,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糟糕的梦,现在突然醒来一般。 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一切都不是梦。浑身腐烂时血肉一碰就掉的感觉还在,那种从骨子里往外烂出来的腐朽味道仿佛还在鼻端,逃亡时的艰难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是幻觉? 南宫清晏贪婪地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他,真的又回来了。 “南宫,你还是不舒服吗?刚才的噩梦,很可怕吗?”送李妈和忠叔出门的穆白转了回来,小心问道。 方才南宫清晏眼中一闪而逝的仇恨绝对不是假,出手的一瞬间,穆白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他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让他情绪如此失控?平日里乖乖巧巧的孩子,竟然一出手就想要人命? 难道……是梦到他父亲的事了? 南宫辙失踪后,这就仿佛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它。连穆白都是又想开解,又不敢提起, 第43章 BOSS有点不对劲[1更] 南宫清晏的状态非常不对。 穆白看着这抱着脑袋、情绪明显失控的孩子,想要靠近一点,看看他的情况。南宫烨回舒啸山庄了,否则,这种情况下也许小叔和他会更有共同语言。失去血亲的痛苦,外人的劝解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脚步刚动,南宫清晏就猛地抬起了头。凌厉的目光转向他,似乎有非常强烈的情绪想要表达,又生生地按捺了下去,那灼灼的目光让穆白觉得自己的脖子又隐隐地疼了起来:“南宫,你到底怎么了?需要我去请大夫吗?还是再找康先生或其他人给你看一看?” 担心的神色,坦然的态度,条理清晰的建议,实在……与当初的那个人太不一样了。回忆着这一世与他相处的点滴,南宫清晏的神色愈发怪异了起来,意味不明地打量了穆白一番,最后哑声开口:“不用了,阿……白,我没事,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穆白无法,点点头:“那就早点休息吧。如果感觉更不舒服了,一定要跟我说,不管什么时候,直接叫醒我就行。” 对方如有实质般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安,但还是勉强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打算上床去。 刚一靠近,南宫清晏忽然如戒备一般地向后退了退,神色又冷峻了几分,似乎想到什么,又尽量将身体放松一点,哑声道:“阿……白,我不太舒服,想一个人休息,可以吗?” 征求意见的口气,手上却是丝毫不停,转身就把穆白的被子和枕头全都卷在了一起,递了出来。 穆白看看递到面前的被褥,再看看神色坚定的南宫,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才的奇怪感觉并不是错觉,南宫清晏的敌意的确是针对他一个人。从醒来开始,他对李妈和忠叔都是极为温和,近乎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但是一转向他,就格外冷淡。不,没有必要时,似乎压根就不愿看他一眼。 但是为什么?自己有做过什么事吗?两人唯一的小小争执不过是今天见到安辰轩,自己多看了对方两眼而已,况且已经达成了一致。那么与他做的噩梦有关?那个他始终含糊其辞的噩梦? 本以为他一醒来就发动攻击,是尚未清醒间错把自己当成了敌人。现在看来,似乎没错,这怒气与仇恨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做了什么?要让他这样地除之而后快? 这么一转念间,忽然就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穆白骨子里其实与南宫清晏有点像,不那么容易接受一个人,但真正接受了,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为了对方吃点苦受点累什么是完全不在话下的,只除了一点:受不了对方别有心思。 若你对他一片苦心,他却暗暗地怀疑你的目的,做梦都想着除掉你,偏偏表面还一团和气,真是……想起来就觉得可悲又可笑。 看着有些疑惑的南宫,穆白自嘲地咧了咧嘴,毫不犹豫地接过被褥就走到了外间。 外间久无人住,一点人气都没有。虽然李妈整日里打扫,但有些角落里还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穆白把褥子铺好,踢掉鞋子,爬上床,仰面躺着,脑子里有些空荡荡的。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小孩子,本以为互相足够了解了,没想到就这么说翻脸就翻脸,到底还是不太适应的。 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判了“死刑”,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毫无缘由,到底是什么缘故呢?胡思乱想了半天,只能得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结论:南宫清晏大约还是对他所谓的梦中预言之事心有芥蒂,估计在怀疑他父亲的失踪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虽然很早很早之前就考虑过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然而当它真正地发生了,还是有些郁闷。大约,是心底里对南宫的期望太高了吧。 空荡荡的房间有些阴冷,穆白裹紧了被子,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有些不适应,有些伤心,还有些气不过,只好泄愤般地在心里念念叨叨:“死小孩,臭小孩,破小孩,疑神疑鬼脑补过度的闷葫芦,忘恩负义不懂感恩的小混蛋……” 绕口令般念叨了半天,满腹的委屈稍稍散了一些,才很不安稳地睡着了。 而里间的南宫清晏,先是仔仔细细地将房间内的每一样东西看了个遍,又好好整理了一番思绪,侧耳听到穆白辗转了半天,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于是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外间。 他的内力本就比穆白高了一截,加上轻功尽得南宫家真传,刻意放轻脚步之下,简直比猫还要轻灵,穆白压根毫无所觉。 借着照进窗户的月光,南宫清晏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才九岁的“牧白”的脸。 比他记忆中的牧白气色要好很多,主要是一举一动间很是坦荡自然,完全没有了前世——他想,大约只能用前世来形容自己之前经历的所有了——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南宫这才发现他原来长得还是不错的,至少小时候的他是这样。 白白净净的小脸,闭着的眼睛下柔软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小巧的鼻子,柔软的嘴唇,一切在月色中都有种静谧而美好的感觉。 不知为何,南宫清晏觉得自己刚醒来时那漫天的杀意都有些压了下去。 穆白似乎睡得不太舒服,睫毛颤了颤,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嘴里含糊而愤愤地吐出一句:“小……混蛋!” 南宫清晏:“……”他刚刚一定是被蛊惑了。 看了看穆白露出来的一截白白嫩嫩的脖子,南宫清晏伸手比了比。这么细的脖子,稍稍一用力,就能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 犹豫了半晌,到底缩回了手。罢了,这人身上有太多疑团,弄明白了再动手也不迟。 回到屋里,这回睡不着的成了南宫清晏。大约是这太过不可思议的事让他有些亢奋,大约是久违的熟悉场景让他心绪震荡,现在只想出去绕着整个坐忘峰跑一圈,以确定自己的的确确重生了。 现在的一切跟他前世又有了不同。 父亲不知所踪,而事实证明前世一线天的确另有阴谋,清安派内部挖出了这么多的内鬼,前世这些长老舵主们可都是好端端地在派内担当着重任。南宫的眼神黯了黯:可惜他没有回来得更早一些,有他对蛊的掌握,那西域虫母算得了什么,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重生在了刚见到安辰轩时,安辰轩还是像他前世那么讨厌。但这一世,他不会再像前世那般被动。 夜已经深了,南宫清晏仔细地思索了很久,直到这具小小的身体传来极深的倦意,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才有些不舍地合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又面无表情地睁开了眼,瞪着头顶的帐幔:似乎,困过劲儿,反而睡不着了。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没有穆白在旁边不习惯的。 身体和精神都倦极了,偏偏怎么着都睡不着,南宫清晏翻来覆去,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饼。第二天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开门看到了同样精神萎靡的穆白。 两只小屁孩对望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错开了眼睛。原本最亲密的伙伴,突然就变得别扭无比。 但显然南宫清晏更加倒霉一点,伤了元气又一夜未眠,他生平头一次在郭老的课上睡着了,被郭老恨铁不成钢地揪起来倒立,还是在讲台旁边,在所有孩子的注目礼中。 显然也有孩子发现了南宫的不对劲,他和穆白今天竟然没有肩并肩地来上学,一前一后来的!两人的表情显然都有些不自然,仔细看,还都没睡好!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吵架了。 小孩子吵架实在太正常不过,这会儿吵了下会儿好,但南宫和穆白是谁?两人一年多都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而且平时里都一副小大人模样,做事不要太牢靠。他们会吵架?那简直跟天边下红雨似的稀罕。 从某方面来说,两人的确没吵架,只是莫名其妙地冷战了。 穆白的人缘很好,一早上已经有许多人跑上来打听了。连南宫清晏那边,也有不少跟他熟了的孩子跑去劝说,一时间倒把安辰轩忘在了脑后。毕竟是个新来的,若论感情深厚怎么也无法与前两人抗衡。 课间的时候,穆白招架不住许瑞等人的瞎热情,又完全无从解释这件事,有些气闷地找了个借口遁了。 找了个清净的地方,靠着一住枝繁叶茂的大柳树,穆白脑子里有些乱,更有些不知所措。他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怎么就莫名被南宫嫌弃了? “南宫清晏的脾气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平时都要靠你让着他,挺累的吧?”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穆白回头,看到了树丛后头转出来的安辰轩。 见他不说话,安辰轩笑道:“我说那日看你眼熟,后来终于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吗?曾经我们在太平镇见过面,你还送过我一个馒头。大概不记得了吧?我可是至今都记得,有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又香又软的馒头。只是你变样了不少。” 话说到这个份上,穆白也只得接下去了:“后来我也想起来了,只是不知怎么开口,就没跟你提。” 安辰轩笑得更热络了一些:“是吗?当时我们都身不由己,没想到隔了那么久,还能重新相见,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发现穆白迟迟未回,有些不安地出来寻找的南宫清晏刚刚靠近,便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刹那间,眼中仅剩的一点热度都褪了下去。神色不定地看了看不远处挨得极近的两人,转身便离开了。 原来活了两辈子,有些事,终归不会变。亏他,在整理完所有的记忆后,还抱了那么一点点期待。 穆白和安辰轩聊了一会儿,如同他小说中描述的一样,安辰轩热情、健谈、善解人意,苦闷时和他说说话,心情都能好不少。被安辰轩的一个小故事逗到,穆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安辰轩含笑看着他:“终于开心一点了呀?刚刚你脸上都乌云密布了。” 穆白愣了愣,叹了口气。 安辰轩看看他的神色,试探着道:“没想到你最后跟在了南宫清晏身边,他脾气古怪,也只能让你多担待着些了。以后要是再遇到不开心的,就找我说一说吧,有朋友能够听一听,帮你出出主意,心情大约就会好一些。” 穆白笑了笑,没有接话。他跟南宫清晏的事,对着外人大约真是无从开口。 本以为南宫清晏一个十岁的孩子, 第44章 BOSS有点不对劲[2更] 天际刚刚有点发白的时候,南宫清晏再一次悄悄地起身,远远地避开忠叔住处,绕到了他放瓶子的地方。 瓶身已经倒了下来,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动着。里头似乎有东西在激斗,剧烈地挣扎,时不时地发出“噗噗”“嘶嘶”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渐弱,瓶身的滚动也停了下来,有什么东西朝瓶口喷出一口黑色的烟雾,然后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黑雾散开,那用来遮掩瓶身,经过了一夜还生机勃勃的树枝连同树叶,突然像被霜打了一般,一瞬间泛起了黄色。 南宫清晏等毒雾散尽,才小心地走上前。拾起瓶子一看,里头的糯米、鸡血等物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条碧色的小蛇,一只巨大的癞蛤/蟆,癞蛤/蟆的嘴里还露出一小截蜈蚣。癞蛤/蟆吞吃了蜈蚣后,紧紧地咬上了蛇身,小蛇也毫不示弱地咬在癞蛤/蟆背上,此刻都已经死去。 两者似乎还吞吃了大量其他东西,肚腹间鼓鼓胀胀,把整个身体都撑得有些变形了。此刻,里头似乎有其他东西在一点一点爬动。 南宫清晏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现在其实还不到时候,他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一举收获了“龙形”和“麒麟形”两种蛊,倒是意外的收获了。 上一辈子,南宫清晏练功几次走岔了真气,经脉受损严重,南宫家的武学上,到底也没能走得很远。他后来能成为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除了南宫家来去无影的轻功,流落江湖时学到的一些怪招险招,还有一样傍身之物,便是蛊。 蛊这种东西,总是带一点神秘感,以其独有的诡异和阴毒让所有人退避三舍。最有名的,大约就是苗疆情蛊的传说。有故事记载,汉人见苗女多情,停留许久,海誓山盟后又狠心弃之而去,苗女愤而自尽,远在千里之外的汉人突然浑身肿胀,皮肉之下如有百虫噬咬,剧痛几月后不治身亡。此时,他的皮肤已经高高地浮了起来,呈半透明状,人们小心地凑过去查看,就见下头有一团有一团的黑色在涌动,挑开来看,竟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虫。 关于蛊毒的传说很多,最开始有人说只有女子能养蛊,后来随着一点一点流传到中原,也有男子开始养蛊,大多用来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导致江湖上一度闻蛊色变。 几十年前曾出过一个蛊王,与大多数养蛊之人鬼鬼祟祟暗中使点坏不同,他大肆招揽属下,大规模养蛊炼蛊,四处危害,毒杀、控制江湖豪杰无数,差一点就称霸了整个武林。后来引起了江湖人的疯狂反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绞杀,有些别有用心之人想要得到传说中他撰写的《蛊经》,却始终没找到,最终只得不甘不愿地放弃了。 而前一世,南宫清晏误入黑龙帮的湖底,竟意外发现里头别有洞天,而且连黑龙帮都不知道的样子。虽然被那练邪功的神秘人输入一身寒毒,却也在九死一生地逃离魔爪过程中,误打误撞得到了这么一本《蛊经》,成功帮他躲过了日后许多次灾难。 除了蛊的原理,种类,里面就是各种蛊的炼法。最基础也最烈的,便是这龙形蛊和麒麟蛊,龙形蛊大多以蛇类炼成,麒麟蛊大多以四脚类动物炼成,剧毒无比,人中后立即暴毙,神仙难救,且难查死因。 南宫清晏看着一蛇一蟾蜍鼓鼓囊囊的肚腹,神色丝毫不变。这样的东西,实在太适合安辰轩了。 起身离开时,眼角忽见远处一点红影一闪而过。他心中一动,立刻施展轻功跟了上去。见到那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金翅赤身小甲虫时,错愕了一瞬,然后一阵惊喜。 有些不敢确认般地刻意保持距离跟了一小段路,发现那小虫嗡地一敛翅,趴在了一棵巨大的松树上,树皮下钻出来一只红翅金身的小甲虫,两个小家伙的触角碰了碰,似乎在表达亲昵和喜悦之情,然后一道钻回了树皮下。 南宫清晏小心地上前查看,只见裂开的树皮底下,两只小虫以黄泥做了一个极为整洁小巧的窝,终于确定,这边是传说中极为稀有的,连心蛊。 与情蛊的传说不同,连心蛊据说是苗女用来观人心的。甜言蜜语太多,却大多知人知面难知心,海誓山盟时,苗女偷偷地让子蛊咬对方一口,再让母蛊咬自己一口,便能辨别对方是否心口不一。 若对方说了假话,便会立刻心口绞痛不已,若为真言,则毫无动静。 连心蛊的含义,便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当然,这只是传说中的一种蛊,连写《蛊经》的蛊王也只是记载了这么一个美丽的传说,从未见过其真面目。 南宫清晏犹豫了一下,按蛊经的说法,这种蛊性格温顺,没有任何攻击力,还有点胆小,但养熟了就会一直跟着人。那么,应该不会有危险?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巾,轻轻地蒙在树皮上,再将整块树皮削了下来,迅速地离开了。 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住处,找了个壁极薄,薄到可以透进光的大玉匣,将整片树皮都放了进去,再盖上盖子。 跑到厨房装模作样地找东西吃,在李妈不解的目光中,顺走了一瓶蜂蜜。回来滴了几滴在玉匣中,两只发现换了环境颇为不安的小甲虫立刻安静了下来,很是激动地围着蜂蜜转了几圈,小心翼翼地上前碰了碰又马上退开,接着……哗啦一下又冲了上去,几滴蜂蜜眼见地就消失了。 两只小甲虫开心地在匣子内飞了几圈,上上下下,像在跳舞一般。看起来,颇为可爱。 南宫清晏笑了笑,蛊有多种制法,有的直接用毒虫,有的在腐尸上取物,有的用植物提炼,但前一世他还是最爱用虫类。一开始觉得很是恶心,后来却发现许多虫子其实挺有意思,而且相处久了,就会对主人相当忠诚,比人可靠多了。 又往里滴了几滴蜂蜜,几次之后,红翅和金翅显然知道有人在喂它们,对着匣子外模糊的影子看了看,欢腾地飞了两圈,仿佛在表达感激之情。 一周之后,瓶中的碧蛇和蟾蜍肚子越来越鼓,最终有一些黑色和碧色的小虫破腹而出。南宫清晏将瓶口捂紧,一日后再打开,所有的小虫已经全部死在了里面,蛇和癞□□的尸体则被它们全部分食了,只剩下一点森森的白骨。 最低级的蛊虫,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红翅和金翅则已经养熟了。南宫清晏先是小心地将它们放出来在房间里飞了几天,最后狠狠心放了出去。两只小家伙在外头欢快地飞了一会儿,又飞了回来,窸窸窣窣地钻回了玉匣子。几天之后,南宫清晏已经不怎么拘束它们了,只是怕它们被不明就里的李妈或忠叔拍死,总是将它们放远一些,再将玉匣子放在一个隐蔽处,等下学了再将匣子收回来。 他用了几种动物做试验,让金翅和红翅分别咬了它们,等了许多天也没有任何异样,看来是无毒的。 犹豫了很久,准备好了各种解毒的药,让红翅在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咬了一口,一股麻麻的感觉顺着经脉一点点往上走,然后就一点点消散了,仿佛融入了血液中。却也依旧没有其他异常。 这一天早上,南宫清晏和穆白依旧一前一后沉默着去上学。南宫突然问:“阿白,你说人真的有魂魄吗?” 穆白奇怪地看了他一样,敷衍道:“大概是有的吧。”他们的关系冷得莫名其妙,已经好多天不说一句话了,这会儿突然来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显得更加莫名。 南宫又说:“那已经去世的人,能够再回来吗?” 穆白愣了愣,这是……又想起了南宫辙吧?心下到底软了软:“大概可以的吧,有时候祖先不就会显灵,在梦中给我们一些启示么?” 南宫清晏却似乎还不满足,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你说话本里借尸还魂的事情,是真的吗?” 这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穆白无奈,忽然又失笑,借尸还魂?自己……大约就算这种情况吧?到底回道:“大概也是有的吧。” 南宫清晏若有所思:“可以借尸还魂的话,不是不在了的人都可以回来么?一个身体用坏了,还有其他许多身体可以借,对吗?” 这孩子真是魔怔了,穆白不得不打断他:“这些是有违常理的事情,偶尔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出现个一两次,人们都当了不得的大事,若天天出现,岂不世间大乱了?而且这种事情,非人力可为,不能强求的。” 到底还是希望他别乱七八糟地想太多,误入歧途。 南宫清晏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穆白糟心地叹了口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效应?安辰轩出现后,南宫没像上辈子那般老跟他起冲突,但却格外地阴阳怪气了起来,让他完全无从入手劝起。 中午吃饭的时候,穆白一面烦心,一面放空了脑袋茫然盯着前方。看到南宫清晏早早吃完了饭,沉默着离开了,今天他吃饭又是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走的时候倒不得不路过许多人的位置……走过了许瑞……走过了顾攸……走过了安辰轩,他的衣袖间似乎有什么脏东西掉了下来,黑黑的,嗯,刚好落到了安辰轩的饭盆里…… 等等!黑色的东西,南宫清晏的不对劲,早上的对话,“人有魂魄吗?”“已经去世的人,能再回来吗?”……许多事情突然在穆白脑中串联了起来,他瞳孔猛地一缩,突然跳了起来。 直直地冲向正端起饭盆的安辰轩,咣当一声将他的饭盆碰落在地,然后假装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在他身边转悠了一圈:“咦,我刚刚明明好像看到一只虫子要钻进你脖子里,怎么没有了呢?” 安辰轩无奈地笑道:“现在天还冷着呢, 第45章 BOSS小白的对峙 细想起来,一切的事情在发生时,都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这场持续了挺久的冷战,穆白一直觉得南宫清晏是梦到了什么与南宫辙相关的事,对他借口的梦中预言之事产生了怀疑,才显得如此反常。至于他对安辰轩的排斥,则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主角与反派间莫名发生的化学反应。 但还是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地方。 比如南宫清晏突然变得阴冷了许多的性子,比如他会不自觉地露出深思的神色,比如有人靠近时他会格外警惕,一瞬间全身紧绷一下,然后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虽然很细微,几乎看不出来,但一直在烦恼与他的关系问题的穆白却依然察觉到了。 还有他几次拒绝了上门的叶飞鸿。虽说这次的情况有些凶险,但叶飞鸿答应了放缓教习进度,按以前南宫的性子,不可能再以身体未恢复为理由拒绝。 以及对南宫烨、李妈和忠叔格外的依恋,仿佛见到了久未相逢的亲人。 南宫烨等人都是看小孩子的心态,失去了双亲的孩子本来就招人疼,完全没往他处想。但把他放在真正的小孩当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一如当初小南宫看穆白的怪异感。 一两件事有可能是巧合,若所有的巧合全都凑在了一起,那便大半是另有原因。 现在再看到不经意间落在安辰轩饭菜中的东西,手指又莫名被咬,一瞬间所有的事情便串在了一起。看似很不可思议,但因为穆白本身就有难以按常理解释的经历,接受起来倒是毫无障碍。 他为什么针对自己?一定是发现了自己与牧白完全不一样。为什么针对安辰轩?这个完全不用废话更多。为什么不见叶飞鸿?上辈子叶飞鸿该教的都教了他,而后来的薄情寡义让boss难以待见他…… 现在的问题是,穆白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了先机。被咬处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那小甲虫又飞快地跑得不见踪影了,想到书中描写的中蛊之后各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情况,以及boss失控后以折磨人为乐的恶趣味,心脏都微微抽了一下。现在的南宫清晏到底还有没有理智?会不会压根就是个看着很冷静的疯子?【注】 当初他为了描写得更真实,绞尽脑汁描述过中一些蛊后的反应,以及解毒的方法,但记忆中却完全没有这种小甲虫。 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黏腻无比。 安辰轩奇怪地说:“咦,还真有虫子呀,看来话不该说太满了。阿白你怎么了?看它刚才好像在你手上停了一下,不会咬到你了吧?” 穆白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它就撞到了一下我的手指。”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别人只会以为他疯了,何况对一群小孩子说根本没有一点用。 金翅咬到穆白的一瞬间,南宫清晏突然感到无名指的经脉轻轻跳动了一下。接着,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传到了他这边,混乱,恐惧,失望,难受等等等等,明明完全不是他自己的情绪,却真真切切地被他感知到了。 南宫清晏皱了皱眉,这可是蛊经上从未提到的。本来只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秘密,觉得以此可以在逼问时分辨真假,没想到连对方的情绪也能影响到他,真是麻烦。 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让南宫清晏也不太好受,等到安辰轩“阿白”二字一出口,他的心情就更不好了,愤愤地哼了一声,独自离开去洗饭盆了。 穆白胡乱收拾了一下洒了一地的饭菜,为了不显得太奇怪,又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急匆匆地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南宫清晏似乎就在等着他来,洗得格外慢,葱白的手指在冰冷的水里一点一点,近乎漫无目的地晃动着,看在穆白眼中却显得格外神秘莫测。 “刚才你想做什么?”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穆白压低了声音问道。 南宫清晏缓缓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你都已经搅黄了我的好事,难道还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果然!穆白瞳孔一缩,别人听起来或许会觉得没头没脑,但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不对劲!而此刻,南宫清晏就算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深吸了一口气,穆白再次问道:“那么,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南宫清晏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挑起了一边嘴角,露出了满满的邪气:“你确定要知道?想不想让我现在就给你表演一下,口里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爬出无数虫子的把戏?呵,大约大家以后见了你就该远远避开吧!还是说,想要每天早上起来,都发现自己嘴里塞满了蠕动的小虫?” 穆白瞬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光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反胃无比。再想到如果那些虫子不爬出来,那也是全在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更恶心了! 看看南宫清晏得意挑起的嘴角,顿时一阵糟心。他当初在为如何表现反派的高傲与邪气之间犹豫不决,总觉得让反派受刺激后就从面瘫变成动不动哈哈哈仰天狂笑的样子有点太突兀,于是便绞尽脑汁涉及了这么一个标志性小动作。 这个动作一出现,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灵感来源于《林海雪原》,里头说,不怕座山雕怒,就怕座山雕笑,座山雕三笑就要杀人。 现在,显然倒霉的成了穆白。不过boss没有直接弄死自己,而是给自己下了目前看不出效果的蛊,说明显然对自己也感兴趣。那么,自己自然不能辜负了他的兴趣。按照他对南宫清晏的了解,想要在他手下保住小命,勾起他的好奇心比扮可怜有用得多。 穆白尽量保持着冷静,想了想,开口道:“据我所知,你一般用蛊不爱用那么恶心的,多是以虫毒达到控制人、折磨人或杀死人的效果。” 南宫从小就是个洁癖癌晚期,看到那样的场景,自己估计就先吐了。 “你果然知道的很多,”南宫清晏缓缓道,忽然又挑了挑嘴角,“不过不爱用,不代表不会用,你想试试吗?” 穆白一阵头皮发麻。南宫清晏看着他头疼的样子,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好了一点,轻轻笑了一声。 其他孩子也陆续吃完了饭,有人洗完了饭盆开始冲穆白招手:“阿白,一起去演武厅不?” 南宫清晏一甩袖,转身离开:“你先走吧,傍晚下学的时候,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不知是不是在穆白面前卸下了伪装的缘故,他这一转身显得格外不羁,比当初小南宫那一言一行都乖乖巧巧中规中矩的模样,无端多了几分潇洒。 有了一个缓冲,经过一下午的心理建设,穆白倒是又看开了不少。 他向来是个乐天派,觉得自己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见过,哪能就被这么一点小事吓到了呢?南宫清晏再怎么着,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岁,上辈子那些秃头挺肚的四五十岁老狐狸他都不怕,怎么就怕了这个自己笔下一点一点塑造出来的反派了? 而且看南宫清晏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失控的迹象,能够发现自己不对劲,显然他们之前的相处也还记得,所以,一切都有转寰的余地。 南宫清晏感觉到心头的烦乱一点点褪去,最终归于平静,两人间若有若无的联系一下子断开,颇有些诧异。这小子,倒是比自己想象得淡定得多。 想到下午那会儿他明知自己擅用蛊,还能特别平静地指出自己话中的漏洞,南宫清晏摸了摸下巴,或许,该再多吓唬他一下?好让他以后能对自己俯首帖耳,乖乖听话。 或者……再狠一点,真的用点厉害的蛊,给他点颜色看看。念头在南宫清晏脑子里转了几圈,又被否决了。他上辈子再狠,也不过针对那些对他不怀好意的人,这穆白虽然来历不明,但目前看来,显然是一心向着他的。 自己只不过要弄明白他的身份和目的,若不是别有用心,留在身边或许有大用,倒不能真折腾狠了。 红日西沉的时候,两个各怀鬼胎的小屁孩终于再一次肩并肩地离开了。其他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许瑞捅了捅身边的顾攸:“我没看错吧?” 顾攸还是腼腆极了的模样,细声细气道:“没有。他们一起离开了。” 许瑞道:“嘿,真是邪了门了,他们一下午都没说话,当对方不存在吧?怎么一下学就这么有默契地一起走了?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顾攸细声细气地附和:“谁知道呢!” 谁也不知道的是,两人走到半路,转了个弯,沿着岔道走开了许久,确定附近都无人时,南宫清晏停下了脚步,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跟得有点气喘吁吁的穆白:“说吧,你是何方妖孽,盗用了这具皮囊?” 想了一下午对策,最终打算先诱之以利——对于未来的预言能力,再打感情牌——对小南宫的维护关照之情的穆白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噎了一下。 南宫清晏误认为他的迟疑是想避而不谈,立刻拿出了下午的恐吓策略,慢斯条理又阴恻恻地说:“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让你身体里所有的虫子都一点一点地动起来,让你浑身都奇痛无比,在地上打滚的力气都没有。再不说,那些虫子就会一点一点地喝掉你的血,吃掉你的肉,唔,我会注意控制它们不伤害你的要害的,但你身上有些地方,就剩下了一层软塌塌的皮,一不小心碰到一下,就凹进去一大块,万一摔一跤,说不定就摔出了一个窟窿……” 这是他上辈子经常用来威胁人的话,简直信口拈来。 穆白慢慢皱起了眉头,忽然打断他:“你还有重生之前的记忆吗?” “重生?”南宫清晏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大约就是“再世”一类的意思,有没有再世之前的记忆,就是说这辈子十岁之前的记忆?不明白他问这个的用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穆白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怒气,忽然直直地冲向了南宫清晏。南宫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这样诡异的反应,眼见他来势汹汹,下意识地就要施展轻功躲开。但两人之前齐头并进,这会儿离得极近,哪怕闪得再快,穆白也堪堪抓住了他一片衣角。 南宫立足不稳,穆白又狠命一扯,两人顿时滚在了地上。南宫清晏一惊,立刻要翻身起来,心中暗暗懊恼自己的掉以轻心,大约在他的心底,从未想过穆白会率先对他发起攻击。 哪知穆白双腿以一个奇特的角度一扭,立刻借着他的身体先坐了起来,整个骑在了他身上。南宫清晏拼命挣扎,却被穆白牢牢按在地上,一手死命扭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啪啪啪啪就在他屁股上打了起来。 南宫清晏:“……”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人打屁股,几乎懵了。 穆白气得两眼通红,原本想好的策略在南宫清晏点头的一刹那都被抛到了脑后,使出前世老人教给他的绝招,把南宫清晏撂倒在地就开始打:“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忘八蛋,白眼狼,你还好意思点头?啊?!你记得之前的事你还好意思那这么恶毒的招数对付我?你来啊,弄死我得了,不弄死我我也总有一天被你膈应死!你个欠教训的混蛋,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了是吧?我欠了你什么了我……” 穆白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温和和的性子,见人三分笑,万事和为贵,但也有一些逆鳞。上次被打脸是一个,这次觉得好心喂了驴肝肺也是一个。他自觉掏心掏肺地对小南宫好,还一直觉得这孩子是个特别可人疼特别善良的,以为世人都对他有误解,结果人一重生倒好,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冷战的过程中穆白就气苦了许多次,这会儿听他一火上浇油,顿时觉得什么理智都见鬼去吧,先揍一顿再说!哪怕之后他折腾苦自己也算回了本了,反正现在他还在清安派,南宫烨李妈忠叔都在,他一定不敢偷偷弄死自己,按南宫清晏谨慎的性子,一定不会给自己增加这个万一暴露的可能性。 南宫清晏内力比穆白深,轻功比穆白好,奈何穆白先出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住了他的几处要害,现在膝盖顶在他背心的一个穴道上,浑身都使不上劲,耳边满是噼里啪啦的响声,屁股上火辣辣的,顿时整张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都恨不得滴出血来。 握紧了双拳,南宫清晏下定决心,等一挣脱开来,就先拿出几样厉害的蛊虫,要穆白好看! “唔,阿白骂得不错,你这臭小子最近好像的确缺教训。”突然,前头凭空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一时间骂得起劲的穆白和恨得要死的南宫清晏都僵住了。同时木然抬起头, 第46章 BOSS小白的对峙 因为南宫烨的出现,穆白和南宫清晏的“男人间的对决”就莫名变成了一场小孩子间的闹剧。穆白被突然出现的小叔唬懵了,一只手半举不举不知该往上还是往下,南宫清晏脑子里过了一百遍的各种蛊全没了用武之地,听了小叔的“鼓励”更是差点没流下两行英雄泪。 南宫烨挑挑眉:“不打了?不打了就起来吧,回去了。” 两只见到家长的熊孩子讪讪地爬起,南宫清晏这才发现身上又是草又是泥,脸色更黑了几分。南宫烨揉了一把两只小屁孩的脑袋:“赶紧回去,卓大狐狸和罗大傻来了。” 在自家人面前,南宫烨好像从来不知道留口德这回事儿,足智多谋的卓巍在他这里就成了“卓大狐狸”,刚直勇猛的罗旭就成了“罗大傻”。 南宫小叔自诩聪明绝顶又低调谦虚,就看不来比他高调卖弄聪明的和真傻还不知低调的,以前就爱调侃两句,现在半只脚踏进了清安派,到底不好意思当面卖弄嘴皮子。于是以接两只小的下学为名,溜达了出来,大约也只有他才做得出这种把客人撂在家里自己跑出来的事了。 回到了坐忘峰,小南宫和穆白发现自己多虑了,没有南宫烨这个大毒舌在,卓巍和罗旭显然自在得多。 见到南宫清晏,卓巍放下手中的茶杯含笑点头:“晏儿回来了?” 罗旭就直接多了,腾地从座上起来,大踏步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抱起:“晏儿,有没有想罗叔叔?” 说实话,南宫清晏还真有些想。重新活一世的人大约都特别容易念旧,罗旭一直待他很不错,可惜在他十五岁那年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昔日的三巨头只剩下了卓巍一人,而且因为掌门的位置轻易再也不好见他。 只是按南宫清晏的闷骚性子,再想念也不过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就行了,实在受不了罗旭每次见面都是先一个熊抱,再直接扔高高,一边扔一边用他那破锣般的嗓门哈哈大笑着自嗨的情形。 看着披着孩子皮的南宫一脸无语,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穆白摇摇头,心里那股无名火倒是不知不觉地散了。 南宫烨拍拍他的脑袋,穆白抬头,就听到他轻声道:“别太怪他了,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很多事情就爱想不开,有时容易把事情搞砸了,但往往并非本意。” 南宫清晏显然也听到了,眼中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卓巍和罗旭都是为叶飞鸿的事情来的,确切地说,是担心南宫的突然反常与他的身体状况有直接关系。南宫再三表明自己真的无碍了,是之前自己一时魔怔,急功近利了,出了事才知道后怕,决定放缓进度,将之前的功力稳固稳固,待自己觉得火候到了,自然回去找叶师兄。 罗旭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是个主意正的,不骄不躁,跟你爸当初一模一样!” 话一出口,周围静了三分。罗旭马上也意识到自己嘴快了,被南宫烨凉凉地扫了一眼后,尴尬地嘿嘿了两声,自动闭嘴了。 卓巍打圆场道:“你能这么想很是难得,卓叔叔和你罗叔叔也就放心了。飞鸿那边,那孩子看着是个极有分寸的,进度方面你可以多听听他的意见。”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到底是大忙人,很快就离开了。卓罗二人实在也算有心,南宫辙出事后,时不时地就来坐忘峰一趟,有什么东西也都差人送一些过来,丝毫不曾忘了旧情。 只剩下自己人的时候,南宫烨看看两只脾气下去了不少,但神色还有点别扭的小屁孩,突然把他们一齐推到了书房:“你们先在这里玩着,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李妈在准备晚餐,待会弄好了叫你们。” 说罢将门一关,利落地上了锁。 南宫清晏:“……” 穆白:“……” 小叔的风格,还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穆白木然道:“他是不是忘了除了门,窗户也是可以出去的?” “格拉”一声,窗户被打开了,探出了南宫烨的脑袋:“我当然不会漏了窗户。” “砰”地一下,窗户又被重重关上了,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穆白:“小叔轻功那么好,为什么要用那么重的脚步声走开?为了告诉我们他不会偷听?” 南宫清晏:“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现在他已经折回来趴在窗边了。”矮子里挑长子,他的内力竟然成了三人中最好的,早就听到了床边细微的呼吸声。 穆白:“……” 想要关心一下小辈“情感生活”的南宫烨愤愤地敲了敲窗子,起身跑了。这一次,穆白只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如风吹过树梢般的声音。 两人之间忽然沉默了下来,有一点尴尬。 南宫清晏很想端起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范儿,但想了想刚才的经历,脸色又黑了黑,到底破罐子破摔般地往椅子上一座:“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到底是什么人?” 穆白沉吟了一下,面对成年人,原本的那一套说辞显然是蒙混不过去的。估计对方其实在怀疑他是卧底细作一类的,倒反而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反正现在南宫身上也背着秘密,两人半斤八两。 于是南宫清晏听到了一个他听过的最离奇的故事:对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写在一本类似话本的故事书中(穆白到底略过了自己是作者的事),所以他才会提前知晓许多事的走向。只是穆白来到这个世界后,许多事情又与他所知的不一样了,所以真真假假,有时他也不能辨认。 猛一听简直不能更荒诞,但自己都重生了,这种荒诞的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能了。而且若这么一解释,很多事的确能解释得通了。 反复追问了一些细节,南宫清晏终于觉得,这个听似匪夷所思的故事,应该是真的。他消化了许久,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么,这个世界,这里发生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穆白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倾向于是真的,很多故事中没发生的事,这里都自行发生了。你可以换个角度,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与那本书非常巧合地重合了。而且如果是假的,我又怎么来到这边呢?” 历史上很多事情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身在其中时,又有谁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呢?而且常说浮生若梦,一死万事空,细究起来又什么算真什么算假呢? 纠结于形而上的问题显然也不是南宫清晏的作风,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大约对他来说,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身边的人和事都那么鲜活,根本上是不会怀疑其真实性的。 只是这样一来,之前的一些怀疑倒全都落空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庆幸:“这么说,我爹失踪的事,属于与你知道的话本不同的,事先根本不知情?” 眼看穆白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大有再压着他打一顿的趋势,南宫清晏头皮麻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爹现在的情况。” 比起前世一具冰冷的尸体抬回来,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让人存一点侥幸,又时刻挂心。 穆白奇异地看懂了他眼中两次丧亲般的痛苦,倒是叹了口气:“真的不知道,我也是真心希望南宫叔叔没事。” 因为连心蛊的作用,两人又离得近,南宫清晏又一次隐约感受到了穆白的情绪,同情,无奈,还有一点点近乎悲悯的意味。他神色极为坦然,也没有任何突然的不适症状出现。 倒是让南宫清晏突然有点心虚起来,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上辈子发生了太多不如意的事,这辈子颇有些疑神疑鬼杯弓蛇影了。 穆白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说完,倒是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再不用遮遮掩掩了,看着沉默不语的南宫清晏,笑道:“我本以为自己的情况就够奇特的了,没想到你竟然还会重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世界大乱了。” 南宫清晏自嘲地挑了挑嘴角:“我过来了就会世界大乱?也是,在你那什么话本里,我好像就是一个祸害。” 穆白有点心虚地讪笑了一下:“其实,从某个人的角度来写的话,与他不对付的都会成为祸害。在你,大概安辰轩就是你命里的魔星。” 南宫清晏摇摇头:“说起来,我自尽前想着的就是能重活一世,一定要弄死安辰轩,逆天改命。现在,身边还真出现了你这么个能前知许多年的,怎么着?有没有什么建议?” 语气带点调侃,穆白却是睁大了眼睛——下午果然不是错觉,这位是真的想弄死安辰轩啊!不由自主地脱口道:“我的建议就是,珍爱生命,远离男主。” “什么?”南宫清晏皱眉,这遣词造句风格真不是这里的人能轻易适应的。 穆白苦口婆心:“你知道吗?在很多故事里,都是主角一开始对反派没什么感觉,但反派一直一直地作死,不断地想要弄死主角但总是不能成功,终于触怒了主角,一剑捅死了他。” 南宫清晏怒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是那主人公?” 穆白:“你是反派啊,没看你一回来就想着要弄死人家么?人还没对你做什么吧?完全对得上号。我告诉你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样不好。” “……”南宫清晏忽然道,“上辈子安辰轩买通了牧白,让他给我下毒的事,你知道吗?” 正在告诉他“远离男主的重要性”“远离男主后宫的重要性”“抱男主大腿的重要性”的穆白话音戛然而止:“……啥?”牧白不是反派最忠诚的走狗吗?为什么在他都这个作者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变了属性? “看来你不知道,”南宫清晏笑了笑,“所以,我跟他,绝对不可能成为朋友。你说的事,很多都跟我的经历对不上,哪怕我可以无视安辰轩,将来他也一定不会无视我的。” 穆白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终干巴巴道:“可是现在他才十二岁,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发生。”他不是圣母,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莫名暴毙,哪怕知道他将来可能会伤害到其他人,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而且谁知道南宫听到的事情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我会让它们发生不了的。”南宫清晏毫不犹豫地说。 “我似乎没有立场可以劝什么了。”停了半晌, 第47章 BOSS约战主角 穆白和南宫清晏同时表了态,一场颇为漫长的冷战便算暂时落下了帷幕。 南宫烨颇为满意,觉得自己快刀斩乱麻是个英明的决策,殊不知其中弯弯绕绕,跟他的预想偏颇了十万八千里。当然,这不能怪小叔不够明察秋毫,实在是他再怎么神机妙算,也算不到家里两只小孩都是换了芯子的。 看着饭桌上一脸若无其事跟小叔撒娇,回到房里后开始大大方方捣鼓虫子的南宫清晏,穆白颇有种看到精神分裂的感觉:“我说,你在房里放这么多的虫子,不会起鸡皮疙瘩么?我记得西域虫母出现的那晚,你也恶心得够呛啊。” 西域虫母一类的,曾经别人为了顾及小南宫的心情,一般都不在他面前提起。但南宫清晏活了两辈子,本身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倒是不那么接受不了父亲的事了,闻言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别把我跟那老妖怪比,我可不像她那么不挑。你看,这个多好看!” 南宫清晏关上了门,窗户也拉上帘子,于是他的房间变成了一个颇为隐秘的小空间。他打开一个大瓦罐,从里头放出了一些萤火虫般的小飞虫,然后噗地吹灭了烛火。柔和的夜色中,这些小飞虫通身发着蓝莹莹的光,身体则成了近乎透明,成群结队地飞着,时不时地变换一下队形,竟然有了一种浪漫的味道。 穆白啧啧赞叹,以前描写的尽是boss祭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简直是把妹神器。” “?”南宫清晏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我说,你以后要看上了哪个姑娘,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约她见面,让这些虫子摆出一个我爱你的样子,人家一定会被感动得七晕八素的!”穆白认真建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你还是别跟安辰轩抢妹子了吧?真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妹子很多的!” 南宫清晏终于听懂了,不可理喻般地看了他一眼:“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大晚上的约人家出来?恐怕等来的是人父兄的一顿爆揍吧。” 穆白:“……”好吧,一时得意忘形了。 这个世界还是比较保守的,平日里男女即便看对了眼,大白天肩并肩走一段再说两句话已经了不得了,晚上约人家……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在对方“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莫名鄙视下,穆白解释了半天也无法说服对方,在自己的世界里,男女晚上约会见面很正常,只得愤愤道:“我不过提个小小建议罢了,你就不能灵活运用一点吗?找到了媳妇也能偶尔来一次啊,人一定特别感动。” 预防七年之痒,保证婚姻质量。简直不能更棒。 南宫清晏狐疑地看着他:“阿白,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想跟我借这个来着?我告诉你,夜莹蛊虽然看着漂亮,走夜路也能照个明,但通身都有剧毒,你不能约人家前还先喂人家吃解药吧?而且,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说到“现在这样子”时,目光隐晦地扫了扫他下面,大意是:毛都没长齐,有姑娘愿意搭理你么?虽然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岁了,但恐怕也有心无力吧? 准确地理解了那个眼神含义的穆白:“……” “你似乎忘了,你现在跟我算得上是难,兄,难,弟。”被质疑男人的能力问题,穆白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恼羞成怒道。嗯,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对方切中了要害。 南宫清晏摆摆手:“我可没有自不量力。” 穆白:“……”他只不过想见缝插针地劝一句boss,怎么就转成了这么个诡异的方向? 想到南宫始终没有接“别跟安辰轩抢妹子”的话茬,穆白眼珠子转了转,自动脑补成了他依旧对卓倾烟情有独钟,所以故意带偏话题避而不答。顿时面露同情之色,沉痛地拍了拍对方肩膀,换来对方莫名其妙的眼神。 南宫清晏点上蜡烛,把夜莹蛊收回瓦罐中,又把一片树叶上的卵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耐心极了。穆白知道这是对方跟他交底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到底问道:“南宫,弄出这么多蛊,你打算做什么?” 南宫清晏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也不太清楚。” 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其实有点复杂。一方面,两人的经历都太过离奇,拥有一些只能跟对方分享的秘密,加上之前的一点点纯洁友谊,到底有那么几分惺惺相惜。另一方面,成年人的世界到底不像儿童那么黑是黑白是白,南宫清晏小心翼翼地递出了橄榄枝,穆白也顺水推舟地接下了,但对于之后的相处,两人却都有点无措。 心里究竟转着怎么样的念头,毕竟不能如同之前那般毫无保留地说出口了。或者说,其实自己也闹不明白。 “……但是,仇总是要报的。我爹的,我自己的。”南宫清晏又道,“其他的,就到时候再看吧。小的时候,我想做一个除暴安良的大侠,但越活到后来,越闹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了。你能分清吗?” 穆白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只好敷衍着说:“大约听从自己的内心,无愧于良心就行了吧。不过,南宫,我很认真地劝你,别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你自己想想,上辈子你的遭遇全是出于命运吗?有许多不可挽回的后果,其实是你的偏执造成的。” 南宫清晏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知道了。” 穆白该劝的都劝了,对成人到底不像对小南宫那般抱着养儿子的心态,言尽于此,道了声晚安就去了外间。 南宫清晏的复仇来得很快。西域虫母风毒老怪什么的自从落鹰崖一役后便失去了踪迹,连卓巍动用了大量清安派的人手都找不出来,暂时没办法,其他重重的疑点也不是他一个小孩子现在能够追查的,但安辰轩却是每天在眼前晃悠,于是便老遇上倒霉事。 南宫到底不想在清安派内把事情闹大,虽然刚重生那会儿一时脑热差点让对方暴毙,但现在不知是想开了还是另有主意,三天两头地给他饭菜里加点料,让安辰轩时不时腹中绞痛一番,头疼脑热一下,最近又孵出了一种据说能让人做噩梦的蛊虫,兴致勃勃地就拿去试验了。 效果到底怎样穆白不知道,但安辰轩脸色差了很多却是真的。眼底一片青黑色,走路都快打飘了。 这天上课前,穆白还听到卓倾烟柔声问安辰轩是不是来了清安派不适应,安辰轩强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他心里有些复杂,一方面,他觉得安辰轩这辈子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做,遭到这些无妄之灾有点冤枉。另一方面,知道安辰轩对南宫清晏完全没留手,再加上南宫也表示安辰轩还在暗中害过他,于是便有了一点“原罪”的味道。 这两人之间的恩怨,似乎自己不宜插手。但眼睁睁地看着,总觉得于心难安,似乎自己不由自主地便选择了南宫清晏这一边,有点当了帮凶的感觉。而事实上,他与南宫清晏的关系也是一言难尽,虽然一点点熟悉了起来,但说好朋友又还算不上,许多事情的看法还不一样,总归有点尴尬。 下午的时候,康荣先是关照了一下最近身体莫名不适的安辰轩,接着指点了一圈小毛头们,接着宣布了一件事:一个月后,便是内门弟子的入试了,在此学习了两年以上,年龄在十岁以上的孩子都可以参加,有意者先跟他说一声,可以有针对性地指导一番。 穆白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身边好多小毛头其实已经到了十岁,可以参加内门考试了,其中就包括南宫清晏,虽然他用不着参加。 一时间大家都激动了起来,一种生活模式久了,总会期待出现一点新花样。成了内门弟子,就可以有专门的内功心法,有专门的兵器,更重要的是,可以摆脱郭老永无止境的碎碎念!最后一项太有诱惑力,连魅力十足的南宫小叔也无法拉住小萝卜头们想要赶紧脱离文化课的心。 嗡嗡嗡的议论声中,一个有些虚弱却非常坚定的男声响起:“康先生,虽然知道不符合规定,但还是想问一问,这次内门弟子的入试,我可以试一下吗?” 嗡嗡声停了一下,大家都看向了安辰轩,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一般有心入清安派的人都会比较早过来,一方面认识以后可能会分散在各个岗位的同龄人,一方面方便十岁就参加比试,这是孩子开始正式学武的黄金年龄。 而安辰轩今年已经十二岁,若要在这边再待两年才参加比试,万一没发挥好没被人挑中,又要耽搁更长时间,显然太迟了。他又有武学底子,事实上现在在班上就是顶尖的水平,想要提前试一试也正常。 康荣有些犹豫,按理说,安辰轩的情况比较特殊,能力很不错,提前参加问题也不是很大。但按规定,他却是不符合的。而且他所学的内力,毕竟与清安派有细微的区别,再打一打底子,磨刀不误砍柴工。 眼看安辰轩有些着急,与他关系不错的卓倾烟帮腔道:“先生,安辰轩功夫很不错呀,可以作为例外的吧?” 康荣看看卓倾烟,心中的天平稍稍倾斜了一下。这时,一个冷淡的声音道:“清安派立下此规矩以来,从未有过例外,他凭什么成为这个例外?” 大家讶然回头,就看到了表情淡淡站在人群外头的南宫清晏。不待众人有任何反应,他顾自向康荣请示道:“先生,要么,我先与安辰轩试试手,看看他有没有参加内门测试的资格?” 内门测试除了基本功演示,还会由孩子想要拜师的对象,点出门下一二弟子亲自喂喂招,看看对方应变能力到底如何。南宫清晏作为这辈中的佼佼者,先与安辰轩试一试,若能够斗个旗鼓相当,那破个例倒也不算过分,还可以堵住悠悠之口。 康荣念头一转间, 第48章 BOSS约战主角 上辈子,安辰轩虽觉南宫清晏傲慢无礼,一开始其实也并无过多接触,大不了跟新认识的小伙伴们吐槽几句,觉得这人太不好相处。而南宫一直“目中无人”惯了,独来独往,眼中压根看不到他这个人,真正结怨之类的也就无从谈起。 两人第一次有交集,便是安辰轩提出想要破例提前参加内门弟子的测试,康荣正犹豫间,忽然听到南宫清晏清脆地吐出两个字:“不妥。” 众人齐齐回头,就看到了人群边缘面无表情擦着剑的南宫清晏和略尴尬的卓倾烟。 安辰轩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半大孩子,而且之前还帮过卓倾烟大忙,所以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这些天见他为入门一事发愁,卓倾烟不敢求自己父亲,便出主意让他求一求康先生。这会儿看康荣的态度,小姑娘觉得有门儿,便想拉几个人帮腔。 一般的小娃娃帮腔康先生不会放在眼里,要找,就得找分量重的“好学生”,比如南宫清晏,这个班上的佼佼者。谁知小姑娘刚奶声奶气地低声开了个头,想探个口风,不解风情没明白她意思的南宫清晏就说了大实话。 而且也没压低嗓门,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康荣来了兴趣:“哦,晏儿,你说说,为什么不妥呀?” 南宫清晏皱了皱眉,其实这与他没一文钱的关系,但康先生问了,他想了想,一板一眼地说:“据我所知,清安派之前从无人破过这个例,安辰轩刚入清安派,也该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学好前期功法才是正经,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眼见康荣隐隐露出了赞同的表情,安辰轩急了,据理力争,表明自己原来便有不错的基础,从近日的学习来看,两者完全可以融会贯通,基础功法等正式拜了师父后也可以继续巩固加强。南宫清晏开始还皱眉听着,后来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才来几天,就敢夸口对清安派的前期功法了若指掌了?还能自己琢磨着将两者融会贯通?” 这话问得颇为不客气,却也颇切中要害。安辰轩骨子里相当自信,话里话外的确是这么个意思,但被南宫当众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却有了打清安派脸的意思,自是不能承认的。顾左右而言他了一番想要转移话题,却发现南宫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压根不搭腔。 两人天生气场不合,安辰轩觉得对方就是找茬的,骨子里是看不上自己,南宫清晏觉得这人是个油腔滑调的,有话不敢正面说,非要来个山路十八弯。 于是相看两厌。 康荣眼看两孩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连忙打断了安辰轩单方面的滔滔不绝,建议两人过过招。当然,那时候南宫清晏已经学习本家功法许久了,但康荣叮嘱他只能用在他这儿学的基础招式。 他想得很好:安辰轩的确是个有天赋又勤奋的孩子,但就是心急一些,大约是之前的经历总让他有一种危机感,想要尽快向上走,走得越高越好。又太自信了一些,这是年轻人的通病,觉得自己就属于天上有地下无的独一份。若是让南宫清晏磨一磨他的性子,或许将来可以走得更稳。 康荣自然不会想到,所有人也都没有想到,当时功力遥遥领先所有人的南宫清晏会马失前蹄,输给了安辰轩四处流落时琢磨出来的几个怪招。那是安辰轩偶然一次远远看到两个高手过招,本来一人功力明显略逊于另一人,却连着几个出其不意的招数,生生反败为胜,将另一个人逼得手忙脚乱。 他本就是个活络的性子,当下日夜琢磨,虽然不能完全模仿,但稍稍变得一变也学了个四五分像。本还使不熟练,被南宫清晏一招紧似一招地逼到眼前,竟然如有神助一般地用了出来。 这水平一下子比原先提高了十倍不止,特别是对剑式的钻研刚刚处于上升期的南宫清晏,对其中奥妙的理解比安辰轩深刻得多,见剑势凌厉且后招绵绵不绝,一时无破解之法只得后撤,被安辰轩紧追而上,木剑自下而上,一剑挑散了他的腰带。 当然,南宫始终没有用上更上层的剑法,也始终没有用上南宫家的轻功,只规规矩矩地使了康荣这边学的招式。但就算抛去这些,安辰轩还是让所有人震惊了一下。远远地看一眼,便能牢牢记住,还能自己摸索着改动,更能随机应变地使用出来,这天赋实在算得上惊人了。 康荣当即拍板,他这一关是过了,征求得其他人的意见后,若无异议,就能为他破这个例,当然,他会帮忙争取。第二天也的确带来了肯定的消息。 再往后,安辰轩被卓巍看中,上了天灵峰,从此平步青云。更是在之后的任务中,一次次表现出众,成了清安派最为人瞩目的新秀。而原本最受人关注的南宫清晏,则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野,又在几次经脉受损后,再也难以与安辰轩相提并论。 这第一次的过招,仿佛是一个预兆,代表着安辰轩的崛起,以及南宫清晏的落魄。也是从这一次起,安辰轩真的厌恶起了南宫清晏,最终两人越来越敌对。 所以重生回来后的南宫清晏,仿佛把它看成了一个仪式。在主动提出挑战后,当天晚上格外郑重地关上了院门,一遍又一遍地温习着康荣教的几套基础功法和招式。 这倒是让穆白颇感意外:“你真打算完全用康先生教的套路对付他?” 他原本以为,凭南宫清晏上辈子流落时丰富的战斗经验,随随便便将康荣教的招式打乱一下,来个出其不意,绝对不出三招就可以将安辰轩拿下。既可以狠狠地打击一下安辰轩的自尊,也不会露了马脚。 在武学中,套路和实战的关系向来微妙。当然,所有的套路若学正确了,最后都可以随心所欲地用于实战,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一开始学套路,行拳走架,更多的目的却是打开筋骨,疏通气血。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所以才有了学习套路两三年,出了门发现还打不过街头大混混的事情。 然而套路学习却又是所有人更上一层楼的必备过程,因为它比个别招式的单独训练要全面系统得多,一开始虽然慢,到了后面一旦融会贯通,却是零零散散的野路子完全不能比的。 康荣为了孩子们不要过早养成太过固定的对敌习惯,对实战问题指点得非常少,只到后来才教了几个简单的喂招动作,让大家在入门测试时可以显示最真实的水平。 而现在,南宫清晏反复练习的,便是那几个最简单的动作,完全没有把它们拆开重组的意思。 南宫清晏点点头:“我想证明的,便是我前世所说的,并非心胸狭窄容不得人,而是事实。”只不过所有人都站在了安辰轩那边,误解了他而已。 穆白有些不解:“你觉得这样更公平一些?但你事先知道了他会出什么样的招,不是照样欺负人小孩子吗?” 南宫清晏摇摇头:“当时安辰轩情急之下,不过使出了两招,我一时大意,没有招架住。后头应当还有更厉害的招式,我没有见过。之后再去找他,想要见识一番,他已经不愿意同我比试了。” 穆白:“……” 他还真知道这回事。安辰轩一击得胜,在孩子们中间的威望一时间达到顶峰,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结果第二天,南宫清晏在午休时拦住他,表示想要再见识一下他那几招时,孩子们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安辰轩笑笑说:“我以为昨天已经有了结果了。” 南宫清晏皱眉:“我只是想再见识一番,与比试无关。你前两招我已经想好了如何破解,还想领教一下之后的招式而已。” 不待安辰轩回答,便有人高声道:“南宫清晏,你便是这般输不起么?” 南宫清晏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人,却见其他人也是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声讨了他一番,不由分说地便簇拥着安辰轩离开了。 在小说中,那就是南宫清晏输了之后又小心眼前来胡搅蛮缠的过程,体现了boss从小就心胸狭窄无肚量,但是……见过了包子南宫说话做事风格的穆白现在心里有点打鼓了,犹豫着问:“你……你当初纯粹就是想见识全了安辰轩的那几个绝招?” 虽然大致合过一遍彼此知道的信息,但毕竟不会说到这么细的地方。 南宫清晏奇怪地看了他一样:“你知道这事?对啊,当初我正琢磨剑术比较入魔的时候,想着怎么以最简单的招式破开复杂诡异的招式,就想找安辰轩试试。” 现在他自然是知道了当初的做法容易引人误会,但是当初真的觉得一群人都很莫名。 穆白无语了半天,突然笑了笑。看着一板一眼努力练习,想要“证明”自己的南宫清晏,不知为何,感觉眼前变了芯子的这人,倒是慢慢与他之前熟悉的包子南宫重合在了一起。 虽然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但在想法和行为模式上,却有着一脉相承的坚持。 不得不说,在面对重生的南宫时, 第49章 BOSS约战主角 在大多数人眼中,这是一场小孩子玩闹似的过招,连康荣也没放在心上,觉得不过是让自己的得意门生,给新来的刺儿头露一手,好让人收收心。 所以这场对南宫清晏来说至关重要的比试,就在他们素日里练习的演武厅小小一角展开了。观众除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康荣,便是一溜身体都没长开的小毛头。康荣双手抱在胸前,表情悠闲跟等着看大戏似的,小毛头们则在三五扎堆地交头接耳,明显没怎么关注场上的动静。 他和安辰轩似模似样地站在正中间,两人心中都抱着必胜的决心,手上却都拎着一把半旧的小木剑,模样颇有点寒碜。但两个当事人显然是不太在意的,安辰轩怀着他的满腔凌云志,打算在这里走出第一步,而南宫清晏则仿佛急于确认一下自己真的可以重来一世,更是郑重其事。 康荣看看如临大敌的安辰轩,再看看面上不显眼底却早已跃跃欲试的南宫清晏,莫名就觉得两人间的火药味浓得有点太厉害。不过小孩子嘛,闹别扭了太正常,打一架就什么事都没了,康先生这么着一想,大手一挥,示意两人可以开始了。 两人面对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行了一礼,安辰轩按捺不住,抬手一剑便刺向南宫清晏的面门。南宫清晏神色不动,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握剑的手腕却稍稍一转,剑尖一抖,自下往上精准无比地接住了安辰轩来势迅猛的一剑。 两剑相交的一刹那,南宫清晏将安辰轩的剑向上一架,身体猛然靠近,左掌便无声无息地击向了对方胸口。这是一招“分花拂柳”,用剑之人,往往容易为剑势所拘泥,康荣平日里反复强调的,便是剑与掌齐用,有时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安辰轩以为他要使内力压人,不由得有些愤愤。他虽学了上清谱,但自己琢磨着学习到底进度慢,内力不及南宫精纯,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微微一侧身,左掌仓促间也迎了上去,打算硬接下这一掌。 但两掌还没接触,南宫清晏突然将手一撤,剑尖一动,如灵蛇一般探向了安辰轩怀中。安辰轩正好一掌全力击出,猛一看似乎将手往剑尖上迎一般,大惊失色之下,立刻将木剑向下砸来。南宫不待两剑相碰,已飞快地变刺为扫,手腕一番,剑身便自左往右画了个平平的弧度,带起一阵剑风扫向安辰轩的肩部。 而等安辰轩侧身迎击时,安辰轩又已经变了招,一个巧劲使出来,带得他踉跄了几步,差点绊倒在地。 如同之前所有人想象的差不多,这几乎是一场一边倒的比试。南宫清晏完全掌握了节奏,而安辰轩一直处于手忙脚乱招架的位置,时不时被带偏两步,有一次手中的木剑都差点被南宫绞脱了手。 康荣漫不经心地站在一旁,看着南宫清晏一招一招平平稳稳地出剑,心中暗暗点头。再看看安辰轩,觉得可能小南宫说得不错,这孩子的确需要再打磨打磨,将原本“放养”时带上的一些习惯给改掉。 安辰轩反应快,出招狠,与同门过起招来也有一种非赢不可的拼劲儿。平日里喂招,很多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就是畏于他这一往无前的气势,一时大脑空白就出了昏招。但凭着这几分滑溜,几分狠劲,遇上了真正稳扎稳打学出来的,毕竟要吃亏。 剑走偏锋之人,或许可以获得一时的胜利,却容易后继无力。不如厚积薄发,一飞冲天之后,便可鹏程万里。 眼看南宫清晏一个转身回抽,一招“射雁式”取向安辰轩的面门,康荣觉得,这场名副其实的“小儿过招”就要结束了。 眼看安辰轩避无可避,突然,他猛地一矮身,竟是就着半背对着南宫清晏的姿势,木剑向下划了半个弧,并不急于攻击对方身体,而是猛地砍向对方持剑的手臂。若是真剑,这一下子砍实了,岂不就得少一条手臂?南宫清晏急缩回手,却见安辰轩趁着他收手收剑的这一瞬,猛地将剑身竖起,连人带剑直接撞向他的怀中。 康荣轻轻“咦”了一声。南宫清晏则是目光一凛,心中暗道:来了。 孩提时候学武,很少有性命相搏的机会,于是招式自然而然容易变得精巧,一来一去,眼花缭乱。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许多花哨的动作是不管用的,得要学会“破而后立”,必要时候,还得有“同归于尽”的决然。 安辰轩的这一招,便是眼看已无退路,抱着两败俱伤的决心,拼着进入对方的攻击范围,想要搏一把,看看谁的剑更快。——当年的南宫清晏便是这般想的。 而此时,他也仍旧重复了当年的应对方法,侧身避开对方这一撞,身体微微前倾,将剑横着向前一格,就要挡住安辰轩迅速转变方向的木剑。两剑的剑身狠狠砸在了一起,两人身体都是微微一震。 安辰轩在两人力道最强的一瞬间,猛然将手腕一番,剑身由竖直微微一动,在南宫清晏横着的剑上微一借力,竟是整个人腾空而起,以极为诡异的角度突然连出六剑。 这一下不止康荣,连小毛头们也看出了厉害,纷纷瞪大了眼睛。主要是这前后水准差异太大,让孩子们都觉得他先前是故意示弱,扮猪吃老虎。 现在这六剑居高临下,整个将南宫清晏的上三路全部封住,又来得奇快无比,竟是让人眼花缭乱,完全不知从何防起。 康荣神色认真了起来。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与看得眼花缭乱的小毛孩们不同,他却是一眼就能看出,安辰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没有好好学过剑,要做出这些招式有多难。这孩子,天赋相当不错。 穆白也睁大了眼睛。最近他正在一点一点琢磨上辈子老人教他的剑式和用法,对此处于兴趣极浓时。安辰轩六剑一出,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剑影,南宫清晏完全处在了台风眼一般的位置,怎么动都得遭殃,倒也想不出他要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南宫清晏突然整个人矮下去一截。 双腿一分,腰身一沉,他整个人近乎劈叉般地向下溜了下去,却又在腰身快要接触地面时堪堪停住。身体下沉的时候,原本被安辰轩整个包裹住伸展不开的手臂,一下子便脱出了包围,腰身灵活地一转,木剑斜斜上带,一招变化了的“风卷残荷”向上走去,叮叮两声接住了安辰轩袭向他头面的两剑。 站定之后,再一个迎风掸尘,剑身微微一抖,又将安辰轩非常迅疾的一个击刺抖开。安辰轩剑尖一转,一个挂劈击向他的后心,南宫清晏却仿佛后头长了眼睛,左腿一回,带起一阵劲风,再将腰身一扭,叮地一声,一个回身向日,正好接住安辰轩来势汹汹的一击。 安辰轩终是无法稳住身形,扑通一下掉落在地,正要就地翻滚起身,却见南宫清晏左脚不偏不倚,就悬在了自己面门上。只要再向下一分,就可以直接踩爆自己的鼻子。 现场静了一下。 安辰轩能以这般微薄的内力,生生使出这般凌厉的招式,首先震翻了一群人。而南宫清晏竟然全都接下了,又震翻了一群人。 如果他使上南宫家独一无二的步法生生躲开,或者使用更高妙的剑术,以快打快一一回过去,都没那么稀奇。稀奇的是,他完全以康先生教的,他们全都再熟悉不过的,平日里看着毫不起眼的招式接下了。 所依靠的,全是平日最扎实的基本功。 比如说,在上三路被封锁时,突然下到最低的身法,那是所有人的入门功法——站桩。但就像许瑞他们,平日里腰身与膝盖齐平便是哭爹喊娘了,之后的筋骨关还得通过漫长的套路练习来一点点柔化。但是南宫清晏轻轻松松一下到底,而且整个身体灵活自如,完全与站着没两样。 比如说,最常见的几个剑式,稍稍一灵活运用,竟能接下那般突如其来又匪夷所思的攻击。一般而言,剑以轻灵和快速取胜,除非高手拼内力,否则便是以巧破千斤的路子。但南宫清晏却化繁为简,以最简单的几招,大开大阖,非常有效地阻住了安辰轩变化万端的攻势。 这绝对是一流高手才能做到的事。 当然,安辰轩的六剑配合得还有很多漏洞,南宫清晏的几招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也颇为稚嫩。可是这份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却实在让人赞叹不已。 康荣哈哈大笑,拍着南宫清晏的肩表示,他真的把自己这一套学到了极致。其他孩子也一个个敬佩不已,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简单的剑式,可以发挥那么大的威力。 安辰轩默默地垂头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宫是个特别认真的人。当初我刚来清安派的时候,见过他父亲让他可以把轻功的基本步法放一放,转而灵活多变,他说,将最简单的步子走到最好,自然便有了之后的千般变化。”穆白蹲在他身边,笑眯眯地说。 事实上,他也没有想到南宫清晏能做到这一步。上辈子,南宫清晏一直到最后都是以轻功、诡招、蛊虫横行武林,自己都几乎忘了,刚到清安派时,小包子南宫是多么认真的性子。看来时隔多年,南宫也依然没有忘记最初的一些东西。 而安辰轩其实之后也因为他的急切付出过一些代价,才又开始注重起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不知这时劝一劝他,能不能缓和一下两人关系。 安辰轩无奈地笑笑:“我发现你们都挺喜欢他的。” 穆白试探着提议:“其实,你们要多来往来往,说不定会发现彼此都不错。”主要是现在这个南宫,实在看安辰轩非常不顺眼,穆白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说不定多接触接触就会消除,起码不用像上辈子那么针尖对麦芒。 安辰轩摆摆手:“别,我可伺候不来那种大少爷。” 穆白叹了口气,看到南宫清晏眯着眼睛看过来,感到有些头疼。 两人一起回坐忘峰的时候,南宫清晏说:“我说了那人是个伪君子,你总不相信。” “我总得自己判断一下吧,毕竟在我们那边,他是个大英雄。”穆白无奈道,看着南宫清晏一脸不爽的样子,识趣地岔开话题,“欺负小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南宫清晏瞪了他一样,为他把自己的“伟大开端”叫做“欺负小孩”有点不爽,但低头想了想,便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没什么感觉?”穆白倒有些奇怪了。 “嗯,大约前世过得太不如意了,有些事便怎么也忘不了。但今天把他打败时,却发现,有些事情完全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艰难。”南宫清晏沉默了半晌,轻声道。 他其实也早就自问过,自己这是干什么?死人堆里都爬出来多少次了,一回来却就较这点劲儿,真像穆白说的,赶着欺负一个半大孩子一般。要真是恨到了骨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也就得了,何必费这么多力气。 想来想去也难以解释,索性便直接去做了。安辰轩倒下的一瞬间,他感到一阵轻松,仿佛上辈子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达成的一切,在这里,都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所有的一切,真的重新来过了。这辈子,自己可以一步一步慢慢来,一点一点钻研南宫家的功夫,不要鲁莽,不要急躁,先提升实力,将害过他父母的人都一个一个揪出来。 他知道小叔手上有一组搜集情报的人, 第50章 BOSS小白和忠叔 要说起来,清安派几座景色秀美的山峰中,最好看的便是坐忘峰,最冷清的也是坐忘峰。 究其原因,一来是南宫家人丁凋零。 老一辈的江湖大动荡中,没有屹立不倒的家族,南宫家几经冲击,一大家子死的死散的散,最后竟只剩下了一根独苗,那便是南宫清晏的爷爷。其他的要么远走他乡仓促间断了联系,要么是一表三千里连面熟都算不上。 南宫爷爷兢兢业业,一面挑起清安派的大梁,一面培养出了两个出色的儿子,除了不幸在一场混战中英年早逝,其他的也可以说没什么遗憾了。后来南宫辙成了清安派的掌门,自是留在了坐忘峰,但南宫烨从来是个喜欢热闹的,又不爱跟一群舞刀弄棒的“粗人”打交道,成年后就死活跑到了风柳城里安家。 所以这坐忘峰上,人气始终就没旺起来。 二来,便是长年缺少一个女主人。 世人总说,有女人的地方,才像一个家。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最直接的缘故,大约是女主人总能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管人多人少,总会充满人情味。男人是不大会注意这些的,只要今天还有米,就不会担心明天有没有粮,荒草蔓延到了门边,只要不碍着路,大约也会视而不见。 当然,坐忘峰还不需要需要主人操心吃穿的问题,也不会真的野草离离也没人打理。但李妈说,南宫的母亲在世时,总有一些奇思妙想,隔些日子就将屋里屋外全换个模样,让人什么时候都新鲜感十足。再者,南宫的娘爱养花,在坐忘峰后头开辟了一大片地来种花,春夏秋冬四时美景不断,吸引了无数女眷前来赏玩。 女子的天性,大约都是比较向往热闹的,或者说,是比较害怕寂寞的。哪怕再不爱扎堆的人,也总有那么一二闺中好友走动走动,聊聊共同的兴趣爱好,拉拉家常,不管开心的不开心的,往外一吐,便感觉心里很是畅快。而那些活泼开朗的,更是去哪里都爱呼朋引伴,一路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不绝。 按李妈的说法,南宫的母亲不是一个特别爱凑热闹的,但她性子好,爱好广,跟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更有一双让人羡慕的巧手,什么人和物经她一打扮,总能漂亮上三分,于是格外受清安派女眷们的欢迎。 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们也是爱红妆的,三天两头地来串个门,总能有些意外收获,一来二去,整个坐忘峰都热闹非常。 这种热闹,不是十丈软红尘的喧嚣,而是人间烟火味的滋养。 南宫的母亲去世后,坐忘峰就骤然沉寂了下来。 后山的花大片大片地枯萎了,南宫辙花了大价钱找人来照看也无济于事,最后成了一大片光秃秃的空地,只有零星不那么珍贵的花儿还顽强地存活着,随着时节独自开放和凋落。 梳妆台前没了对镜梳妆的那个人,便有了几分凄凉的味道,最终也小心地收了起来。屋里大多是男人,李妈也上了年纪,那些鲜亮的颜色是用不上了,屋里屋外的色调便都沉闷了起来。当然,南宫清晏小的时候会用些活泼的色彩,李妈在逢年过节时也会应景地装饰一番,只是总归不如女主人在时的情形了。 女眷们自是不好来走动了,男人们议事也都在山下的聚义堂集贤厅,没事不会巴巴地跑上坐忘峰来。那些常年不断的点心呀果品什么的,没有了用武之地,自然也撤了。 南宫辙手下倒是有一些随时听候差遣的人,但一般都安排得离住处较远,轻易碰不到面,而且他不喜排场,所设轮番换岗之人,不过是方便应对紧急情况而已。所以南宫清晏开始上学后,最常待在宅子里的,竟只有李妈和忠叔。他们手下还有十来个跑腿的,但一般都被指使着打理别处,轻易不进大宅。 穆白来到这里后,也随着南宫清晏跑过其他的山头。 卓巍的太太是富贵人家出身,整个天灵峰被她打扮得富丽堂皇但丝毫不俗气。她也爱养花,也对流行了若指掌,俨然成了第二个女眷聚集地。当然,李妈总觉得这位夫人看人高低眼,品味也糟糕,比小姐的一个小指头都不如——虽然南宫清晏都十岁了,李妈还是习惯称呼他娘为“小姐”。 罗旭的夫人对脂粉一类丝毫不感兴趣,只对打架非常狂热,年轻时就是名动江湖的侠女,现在也时常出山除暴安良。她性子豪爽,是另一种类型的受人欢迎,常在栖霞峰和人一切磋就是半天一天。而且罗家人多,许多人都在清安派担着要职,一大家子比天灵峰还要热闹。 就连都是老头儿的灵鹫峰,生活区也不乏老头老太或晒太阳或抬杠或打架,比坐忘峰有生活气息多了。 李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除了忙里忙外,便爱跟孩子们讲古。她半世奔波,的确也积攒了一肚子的故事,在外头吸引了许多小娃娃,在家里也受小南宫和穆白的欢迎。 在她长长的故事里,穆白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拼凑出了许多南宫家事——当然这些李妈在外头是不会说的,也知道了李妈大半辈子的生活轨迹。 但另外一个人,穆白对他的认知却几乎是一片空白,那就是忠叔。 在他的小说中,忠叔是个再没有存在感不过的人,先是默默地待在坐忘峰,后来跟着boss离开,帮他躲过一些劫难,最后在帮忙弄血影真经时死在了血煞门。 连重生回来的南宫清晏,对他也知之甚少。倒不是忠叔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南宫辙和南宫烨显然是知道他来历的,但这位实在太过沉默寡言,而且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相对李妈而言,不那么容易交流。 小南宫不是八卦的性子,只大约知道他跟着自己母亲许多年罢了,对他来说,这一点就够了,属于他的亲人范畴。而且忠叔是个好脾气,平时会给他抱起来抛高高,会用小刀给他刻许多活灵活现的小木雕,与李妈是不一样的好法。 长大后的一切又太过仓皇,每日里都是腥风血雨,虽然忠叔的身手好得出乎他意料,却也没有什么机会细问,他便死在了半途。 但这一辈子,忠叔的存在感却强了许多。 首先便是去一线天救南宫辙一事,小南宫当时怀疑周洵是坏人,但急切间又不能找人求援,便一溜烟跑回去找忠叔出主意。忠叔拍拍他脑袋:“放心去吧,忠叔有办法的。” 小南宫以为他会带一群人救援,没想到他单枪匹马地就跟了上来,而且还干翻了一大波人。小南宫和穆白都大吃一惊,南宫辙却显然见怪不怪。 再者便是南宫辙失踪后,坐忘峰和舒啸山庄都不□□稳。当然,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些不速之客登门,似乎在寻找什么。 南宫烨加强了舒啸山庄的戒备,平日里出门也带上了一些会武之人。而坐忘峰,巡逻的守卫大部分是看不到可疑人物的,一般闯进来的人都被忠叔挡下。当然,那些人一般都是死士,被擒就自尽,身上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一般而言,外人绝不能轻而易举地混进清安派,但身手好的人显然不在此例。南宫烨和忠叔也摸不准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更不知他们在找什么,便没有宣扬开来。只是私下里问了几次南宫清晏,知不知道他父亲有没有什么重要物事藏在隐蔽处。 这一点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南宫清晏完全摸不着头脑,穆白也毫无头绪。 好在这类事也就发生了三四次,为两个孩子的安全着想,南宫烨私下里告诉了卓巍和罗旭。两人各派了一些好手加强保护,又擒住了几个不明身份之人后,对方似乎暂时偃旗息鼓了。 南宫清晏在住处附近都布下了蛊,倒是不担心安全问题,但和穆白一样,对忠叔实力的认知又加深了一些,而且颇为好奇。有一次厚着脸皮跟他撒娇,试探着问了问他原来是干什么的。 忠叔显然还把他当成一个屁事不懂的小毛孩,非常慈爱地拍了拍他脑袋:“不是什么好营生,小孩子不用知道的。” 两人只好失望而归。 就在两人都觉得这点小插曲无关紧要时,南宫打败安辰轩后没过几天的一个下午,清安派门前来了很大一群人。 为首一人骑着一匹枣红马,披着一件很是华贵的披风,腰间若隐若现地探出一把长钩来。他一张长长的脸有些阴沉地挂下来,显得更长了,眼神则是阴沉而凶戾的。往清安派门口一勒马,似乎和煦的阳光也冷下来几分。 身边一个胖胖的中年人陪笑道:“铁大人,这便到了。” 那人倨傲地看了一眼山门,又向后一挥手,跟来的那些人便一个个打起了精神,一副砸场子的架势。 清安派在观澜江畔屹立多年,还没见过这等直接上门找事的,只是刚刚上头吩咐下来一定不得轻举妄动,大家才没有一拥而上把那些人给揍扁。 正在惊疑不定间, 第51章 BOSS小白和忠叔 罗夫人急匆匆地来找南宫清晏时,他正在拆安辰轩的台。而那个被拆的台子,则是罗夫人的宝贝儿子,罗子啸。 罗旭和罗夫人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侠客,生了个儿子却不知怎的,对于习武就是十窍通了九窍,还剩一窍不通。一杆长/枪耍了几年,依然练得磕磕绊绊惨不忍睹。不过他有个好处,便是极有自知之明,笨鸟先飞,别人花一倍功夫,他便花十倍功夫,没日没夜地练,倒也勉勉强强能看一些了。 在穆白的书中,这是一个勤奋出天才的典型。连他父母都不抱希望了,他却依然坚持不懈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最后在接近二十岁时才突然福至心灵醍醐灌顶,领会了个中精义,又有比谁都扎实的功底,一举跻身清安派青年才俊之列。 南宫清晏原本对这个做事一丝不苟的小老虎挺有好感,但重生之后,就开始看这安辰轩的未来兄弟很是不顺眼了。喂招时总是毫不留情,这里戳一下,那里挑一剑,十次里有九次都能直中对方要害,或将对方的长/枪挑脱了手。 穆白知道这家伙就是情感上很是不忿,上辈子经历了那么些倒霉事儿,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不容易了,便也不多劝。 倒是罗子啸似乎毫不在意,愈挫愈勇,每次被南宫一剑挑了都露出一副又是崇拜又是激动的模样,恨不得再战三百回合,倒是让南宫很没有成就感。 现在快要到了内门测试的时候,罗子啸面上不显,心里却也有些着急。他老爹铁面无私,如果自己表现不合格,一定会被他踢回来继续跟着小毛头们上课的。罗子啸倒不讨厌现在的课堂,只是他想要得到父亲的肯定。 安辰轩这次与南宫一战后,虽然获得了许多惊讶和敬佩的眼神,但还是被康荣要求缓一缓,先在这边带上个一年半载,再看情况参加内门的比试。心中有些闷,再看罗子啸时就有点难兄难弟的感觉,不由得上前温言安慰了几句,诸如已经很不错了,加把劲儿一定能上之类的。 场地就那么大,只要不刻意压低声音,基本都能听得见。于是南宫清晏冷笑一声,一个转身斜刺,在对方闪避之时寻隙一绞,又将罗子啸的枪整个绞脱了手,高高地飞了起来,穿过大半个场地,嗖地扎向一旁无人的角落。 南宫清晏挑了挑嘴角:“真不错。” 安辰轩:“……” 许瑞拿肘捣了捣穆白:“我怎么觉得南宫好像变毒舌了?”整个人好像也冷了许多。 穆白苦哈哈地扯了个笑容:“是吗?他一直比较爱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南宫清晏倒是有话说话,没有瞎捣乱。 许瑞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不过他对罗子啸还挺热心的,以前没见他这么上心过。” 穆白:“……呵呵。” 只能说,现在的孩子都挺善良的,于是有了一个个美丽的误会。 眼看虎头虎脑的罗子啸又对南宫冒起了星星眼,一脸被欺负了却不记仇的小狗的表情,穆白都有点不忍心了。正好长/枪落地的地方离自己比较近,便打算去捡了还给罗子啸,顺道稍稍提一下对方的问题。 最近康荣显然怕太过打击他的信心,都以夸奖为主了,但作为作者的穆白却知道,罗子啸最大的优点,便是不怕挫折,迎难而上。只要是中肯的意见,他一定都会认真琢磨。 刚弯下腰的时候,角落里那扇常年无人问津的落满了灰尘的小门突然被推开了,来势之猛差点直接撞到穆白的脑袋,幸亏小门发出的吱呀惨叫声提了个醒。 接着罗夫人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英气的眉毛一挑,往场内扫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直奔南宫清晏。有那么一瞬,穆白都怀疑她是知道了自家傻儿子天天挨欺负,来找南宫报仇了。 但很快大家都发现,罗夫人是真的一脸凝重,一副出了大事的表情。 她没有多解释,冲康荣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直接说:“我要带晏儿离开一下。” 康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罗夫人带着南宫清晏就要离开,眼角扫到穆白,稍稍停了一下:“你跟晏儿是住一起的吧?你也一起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一头雾水地跟着罗夫人又从小门离开了。穆白从没走过这条道,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与清安派平日里的大路很不一样,看着也是僻静得很,一路上几乎见不着人,路边零零散散地堆着一些杂物,显然不是平日里常有人走动的。 南宫清晏则是疑惑地问道:“罗姨,这方向?我们是要回坐忘峰?” 罗夫人点点头,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左右无人,才停住了脚步,问道:“晏儿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家那个忠叔的真实身份?” 南宫清晏与穆白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不过南宫显然很相信罗夫人,很快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只知道他跟着我娘许多年。我小叔应该知道,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派人问他。”南宫烨日前刚刚离开。 罗夫人难办地拧了一下眉:“来不及了,刚刚铁乌鸦到了清安派,说要逮捕一名在此隐藏多年的江洋大盗。按着他底下人的指认,那人似乎便是忠叔。” “什么?”南宫清晏和穆白这回真正吃了一惊。 说到铁乌鸦,便不得不说一说这千秋阁。这也是在南宫和穆白认知范围外的一个机构。 前一世南宫辙去世后,整个观澜江畔很是动荡了一番,许多大小势力都想借机分一杯羹。卓巍是个很好的谋士,却并非帅才,能谋而不善决断,一度清安派内外都有些蠢蠢欲动。又遇上官府严整江湖势力,清安派树大招风,许多分舵都收到一定程度的打击,很是萎靡了一阵。 但这一世,南宫辙失踪前成功地拔除了大部分有异心的长老和舵主,现在清安派倒大体安稳。新任巡抚有心在治地内好好作为一番,但清安派提前整顿过,竟也找不出多大错处来。只好转而打击其他刺儿头。 江湖势力不好管,一来二去便杠上了,竟闹出不大不小几桩事儿来。捅到上头,觉得老这么放任下去也不是办法,但又实在不好管,怎么办?有人想了个主意:以暴易暴。 千秋阁就是这么来的。收罗的是一些江湖人,但经过半官方承认,许多事情都大开绿灯,名义上,观澜江畔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都得服它的管。 武林中人对此一般是不感冒的,江湖人自有一套规则。有些人出于种种原因,或亲近或疏远官府一些是有的,但要为官府做事,便属于朝廷鹰犬了。 鹰犬,顾名思义,就排除在人的范畴外了。好端端的人不做,要做条狗,不说江湖人,普通人也要瞧不起三分的。所以千秋阁成立后,虽然千星水寨和月明山庄都表示了亲近之意,但切切实实的牵扯,至少表面上都是不承认的。 不上不下地尴尬了一阵,最终看在进了千秋阁就既往不咎的份上,倒是有一群武林败类观望了一阵后聚集了过去。官府挑挑拣拣,还真用了那么几个人。其中佼佼者,便是现在的管事铁乌鸦。 铁乌鸦原名铁无涯,只是为人阴狠狡诈,所到之处总没好事,所以得了个乌鸦之名。曾被潜龙寨的老寨主收为义子,后因为非作歹被打了一顿逐了出去。他在外头混迹了一些年,竟不知从何处学得一身本事,回来血洗了整个潜龙寨。 本是个人人喊打的,因为管着千秋阁,身份忽然便有些微妙了起来。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够横也够狠,还擅长离间,一上来就直接整垮了几个门派,一时间让许多喊打喊杀的人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不得不说,倒很合上位之人的心。 南宫清晏心念急转:“他这是要借机对付清安派了?不对,忠叔在派内不担什么职务,那他突然出现是什么目的?” 罗夫人摇摇头:“不知道。你卓叔叔前些天就得知千星水寨的黄大胖跟他同来的消息,还好好地收束了一下底下人,没想到他却是指名你家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物。还真是让所有人都没防备,不知道这忠叔到底是什么来历。” 南宫清晏问:“那他带来指认的人怎么说?感觉可靠吗?” 罗夫人摇摇头:“我看八成是扯淡,一人扯着嗓子在那儿嚷嚷多年前自家因一个江洋大盗家破人亡,前两日在风柳城外见到,完全就是一个模样什么的,要说证据,却又含含糊糊完全拿不出来。” 穆白在一旁听着颇觉不可思议:“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这么闹上了门?” 罗夫人看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插口,但还是回道:“所以所有人都摸不准这其中的原因,照理说,清安派跟他找个借口就全灭了的小门派不同,不该这般轻易的上门才对。最多也就让忠叔配合一番调查,若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完全不会有事。但这铁乌鸦似乎极为笃定的模样,已经让人围在了坐忘峰下,恨不得马上冲上去。” 南宫清晏心中一紧:“什么?那……” “放心,清安派还不是他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你罗叔叔他们拦着呢,”罗夫人一边快速绕着小道向上走,一边倒豆子般快速道,“现在我们赶紧回去,问问你家忠叔,这事儿真不真,而且是不是和这铁乌鸦有私仇,大伙儿心里也好有个底。要忠叔身份完全没问题,这次不把铁乌鸦整成个死乌鸦,姑奶奶就跟他姓!” 事出突然,几人心中也急,匆匆地赶回了坐忘峰上,就见李妈正焦急地向山下张望, 第52章 BOSS小白和忠叔 穆白发现,当忠叔说出“血煞门”三个字时,罗夫人和南宫清晏都愣了一下。 罗夫人瞬间浑身紧绷了起来,近乎本能地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南宫清晏则复杂一些,眼底又是惊讶又是了然,应当是想起了前世的事。说起来,他能拿到血影真经,而没有直接被寒毒折磨致死,忠叔的确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罗夫人像一只炸了毛的母鸡,一面紧紧地盯着忠叔,一面要将南宫清晏和穆白往她身后拢。南宫拍拍她的手,她仿佛受惊似的缩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捞到了身后。 忠叔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罗夫人警惕地看着他:“你……没想到你竟然……阿瑜知不知道你的事?” “瑜”字是南宫母亲的名,南宫的娘虽然不会武功,但在世时与罗夫人亲如姐妹,罗夫人一直都习惯以闺名相称。 南宫清晏在她身后突围几次未果,无奈道:“罗姨,忠叔是我的家人。” 忠叔把人/皮面具摘下后,终于不像以前那般缺乏表情了,闻言挑了挑眉:“你看,晏儿都比你看得清楚。” 罗夫人坚持把南宫清晏的脑袋按了回去,肃容道:“因为我比他们更了解血煞门的可怕。” 忠叔无趣似的摇摇头:“放心吧,南宫辙和她都知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在清安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过几天安生日子罢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太没有说服力,罗夫人一脸不相信。 忠叔无奈道:“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我分说个明白吗?” 南宫清晏插口:“那忠叔你认识那铁乌鸦吗?知道他可能因为什么找你吗?”而且忠叔基本上都待在清安派,很难得去一趟风柳城,怎么会那么巧就被“被害人”给遇到了,还一路追踪到清安派? 忠叔很干脆地摇摇头:“不认识。不知道。” 罗夫人方才震惊太过,这才想到后头还有一个不省事的铁乌鸦,顿时头疼了起来:“我本来还说带你当面分辩一下,现在看来……” “嗯,血煞门出来的人,身上都有特殊的刺青,瞒不过去。若是被人知道了,以为清安派与血煞门有勾结,就更加说不清了。”忠叔显然已经想得很清楚,条理分明地说道,“所以,我马上离开才是正经。” “忠叔……”南宫清晏显然没想到这世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是难以接受。 “会有人单单针对忠叔,是忠叔得罪什么人了吗?可是忠叔除了晚上抓坏人,根本没有其他事呀。”几人正犹疑间,穆白突然开口,故作疑问道,“现在上门的是那些坏人的同伙吗?” 几人愣了一下。南宫清晏飞快地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他立刻明白了穆白的意思:这是忠叔和上辈子唯一不同的举动!应该只有一线天救援,和近来抓人之事,将他推到了众人的视线中! 南宫清晏突然瞳孔一缩:“小叔!”除了坐忘峰,舒啸山庄也有人不断暗探,现在铁乌鸦找上了清安派,南宫烨那边会不会有危险? “什么?”罗夫人和忠叔不知他上辈子发生的事,思维本还在“有人针对忠叔”“有人想用忠叔对付清安派”上打转,现在听两个小的一问一答,南宫清晏还神色大变,都有些奇怪。 南宫清晏一把抓住罗夫人的衣袖:“如果最近的人都是铁乌鸦派来的,现在暗的走不通打算来明的,他找上了坐忘峰,自然也会有人找上我小叔!” 罗夫人吃了一惊,忽然间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方向,迟疑道:“你是说……” 想到小叔可能也有危险,南宫清晏顿时待不住了:“十有□□是这样。忠叔,我们一起去找小叔吧,阿白,你帮我一起拿一下房间里的东西。” 说着便要往房里冲,他说的东西,自然是指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蛊虫了。穆白也被自己的推测吓得慌,立刻要跟着南宫跑。 罗夫人连忙拉着他:“别说风就是雨的。最近不太平,你卓叔叔罗叔叔都安排了人保护你小叔,放心,一般人都奈何不了。你是说,铁乌鸦是找东西来的?”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很有可能。”南宫清晏道,还是有些急,“忠叔不是清安派的人,说勾结什么的太牵强。他又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动,没什么私仇,何况对方说的还牛头不对马嘴。若是想借机将坐忘峰翻一遍,找这个由头却管用,毕竟千秋阁身份不太一样,打着官家的旗号搜查,谁也不好真翻脸。”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罗夫人头疼于眼前的烂摊子,又被南宫清晏的推测震了一下,还不知道小屁孩的话靠不靠谱,看起来极其暴躁,这时似乎找到了发泄口,粗鲁地一把推开了窗子。 却见一人飞快地跑近,问道:“怎么样?铁乌鸦不肯等了,非要带人上来搜查。” 倒也是老熟人,周洵。 忠叔点点头:“看来是没错了。之前倒没想到这一层。” 周洵骤然见了个生人,本还有些奇怪,忽听这耳熟的声音,吓了一跳。忠叔冲他咧了咧嘴,周洵显然认出了这当初同行过一段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罗夫人向来是个更愿动手不愿动脑的,这会儿简直要精神衰弱了,抓狂道:“现在怎么办?忠叔不能见人,更不能让铁乌鸦上来。该死的,坐忘峰到底有什么?让铁乌鸦都能惦记上?” 南宫清晏听说南宫烨那边暂时应该无事,倒是镇定了一点,咬牙道:“管他有什么,总之不能让这些人如意。” 穆白也头大,他完全想不出来南宫辙这边还有什么宝贝值得人朝思暮想的,听南宫口气不对,发现他眼角都红了,顿时知道这家伙要发疯,扯了他一把,示意冷静。 南宫清晏似乎很想简单粗暴地甩出一堆蛊虫来,到底顾及无法解释,气得捏紧了拳头,露出发白的骨节。 周洵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看众人一副头大的样子,大致猜测忠叔的身份见不得光,不解道:“那我们将忠叔暂时送出去一段时间不就得了?” 罗夫人道:“那铁乌鸦要咬死了忠叔有嫌疑,要来坐忘峰搜查一番,还真不好拦着。” “那……坐忘峰的主人如果不在呢?”穆白忽然异想天开道。 “什么?”众人眼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穆白也顾不得藏拙了:“清安派并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坐忘峰又是前掌门的地方。铁乌鸦要这般含糊地查,本来也不占理,互相掰扯起来,谁都说不清。若坐忘峰的主人在,不答应搜查,似乎显得心虚。若不在,别人却不好帮着做这个主,铁乌鸦硬要闯进来,却也没这个道理。” “……”几人沉默了一瞬。 穆白看大家的神色有些诡异,有些心虚:“怎么了?我说的很奇怪吗?” 罗夫人突然大力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人才啊!” 忠叔也罕见地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不错。” 南宫清晏终于冷静了下来:“那么,罗姨你就说今日忠叔刚好带我和阿白出去玩了吧,不巧刚好和‘铁大人’错开了。” “哈哈哈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对应了!”罗夫人顿觉眼前豁然开朗,神清气爽之下又大力拍了拍穆白的肩膀,豪气地一挥手,“罗姨这就差一队人送你们出去!不对,这小子一起去干吗?你和忠叔暂时避开就行了吧?” 指了指穆白。 当然是商量事情。南宫清晏心中暗道,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我和阿白平日里同出同进,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罗夫人显然也不是真心计较:“好好好,那你们收拾收拾,我马上送你们出去!” 南宫清晏自是带上了他一直在捣鼓的蛊虫,还非常小心地在他父亲常待的地方留下了一些,以确保铁乌鸦闯进来也讨不了好。穆白没什么可带,想来想去,还是把许瑞的一些小玩意儿揣上了,又顺了一把南宫清晏收集的短剑。 这时铁乌鸦已经不由分说地要往上闯,罗夫人急匆匆地就下去了。来路上已经有千秋阁的人包围着,周洵便带着他们往山后走。弯弯绕绕半天,待到天整个黑下来时,已经到了清安派的外头,早有五六个人换着便装在等他们了。 整个过程竟然顺利异常。 罗夫人是安排他们到风柳城不远处的一个隐蔽的庄子上待一阵,方便随时了解动向。南宫清晏始终担心南宫烨的安危,一行人打算先去舒啸山庄附近看一看情况,再去罗夫人说的地方。 清安派的后头全是陡峻的山崖,但大家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在几乎无路的情况下一路疾走,竟是如履平地。穆白到底人小,被忠叔抱在了怀里,南宫清晏心急如焚,却是几乎走在了最前头。 穆白窝在忠叔的臂弯,无聊之下只得抬头好奇地观察忠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变活人的情形,眼看一个相貌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 第53章 BOSS小白和忠叔 与南宫一家相处久了,穆白偶尔也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在离世后十多年,依然让身边许多人念念不忘。 最常怀缅她的自然是李妈。 李妈对这个陪伴了多年的小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天上有地下无的。真实度该要稍稍打个折扣,但李妈平日里是个看事听明白的人,能让她这般推崇,应当不会没道理。况且伴随着李妈“好人不长命”的唏嘘的,是南宫母亲一些为人处世的小细节,这种地方其实最见人心。 毕竟,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是最难伪装的。 通过李妈的叙述,穆白还大致勾勒出了南宫母亲的生命轨迹:大家出身的小姐,奈何到她这一辈时家道已经中落了,哥哥是个不争气的纨绔,又倒霉遇上了一个不省事的嫂子,打算将她许配给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她一怒之下就跑了出来,而且直接从北方跑到了南方,她心思缜密又活络,跑路前就搜集了很多信息,一个千金小姐竟然自己做起了生意,几经挫折后竟然经营得有声有色,生意场上再精明的老油子对上她也不敢随意糊弄。 实在很有传奇色彩,简直像小说中穿越后开挂的女主,完全颠覆了穆白关于大家小姐上演《娜拉出走之后》的想象。听说当初南宫烨被南宫辙“克扣”月钱后奋发图强,这位嫂子还帮忙开过方便之门,否则小叔估计也不能像现在这般混得风生水起。 李妈对南宫母亲的出身交代得很含糊,颇有几分讳莫如深的意思。但根据李妈不俗的品味,她“眼光不及小姐万分之一”的宣称,以及南宫清晏有时珍而重之拿出来看一看的母亲遗物,穆白觉得她一定出身高门。 看起来与江湖完全搭不上边的一个女子,最后能与清安派的掌门成一段佳话,倒也是一个传奇了。 其他人的叙述则零散得多。 南宫辙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或者说,在涉及情感、生活一类的话题时,容易词穷。 这样的男人,有的是极度的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就该成就一番大业,镇日里纠结于内宅之事,沉湎于风花雪月或鸡毛蒜皮,算不得男人。但也有的,是不擅长情感表达,却会默默地对一个人好,有时候看起来近乎笨拙,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成为最大的依靠。 南宫辙是后者。不得不说,南宫母亲看人的眼光也很好。 据李妈说,当初对小姐有好感的青年才俊不知多少,不少人死活求着家里来求亲,有的在李妈看来才子佳人更是登对,但小姐通通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最后看中了这么一个“有些不解风情”的“舞刀弄棒”的,让李妈颇为不解了一阵。 “要不说小姐眼光一直比我好太多呢,”李妈对南宫清晏感叹道,“当初真没想到,你爹爹乍一看上去有点凶凶的,对小姐好得真是没二话,还是个这般长情的。” 看多了才子佳人戏,李妈显然对深情的男人毫无抵抗力。特别是这个深情的男人还非常有魅力,是个香饽饽,就显得格外可贵。 南宫辙的情感是放在心底的,但偶尔也会触景生情,对南宫清晏说几句诸如“你娘当初也最爱吃这个了”“这句诗你娘也特别喜欢”的话。 穆白听到过南宫清晏问他父亲,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南宫辙抱着他想了许久,说:“大约用兰心蕙质可以形容吧,反正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一向不爱与“弱女子”打交道的罗夫人则赞道:“嘿,跟阿瑜说话就是特别痛快,一点不忸怩,我爽快在外头,她爽快在骨子里!” 卓巍则有一次对着长开了一点的南宫清晏看了许久,感叹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一下子就让穆白对南宫母亲的容貌有了非常直观的了解——看来李妈说的貌若天仙真不是吹! 而在这个众人匆匆赶路的晚上,忠叔则抱着穆白,对南宫清晏简单地说了一个小故事。并不像许多传奇故事那般波澜起伏精彩纷呈,在忠叔白开水一般的叙述下更显得平淡,只是再回味时,却又觉得其实也颇为惊心动魄。 南宫的母亲跑出家门后,并不是一帆风顺,最艰难的时候找地方教琴,卖自己曾经闲来捣鼓出的胭脂水粉,李妈则外出卖花,什么都干。她容貌又出众,更需要小心几分,免得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故事发生的时候,她已经经营了一家小小的胭脂水粉铺。一些比较独特的配方已经得到了当地不少人认可,有些人就认她的铺子。她的眼光也好,还能给来店里的女眷一些穿着打扮上的建议,一来二去,不少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愿意与她打交道。 有一天,她发现铺子里来了个比较怪异的人。小丫头打扮,冷冰冰的,招呼时基本不搭理,选东西倒是特别仔细,选好了就马上离开。 这样的主顾其实不少见,大多是一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自诩眼光高,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傲气几分,进这样的小铺子大多是听人推荐,不太相信又有点心痒痒,于是抱着矛盾心理来试一试。若是不合心了,绝对不会纡尊降贵地来第二次。 但是这个人就有点说不出的不一样。南宫的母亲想了半天,终于确定,那丫头的眼神太冷了,并不是高傲的样子。 后来,这人又来了几次,便慢慢地熟悉了一些。南宫的母亲试着搭了几次话,发现她年纪虽小,但口风特别紧,不该说的嘻嘻哈哈打着马虎眼就过去了,还格外自然不露一丝痕迹。这种带着秘密的人,最好不要探究太多,她顿时收起了那一点好奇心,只当普通主顾对待。 只是她观察人很细心,发现这小丫头虽然在最爱俏的年纪,打扮得却很是中规中矩,看她选东西的样子,又显然很内行,实在有些矛盾。有时推荐一点对方可以用的小饰品,那人显然很喜欢,爱不释手地把玩半天,最终却又不买了。 大户人家的丫头,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买不起,她心中的好奇又往上涨了几分。但她很懂得分寸,于是绝口不提。 过了一阵,那丫头不来了,她本没有在意,却意外地发现另一个丫头常来买同样的胭脂水粉。这人很爱笑,性子活泼,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但接触久了,发现这人的笑脸下有着隐藏极深的疏离和防备。 若是同一家的丫头,这家的性子还真是怪。看着那小丫头一蹦一跳地离开,她想。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人与前一个冷冰冰的丫头一样,右耳后头有一小块皮肤在阳光直射时,会有一点点违和感,好像稍微粗糙一点,一般时候却看不出来。 一般人每日都要接待许多顾客,自是不会注意到这点小事的,只是她向来对什么事都上心三分,便不自觉地放在了心上。 一切到这里都很正常。 结果有一天,一个官太太要一大批水粉,是笔大生意,那人又是个挑剔的,她便亲自上了门。待一切安排妥帖已是黄昏,难伺候的官太太也挤出了一个吝啬的笑容表示非常满意,正要离开时,前头突然响起了喧闹声,接着有人哭爹喊娘地跑过来表示,老爷刚回到府上就遇刺了。 之后的一片兵荒马乱自不必细表,她夹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看了一眼那个被当场击毙的杀手,那张脸很陌生,但在夕阳下却总让人有种微妙的熟悉感。有人从那小厮打扮的杀手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人/皮般的东西,带着哭腔喊着什么“血煞门”。 原来还不是那人真正的脸!江湖人真是神奇,什么都能折腾出来,看来熟悉什么的也是错觉,她想。匆匆离开那家,心里却总觉得有些疑惑。 又过了好久,再次见到一个陌生的丫环来买同样的水粉,再次观察到她耳后的一块不太寻常的皮肤时,她突然明白了当初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同样惟妙惟肖几可乱真的皮肤,只有在特殊的角度会显出一点点不自然。 就是那么一点几不可查的不自然,加上她格外好的记忆力以及几条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从来都以神秘著称的血煞门,这个让所有人头疼不已的杀手组织,被人找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这一点线索,不是来自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杀手,而是来自血煞门门主最心爱的姬妾,身边的小丫鬟。 血煞门中的人都精通易容术。但南宫的母亲卖脂粉的几年里,总要告诉各种人他们的皮肤适合什么样的保养,对人的观察再细微不过。三个丫鬟,她们并没有易容,但她们进入血煞门时耳后都留了一个门内的刺青,平日里就遮掩着,用的材料,却是与杀手的□□是一样的。 血煞门门主好美色,让他的姬妾特别有危机感,平日里见不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丫头,所以她们见到喜欢的饰品也终究不敢买下。这种事到处都有,但南宫的母亲敏锐地发现她们眼底的恐惧比一般人要强烈得多。 说起来很简单,细想起来,却实在让人感叹。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当初发现端倪后,生生按下害怕得要命的心,仔细打听了一番江湖势力,发现官府压根无力对付这样穷凶极恶的组织时,找到了传说中特别正直的南宫辙。这也是两人相识的开始。 后来,武林中开始轰轰烈烈地围剿行动,直接让不可一世的血煞门被整个挑了。门主和许多杀手在混战中死去。一部分早有脱离打算的则趁机找到了解药,吃下后获得了梦想已久的自由, 第54章 BOSS小白的夜战 一行人紧赶慢赶地到了风柳城附近,远远看去,舒啸山庄的方向一片静谧,并没有发生什么混乱。 南宫清晏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了一些,悄悄地舒了口气。一路上他的心大概是提得最高的那一个,上辈子舒啸山庄大晚上火光冲天,远在清安派都能看见的情景实在太过印象深刻,一度让他几乎魔障了。 周洵道:“放心吧,清安派一直有人守着你小叔呢,真出了什么事,不可能所有人都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的。” 南宫清晏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一个叫顺子的年青人问道:“那我们是就这么离开,还是先上舒啸山庄确认一番?”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南宫清晏的身上。毕竟是他的亲叔叔,由他来决定最好。 南宫清晏踌躇了一下,若舒啸山庄真没出什么事,自己大惊小怪地大晚上跑过去,反而给小叔添乱。而且铁乌鸦能找上清安派,说不得也在舒啸山庄附近安排了探子,没的反而暴露了自己。 这么一想,便打算悄悄地离开,低调地躲几日才是正经。 下定了决心正要开口,忽然,怀里有什么东西“呼……啪”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不断地传来极微弱的“啪、啪”声,有点像夜晚的小虫撞在灯罩上的声音。仔细听去,还伴随着小小的快速的振翅声。 南宫清晏愣了一下,浑身突然紧绷了起来。 和他共乘一骑的穆白疑惑了一下,立刻也反应过来,迎着周围人好奇的眼光,突然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南宫,是我的金翅红翅在闹腾,你快把匣子给我!” 南宫清晏回头,眼带愕然。穆白一面用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悄悄戳了戳他的腰,一面催促道:“快拿出来。就是我前日里抓到的那两只小虫,刚刚一并塞你那里了。它们以毒虫为食,现在闹腾得这么厉害,说不定附近有什么东西在!” 那日被穆白打了一顿屁股,南宫清晏做贼心虚,终于没敢告诉告诉穆白这叫连心蛊,只是告诉他这玩意儿没毒,反而能以毒物为食,不过是吓唬他一下而已。 不过倒也没有完全骗他,除了蜂蜜,红翅和金翅的另一大爱好的确是吃毒虫,有一次南宫清晏亲眼看到两只小虫趴在一条手掌长的大蜈蚣脑袋上,蜈蚣似乎极为痛苦地翻腾了一会儿,僵死在了当地。然后,两只米粒大的小昆虫,竟然生生将大半个蜈蚣脑袋都吃了下去! 平日屋里进个蜘蛛什么的,两只小虫也会欢腾不已,却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急切过。 “啪啪啪啪”,撞匣子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穆白的借口虽然拙劣,但好歹也算圆了一下,南宫清晏顿时不再犹豫,立刻从怀里掏出了玉匣。刚一打开,嗡地一声,两只小虫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 众人都对穆白的说法好奇不已,却见飞出来的不过是两只比米粒稍大一点的小甲虫,实在不太起眼的样子,顿时有些失望。 却见红色的那只围着大家飞快地转了两圈,唰地一下飞向了右前方。金色的那一只似乎撞得有点晕乎,在匣子里爬了几圈,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在南宫面前上上下下地飞了一会,终于飞向了……左前方。 南宫:“……” 穆白:“……” 眼睛一眨不眨希望见证奇迹的众人:“……” 好像……不那么靠谱的样子。迎着众人“你吹呢吧”的眼神,穆白有点压力山大,默默地无(谴)辜(责)地瞪向南宫清晏:这是你跟我吹的,我也没亲眼见过。 南宫神色却并没有轻松一些,《蛊经》上提到关于连心蛊的大部分描述都应验了,自己也亲眼看到过两只小甲虫吃各种毒物,没道理就在这里出了错。而且连晚上都不安生,硬要跑出匣子,显然是两只小东西发现大餐,迫不及待了。 若是…… 想到一种可能性,他猛地一抖马缰便向舒啸山庄的方向冲去。其他人不明所以,但也反应不慢,立刻跟上了。忠叔皱眉问道:“晏儿,怎么回事?” 南宫清晏道:“一只往左前方,一只往右前方,万一……是有毒物把舒啸山庄整个包围了怎么办?当初西域虫母出现时就是这样的。” 穆白心头突地一跳,疾行中的几个人低低抽了口凉气。顺子道:“你是说,那……那西域虫母出现了?” 南宫清晏神色冰冷:“去看看就知道了。” 果然,行到近处时,地上稀稀拉拉地出现了一些爬虫,有的能认出来,有的从没见过,但看它们狰狞的模样,必定是毒虫无疑。这些爬虫似乎受到了什么召唤,同时窸窸窣窣地向着舒啸山庄的方向快速爬去。 见到马匹挡在路上,有的便要来咬,好在南宫辙一事后,众人都习惯了随身带一些驱虫药,此时勒马将药粉撒了一圈,虫子们虽然蠢蠢欲动,到底还是急急地绕了过去。 从这里已经能看到舒啸山庄的围墙,墙面上此刻竟已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只剩下最顶端一小截白色,但黑压压的虫子还在极快地向上蔓延。 “老天,竟然是真的!”有几个人惊呼道。 “我们得赶紧警示!”穆白急道。这大晚上的,一大片虫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舒啸山庄,若不及时提醒,恐怕许多人睡梦中就得没了命。 南宫清晏一把从腰间取出几支响箭,就打算放上天,却被周洵一把抓住。南宫清晏近乎狰狞地看过去,眼中全是箭镞,仿佛恨不能将他穿个满身窟窿:“做什么?!” “不知道来的有多少人,你们两个小孩子不能暴露,顺子,你带三个人,分四个角落发出联络,其他人,马上进舒啸山庄找人,将所有人都聚起来。”周洵快速下令,转向南宫和穆白时则有些严肃,“西域虫母很难对付,你们就别靠近了,我保证,会尽最大的努力把你小叔带出来,行吗?忠叔,你带他们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先藏一会儿,等我们回来!” 虽然用了商量的语气“行吗”,但显然孩子没有发言权,直接交代了忠叔。 忠叔皱了皱眉:“你找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躲远点,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周洵飞快接道:“行。我们赶紧。” 事出突然,也没时间商量更多,周洵与忠叔就这么把事情敲定了下来。还没等南宫和穆白发表意见,顺子成了留守的那个,忠叔和周洵齐齐没入了夜色中,其他人也分散着各司其职了。 顺子忧心地看着离开的同伴,招呼南宫和穆白:“来,我们走远一点,免得被发现。” 南宫清晏握紧了拳头,穆白觉得,他一定是在考虑要不要就此将顺子揍晕了,以免对方阻止他进去找南宫烨。 顺子不明就里,兢兢业业地将所有的马牵到一起,拉了拉南宫:“放心吧,周洵他们都是派内数得上的好手,一定能将你小叔平安带出来的。” 穆白也扯了扯南宫,示意他冷静。南宫清晏到底不情不愿地往后走了一段,他现在所有的倚仗便是怀里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蛊虫,功力甚至还没有上辈子高,若来的不止是西域虫母,的确可能反而添乱。 只是一想到害了父亲,现在又要打小叔主意的大仇人就在附近,便恨不得马上找到她,亲手用她的鲜血来平息心中的愤怒。 四枚响箭从舒啸山庄的四个方向飞上了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引起远近一阵犬吠,最后在深色的夜空中轰然炸开,照亮了半边天,惊起了无数沉睡中的人。 舒啸山庄中自不必说,很快就亮起了烛火。远远地有人举着火把在跑动,到没有显得特别慌乱。 三人一直走到个不见虫子的地方,顺子将马系好,宽慰道:“看吧,现在大家都有了防备,没事的。” 南宫清晏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一面胡乱点点头。 正在这时,另一边的道路尽头出现了十几条人影,飞快地向这边靠近。三人吃了一惊,也不知来的是敌是友,顺子一把将南宫和穆白拢到了身后,向树影里躲了躲,小心地探头看去。南宫清晏和穆白也收回了心思,专注地看向来人。 十几人走得近了,穆白发现都是一些生面孔。为首一人又高又瘦,月光下显得脸色格外苍白,身边竟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面若桃花,只是打扮得妖娆过头了一点,看着颇不正经。两人后头则是一些打扮奇奇怪怪的人,有老有少,有的身侧悬着奇形怪状的兵刃,有的却挂着一两个竹筒般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些人显然都在关注着舒啸山庄的动静,见到满庄的亮光,为首那人皱起了眉头。 他身后一人道:“那老婆子还夸口绝对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能一庄子人丧了命,怎么倒让那么多人都惊醒了?” 另一人附和:“就是,平日里光能胡吹大气,对我们正眼都不看一下,这下吹牛吹过了吧。” 那妖娆的女人掩嘴笑道:“久闻这西域虫母的大名,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还是得风毒先生的高徒出马才能手到擒来呀。” 为首那人似乎很是不满,先瞪了那女人一眼,然后对着身后的人道:“都别幸灾乐祸了,师父说了,今儿个必须把舒啸山庄整个搜一遍, 第55章 BOSS小白的夜战 西域虫母和一群疑似风毒老怪的手下一出现,负责照看南宫清晏和穆白的顺子简直哭的心都有了。 本以为是个轻松的老妈子活儿,两个孩子看着也不是闹腾的,完全是个省心省力的事儿,谁知道会来这么一出狭路相逢? 一见南宫清晏乱了呼吸,他也紧张得要死,生怕这孩子害怕极了闹出动静,或者愤怒过头直接冲出去拼命。于是先下手为强,一手搂向他身体另一手捂向他的嘴,免得他突然来个不可控的举动。 哪知手还没碰到对方,南宫清晏就仿佛提前察觉到了一般,稍稍一闪身,他左手便搂了个空,接着右手一抬,悄无声息又极为精准地抓住了他伸到对方口边的手。南宫清晏微微侧过头,竖起左手食指,凑到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顺子看到他的眼神,竟是镇定得可怕。 确保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后,南宫清晏缓缓松手,转而小心地伸向怀中掏什么东西了。顺子有些傻愣愣的戳在一边,一方面惊异于这孩子的警觉性,另一方面,则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冷静得过分了,跟那些出生入死的老江湖都有些神似了。 穆白站在南宫清晏身侧,却是远没有他的从容。他到底是个实战都没怎么经历过的人,现在自己这边势单力薄,忽然遇上了这种江湖上知名的老魔头,握着剑柄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湿了。 可他们离得实在太近,稍稍动作大一点都可能引起对方注意,只好敛声屏气地观察动静。上次虽然遇上过一次,但当时他和南宫被一群人围在当中,只看到铺天盖地的虫子,西域虫母的人影都没怎么见着她就卷着卓巍跑远了,跟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这时近距离看去,只见她一头飞蓬蓬的银发,满脸的褶子,身上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褐色袍子。眼睛格外大,眼窝深深地凹进去,使得眼珠更加突出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珠仿佛是带点血红色的。鹰钩鼻,努着一张干瘪瘪的嘴,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又深又重。 乍一看像个路边乞讨的老太太,但仔细看那狞厉的五官和阴沉的神色,便又绝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这西域虫母一出现,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人一耳光。那妖娆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登时整张脸都红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捂着脸尖声叫道:“西域虫母,你别欺人太甚。” 奇怪的是,方才还满口牢骚的大汉们,这时一个个安静如鸡,有几人脸上还露出了难掩的畏惧来。 虫母讥诮地扫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女人,突然一矮身又消失在了原地。她的身法极怪,方才过来时便是大幅度地一上一下,看起来像一段矮矮的木桩子在拼命地蹦,颇为滑稽,但看到那不似人类的速度,这份滑稽感就成了恐怖。 只见下一秒,她就突然出现在了那妖娆女人面前,向上一蹦,整个人几乎贴到对方面上。那女人显然没想到她还会再来一次,一愣之下想要退开,却见西域虫母破破烂烂的长袍一扬,有什么蠕动的东西便被甩到了她脸上。 这下子效果可比方才一巴掌强得多,脸上一阵阵剧痛传来,再想到“虫母”这个名号,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张嘴就要发出凄厉的惨叫。虫母冷哼一声,直接又将一堆虫子塞进了她嘴里。 那女人的尖叫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趴在地上拼命地抠挖喉咙。穆白凝目看去,只见她脸上竟然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蜈蚣,比寻常见的似乎更粗更黑一些,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 南宫清晏拿出几种药粉在周围洒了一圈,将顺子原先弄的都覆盖了,又拿出三粒药丸,自己吞了一颗,往穆白嘴里塞了一颗,剩下一颗递给了顺子,示意他吞下。穆白下意识地就咽了下去,顺子虽然有些莫名,也还是吃了下去。 南宫清晏取下腰间的一个瓶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方才和那女人一起的高瘦个脸色变了变,却似乎顾忌着什么,到底不敢翻脸,低声下气道:“师姑,这罗绡到底是阁主让跟着过来帮忙的,您这样会不会不好交代?” 一声“师姑”出口,穆白大吃一惊。在他的小说中,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虽然给主角带来了不少麻烦,但直到安辰轩一一击破他们,也没发现两人之间有联系。现在听这帮人的口气,显然是风毒老怪的门下,难不成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还是同门? 再者,这罗绡也不是什么陌生名字,外号软烟罗,属于小说中著名的妖女,爱好以迷药勾搭各路美男,擅长采补之术。在书中,她看上了长大后血气方刚的安辰轩,找机会接近后给他下了药,直接导致安辰轩迷糊中与左嫣然发生了关系,让卓倾烟黯然神伤地跑了出去,在外头遇上了坏人,引发了一连串的故事。 小说中的软烟罗妖娆多姿,在哪里都极受追捧,现在遇上一个凶悍的西域虫母,倒是行不通了。 只听虫母又哼了一声,冷冷道:“我看是你舍不得吧?一群没出息的东西,被一个狐媚子就迷得找不着北了。” 那高瘦男人道:“师姑误会了,只是阁主……” “哼,千秋阁算个什么东西,少拿那从来也不露面不知是死是活的阁主来压我!也就你们那更没出息的师父,才巴巴地相信他真会帮我们找到‘那东西’,”西域虫母凶霸霸地打断了他的话,见对方要反驳,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跟你们废话了,不是要去清理庄子里头的人吗?赶紧呐!” 眼见有人还盯着罗绡不放,虫母冷笑道:“放心,这贱婢死不了,只是那张脸,恐怕要没法见人几天了。” 这时罗绡已经站了起来,脸上的蜈蚣差不多被她甩干净了,但一张脸已经惨不忍睹,肿成了猪头样不说,一块红一块黑实在有些恐怖。她一言不发,灰溜溜地便向舒啸山庄的方向跑了。 其他人犹豫了一下,冲虫母草草行了一礼,也缩着脖子跑了。有两个人经过西域虫母身边时,突然惨叫着倒在了地上,一行人竟没有一个回头的,就这么诡异至极地跑了。 再看那两人,赫然便是先前说西域虫母坏话的,本见她一来就教训软烟罗,还在暗自侥幸,谁知对方一言不发救下了杀手。惨叫声还没传出多远,就戛然而止,两人的身体里密密麻麻地爬出了一堆小虫来,看得穆白毛骨悚然。 西域虫母苦大仇深似的努着一张嘴,将两人的尸体拖到了一起,又往上洒了些什么药粉,随即竟然拿出火石磕了火。腾地一下,两人的尸身连同药粉还有小虫一起,就那么燃烧了起来,火焰不大,呈莹莹的绿色,远远看着就像鬼火一般。清风中,一股淡淡的焦臭味蔓延开来。 风柳城的郊外多树,穆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一阵烟气的弥漫,有东西开始动了起来。稍稍回头,就看到他们的身侧、身后,冒出了许多虫子,一开始还比较稀疏,渐渐地越集越多,竟与十五那日看到的并无二致。 顺子整个脸都扭曲了起来,心中叫苦不迭,看看两个并无多大反应的孩子,也不知他们是心大还是吓傻了。这许多的虫子,怎么防得住?正在犹豫要不要不顾一切地抱起他们就跑,却见南宫清晏小心地打开了一直攥在手中的瓶子。 一些细沙一般的小黑点被倾倒到了方才洒了药粉的圈外。那些小小黑黑的东西突然抽出了无数细头发丝一般的长腿,没入了轰轰烈烈向前跑的虫子大军中。 潮水一般涌过来的虫子,在接触到南宫清晏洒下的一大圈药粉时,似乎极为畏惧,远远地就避开了。而方才那些细长腿的“小沙粒”则是到了哪里,哪里就如同水开了一般,整个沸腾起来。 穆白隐约看到几只在毒虫中冒头的,竟是瞬间膨胀了不少,内心了然:这是南宫清晏最常用的“豆兵”,取自撒豆成兵之意,细沙般的一把,撒出去后飞快地进食,飞快地成长,飞快地繁育,最终成为让人极其头疼的一种生物。 不知南宫怎么下的指令,这群豆兵借着毒虫的掩护,飞快地接近了虫母。而西域虫母,则专心致志地弯腰将尸首烧出的灰烬扫在一起,一点一点地沿着舒啸山庄的方向撒过去。显然,她之前也是这么召集毒虫的。 在清安派的大部人马赶来前,她想再布下一道防线。 豆兵在一点一点靠近…… 突然,系在不远处的一匹马“唏律律”一声长嘶,紧接着,所有的马都不安地嘶鸣了起来。穆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头,被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发现马匹所在的地方虽然被南宫清晏洒了药粉,但却挡不住树上掉落的虫子,有几只极大的蜘蛛掉到了一匹枣色马的背上,所有的马匹顿时惊慌起来。 西域虫母倏然站直了身体,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如猫头鹰般警觉地转了过来,一下子腾起了身,就扑向马匹所在的方向。 她的脚下,一组豆兵卷着无数毒虫扑腾而起,想要将她拖入其中,却将将差了一点点,不甘不愿地落了回去。 南宫清晏和穆白可惜不已。顺子不明就里,眼看西域虫母一动,立刻紧张地拉起他们向另外的方向躲去。虽然到处都是毒虫,但比起这老虫婆,虫子似乎更可爱一点。 西域虫母浑身戒备地到了那边,见只有几匹马,而没有看守的人,心中有些起疑,小心地在四周搜寻了起来。 南宫清晏看着越长越大的豆兵,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拼一把,穆白顺着他的眼光猜到了他的心思,到底觉得不保险,扯了扯他的衣服, 第56章 BOSS小白的夜战 西域虫母说话的瞬间,也与三人同时出了手。 但很不幸,她下了两个错误的判断:第一,见到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之前还一直躲躲藏藏不敢正面迎击,自然而然地就认为三人没多大本事,厉害的都去舒啸山庄了。第二,顺子是主要战斗力,两个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小孩根本没有与她一战的能力。 几只看马的小虫子,还不手到擒来?这么想着,她嘿嘿怪笑一声,身形一晃,便以一个极其出人意料的角度袭向了顺子。 西域虫母不光役使毒虫的能力让人闻风丧胆,一身怪异的功夫也足以让许多侠客胆寒。顺子刚刚兵刃出鞘,已被她近了身。虫母一探一抓,正要去扣他的手腕,南宫清晏和穆白掷出的东西已经到了近前,看着是某种小小的暗器,她轻蔑一笑,浑身的真气鼓荡,无形的真气如同实质一般在周身流转,砰地与暗器撞在了一起。 那些大大小小的丸状物去势顿时滞了滞。 西域虫母巫婆般尖锐的指爪已经扣住了顺子的腕子,他顿时半身发麻,单刀当啷落地。虫母再次怪笑一声,手下一用劲,就要将他的整条胳膊废了。 正在这时,“砰砰砰砰”几声,眼看就要被她弹开的暗器,竟然接二连三地炸了开来。西域虫母顿时愣了一下,这清安派向来是以真刀真枪的战斗出名,偶尔用些暗器,也不过袖箭、飞蝗石、牛毛针一类,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小崽子竟然带的是一遇压力就炸的东西。 灼热的温度传来,她顾不得到手的猎物,将顺子一扔便飞快地往后弹去,却已经来不及了,炸开的暗器中泼出了大片的液体,火光呼地窜起,直接烧到了她身上。西域虫母压根来不及拍打,便整个被一团熊熊的火焰吞没了。 被扔开的一瞬间,顺子似乎看到高高腾起的火焰中,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飞出一些半透明的小蜻蜓一般的东西。 但他也没有细究,反正在他的潜意识里,跟虫子打交道的只有西域虫母。能被周洵特地留下来照顾南宫清晏,顺子自然手上也不会太弱,当下在地上一个翻滚,忍着右腕的疼痛,左手拾起单刀便冲上前去,唰唰唰连出几刀。 西域虫母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也没能将火灭尽,一件褐色的袍子被烧得七零八落,脸上和胸前还有炸伤的痕迹,但反应却是不慢,左躲右闪避过了三刀,寻隙一把抓住了刀尖,稍一使力,整把刀竟然被她折为了两截。 断刀一转,叮的一声刚好挡住了穆白的短剑,飞身而起想要避开南宫清晏的剑时,不知为何,却突然在半空中顿了顿。嗤、嗤两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南宫清晏的剑和顺子的断刀齐齐没入她的身体。顺子的被她一晃刺进了肩头,南宫清晏的短剑却顺利插/入了她腹部。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突然响起。下一秒,西域虫母整个人发起了颠,穆白只感觉一股大力涌来,三个人齐齐飞了出去。 灰头土脸地起身时,只见西域虫母一手捂着血淋淋的腹部,一面死命地在地上打起滚来,又扑腾着上下挣扎,仿佛一只受伤的大蝙蝠,又像正遭遇什么极为可怕的攻击一般。 顺子戒备地拿着断刀:“她这是做什么?”方才的两刀都不致命,而且中刀了也不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南宫清晏和穆白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穆白睁着眼睛说瞎话:“大约是被火烧得难受吧!”方才的火忽明忽暗,却一直未灭。这是许瑞最近弄出来的霹雳弹,爆裂的时候,裹在最外头的火油会溅出,泼对方一身然后直接燃烧起来,算是以前裹辣椒油弹丸的升级版,爆炸和火烧双重威力。 “就这样?”顺子显然难以相信,想要靠近补上几刀,奈何虫母自顾自地挣扎,带得所有听她使唤的虫子也暴躁不安起来,竟不顾南宫清晏洒下的药,翻腾着扑向三人。 三人狼狈地躲避,踩在大片虫子上发出吱嘎的响声,恶心极了。穆白抱头道:“当然,不然你以为呢?” 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许瑞再怎么天才,也不过一个真正十来岁的孩子,做出的东西要放倒西域虫母实在不太可能,最多在干扰视线的同时让对方受点轻伤,起到激怒对方的作用罢了。 真正起作用的,是南宫清晏同时扔出去的,涅槃蛊。这种东西要在极高温的火焰下才能破壳而出,所以称为“涅槃”,一旦出壳,便会认定最近的活物,将对方整个吸成干为止。 这一群出壳时半透明的小精灵,吸足了鲜血后,就会变成刺目的红色,聚集在一起产完卵立刻死去,等待再一次的“涅槃”。 因为有它,再加上穆白随身带的霹雳弹,两者□□无缝地配合在了一起。西域虫母一次错误的判断,给她带来了足以致命的后果。 南宫清晏一直在一旁没有多话,只偶尔伸手拎一把穆白,躲避发狂的虫潮。穆白不经意间一回头,却发现他两眼极亮,嘴角勾着一个极浅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很开心的弧度。仿佛压抑了许久后,终于释然地笑出来一般,一瞬间让他整个人都没之前那般冰冷了。 刹那间穆白又有了那种昙花一现般的惊艳感。大约是南宫重生后太少真正地笑了,每次一来就给人一种格外珍贵的感觉。 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挣扎越来越弱、身上泛起刺目红色的西域虫母,穆白了然的同时,也油然而生一种痛快感。 这算是这一世害过南宫辙的罪魁之一,他们竟然这般顺利地报了仇,简直有点难以相信。 方才没有派上用场的豆兵密密麻麻地爬了过来,将他们挡在了虫子后头,凶残地吞噬起冲上来的毒虫。还有一些围住不住抓挠身上想要甩开涅槃蛊的西域虫母,虎视眈眈。奈何涅槃蛊不怕火,它们却是怕那些还没有灭尽的火焰的,到底没敢立刻上前。 最初细沙一般的豆兵,现在都已经长得有半个拳头大小了,黑乎乎的身体,细长的腿,除了没有卖萌的大眼睛,看起来有点像动画中的灰尘精灵。 顺子显然没有这种审美,摸了摸身上一层层往外冒的鸡皮疙瘩,觉得今晚的一切都非常诡异:“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养的虫子反噬了?” 南宫清晏颇为愉悦地勾了勾嘴角:“大概吧。” 穆白问:“我们现在怎么办?去舒啸山庄找其他人?” 南宫清晏向前走了几步。豆兵立刻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起来,在他前头开起了道。穆白眼看他离虫母越来越近,紧张兮兮地拿着剑也跟了过去。 顺子看着默契无比的两人,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难道现在的孩子一个个都这般厉害了吗?随便弄个霹雳弹都能放到西域虫母?总觉得有点受打击。 南宫清晏在离西域虫母十几步远时停了下来,扔出一个什么东西砸在她脑袋上。西域虫母大约是看见了,艰难地偏了偏头,却没有避开,额头上登时冒出了鲜血,引得更多的涅槃蛊围了上去。 “你要是告诉我,当初是谁指使你们害我爹爹——也就是南宫辙的,我可以饶你不死。”南宫清晏冷冷开了口。 西域虫母神经质地扑打着叮了满身的涅槃蛊,但那些东西又小又灵活,数量还极多,根本拍打不过来。她尝试着用一些驱虫药,也并不管用。因为火的缘故,她衣袍内藏的毒虫全都爬了出来,想要往外窜,与豆兵混战了起来。 南宫清晏又问了一声。她缓缓抬起头,血红的双眼盯着不远处的三人,意味不明地咧了咧缺牙的嘴。 南宫清晏皱起了眉:“是千秋阁干的吗?不管你千里迢迢来到观澜江畔做什么,总要有命才能做吧?为了一群官府的鹰犬,丢了命值得吗?” 虫母似有所动,无力地张了张嘴,低声咕哝了什么。南宫清晏犹豫了一下,想要再上前几步。 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西域虫母骤然暴起,破烂的黑袍底下突然飞出一群密密麻麻的东西。穆白悚然一惊,发现她的下半身竟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得坑坑洼洼,两条腿都见到白森森的骨头了。 西域虫母嘶哑而凄厉的大笑声响起:“我呸,你虫母奶奶虽然不想死,却也不是一个怕死的,被人一威胁就求饶,可没那个道理!” 三人齐齐后退,那些以西域虫母的血肉滋长出来的虫子有点像天牛,带着两根长长的黑白相间的触须,却有两双巨大的复眼,看起来狰狞极了。 飞在最前头的虫子似乎因为猎物近在眼前,垂涎地张开了口器。穆白这才发现它们的口器格外大,一张开近乎占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还挂着细碎的血肉,看起来恶心极了。 而作为虫母的最后一击,它们也显然不可能是善茬。 顺子用手中的断刀狠狠地砍下几根长长的带着茂密叶子的树枝,递给三人,吼道:“用这个拍!” 三人背靠背,将树枝没命地挥舞起来。啪啪啪抽在那团虫子身上时,竟然像抽在什么急射而来的铁砂上一般,极为费力。几人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运足了真气,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拍了一会儿,穆白发现被甩飞的虫子显然不那么容易死,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呜地一声又飞回来,急喊道:“这不管用!南宫,给我掩护!” 南宫清晏没问更多,劈手接过他手上的树枝,一道挥了起来。穆白把身上剩下的霹雳弹向虫子最密集的地方扔了几个过去,轰轰几声,弹丸炸裂,离得最近的一些被炸成了粉末。但离奇的是,稍远一点的竟然毫发无损,哪怕被气流冲开一阵,被火焰波及一些,依然顽强地继续冲了过来。 穆白把剩下的霹雳弹拆开,火油倒成一条线,拿出火石打了火。哗地一下,火焰腾了起来。也只让它们稍稍却步,依然蠢动着随时准备扑上来。 “你有没有办法?”穆白问南宫清晏。不知有没有什么蛊能够解决这些东西。 南宫清晏短促而干脆地摇了下头,停了一下,又吐出几个字:“杀虫母试试。” 一般这样大威力的毒虫也好蛊也罢,都是认主的,它们吃了西域虫母的血肉长出来,说不定虫母死干净了,它们也就会失去控制。 顺子道:“我去解决她!你们往远一点跑,等着其他人来就你们!”这些飞虫实在太凶猛,不过片刻之间,他们手上的树枝已经变得光秃秃的,连细小一些的枝子都被啃干净了。他到底记得自己是留下来保护两个孩子的,此时便要两人赶紧跑。 正要咬牙冲出,却被南宫清晏和穆白一齐拉住了。南宫清晏口中发出一阵极轻又极短促的哨声,只见方才被称为“反噬”的细腿怪虫就突然骚动了起来,也顾不得怕火不怕火了,全都一齐裹向了西域虫母。 顺子咽了一大口口水。穆白转过头,冲他笑出一口大白牙:“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 西域虫母再次发出了一声惨叫,方才凶猛地扑向他们的飞虫,似乎犹豫了一下,有一大半竟然飞向了那头,似乎想要救自己的主人。 三人这边压力顿时一轻。南宫说:“我们一起离远……”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虫团凌空跳了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皮球般砸向三人。三人一惊,顿时纷纷往后跳,西域虫母扑了个空,但她似乎盯上了南宫清晏,一转身又扑了过去。 大约回光返照之际,人总是潜力无穷,南宫清晏脚步尚未落稳,眼睛赤红的西域虫母已经到了近前。这时再借力起身已经不太可能了,但他情急之下,竟生生地又将身体拔高一截,在西域虫母翼张的手臂上一踮,高高跃了起来。 之前这拔高的一小截,是南宫家轻功中著名的“登云梯”,靠的是真气在体内的极速运行,生生将身体提起来,实在是南宫家内力的精髓所在了。南宫烨虽然腾挪跳跃都没问题,但内力不够,却也是使不出这一招来的。 西域虫母本就力竭,被他后来在手臂上踩了一脚,顿时向前扑倒在地。但她扭过头,漏风的嘴竟然依旧咧着一个恶意而嘲讽的笑。 南宫清晏看得一清二楚,心头突地一跳,升起了几分不祥的预感。这时,只见她背后也飞起了无数同方才一模一样的虫子,形成乌压压的一片,唰啦就裹了上来。而他在半空中,此时真的是避无可避! 南宫清晏脑中念头急转,却并无脱身之法,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些迅速靠近的虫子,全都张开了巨大的口器,冰冷的复眼中全是贪婪的食欲…… 突然,一道极强的破空之声传来,穆白的声音在底下响起:“这边!” 一枚袖箭穿过密密麻麻的虫群,抢先到了南宫清晏脚下, 第57章 BOSS小白的夜战 谁也没料到,西域虫母会突然出现一个强力后援。 穆白在千钧一发之际得南宫清晏提醒,稍稍闪避了一下。但来人显然功夫比他高出太多,击在后心的一掌虽未完全打实,却也有八/九分力道传到了身上,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摔倒地上后眼前发黑,口里发甜,挣扎着用手抹了一把,全是鲜血。 怕对方会追上来补一掌,双手一撑想要赶紧起身,稍一使劲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立刻软倒了下去。 一双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地扯了起来。穆白头晕目眩地看去,南宫清晏近乎惊恐的表情在眼前分裂成了好几个,看起来有点逗。但胸闷气短的感觉让他有点想吐,实在提不起精神来调侃他两句。 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刚刚他们打倒西域虫母九成靠运气,顺子吸引了她的火力,他和南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虫母弄出来的虫子都没解决完,又来一个帮手,局势实在太不妙。 为今之计,赶紧脱身才是正经。 南宫清晏显然也和他想的一样,丝毫没有犹豫,将他往身上一架就开始往舒啸山庄的方向跑。穆白脑袋垂在南宫的颈边,有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和鼻中涌出,糊了对方半身,月色中看去黑乎乎的一片。 南宫显然有些慌了,一边驱逐着飞舞的大黑虫,一边小心地晃了晃半死不活的穆白:“阿白,你怎么样?阿白?!” 说话间,用力地将短剑挥过,无数飞虫噼里啪啦地弹开。但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穆白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幸好南宫及时将他往上一托,穆白于是又像一口破麻袋般向上颠了颠。 大约是受伤的缘故,他整个思维转得有点慢,意识晃晃悠悠了不知多久才反应过来,却是答非所问地说:“顺,顺……” “已经不行了。”明白他在问顺子的情况,南宫清晏停顿了一下,简短地说。 “……哦。”穆白心里又沉了几分,看南宫走得艰难,想要自己也出点力,奈何别说提气了,被南宫架着都震得胸口疼,根本有心无力。 “想走?没那么容易!”身后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是方才的来人。刚开口还在远处,话音落下已经近在耳边。南宫清晏忽然一个侧身,将穆白转过了大半个圈,接着两人一齐远远地飞了出去。 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又遇到一个斜坡,骨碌骨碌地一气滚到了底下。穆白缓过一口气时,发现南宫清晏已经跟来人动上了手。 那人一手抱着黑乎乎的一大团,赫然就是不知死活的西域虫母,她身上的豆兵和涅槃蛊不知来人用了什么方法已经除尽了,现在看起来有些像被白蚁啃得七零八落的树段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前端为平的短刀,出手怪异又狠辣,招招致命。南宫清晏方才战过一场,又带着他跑了半天,显然难以招架,只能靠着独到的轻身功夫,忽左忽右,围绕着他兜圈子。 那人显然想要寻隙结果了穆白,但几次都被南宫清晏缠住了。眼看大片的虫子又寻了过来,南宫急了,实在分不出身,只好对着穆白喊:“跑!” 穆白勉强在怀中掏了掏,回喊:“让开!” 南宫瞬间嗖地弹开,穆白将许瑞的小发明一股脑儿地扔了出去,也不管它们有没有起作用,踉踉跄跄地向密林深处摸。 后头砰砰乓乓地炸开了大团烟花,南宫清晏追上穆白,继续架着他跑。他们方才一滚滚出了好远,都有些难辨方向了,只得顺着隐蔽的方向去。好在西域虫母受到重创后,对虫子已经控制不住了,它们暴动了一阵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爬。 只有那些从西域虫母血肉上长出来的虫子,还有一些嗡嗡地环绕在主人身侧。 南宫清晏大约嫌架着穆白不太好走,索性将他背在了背上,穆白看到他的左臂软软地垂着,一直没动,知道是方才他架着自己为躲避来人的攻击,生生以左边受了一掌,骨头应该断了,不知还有没有内伤。 他们来时便是从山道上绕到了舒啸山庄附近,现在不辨方向地一跑,周围全是参天的古木和嶙峋的怪石,连天空都看不到了。南宫清晏弄死最后一只紧追不舍的大黑虫,小心地将穆白放下,然后轻声地召唤着他的豆兵。 “它们还能跟过来?”穆白小声问。来人一副非要找到他们不可的架势,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他搜寻时动静很大,一直在骂骂咧咧,加上嗡嗡飞的虫子,倒是起到了很好的警报作用。 “嗯,蛊虫养得慢,不像一般的毒虫召之即来,但对主人的感应也会强很多。”南宫清晏回答,继而松了口气一般,“你能说话了?还好吗?” “缓过来一些了。”仗着黑漆漆的环境中南宫看不清楚,穆白擦了一把鼻子里黏黏糊糊往下淌的血,小声回答。 事实上,他现在倒的确没有像刚才那样疼了,却浑身发冷,从骨子里往外冒的那种冷,牙齿都要打架了,也不知道是流血太多了还是别的缘故。他尝试着提起内力暖暖身体,依然是一调动真气就胸口发闷,气血上涌,心知不太好。 方才那一掌打在后心,实实在在受了严重的内伤。只是他第一次受这种伤,不能判断严重程度。只知道相比之下,上次被左怀月抽的鞭子,实在是算很轻的了。 豆兵窸窸窣窣地爬了进来,南宫清晏指挥着一部分在身边守着,一部分兵分几路,想要引开一直在附近转悠的那人。 果然,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崽子们,给你们风毒爷爷滚出来受死!弄这些鬼鬼祟祟的小伎俩也没用!” 竟然是风毒老怪。之前听虫母对他弟子那么不客气的态度,还以为两人的关系多么恶劣呢,哪知这人一来就是要拼命的态度。 穆白无奈地笑一声:“之前投入那么多人力也没办法把他们揪出来,现在一来到全来了。” 身上冷得厉害,他已经冷不住发起抖来,说话断断续续的,只是感觉如果不说点什么,自己就会晕过去了。南宫显然发现了不对劲,连接话都顾不上,一手抵住他的后心,就将内力渡了过来。 穆白急忙要挣开:“别……你得养精蓄锐,万一,万一那风毒老怪找到了……”那么,至少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南宫清晏不理他,温热的内力从后心源源不断地传入穆白体内,他总算没那么哆嗦了,心里却更急了:“你……” 突然,砰的一声,离他们特别近处的一块岩石被击得粉碎,风毒老怪在原地嘎嘎怪笑:“你们以为躲着不出来就有用了是吗?嘿嘿嘿,这就让你们尝尝爷爷的厉害!” 不知他做了什么,南宫和穆白完全没感觉到不对劲,围在风毒老怪身边的豆兵却全部都骚动了起来。而穆白他们这边的豆兵也似乎遇到了可怕的事情,想要四散溃逃,又在保护主人间有些犹豫不定。 穆白一惊,南宫清晏已经果断背起他开始跑。 两方离得实在太近,这边一动,风毒老怪已经感知到了,哇呀呀怪叫一声就追了上来。无数的豆兵涌了过去,竟不知被他用什么东西瞬间溶成了黑乎乎的液体,飞溅开来,穆白的背后溅得全都是。 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头脑里又是嗡地一下,更加不清楚了。风毒老怪的名头实在太响,穆白咬了咬舌尖,想尽量屏住呼吸。南宫清晏勉强掏出什么东西塞到他嘴边:“含着。” 穆白努力张嘴咬住,一股薄荷般的清香在口腔中溢开,连带着头脑也清醒了一点。他转头看了看越追越近的风毒老怪,把药丸压在舌头底下,含糊地说:“南宫,把我放下吧。” 南宫清晏不说话,但是狠命将他向上托了托,不知是警告他别这么说,还是单纯地不让他滑下去。 “真的,再这么下去两人都会折在这里的。”穆白说。 他很怕死,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他也非常想要珍惜。然而这种太过绝望的环境,却没必要无谓地拉着另一个人陪自己赴死。 南宫清晏转过一个弯,正要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忽然停了停。退回几步,将穆白用力地塞进一处紧贴在一起的石缝中,接着自己也钻了进来。 非常狭窄的一处石缝,穆白几乎被挤扁,勉勉强强塞到了里头,发现空间倒意外大了一点,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 南宫清晏指挥着大批豆兵轰轰烈烈地向前跑去,一小部分密密麻麻地贴在山崖上,恰好将石缝附近挡住,又零零散散地在附近落了一些,显得不太显眼。 风毒老怪气势汹汹地追了过去,带起一阵让人窒息的毒风。 “这样没用。只要找不到人,他总会在附近徘徊不去。你轻功好,一个人才能彻底摆脱他。”穆白说。 南宫清晏不说话,固执地将手又伸了过来,开始给他输送内力。 穆白拍开,他又跟上,穆白无奈道:“他就算找不到我们,用多一点时间,在附近全弄满毒瘴,到时候照样会憋死在这里。” 南宫清晏依旧不说话。 于是穆白只好变成了自言自语。 一会儿是劝诫式的:“你爹爹还下落不明呢,你不用找他吗?陪我耗在这里算什么?” 一会儿碎碎念:“你走吧,你跑了他去追你,我说不定还可以慢慢地挪走呢。” 一会儿交代遗言一般,将自己知道的都理了一遍,虽然知道他想到的南宫应当也能想到:“我说,之前大家怎么都找不着风毒和虫母,现在铁乌鸦一出现,他们就出现了,千秋阁绝对有问题,你小心着点啊。跟千秋阁好的,月明山庄,虽然你爹爹跟左常辉以前关系不错,但你还是小心为上吧……唔,叶飞鸿大约也靠不住,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你也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别这么莫名其妙地折在这儿了,走吧……血影真经千万别练了,那东西太邪门,歪门邪道的东西之所以为大家厌恶,就是一般都会招来不祥的后果,害人害己……” 穆白打着哆嗦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南宫,其实我在来这边前也会功夫,而且知道这个世界的许多功夫都是从这里脱胎的,这里有一些心法,还有你练功时的一些问题,给你收着吧,可以看看。” 这是他早就整理好,打算交给小南宫的册子。却还没来得及交出,就发现南宫重生了,两人互相试探之下,计划到底搁浅了。但是现在给他,也算是一份心意吧。 穆白还打算继续劝:“你……”走吧……他都听到风毒老怪的声音又回来了。 南宫清晏结果他的册子,往怀中一揣,毫不犹豫地从石缝中挤了出去。 穆白:“……” 要这么现实吗少年? 几只豆兵从缝隙中挤了近来,爬到了穆白身上。黑黝黝地看不清楚,只有软软的触感,穆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整个人缩了起来, 第58章 BOSS小白的夜战 看到又杀了个回马枪的南宫清晏,穆白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一边觉得他榆木脑袋死倔死倔的,一边心底又难以遏制地冒出一点高兴来。 本还想挣扎一下,听到他说“我知道,被放弃的感觉有多糟糕”时,劝阻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当初写文时,穆白把大部分的故事线都放在了安辰轩的身上,但对于南宫,他却是花了最多的心思揣摩他的心理。 看似荣耀实则尴尬的地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无法融入众人的苦闷,被人误会时的愤怒,众叛亲离时的萧索……所有的一切累积在一起,足以摧毁一个人。 而这些情绪的源头,却是穆白。 虽然没有南宫清晏的经历,但从小到大过得太艰难,旁人嫌弃的排斥的怀疑的幸灾乐祸的眼神,都刻骨铭心。推己及人,才有了血肉丰满、让人动容的南宫。虽然一步步走向深渊,但他并不让人厌恶,最多的,便是叹息。 况且真正见到了重生的南宫清晏,穆白才知道,他前世的一意孤行其实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想要独自寻找真相。当所有人都放弃时,他并不想让一切不明不白。 可以说,穆白是最能与南宫心意相通的那个人。所以也很清楚,他说出这句话的分量。 其实自己也和南宫一样,坚持这么做的同时,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不离不弃的同伴。 南宫清晏不知他心中的感慨,见他虽然累出了一身虚汗,但手还是冰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凉得有点可怕,真气一运就要继续输入他体内。 穆白阻止了他:“别……浪费,我们先出去再说。风毒老怪被你引开了?”按南宫的战斗力,还是在这般消耗的前提下,单独解决他应该是不可能的。 南宫清晏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外衣脱了下来,裹在了穆白身上。这时候天其实已经有点热了,外套并不厚,但聊胜于无。 大约是绝境中还有人回头拉一把的感觉实在太好,穆白倒真觉得力气又回来了一些。看南宫清晏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话少了一点,但沉默是金嘛,行动力max,可靠的代名词!简直不能更赞。 南宫清晏半拖半扯地把他弄出了石缝,这会儿所有的豆兵都不阻拦了,乖乖巧巧地跟在他们身边。穆白勉强笑道:“我刚刚还怕它们把我当夜宵了。” 南宫也轻笑一下:“要我真的把你留下了,肯定会吩咐它们不许拿你加餐的。” 一面说一面伸出一只手,几只豆兵争前恐后地跳上来蹭了蹭:“看,其实它们比大部分的人单纯多了。” 说话间,一只豆兵因为争不着宠,恼羞成怒之下凶残地把另一只踹飞了。 穆白:“……” 与西域虫母还有风毒老怪死磕了大半夜,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天已经微微亮了一些,只是这边林子实在太密,依然黑魆魆的,却不是伸手难见五指的状态了。穆白看到南宫清晏一身狼狈,断了的左臂现在高高地肿了起来,身前身后都多了数道伤口,脸上也有多处剐蹭,不知是被摔出去了还是林子里快速跑动闹的。 这时候说多了矫情,穆白简单地指了指他最大的一道伤口:“没中毒吧?” 南宫清晏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架起了他。不过南宫现在手臂也不大使得上力,穆白用力攀住他的肩,南宫拖着他朝着一边跑,穆白脚软软地垂在地上,努力地一踮一踮,希望能够给他省点力。 两人踉踉跄跄地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树木似乎稀疏了一些,耳边隐隐传来巨大的水声。穆白一喜,只要有勾通的水网,沿着水流走,总能走出去,再不济遇到人的几率也大一些。 南宫清晏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也是精神一振。因为穆白重伤,一路上大多靠他强撑着,其实也已经到了极限了。此时能有出路,自是再好不过。 一路走去湿气越来越重。拨开湿漉漉的草丛,小心不在那些厚厚的苔藓上留下太过明显的足迹,绕过一些参天的大树,就看到一川巨大的瀑布,飞流直下如银河泻落,隔得老远都有如雾般的细小水珠散在空气中。 瀑布的底下是一汪巨大的清潭,再汇成一脉清流蜿蜒向远方。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欣喜。 南宫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我们……”大概能走出去了。 穆白却眼尖地一下子就看到了瀑布顶端隐隐约约出现的那个人影,眼看那人正要看向这边,顿时大惊失色地猛扯了一把南宫清晏。对方猝不及防,重重地倒了下来,正压在穆白身上。从他的角度看不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忽然一下子两人的脸就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不由得有些愣。 穆白却是被压倒了伤处,痛得死去活来,一张脸扭曲成一团,又硬是不敢痛呼出声。南宫自然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不自在感到有点好笑,又看穆白痛得脸都发白了,连忙想要稍稍起来一些。 刚一动,穆白急急地比了个“嘘”的手势,反而将他又往下扯了扯。南宫清晏看不到,穆白的角度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风毒老怪正满脸狐疑地向这边仔细搜寻着呢。要是真寻着了,他和南宫这次估计插翅都难飞了。 情急之下用力有些大,南宫清晏被他扯得差点直接亲密接触,连忙偏过脸,扑地撞在穆白的脑袋上。穆白的脑门硬,南宫疼得嘴角都抽了抽,然后什么都来不及表示就被穆白死死按在了当场,一动不能动。 两人现在浑身都湿漉漉的,又是泥又是草,简直惨不忍睹。对南宫清晏这个骨子里特别洁癖的人来说,更是难以忍受。 但不知为何,南宫现在却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来关注洁癖问题,怎么都感觉现在这个姿势好别扭。后脑勺被穆白用手按着,脸贴在他的耳边,温热的鼻息喷在对方他的皮肤上,微弱的气流又转回自己脸上,莫名地,脸就有点红了。 风毒老怪在瀑布顶巡视了一圈,长袍一甩,竟直接往下一跳,在一路的山崖上点了几点作缓冲,嗖地落在他们不远处。南宫清晏听得细微的风声,终于回过神,知道这样下去即使他们不动也瞒不了多久,反手一搂穆白,小心地向一旁挪去。 他们前头就是湿地,这稍稍一动,就半个身子陷入了水中。穆白本来紧张兮兮地关注着风毒老怪的动静,这时被冷水一刺激,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转头看向南宫。 南宫神色还有些不自然,偏过脸向他比了比水潭处。穆白倒是压根没注意他脸色,会意地跟着他半走半游,一齐进入了水潭中。 水浑了一下又迅速地恢复了清澈,他们借着一些新生的芦苇作掩护,悄悄地潜到了风毒老怪视线之外,对方没有丝毫察觉。这边离瀑布更近,冰凉的水珠没头没脑地溅过来,再加上水潭本就温度偏低,穆白觉得快要冻僵了,只好拼命地缩着身子,使用抖抖发热法。 本来两人靠近一些应该会好很多,南宫清晏却不知犯了什么倔,反而离他稍稍远了一点。穆白郁闷地想,难道这家伙嫌自己身上脏吗?可明明他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本来两人都以为风毒老怪在附近徘徊一阵就会离开,结果人竟待着不走了。 就在他们不远处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黑袍脱了铺在地上,然后将怀里抱着的一大团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开口时紧张得有些破了声:“师姐……师姐你怎么样?” 这回穆白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极瘦,瘦的近乎只剩一副骷髅架子,脸上惨白中带一点黑,两颊近乎只剩一层皮贴着。他五官其实还算正常,只是这般看去,总有几分不人不鬼的样子,倒与西域虫母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再看被他放在地上的一团,显然已经不成样子了。 风毒老怪崩溃般地咿呀怪叫了两声,三下两下跳到水边,用手掬了一大捧水,回去小心地喂给了虫母。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许多小瓶,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看看,扔了一地,又不甘心地拾起来,将一个瓶中的药丸给她喂了下去。 然后就开始眼巴巴地蹲在一旁,看起来像个守着邪恶巫师的亡灵骑士。 穆白和南宫清晏两人却是暗暗叫苦不迭。本来穆白就畏寒,现在在冷水中一泡,整个身子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方才风毒老怪掠到水边时,两人情急中又向水下潜了一会儿,出来后都开始瑟瑟发抖。 南宫清晏这回是顾不得其他了,颤抖着和穆白抱在一起,试图取个暖,但效果也不明显。 就在穆白以为西域虫母其实已经断气,风毒老怪不过是受了太大刺激才不愿接受她死去的真相时,那团烂木头桩子般的东西动了动,艰难地翻了个身:“你……你来啦。” 风毒老怪猛地跳了起来:“师姐!” 西域虫母似乎想要嘿嘿冷笑两声,却发出了“嘎”地一声,又猛喘了两口气。风毒老怪忙给她不迭拍后背,西域虫母却一手挥开了他:“不用,不用……假惺惺的,我,我死了,《蛊经》就可以你独得了,不是该得意才是吗?” 不说南宫和穆白听到《蛊经》时的心情,风毒老怪却是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师姐,你别这么说,只要你好起来,什么经我都给你。” 西域虫母又急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你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都想做得比我好,现在,现在我没法跟你争了。” 一脸可怖的风毒老怪这时却拉着她的手,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不不不,我这不是看你一直什么都做得特别出色,才拼命想要做得更好一些么,师父手底下那么多弟子,我要不拼命做好了,你哪里看得到我呀?” “哈……”西域虫母闻言似乎大大震动了一下,猛地翻了个身,穆白看到她那硕大的眼睛已经翻白了,“哈?真……的吗?” 骷髅般的风毒老怪拼命点头。 西域虫母咧了咧干瘪的嘴:“可惜,可惜……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们两人一人一句说得极费劲,南宫他们却是受不住了。南宫清晏的牙齿也开始打架,穆白更是觉得自己在水中要飘起来了一般,意识越来越模糊。 南宫清晏看他神色不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又看看没完没了般开始叙旧情的风毒老怪二人,向四周看了一番,想找个可以悄悄离开的地方。 看了一圈并无所获,倒是发现瀑布后隐隐有个凹陷处,不知可不可以供两人待会儿。否则一直泡在水中,穆白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下定决心,拉着半昏迷的穆白便潜入了水中。穆白咕嘟咕嘟往外吐了几个泡泡,南宫清晏怕惊动外头,狠了狠心,将他的脸紧紧地闷在了胸口,沿着水底一点点地挪到了瀑布下。瀑布后的山崖果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只是能容一人半左右。他将穆白顶了上去,自己往那边挪了挪,靠在崖壁上,下半身依旧泡在水中。 再看穆白, 第59章 BOSS小叔的基友事件 之前与风毒老怪周旋的过程中,穆白二人其实已经发现他有些神经质,时而疯狂大叫,时而嘿嘿怪笑,后来又对着虫母呜呜咽咽,看起来颇不正常。 这会儿援手到时,风毒老怪正忙着与虫母叙旧,情绪看起来极为激动,又哭又笑的。忽然听到人声,还是闹闹嚷嚷的一大片,登时勃然大怒,腾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就蹿到了树上。像一只大马猴一般在枝丫间蹿来蹿去,一下子就蹦出去老远,打算找那些不识相的人算账。 怒气冲冲地跳出一段距离,忽然又一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一栽,只剩两只脚腕一勾,稳稳地倒悬在树枝上,看向西域虫母的方向。 看到那破破烂烂的一团时,又似乎有些举棋不定起来,歪了歪脑袋,最后上半身往前一纵,重新回到了虫母身边,和声和气地说:“师姐,来了些讨厌的家伙,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把他们都弄死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西域虫母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拉住他:“我,我都不,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还要跟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么?” 风毒老怪听到“不知还能活多久”时,顿时暴躁了起来,一把将她连着垫在地上的袍子一起抱了起来:“呸呸呸,师姐你怎么可能有事?不可能不可能,我把那两只小虫子揪出来弄死,你就会好了!” 虫母大约是很清楚他这种随时能岔开话题的特质,继续强调了一遍:“别跟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我们走!” 她虽遭重创,脑子却还清醒,听到来人极多,其中还有不少好手,风毒老怪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两人折腾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互明心意,实在不愿再与其他人纠缠。 风毒老怪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听了话:“好好好,师姐我们走!” 说着,抱起对方就向来时的瀑布顶方向纵跃而去。他与西域虫母为同门,功夫也差得不远,来时向下还不见得,这时沿着光溜溜的山岩向上攀登,竟也是如履平地,实在也够让人惊讶的了。 刚要登顶时,嗖地一声,从远处射来一箭,直逼风毒老怪的后脑勺。 近处水声极响,风毒老怪一开始还没有察觉,否则之前也不会不知道南宫在水下的小动作了。但那箭来势实在太急,带起了呜呜风声,在最后一刻风毒老怪发现不对,及时地一偏脑袋,长箭堪堪擦着脸侧飞过,落了个空。 但就这一下,风毒老怪的左脸被拉开了一大道伤口,鲜血长流,脚下一滑,还差点落了下去。一时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连前头被打扰的怒火都冒了上来,于是又将虫母的话抛到了脑后,猛地在石壁上踹了一脚,竟是忽然腾空而起,生生越过了整个大水潭,重新扑入了密林中。 因为常年与各种毒/药打交道,或多或少总会受到一些影响,让他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一点:风毒老怪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何况有人先惹了他? 方才答应西域虫母离开,不过是长久纠结的事突然峰回路转,狂喜之下都依了。现在对方又不识相地直接惹到了他,还有不还击的份?再加上一晚上被南宫清晏这么一个小孩耍得团团转,好几次都几乎能将他捏死了,最后对方还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算是一桩奇耻大辱,也需要发泄一番。 这回他直接没留手,飞速接近了来人后,迎面就扬了几种最厉害的毒/药。 打头的几人见到瀑布顶的怪影突然折回,正在惊疑间,还没来得及做出戒备的姿态,忽然向前一头栽倒了下去,哼都没哼一声,就再也没能起来。后头刚拨开密密麻麻灌木丛的人吓了一跳,有人没看到高高在上的风毒老怪,以为他们被什么绊倒了,正有些奇怪地想要上前扶一把,就被同伴一把拉住了。 顺着对方的眼神,那人看到阴暗逼仄的树丛中,似乎藏了一大团黑色的影子,隐约露出一张骷髅般的脸。 这里没有死神的概念,但这幅样子还是太过惊悚和不祥。那人大吃一惊,腿肚子都哆嗦了,刚要鼓起勇气喝问,就发现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再无法将嘴张开一点,更别说说话或警示了。身上抽搐了几下,扑通向后仰倒下去。 这来的,正是忠叔和周洵一行人。 当时看到密密麻麻的虫子涌向舒啸山庄,不知里头到底什么情况,众人没敢轻易带着南宫清晏涉险,就将顺子和两个孩子留在了远处,以为万无一失。待进得庄内,发现只有源源不断的虫子涌进来,倒没见着敌人的影子。 于是一面引火灭虫,一面在庄内的各个角落搜寻以确保安全。这一搜,就发现园内闯入了许多擅长使毒之人,毒雾毒气还有层出不穷的淬毒暗器和兵刃,功夫也很是不差,很是费了些功夫才收拾得差不多,只有零星的漏网之鱼,急急惶惶地跑了。 而那会儿,顺子三人一开始忙着躲避西域虫母,压根不敢暴露自己的位置,后来被虫母追上,却是一个照面就展开了惊心动魄的搏斗,连发个联络都有心无力。最后更是倒霉地遇到了风毒老怪,顺子都没反应过来就死在了他手下,穆白重伤,南宫清晏带着他没命地逃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虽有人注意到远处有几点火光一闪即逝,竟没料到是南宫三人出了事。 等到南宫烨放心不下,局势稍稍稳定下来就要亲自去接两个孩子,到现场只看到了顺子冰凉的尸体以及死了满地的虫子,顿时吓得心胆俱裂。 好在众人发现了打斗的痕迹以及凌乱的记号,一路寻来,始终没看到两个孩子横死的尸体,总算留着两分盼头。 虽然看一路上散乱的虫子,以及草木枯黄的样子,众人大致推断出两人是遇上了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实在不知十来岁的孩子要怎么躲过两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的魔爪,心中一直打鼓。 靠近瀑布这边太过潮湿,记号有些模糊了,忠叔和南宫烨一行走了一个方向,另一些人走了这头。刚没分开多久,就听到了嗖嗖的射箭声和此起彼伏惊叫声,匆匆折了回来,就看到方才分开的一拨人,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怎么回事?”忠叔问。 话音未落,就见后头追来一个黑乎乎的怪人,身形几乎是一般人的两倍大,却在密林间跳跃如飞,口中还发着咿呀怪叫,立刻反应过来,就要上前迎击。 有人大力扯住了他,颤声道:“不能,不能靠近,那是风毒老怪,稍一靠近……就会中毒!” 风毒老怪以前从不在江南地区走动,很多人只听过他的名声,却没见过到底什么样。现在狭路相逢,对方的手段实在太过诡异狠毒,一个照面就让很多人吓破了胆。 不知是不是错觉,现在风毒老怪一路追来的路上,草木都似乎一下子萎靡了起来。 不知敌人深浅,一行人只得继续后退。忠叔也觉得有些棘手,看来人身法,他自信伸手绝不会比对方弱多少,何况己方还有这么一大群人,一拥而上一顿乱拳也能将对方砸死了。 但现在来的,却是一个使毒高手。 他们以前出任务时,也不乏用毒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在对象常用的器具上,只要沾到一点点,就鬼神无救。所以他更清楚以大面积使毒闻名的风毒老怪的可怕性。 忠叔边撤边有些头大,而另一个人,却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那便是南宫烨。 南宫烨急着离开舒啸山庄时,被一个仓皇逃命的女人扑了一阵香风,当时稍稍眩晕了一下,却并无大碍,于是吃了点常见的解毒/药丸后依然追了出来。没走出多远,就发现身上越来越不对劲,本以为带回孩子就能马上回去找个大夫确认一番,南宫清晏二人却没了踪迹。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吓出了一声冷汗,硬撑着便跟了上来,非要找到两人才能安心。 越走身上越热,这时已经浑身滚烫,整个人直往下软,下面的某处却蠢蠢而动,叫嚣得厉害。南宫烨心中苦笑,大约也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了。 难怪一般的解药都没用。 本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见他脚步都打飘了,以为他被风毒老怪的恶风熏到,立刻伸手搂住了他。微凉的身体贴上他的火热,一瞬间南宫烨几乎呻/吟出声,恨不得挨得更近一点。 那人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尴尬,愣了一愣:“南宫,你……” 说话间,气息酥酥麻麻地吹到耳边,让南宫烨更是神思激荡了一下,又狠狠地甩了一下头:“我,我没事……” 那人几乎整个僵住了。 南宫烨喘了几口气,感觉呼出的气都是滚烫无比,似乎还带着几分蛊惑人的香味。听到他压抑的低喘声,那人更僵硬了几分。南宫烨问:“我们……为什么……又走远了?” 因为药力的作用,他方才一直有些恍惚,几乎弄不清风毒老怪出现的事了。要不是一直惦记着两个孩子,大约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林子里了。 那人眼见他全身滚烫到有些不正常,又见这边一直在退,顿时急了。而且后头那人一直不依不饶的样子,要避开显然是不太可能。 南宫烨一直在往下软,那人干脆一把将他整个抱入了怀中。一直形影不离地护卫在他身边的几人一惊,伸手就想接过去:“爷……” 那人一挥手, 第60章 BOSS小叔的基友事件 两人依旧紧紧守在那抱着南宫烨的人身侧,另外四人则同时高高跃起。 其中二人抽出腰间的长刀,雪亮的刀光在晨曦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度,从摇曳生姿的藤萝中一带而过。刀锋接触那手臂粗的藤蔓时,嗤地一声就没了进去,仿佛没有任何阻力一般。藤萝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并无大的动静。 另外二人则同时单手一抓一探,顿时不知在大树上盘踞了多少年的巨大藤条,就这么被拎了起来。众人这才发现,藤条两端的切口极为整齐,显然是前面二人手起刀落的结果。 风毒老怪见这六七人不急着撤退,反而敢折回来,登时觉得自己遭到了巨大的挑衅,也顾不得追忠叔等人了,凌空翻了个跟头,如一只巨大的怪鸟般冲几人冲来。那捏着藤条的二人互视一眼,向两端跃开的同时,将手中藤条抛出。 风毒老怪身体一个倒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藤条,忽见另外一条又到了面前,原来是先前抽刀砍藤的二人也到了。四人捏着两根极长的藤萝,以风毒老怪为中心上上下下忽左忽右地一通跑,顿时将人围困在了中心。虽然不能真正绑到他,但也给抱着一个人的他造成了极大困扰,无法轻易走脱。 先前众人对风毒老怪的追逐一筹莫展,最大的原因便是无法近身而战,一行人中又无弓箭方面的高手,眼见他来得急,只得埋头向外逃。现在对方无法高速移动,众人缓得一口气,顿时各种暗器都出了手,梅花针铁蒺藜飞蝗石飞刀甩手箭等等,便如雨一般掷了过去。 风毒老怪正专心与藤萝纠缠,这时哪里避得开所有的暗器?但他看到漫天而来的暗器时,竟是不慌不忙,猛地大喝一声,强自一扯身前纠结成一团的条蔓,生生将四人都扯向前了几步。 在四人劲力稍松的一瞬间,将粗大的藤蔓自下而上一捞,一招“倒卷帘”竟将大部分的暗器都挡在了外头。 当然,也只是大部分。 几枚铁蒺藜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肩头,让他手臂一松,差点将西域虫母都落到了地上。一柄飞刀贴着头皮飞过,带下了一大片皮肉和头发,让他整张脸都鲜血淋漓,看起来更可怖了。最严重的,则是忠叔飞出的两柄寸长小刀,一柄被他弹开,另一柄则插入了他的前胸,若不是闪避及时,大约就正中心脏了。 风毒老怪趔趄了一下,抬眼看看要四面包抄过来的众人,又伸手抹了一把胸前滴滴答答淌下来的血,眼底反而燃起了亢奋之色,仿佛眼前这情况非常刺激一般。 正在众人全神戒备寻找出手时机时,风毒老怪抱着的西域虫母突然挣扎了一下。风毒老怪一愣,低头仔细看去,突然发现她身上也扎着一枚袖箭,顿时注意力全被引开了,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倒打不定主意先报仇还是先救治了。 这时第二拨暗器又到了眼前,风毒老怪索性大喊一声,整个人卷着七七八八的藤蔓在地上滚了几圈,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球,在四人猝不及防间被他扯开的同时,就这么腾腾腾地跳着跑远了。 远远看去,就像一团挂在树枝上的杂草。 眼看他头也不回地跑远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他们现在急着找南宫清晏,按一路的痕迹,两个孩子就算活着也受了重伤,可不是与风毒老怪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 忠叔和周洵都有些探究地望向抱着南宫烨的男人。这人在他们到达舒啸山庄时就与南宫烨一起,看起来气度不凡,穿着随意中带着十二分的考究,身边的随从更是一看就身手不凡,实在不知是何身份。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南宫烨有生意往来的朋友,看那雍容的气度,大约还不是来自简单的富贵人家,估计出身名门。结果这一路行来,那看起来贵公子模样的人,竟是完全不用人帮忙,也丝毫不落后,轻轻松松地就缀在了南宫烨身侧,更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不对。 再加上现在这抱着一个大男人还能轻松与他们并行的模样,简直要让人怀疑是江湖上又多了一名青年侠客。 不过他也没有要自我介绍的意思,一见风毒老怪离开,立刻沉声道:“走吧!” 显然是个发惯了号施令的,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让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就随着他的话做了。 忠叔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周洵却是心中直嘀咕,不知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这一番打斗,最初的记号已经破坏的干干净净了。一行人跟着“疑似西域虫母留下来的毒虫”——豆兵,小心地绕过那些枯黄的植物,一行最终来到了巨大的瀑布前。 这时连南宫清晏也几乎失去知觉了,他踩脚的地方又滑,被水一冲,整个人就摔了一跤,顺着水流冲到了水潭中,半浮半沉间喝下了一肚子水。 一众豆兵焦急地在水潭周围围成了一圈,有些试探着把细长腿往水里伸,又惧怕一般地立刻缩了回来。 赶过来的人正好看见这群“虎视眈眈”“垂涎欲滴”的家伙,生怕慢了一秒南宫清晏就被生吞活剥了,扑通扑通下饺子一般跳到了水里,七手八脚地将他捞了上来。 忠叔则根据他勉勉强强指的方向,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穆白。 南宫清晏低低地打了个口哨,豆兵们窸窣退去,散入了林中。正如临大敌的众人不知它们为何退去,但总算一件好事,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两人身上。 南宫烨身上大汗淋漓,意识已经快要模糊了,终于见到两个孩子被捞上来,总算精神一振。待见到两人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又急了起来。眼前金星乱冒,看什么都模模糊糊,又感到瀑布那边凉气逼人,似乎舒爽得多,便索性挣开那人的怀抱,踉踉跄跄走到了水潭边,一头扎入了水中。 那人一惊,赶紧跃入水中将他扶了起来。南宫烨被冰凉的水一激,整个了哆嗦了一下,总算回神了一些,一手紧紧抓着一丛芦苇,一手死死攀着那人,喘息着问就地盘坐下开始给二人运气的忠叔周洵等人:“怎么样?” 南宫清晏的情况还好,他仗着身法轻盈,个头又小,还有重生后丰富的对敌经验,将神智不那么清醒的风毒老怪耍了一通。虽然身上大大小小的留下了不少伤,却都不太严重,不过是内力耗竭一时脱力,再加上冷水中泡了半天,把寒气逼出来就好了。 穆白那头却比较糟糕,他虽然只有一处伤,但风毒老怪骤然偷袭,劲力从后心一直透到前头,不但震断了几根胸骨,脏腑应该也有些破裂,七窍都隐隐渗出血来。一张脸惨白惨白,嘴唇则成了青灰色,看起来不似活人。解开衣服,发现他后背还高高地肿起了一大片,一个五黑的手掌印赫然在目。显然,风毒老怪的掌风也是带毒的。 好在有人发现了风毒老怪先前救西域虫母时散落一地的药瓶,上头毒/药解药写得很清楚。一群人怕有诈,去林中寻了只野兔来做了做试验,才摸索着大致将两三种解药都喂进了穆白口中。 也不知那种对了症,总之黑气是渐渐散去了。 有人燃起了几个大火堆,将两人搁在期间,只见他们浑身白气蒸蒸,配合着忠叔等人的内力,脸色倒是终于恢复了过来。 首先醒过来的是南宫清晏。 他一睁眼立刻四处寻找穆白,看到他性命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向众人打了招呼道了谢,忽然看到水中神色痛苦的南宫烨,顿时大吃一惊:“小叔!你怎么来了?这是怎么了?” 第一反应便是中了风毒老怪的招,一时间吓得手脚都凉了,忙转身问忠叔:“忠叔,方才的解药中没有可以解小叔身上毒的么?” 方才事态紧急,众人没能顾上南宫烨,现在这么一提,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也有些拿不准起来。有人向南宫清晏解释了事情缘由,有的表明试了好几种解药也不管用,有人则在认真研究风毒老怪留下的药瓶,想再试一试。 当然,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回去,找个靠谱大夫诊断一番。 此时的南宫烨虽身处凉水中,却也已经控制不住自身了。周围的水仿佛沸腾起来一般,稍稍晃荡一下都可以让他无比敏感。自己的呼吸声在头脑中不停地放大,回荡,沙哑中带着一丝急促和……渴望。隐约中听到南宫清晏说赶紧回去,努力将神智拉回,胡乱点了点头。 身后之人将他一抱,就要走出水潭。 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中毒……多久了?” 闹哄哄急火火的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就见重伤的穆白竟然醒了,正强撑着要起来。 南宫清晏连忙制止了他:“你躺着,忍一忍,我们马上回去找大夫。” 穆白头痛欲裂,但隐约中听到他们说什么“一个脸肿得看不出原样的女人”“一阵香风”之类,大约猜出了来龙去脉,反手抓住南宫的手:“不,这……很重要,多,多久了?” 南宫清晏立刻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心下一颤,连忙看向周洵等人。清安派众人大致估算了一下,回道:“大概两个多时辰了。” 南宫清晏小心地急问:“阿白,怎么样?” “赶紧,赶紧给他,找,找个姑娘。要快。”穆白有气无力地说,“那是软,软烟罗的一宵……一宵千金,三个时辰内,必须,必须与人,与人合/欢。晚了,晚……了,就浑身气血暴涨而死。” 此话一出,众人悚然而惊。大家虽听过软烟罗的大名,却完全不知这三个时辰不与人欢好就暴毙之事,不由得有些犹豫。但见穆白说得有鼻子有眼,又完全不似作假。有人迟疑道:“这,这……这孩子从哪里得知的这种事……” 只有南宫清晏深信不疑,心急如焚地大声道:“赶紧走!阿白之前偶遇过那群使毒之人,听到了他们与软烟罗的对话!一定不会错!” 这一番话说得真真假假,反正顺子已经死无对证,倒是可以用来说服众人。 有南宫家人拍板,事不宜迟,一群人立刻行动起来,将伤者带上就要离开。 却见眼前一花,一人晃到了穆白面前。定睛看去,却是一直陪在南宫烨身侧的贵公子打扮的青年。 只见那人面色铁青,拦在抱着穆白的周洵身前,问:“非姑娘不可吗?” 众人一时间都没明白他的意思。那人见穆白神色恍惚,显然又要晕过去了,顿时急了,再也顾不得风度,出手如电,探过去便扣住了他的肩晃了晃:“我说,非要是姑娘不可吗?” 穆白本以为这回可以放心地沉入黑甜香了,没想到来了这么个神展开,肩头一阵疼痛,是那人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道的结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张英俊的脸在面前晃啊晃,可惜现在近乎气急败坏了,生生破坏了他本该光风霁月的气质,不由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啥?” 那人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还是深吸一口气:“阿烨的情况,非要找姑娘纾解才行吗?” 穆白呆呆地看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那,那还能找谁?得要,得要进行房/事啊……”麻蛋,为什么要当那么多人面讨论这种诡异的问题?小说中正常人遇到这种状况,不都是找个青楼一类解决么?大不了讲究一些找个清倌。 那人深吸一口气:“我。” 本来还一头雾水的众人:“……”什么情况? 本来还火急火燎的一行人呆呆地看看那个现在都还不知姓名的人,又同时木然转向重新被置于水中的南宫烨。这一看,莫名就觉得有些不太一样了起来。 只见南宫烨浑身濡湿, 第61章 BOSS小叔的基友事件 在穆白还是一名写手的时候,作为一个还没能将剧情节奏等等玩转自如的扑街写手,永无止境的打打打实在太容易吓跑读者,他只好咬咬牙,多写感情戏。 按骆驼的话说就是,功夫不够,感情来凑,笔力不够,床/戏来凑,全都是套路┑( ̄Д ̄)┍ 不过穆白脸皮比较薄,在这个一言不合就飙车的年代,他最多时不时卿卿我我一番。读者们郁闷了,纷纷敲桌子表示太寡淡,那么久了就亲个小脸摸个小手,一点干货都没有。 使了一阵拖拖*,读者们都快要寄刀片了,穆白才咬咬牙,捣鼓出来这么一种药,一宵千金。听名头就知道,x药嘛,增进感情或节外生枝的必备。而一宵千金狠的地方在于,不管摄入量多少,都得滚上三天三夜的床单。 在原文中,穆白把它丢给了安辰轩最不讨喜的一个后宫——刁蛮任性的左嫣然。但现在,它误伤了南宫家的小叔。 更玄幻的是跑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问,难道必须找个姑娘吗?我来不行吗? 穆白重伤之下,又听此惊人之语,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傻不拉几地瞪着那人。 那个眉目俊朗器宇不凡的男人显然急得快吐血了,又怕再晃几下直接把人晃死,只得凑到穆白面前,咬牙切齿地再次重复了他的疑问。大约是怕小孩子听不明白,这回换了个说法:“两个男人,有用吗?” 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两个男人……在脑子里迟钝地循环了一圈,穆白木然看了一圈周遭被雷劈了一般的众人,又看看玉树临风的南宫烨中迷药后面若桃花的模样,嗓音飘忽到快要断气一般:“应该……没问题的。”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三天三夜,没人管你到底是男是女。 可是麻蛋,自己写的明明是后宫向种马升级流小说啊,为毛会出现这样的bug?这人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穿越了吗? 那人表情一松,方才脸上的凝重与肃杀之色一扫而光,竟是显出了几分狂喜来。向穆白点头表示了谢意,搂着南宫烨的手一紧,便想要带他离开。 从一开始就脸色极为难看的南宫烨终于忍不住了,喝道:“慢着!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其他猝不及防之下被震翻了的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呼啦一下散开,戒备地望着这个要带走南宫烨的人。虽然看起来是南宫烨的好友,但到底身份不明,怎能让他随意带走近乎失去神智的南宫烨?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那人带着的六名属下顿时手按剑柄,紧紧地护在了他身旁。 那人却示意无妨,近乎和颜悦色地看向南宫清晏:“晏儿是吧?总听你小叔说起你,我是你小叔的……好友,单名一个皓字。其他的等你小叔恢复后再细说可以么?” 南宫烨浑身热度惊人,在他怀中一直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喘息声,本是极为担忧的,现在却格外让人心猿意马。得到穆白肯定的答案后,竟是有几分口干舌燥起来。 南宫清晏一张小脸气得煞白,认定这一定是一个觊觎小叔已久,想要趁火打劫的登徒子,恨不能直接一剑劈了对方。碍于到底不明底细,勉强将火气压了压,沉声道:“事后细说自然没问题,但小叔的事,我们自会安排,不劳阁下费心了。” 不怪他多想,实在是南宫烨长得太好,为人又颇为不羁,兴致来了反串一下登台献艺的时候不少,还顶着江南才子之类的名头,男男女女为他痴迷的实在不少,外出郊游都会出现掷果盈车的情况。也就在场的都是江湖人,才不了解小叔的魅力无边。 有这么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再看那抱着小叔的人就怎么看怎么衣冠禽兽面目可憎,上前两步就要去夺南宫烨。 那人听到“我们自会安排”时,眼睛就不悦地眯了起来。这时见南宫清晏不由分说地就要劈手来夺,身形一动,就落在了几步之外,身边的几个护卫都围了过来。 南宫清晏怒气更甚,劈手就夺过身边一人手上的单刀:“放开我小叔!” 到底没有恢复过来,反而踉跄了两步,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被忠叔一把扶住。周洵一看场面不对,虽觉尴尬,也只好站出来道:“这位……公子,南宫先生算是半个清安派的人,现在他意识不清,一切能否等他醒来再说?否则,难免有那个,趁人之危的意思。” 那人对着南宫清晏不好发脾气,对着周洵却是压根懒得分说,沉声道:“我与阿烨两情相悦,若有半句虚言,事后任凭处置,可以了么?现在,都让开!” 南宫清晏冷笑道:“空口无凭!以为这样我就会把小叔交给你了么?做梦!” 那人的脸终于彻底沉了下来:“那你想怎么样?我不可能在不必要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阿烨与别人欢好。” 他不笑的时候本就偏严肃,这时更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所有人都戒备了起来,双方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几乎陷入昏迷的南宫烨竟然又微弱地动了一下。 那人惊人的气势顿时一收,低头小心问道:“阿烨,你怎么样?” 南宫烨其实听到了大部分的对话,只是他为了避免当众出丑,之前所有的意志力都在与那霸道无比的一宵千金作斗争,实在无法分心。这会儿见自己人就要打起来了,再也拖不下去,只得勉力挣扎了一下。 但这事儿又实在难说清楚,索性心一横,长手一伸,直接搂住了对方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凑到对方唇上就啃了一口。滚烫的嘴唇遇到对方的微凉,浑身又叫嚣得厉害,加上还是在意许久的人,让他这一吻近乎凶狠,直难分清是亲吻还是噬咬,只剩下心中那想要将人吞噬一般的渴望。 头脑中有烟花轰然炸开,比想象中更美好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 那人先是愣了一瞬,但立刻反应过来,搂着南宫烨的手一紧,马上回吻了过去。另一手强势地扣在他的脑后,反客为主地含住他的唇瓣,用力地吸吮了几下,又不依不饶地将启开对方的牙关,唇齿交缠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这般旁若无人地亲热上了。 抄家伙准备干架的清安派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尴尬无比;几名护卫淡定地将头转到了一边,非礼勿视。 南宫清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虽然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年,在这方面却从未开过窍,现在又涉及他唯一的亲人,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两人没完没了了,不由得喝道:“小叔!”别光顾着亲近,倒是说一声什么情况啊!本来想喊得正义凛然的,结果尾音发颤,几乎要被这神展开急得哭出来了。 好在南宫烨这次没让他等太久,气喘吁吁地将那人推开一点:“晏儿,我……他……我和……辕……皓,我们……” 声音很是含糊不清,但所表达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那人亲亲南宫烨的额头,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向南宫清晏:“我和你小叔彼此心悦,你还有疑问吗?” 南宫清晏握着单刀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后整条手臂颓然垂了下去,肩也垮了下去,看起来颇受打击。 那个疑似叫“元皓”的人显然没心情再这节骨眼上安慰小屁孩,抱着南宫烨就跑远了。他的护卫也紧跟了上去,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剩下清安派众人安静如鸡地偷瞄着如丧考妣的南宫清晏,就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这孩子。 穆白见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放心地一歪脑袋,晕了过去。 大家如获大赦地围了过去,纷纷关心起来:“哎呀,阿白怎么了?”“哎呀,阿白没问题吧?”“赶紧走赶紧走,回去给阿白找个大夫!”“是呀是呀小孩子耽搁不得啊哈哈哈哈……” 最后几个哈哈打得实在尴尬,那人讪讪闭了嘴。 一行人继续安静如鸡地装死,跟着沉默不语的南宫清晏一起往外走。 南宫没走出多远,一口气上不来,吧唧落在了地上,觉得自己一定是出门忘了看黄历。 ********* 双榆镇。 这是一个比太平镇还大一些的镇子。但因为离风柳城比较远,附近也无其他大的城市,到底不若太平镇热闹。镇上来去的大多是熟人,除了偶尔路过的商贩,便绝少外来者。十里八乡出一点新闻,都可以被当地人津津乐道许久。 而近几天,镇上便发生了一件新鲜事儿。 先是一名贵公子模样的人急急火火地跑到镇上,手里还抱着一个看不清男女的人,问明了这边最好的客栈,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后面如影随形地跟着五六人,那身法,那速度,可比镇上成天吹嘘“拳打猛虎”“力胜牯牛”的王大壮看起来棒多了。 有眼尖的发现,那公子的衣着比镇上最富庶的员外还要考究多了。光腰间的一块玉佩,恐怕就价值连城。但不知为何,他衣服皱巴巴的,还沾满了树叶泥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赶过来的。 紧接着,又有一群一看就是江湖人打扮的抱着两个孩子来到镇上,遥遥看到之前那批人进了客栈,气势汹汹地就跟了过去。 把掌柜的吓了个半死,以为是来寻仇的。他们大动干戈不打紧,拆了客栈可没处哭去。 好在他担心的事没发生,先前一拨人大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扔,就要求赶紧收拾最好的房间,在小二的带领下,急匆匆地就走了。后来的人则除了要房间,还要求赶紧请大夫,竟是没起冲突。 掌柜差人赶紧去办,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两拨人对视的时候,眼中有火花噼里啪啦地闪,好在始终没有上升到雷电交加的地步。 提心吊胆了两天,掌柜突然发现,这群人竟是意外地好伺候,给钱大方,不拘小节,小二有点小差错一般都不会计较,一点都不难搞。有几位更是一天到晚窝在房内足不出户,不知在干什么,但不给他们增加工作量,何乐不为呢? 松了口气的同时,倒有些暗暗高兴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掌柜眯着眼睛一看,哟,这不是那日被人抱进来的小娃娃么,窝了两日终于出洞了?仔细瞧去,发现这孩子竟比年画上的童子还要好看,五官就跟画出来似的,不由得更增好感,和蔼地招呼道:“哎哟,小公子今儿个出门呐?身体好些了?” 这秀美异常的孩子脸色苍白,精神有些不振,显然还没有大好,真让人怜惜呐。 那孩子眼皮微抬,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掌柜一惊,笑容僵在了脸上:这看着不过十来岁大的孩子,气势却是惊人,被他的眼刀一刮,八面玲珑的他竟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南宫清晏心情很不好。 他这次身体耗得厉害,躺了两天才缓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找穆白,发现他依旧昏迷不醒,而且忠叔说那风毒老怪的掌力有些特殊,还得请名医诊断一番才行。 南宫在一旁守了一会儿,又见阿白一时半会醒不来,便问起了南宫烨的情况。忠叔硬朗冷峻的脸僵了一下,可疑地出现了一点红晕,含糊道:“大概……挺好的吧。”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实在有些变扭,南宫清晏索性起身,自己转向了小叔所在的房间。 那个大约叫“元皓”的人包下了顶层一层楼,他的属下就守在楼梯口。南宫清晏上去时,他们正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迁怒地瞪了他们一样,蹬蹬蹬地放重了步子往上走。说实话,他两辈子都没觉得这么憋屈过,上辈子他虽然一生坎坷,却也没遇到过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 沿着雕花的长廊往里走,接近最里头的房间时,就听到了低低的呻/吟声,他听出那是小叔的声音。南宫烨清朗的声音此刻变得格外低哑,混合着剧烈的喘息,再加上另一人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显得暧昧又诱人。 南宫清晏到底不是真正的十岁孩子,脸红了一瞬之后又觉得特别抓狂,怎么也想不明白,再来一世,小叔怎么就看上一个男人了? 而想到前世小叔葬身火海,眼神又冷了下来:那时候,这男人去哪了? 虽然明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两人不睦了,男人间的情谊到底不似夫妻,没有世俗的认可,聚散不要太轻易;比如男人当时刚好不在;比如,男人在小叔之前就死了…… 但是,只要想到还有可能是这人怀着某种目的特地接近小叔,或者在危急关头抛下小叔跑了,南宫清晏久违的杀意就忍不住往外冒。 长廊上也守着几名护卫,被他滔天的杀意刺激到,警觉地看了过来。 南宫清晏看也不看他们一样,为防止失态,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所以掌柜与他搭讪时,正是他完全无人可商议、最郁闷的时候。 唯一可以说话话的穆白昏迷不醒,最亲的小叔……躺在了另一个男人怀里,南宫清晏心烦意乱,只能不停地在心中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门口待了一会儿,漫无目的地盯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有些獐头鼠目的掌柜,南宫清晏又突然想到:“如果那人老了,留了掌柜一样的两撇胡子,眼角耷拉下来,嘴角也下挂……而小叔,嗯,小叔还是那么好看,最多轮廓变深一点……” 那两人就 第62章 BOSS小叔的基友事件 这次意料之外的狭路相逢,真正有惊无险的只有南宫清晏,穆白重伤,顺子更是一个照面便丢了性命。但因为他们遇上的是西域虫母和风毒老怪,众人又觉得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庆幸至极了。 要知道,若是正面与这二人对上,哪怕两个孩子在所有人的保护之下,也难以全身而退。有人至今仍觉得他们能脱险非常不可思议,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归功于南宫家高妙的轻功,以及两人逆天的运气。 蛊虫的事千万得烂在肚子里,但刨去这一因素,穆白也觉得两人运气不错。当初在石头缝里和豆兵杠上的时候,他真以为山穷水尽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实在是挺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还有一件,便是南宫清晏冒着危险折回来找他的事,让穆白有点感动,觉得,嗯,这个孩子没白疼。 不得不说,面对南宫,他一直有种养儿子的心态。所以重生后的南宫一度让他很有些别扭,觉得自己软萌萌的孩子不见了,换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翻脸的□□。 经过这一次的患难与共,穆白却觉得,哎呀,长大了的南宫也还是南宫呀。这不,骨子里的很多东西,完全没有变嘛。 心情一好,整个人便舒畅了起来。虽然像浑身被车轮碾了一遍般疼痛,胸口发闷,稍微动一动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骨头嘎吱作响,肺腑中似乎还有寒气未去尽……总之毛病一大堆,但是,留得青山在,总会有再次生龙活虎的一天! 相比十有八/九活不下去的西域虫母,穆白还是很满意的。 再看看一见他醒来就紧张兮兮地嘘寒问暖,又大惊小怪地跑去找人的南宫清晏,就更加窝心了。 忠叔和周洵都进来看了他,其他人与穆白不熟,重伤初醒也不适合太多人打扰,便只派了个代表问候了一下。本以为这么小的孩子死里逃生,应该会吓坏了,没想到这看起来软绵绵的孩子与南宫清晏一样,竟是淡定得很,倒是颇为惊讶。 忠叔拍拍他脑袋,欣慰状:“不错,是个小男子汉!” 周洵则一面咬牙切齿地诅咒敌人,一面信誓旦旦:“小白,你放心,这次清安派一定会找到千秋阁,给你们讨回个说法!简直欺人太甚!” 披着小孩子皮的穆白笑眯眯地点头啊点头,这种受了欺负有家长帮忙出头的感觉,实在不要太好。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福利,必须好好珍惜! 南宫清晏默默地坐在一边,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张好看到不行的小脸一如既往地面瘫着。 按穆白的说法,他大约属于典型的话题终结者,天生的冷场体质。哪怕再滔滔不绝的话唠,被他自带冷气的目光稍稍一瞥,也会讪讪地闭了嘴,觉得自己像个丢人现眼的傻x——虽然与他最亲近的几人才知道,南宫清晏在有些方面天赋异禀,有些方面却近乎白痴,而且常常脑洞异于常人,当他眉头微皱一皱地看向某人时,往往是他跟不上对方的语速,或者遇上难以理解的问题了…… 毕竟,若真看某人不爽,南宫只会直接转身走人,绝不会委屈自己听对方说些有的没的┑( ̄Д ̄)┍ 虽然这辈子有穆白这个中间人,让他的人缘好了不少,但一般而言,所有人与他交谈还是有事说事无事退散。习惯了他的风格后,倒也觉得这样不错,干脆利落。 不过若是完全不了解情况的人,只看他聊天时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情形,一定觉得他心里是十分的不耐烦。 许瑞曾搭着穆白的肩膀感叹:“以后也不知哪位勇敢的姑娘,能够不顾极地的严寒,攀折下南宫这朵高岭之花。毕竟,稍稍靠近一点就满身的冰渣子呀!” 晋升为穆白小跟班的南宫清晏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又看许瑞嬉皮笑脸勾肩搭背的行为很碍眼,毫不吝啬地赏了他一记冰冷的眼刀。 许瑞脸皮厚,完全没被冻伤,做了个鬼脸一扭一扭地就拐带着穆白走远了。小南宫鼓了鼓包子脸,气呼呼地跟在后头。 当然,这是他重生前的事了,重生后他若真跟一个小屁孩“吃醋”,那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过,再来一世才更懂得珍惜身边的人,也更明白这种平淡无奇的交流的可贵,他自己没点亮这个技能,只能每次在穆白和其他人互动时,默默地倾听。听得多了,发现……其实还是挺有趣的。主要是穆白是个太让人喜欢的聊天对象,一点一滴的小事到了他的口中都可以变得妙趣横生,连寡言少语的自己和忠叔,听他说话也完全不会觉得腻味。 但是今天,看着穆白惨白着一张脸,嘴唇都没恢复血色,依然强打着精神说话,眼睛却非常享受地笑成两弯月牙时,南宫清晏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疼惜的感觉。 虽然穆白没有多说,但南宫还是从他零散的叙述中,甚至一些劝解自己的话中,得知对方前世过得并不好。 看着对方乖巧而满足的笑容,再想想自己不甘而愤懑的前世,南宫清晏想,到底要经历什么样的蜕变,才能有这般乐观通达的性子呢?反正上辈子的自己做不到,这辈子……尽力吧。 他这头看着穆白想入非非,另一头,忠叔和周洵都是大人,自不会看不出穆白重伤未愈不适合太耗神,识趣地站了起来,叮嘱他好好休息,晚上再帮他驱除体内寒气等等,便打算离开了。 穆白笑吟吟地点点头,正要道别,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小叔怎么样了?” 天啦噜,都怪自己刚醒来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件大事了?!现在想来,自己的小说里好像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在原文中,南宫小叔出场的机会极少,安辰轩因为厌恶南宫清晏,连带着对这位先生也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他护短、没形没象、随心所欲得过了头,虽然满腹才华,却完全没有一名德高望重的师长该有的样子,后来还短命地夭折在了一场大火中。 这辈子见了面,才知道南宫烨是个真正的大才子,风流倜傥惊才绝艳,微微一笑就能晃花所有大姑娘小媳妇的眼,新作一出就能让所有骚人墨客争相传诵一时洛阳纸贵。以前看到放在哪儿都算大龄未婚的小叔,穆白想,这家伙肯定是修炼成精了,这世上估计没人配得上他。 至于为什么是成精而不是成仙,大约是小叔盛世美颜又毒舌傲娇,实在与仙气不大沾边。 而现在,他突然多出来一个郎配。穆白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弄清楚,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此神通广大,竟然能收了这妖孽。 问题一出口,所有人静了静。 忠叔和周洵对视一眼,忠叔以眼神示意:你来。周洵看向另外一个“清安派代表”,那人默默地缩在一旁装死,心中哀叹一声,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唔,那个,大约,挺好的吧。我们暂时留在这儿,其实就是,那个,嗯,等他们结束。” 两天过去了,所有的吃喝都是那人的手下恭敬地放到房门口,完全不敢入内打扰的。应该……没出什么事才对。 眼看穆白还想再问什么,周洵一个头两个大:“那个,小白你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忠叔和另一名安静如鸡的代表反应也不慢,嗖地一下也没了踪影,还不忘将门给带上了。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穆白和南宫清晏两人。穆白尴尬地摊了摊手,发现手臂也还是软软地难抬起来:“……呃,没事就好。” 南宫清晏稍微明朗一点的心情又灰暗下来,头顶上阴云密布。 穆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南宫清晏一脸心事重重地摇摇头,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狗狗。 这实在不大符合他的风格,穆白有些担心,这娃到底怎么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啊,你还在纠结你小叔看上男人的事?” 话说自己刚醒来时南宫清晏似乎就在嘀咕这事儿? 这语气,似乎他纠结这事很奇怪一般!南宫清晏看向穆白,明明白白地表示:难道这件事很常见吗?不值得纠结吗? 准确地读懂了他眼神,看着恨不得蹲在角落画圈圈的南宫,穆白:“……” 呃,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貌似的确有点怪? 话说回来,穆白一开始其实也被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男人吓了一跳,但醒来后,却似乎淡定了。 能不淡定么?上辈子电视电影一言不合就卖腐,不管上学还是工作身边都有不少女生沉迷男男小说,更有人做了妈妈还一脸迷醉地表示“能跨越性别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甚至相貌清秀的他还被人善意地歪歪过,穆白至今都记得几个女生看着他两眼发亮的情形。 嗯,上辈子貌似就有这么一个称呼,*狼。鉴于这群狼基数庞大,而且其中不乏非常可爱者,穆白已经非常习惯了。 但是看南宫清晏备受打击的样子,穆白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他一下,于是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尝试着组织了一下“同性恋合理论”。 奈何道行不深,说起来不伦不类的:“你也别太郁闷,有些人好像就觉得同性比较能够说到一块去,跟异性反而找不到共同语言。这样的话,还不如随心一点。活一辈子不容易,找到个喜欢的人更不容易,何必太在意是男是女呢……” 南宫清晏听得莫名其妙,看他的眼神更怪异了。 穆白啰里八嗦了一大堆,最后自己也快闹晕了,于是上了他听到过的最简洁有力的一句话:“有人不是同性恋,只是他爱的人,恰好是个同性而已。” 南宫清晏眼睛一亮,显然没想到还能这么理解。 穆白一看,有门!终于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拍拍南宫清晏的肩:“怎么样?你别想着你小叔对男人感兴趣,而是他爱上了一个人,那人恰好也是一个男人,会不会容易接受许多?” 这句话严密的逻辑征服了南宫清晏,他拧着眉头细细思索了半天,还是……无法反驳,终于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小叔这样的人,真动了心必然不会拘于男女的。希望那人也对我小叔是真心的,否则,我一定要他好看!” 看着“生气勃勃”地又开始开始较劲的南宫,穆白无语了一番,好在开解儿子还算成功,其他的随他自个儿去吧。一时间又起了八卦的心思:“哎呀我说,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小叔的法眼呀?” 南宫清晏颇有种被夺走了小叔的不满感:“谁知道呢,小叔什么都好,就是看人不太准,希望别被骗了才是……” 穆白:“……”南宫烨看人不准?你逗我呢吧? 南宫清晏说到后来自己也笑了起来,一肚子不满终于烟消云散。倒是有心情八卦起穆白 第63章 BOSS小叔的基友事件 南宫烨懒洋洋地靠在一张太师椅上,手边摆着几个精致的碗碟,里头盛着刚刚摘下的个大饱满的水果,以及看起来赏心悦目、吃起来唇齿留香的小点心。 谷雨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烹茶,眼观鼻鼻观心,介于孩子和少年人之间的清秀面庞上,是专注到极致的认真。这孩子在他手下悉心调/教了几年,一举一动间行云流水,配合着他一丝不苟的神情,就如同一副精美的画作,无一处不耐看。 他现在身处一个小巧玲珑的花园内,这园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穿过弯弯曲曲的连廊,隔着形状各异的花窗,可以看到中央的一池春水,以及池塘旁造型古朴的亭子。再那头,则是一方高低起伏的假山,南宫烨亲手累的,参差错落如同一曲最优美的小调,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园内园外都是一片春意,除了不经意间点缀的小花,还从外头探入了油油的绿意。 但是,南宫烨的心情不太美妙。更严重一点说,是很不美妙。 而起因,就是身边非常不和谐地多了两个较劲的男人。或者说,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 他刚瞄了一眼那盘鲜嫩欲滴的大樱桃,一大一小两只手就伸了过去,同时端起了盘子。南宫清晏和轩辕皓对视一眼,彼此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没错,那天南宫烨含糊叫了一下名字的人,全名是轩辕皓。如同所有爱刷逼格的狗血小说一般,在这里,轩辕是国姓。 他平素在外走动,还真的都宣称元皓。但南宫清晏不一样,他有可能是阿烨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穆白也是南宫辙半个养子,从来都是当亲儿子养的,于是郑重其事地奉上了真实姓名,还叮嘱两人不要外传。 不过,似乎两个当事人完全不好奇他背后可能的身份。要说稚子无知,又不太像。 南宫清晏是压根不打算鸟这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贵人,虽然穆白给他疏通了许久“爱与性别无关”的理论,让他接受了“男人也可以和男人在一起”的事实,但他还是对上辈子的事耿耿于怀,小心眼地决定看好小叔,若这人模狗样的家伙有任何不轨的企图,他有十多种蛊可以让对方生不如死。 新鲜出炉的“衣冠禽兽”——轩辕皓看着面前乌鸡眼一般的娃,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至于穆白,作为一个脱离封建社会好多年的现代人,对轩辕皓则是好奇过头尊敬不足,恨不得把人家吃穿住行的细节研究个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以前写小说翻史料可没有这么直观——没错,这娃就是犯了职业病。 随时随地积累素材,以后说不得还能拓展一下副业,帮小叔写个剧本排个戏!真是非常有理想有抱负。 轩辕皓对这个乖乖巧巧的孩子非常有好感,奈何人看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狂热,就像他一个特别喜欢研究古董的老先生,看到地底新挖出来的宝藏一般。没错,就是这样闪闪亮亮的小眼神。 别人不在意他的身份,轩辕皓觉得很自在。果然,阿烨身边都是一些好玩的人。 然而,当南宫清晏像一只地盘意识极为严重的小狼,对他伸出獠牙时,这种自在就荡然无存了。 现在两人一人一边,不动如山地抓着盘子边缘,谁也不打算放手。南宫烨看他们大有比一比定力的架势,不得不直起身往那边够,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权当碟子底下多了两只手形支架。 然而,手刚伸到一半,轩辕皓就动了。他大拇指卡着盘子上头,底下四指一使力,便仿佛有吸力一般,带着盘子慢慢往己方挪了两寸。南宫清晏吃亏在这具身体的积累还不够,内力不足,眼看盘子就要被抢,顺势往上一托,朝那边送了几分,劲力回转,又如海浪一般卷回。 轩辕皓没想到他的暗劲控制得这么好,一时盘子反而被夺过去了几分,顿时急了,手上一加劲,南宫清晏又一浪刚到,脆弱的盘子哀鸣了一声,竟然“嘎嘣”从中断了开来。 哗啦,大红樱桃洒了一地。 南宫清晏:“……” 轩辕皓:“……” 意识过来闯祸了的两只赶紧要去补救,伸手一抄,一个使了“翻花舞袖”一个使了“百川归海”,身手那叫一个漂亮。然而,同时伸手间撞了车,一番争执后鸡飞蛋打,所有的樱桃被拍成了樱桃糊。 南宫烨深吸一口气,优雅地收回了手,忍住骂娘的心情重新靠回了躺椅上。 没办法,这两根极其破坏气氛的搅屎棍子,一根是自己瞎了眼看上的爱人,一根是自家大哥唯一的儿子。话说回来,比起樱桃,他更心疼的是那只无辜躺枪的碟子,六只一套,有价无市,生生被他们毁了。 没看谷雨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煮个茶都跟老僧入定一般么。 这种事最近三天两头地上演,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小叔越想越郁闷,眼看两人还没完没了了,终于开口:“谷雨。” 谷雨目不斜视地看了过来,似乎旁边根本没有闹得鸡飞狗跳的两个人。 “你去看看,阿白醒了没。”南宫烨指示道。 穆白这回伤得不轻,离他们的事过去已经半个来月了,还是没太缓过来,时不时地就精神不济,每日中午都要好好休息一番。好在当初及时解了毒,又请了名医诊治,补药也一直没断过,忠叔等人更是帮他疗了几次伤,在缓慢恢复中。 果然,马上要跟轩辕皓掐起来的南宫清晏立刻转过眼:“我去吧。”他最近照顾穆白照顾成了习惯,一般穆白醒着的时候,两人都形影不离。 南宫烨愉快地点点头:“嗯,也行。” 待看到轩辕皓得意洋洋的眼神,南宫清晏顿时反应过来小叔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不由地颇为沮丧:自己有对抗强大敌人的勇气和实力,奈何想要保护的小叔心已经偏了,恨不得立马投向敌人的怀抱。 南宫清晏老气横秋且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沮丧地来到阿白所在的小院,发现他已经醒了。看到他一脸不甘的小样,穆白嘲笑道:“怎么,又被你小叔嫌弃了吧?坏人好事被马踢啊亲!” 南宫烨和轩辕皓貌似是托这次意外的福,第一次玉成好事,正是缠缠绵绵的时候呢,穆白完全不想同情硬要插一脚的南宫清晏。 南宫哼唧了一会,憋出一个:“小叔他重色轻侄。” “嗯哼,人之常情。”穆白见怪不怪,“按我们那边的说法,人现在都还在蜜月期呢,你就跑去打扰人家,不厚道!” 南宫清晏很不爽地瞪他,穆白拍拍他肩膀:“少年,你一定是上辈子光棍打久了,完全不知道新婚燕尔的缠绵,相信我,你小叔绝对算得上好脾气的了。” 南宫哼了一声:“说得你很了解一样。”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人话,忒讨厌。 穆白身上还不大利落,于是打算打击打击他愉悦一下身心,慢悠悠地敲着椅子扶手:“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有些耳根子软的有了媳妇呀,连最亲的老娘都可以忘到一边,你说,你个叔侄关系算什么呢?” 南宫清晏第一次听到这么一首民谣,将它的意味在脑子里细细转了几遍,顿时蔫儿了。他从小没有娘,小叔也一直没娶媳妇,忠叔和李妈也都没个伴,不知道“媳妇”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一种存在,可以夺走一个人所有的注意力。 看着笑眯眯摇头晃脑的穆白,他想:那以后阿白看上了什么姑娘,心里也就没我这个兄弟了? 脑补了一下穆白鞍前马后围着一个姑娘转,自己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南宫就更加郁闷了。偏偏小叔和阿白都是亲人,他不能像前世一般,不爽了直接动刀子就行。 要怎么挽回你?我的兄弟?思来想去,似乎无解。 南宫清晏生起了闷气,想不明白重活一世,大仇人还只废了一个,自己怎么又增加了如此艰巨的任务? 好在穆白还比较厚道,看逗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坐直了一些,道:“南宫,那我们继续来练剑吧。” 南宫清晏收回了乱七八糟的神思,看着一脸认真的穆白,神色也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历险除了让所有人又庆幸又后怕外,穆白还从自身的遭遇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后心中了风毒老怪的一掌,除了毒,竟还有一些极为难缠的寒气。本来忠叔等人以为它来自寒潭中,吃几服药驱一驱寒就行了,后来越拖越严重,不出两天,竟是肺腑中都灌了冰块一般,这才重视了起来,集合了几名高手之力,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堪堪将之驱除。 忠叔说,这应当是一种罕见的寒冰掌,好在对方显然以为自己的内劲足以置他于死地,没有浪费寒气,否则,穆白怕是撑不到大家救他。 听到寒气二字,再加上附在掌中的毒,穆白浑身一震,与同样神色不定的南宫清晏对视了一眼,显然想到了一块。 上辈子,南宫清晏就在黑龙帮的湖底遇上了一个武功极高的神秘人,那时他练功出岔子比现在还不如,加上误入湖底时与一些巨蟒搏斗了半天真力耗尽,一个照面就被人抓住了,之后就成了对方练功排寒气之用,再也难以驱除。 而现在,他们知道了西域虫母和风毒老怪都是受人指使来的观澜江畔,对方承诺帮他们找一样东西。 两相结合着一看,很有可能,他们找的,便是南宫清晏上辈子误打误撞找到的《蛊经》。而虫母和风毒是师姐弟,一人擅驱虫一人擅使毒,十有八/九,他们的师父便是曾经臭名昭著的蛊王。 蛊王覆灭后,他的大部分弟子都被消灭,两人很可能便是为了避祸才远走他乡,直到现在才偷偷摸摸地回来,找师父留下的《蛊经》。 前世与现世似乎岔开了一些,又似乎微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但不论如何,两人都觉得,这一世同上一世一样,四周危机四伏。不论是为了报仇,还是安安稳稳地过好这一世,提高战斗能力,都排在第一位。 南宫清晏获得穆白的秘籍相赠,打开后一看便有种如获至宝的感觉。在这个年代,所有的功法基本都是口传心授,不落文字。但穆白所在的□□时代,冷兵器已经逐渐没落,许多秘籍已经公开,再加上他跟着老人学了许多年,眼光相当毒辣,搜集出来的都是精华。 武学之道,有时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时却是万变不离其宗。 对照着几份极为详尽的功法,加上穆白的口头解释,南宫清晏立刻有了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感觉。再回头看自己练得云里雾里的南宫家剑法,竟是豁然开朗。 他再一次展示了自己惊人的武学天赋,不出半月,功力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提升。 看着他在狭小的院落中舞剑,来如雷霆万钧,去若江海尽倾,疾时如骤雨突来,缓时草木不惊,穆白感叹,上辈子那般憋屈的生活,的确委屈了他。 南宫清晏半空中一个回转, 第64章 BOSS小白和二丫 “穆白穆白!”二丫穿着一件簇新的红红绿绿的小外套,颇有种桃红柳绿风流窈窕尽在吾身的意思,从院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紧张兮兮地挥了挥小爪。 穆白坐在廊下,似乎毫不惊讶她的出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哎!” 前些日子因为穆白伤势较重,不适宜长途奔波,便就近来了南宫烨的这个别院。说是别院,其实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园子都要好上不少,有一个管事专门打理,这二丫,便是管事最小的女儿。 此女是附近一带的小霸王。那日穆白刚刚恢复一点,在房里闷得太久难受得慌,南宫清晏便扶着他在花园里逛一逛。然后就看到这小丫头一腿蹬地,一腿跪坐在一个比她高壮了不少的大孩子身上,膝盖死死卡着他的背心,挥舞着拳头死命往人头上揍。 那大孩子从一开始的挣扎咒骂到哭爹喊娘,最后委屈至极地缩在了当地抽抽搭搭,二丫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霸气地双手一插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顶嘴!” 然后她一抬头,就发现自己地盘里混进了两个“外来者”。 她一条腿还跪在那大个子身上,视线比较低,一开始看到的是两人华贵又讲究的服饰——这里的管事老来得女,一个小女儿被他当眼珠子似的疼,所以二丫虽小,却也见过不少“大世面”,导致她一眼就看出,两人的衣服属于她见过的最好的面料,连爹爹都舍不得给她买的那种。 那就是这两天新过来的正牌主子了。二丫不知对方看到了多少,但丝毫不妨碍她立刻将自己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不动声色地从大个子身上爬了下来,打算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地跟两人打个招呼。 第一个人,长得清清秀秀的,精神似乎不大好,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二丫一看过去,对方立刻露出了一个春风般的笑容,看起来很好对付。 二丫定了定神,又看向了第二个人。这一看,就愣在了当场,直到对方眼皮也不抬地扶着自己的同伴离开,才腾地红了脸。狠狠地在想要爬起来的大个头身上踩了一脚,跑远了。 可怜的大个子再次倒地,实在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以他目前大脑的发育程度,实在不能理解这女霸王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比如自己大发淫威的场景正好被理想型看到,形象全无,不能让时间倒流,不能抠了心上人的眼珠再将人砸成失忆,便只能拿他这罪魁祸首出口恶气什么的。 嗯,大约每一个剽悍无比的女霸王,心里都不可避免地住了一只冒着粉红泡泡的小萝莉。只看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恰到好处地出现,勾出那只萝莉。 最初的怦然心动可以带来无穷的力量。 二丫先是觉得丢尽了脸,在屋里窝了几天,想到那天的事就臊得脸上直发烧。然后发神经地跟小弟们挨个找了遍茬,欺负得人敢怒不敢言,一天到晚愁云惨雾。但即使这样,心情也不见好,于是二丫一挥拳头:不就是个男人(孩)么?老娘就要将他拿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充分发挥了自己地头蛇的本事,从小弟口中老爹那里收集了无数零散的情报,最后强大地分析出了……两人的住处。得知南宫清晏整天泡在穆白这边后,非常心机地带着几名最乖巧的小弟上了门,趁他每天散步时邀请他一起玩泥巴,成功混了个面熟。 再然后,便仗着这“小熟人”的身份,天天有事没事就跑来串门。 不过小丫头到底脸皮还不够厚,每天鼓足勇气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漏气,到了穆白这儿时,就只敢窝在门边挥舞两下爪子。女霸王变成了小白兔,扭扭捏捏,若是恰好南宫清晏扫了她一眼,便能连舌头都打了结。 但就算这样,她也锲而不舍地每天报到,死也要看一眼南宫的“倾城之色”,颇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精神。这丫头若出生在女儿国,是很有烽火戏诸侯的潜质的。 比如这会儿,她在院落外还叫着穆白穆白,一探脑袋,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灵活的眼珠子转了转,便自以为不露痕迹地从穆白身上转到了他身边,却又有些飘忽,想看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这点小机灵自然瞒不过穆白的眼睛,心里羡慕嫉妒恨地冒酸泡,但他一个大人总不能真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了这挡箭牌:“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出来玩儿了?” 南宫清晏听到二丫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时,就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剑。与穆白相处时浮起的那么一点笑意立刻吝啬地收了回去,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绷得让人看了牙疼。 但偏偏,在某些情窦初开被狗屎糊了眼睛的小女孩眼中,他那好看到有些灼人的眉目,高挺的鼻子,薄薄的看起来极为柔软的唇,配合着他那倨傲的表情,整个人便有了一种高不可攀的贵气。 二丫尽顾得上偷看,压根没听清楚穆白说了些什么,嘴里毫无异议地哼哼唧唧了两句。 南宫这家伙作为一个男人,却长得这么好看,还好看得一点不娘气,实在是一个犯规的存在,专门拉仇恨值的。 穆白看看做贼一般的小姑娘,再看看一脸不耐烦的南宫清晏,突然起了几分危机感:和这家伙一起长大,自己一定会一路当绿叶,在对方解决个人大事前,自己是别想得到什么姑娘的青睐了。 嗯,一定要尽早给他物色一个媳妇,尽早解决这个单身公害,解放广大男同胞。 不过,眼下这小姑娘的一片芳心,大约只能付诸东流了。没看她一天恨不得跑三趟,但越跑,南宫的脸色就越冷么?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大约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的。 穆白心中为小姑娘叹了口气,然后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声音之大,让南宫清晏和二丫都转向了他。穆白弯了弯眼角,冲外头招招手:“二丫,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吧。” 这丫头,也是怪可怜见的。不管南宫有意无意,自己总得尽一下待客之道。 二丫眼睛一亮,磨磨蹭蹭地挪了进来。穆白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上托着一个巨大的盘子。 小丫头一张不怎么精致的小脸上起了可疑的红晕,声音跟蚊子叫似的:“穆,穆白,我我我娘早上做了一些糕点,你你你你和……和和和……赶紧尝尝吧。” 二丫鼓足了最大的勇气也没敢叫出南宫清晏的名字来,背对着他们的南宫也没看到她纠结的小眼神,于是,这句话听在他耳朵里便成了:“穆,穆白,我我我娘早上做了一些糕点,你你你你,呵呵呵呵,赶紧尝尝吧。” 作为一个脑子向来少一根筋的南宫清晏,没有接到二丫送出的无数秋波,觉得这一串“呵呵呵呵”格外刺耳。 事实上,因为睡眠不足,他的心情低落好几天了。特别是看到小叔夫夫旁若无人地秀恩爱,以及穆白被一大群小屁孩围着,更有一个小女孩整天围着他转的时候。 穆白的好人缘毋庸置疑。 他来别院才大半个月,能够出院外走动更是没多久,就吸引了不少小屁孩围在他身边转圈圈,跟在清安派时如出一辙。但是在清安派,可没一个碍眼的小姑娘天天出现,故意掐着她那粗嘎的嗓门喊:“穆白穆白。” 偏偏阿白每次都和颜悦色地答应:“哎!” 于是小丫头更是来了劲儿,每天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吵得他都不能专心练剑了。 啧,这丫头额头太宽,头发稀疏还泛黄,一笑起来还露出换牙期残缺不全的牙齿,阿白一定是看不上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越来越坏的心情。呵呵呵呵,呵你个鬼啊。 南宫清晏慢斯条理地擦了擦剑,当啷一声还入鞘中,高冷无比地说:“你们聊,我先进屋了。阿白你也别在外头吹太久的风,你的伤还没全好呢。” 说完,眼神也欠奉一个,施施然转了个身,进屋去了。 二丫先是花痴地捧着脸:男神转个身都辣么好看。紧接着可怜兮兮地瘪下了嘴:男神不愿意吃她带的点心。 小丫头生平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无奈感,觉得一颗巨大而强韧的心脏一揪一揪的,简直需要伤春悲秋一下下。 穆白看看一下子无精打采起来的小丫头,接过盘子放在桌上,眼疾手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心想:作孽哟。 唔,二丫的娘手艺还是非常非常棒的,远近闻名,穆白一面谴责南宫蓝颜祸水,一面毫无负罪感地开始狂吃小姑娘带来孝敬男神的礼物。 二丫看看屋里——男神已经不见影子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冲进去,再看看大吃大嚼十分愉悦的穆白,顿时悲从中来:既有初恋泡汤的苦涩,也有朋友没心没肺的愤怒。 不好冲着男神发火,只能化为双倍的愤怒,全部倒在了穆白头上,一把夺过桌上的盘子:“不给你吃了!” 穆白伸出去的爪子落了空,知道这小娃娃要进入“蛮不讲理”模式了,又实在留恋那点心的滋味,依依不舍地问道:“你拿过来不就是给我和,和和和,吃的么?怎么又要收回去了?” 这一连串的“呵呵呵呵”听在南宫清晏耳中说不出的刺耳,这会儿听在二丫眼中也变成了讽刺,这小霸王顿时不干了,又顾及南宫清晏还在里头,不好直接撒泼,恨恨地盯着穆白,大颗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差不多了,穆白想。这小丫头受了刺激,大约总能知难而退了吧? 到底不能将人真的逗哭,穆白好声好气道:“好啦,既然和和和不领情,就当送给我的礼物了,我负责全部干掉,行不行?” 穆白的意思很委婉,若九转十八弯地翻译一下,大约是:小丫头呀,谁的青春不遇渣呢?何况你还只是一个没长开的小毛豆,以后女大十八变,有的是小伙子追在你后头跑。你把这渣渣放在一边,就当这段时间是过来陪陪我这朋友的,好不好? 唔,这是他前世安慰失恋女同事的招。据说,女人失恋了你不能安慰得太露骨,否则会让她更伤心,委婉地表达哪怕情场失意,朋友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是最能让她感到开心的。 陪她们聊聊天,转移转移话题,心情就能稍稍明朗一点了。 但他没有跟小女孩打交道的经验,显然不知道,这放在二丫身上,正好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小丫头一听,自己都这么悲惨了, 第65章 BOSS小白和二丫 二丫这个小霸王,揍起人来毫不手软,喜欢人时毫无保留,失恋时……也哭得惊天动地。直把穆白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劝了半天无果,只好拿出了杀手锏:“你再哭,你再哭这大嗓门可就把你爹爹给招来了啊!” 二丫正聚精会神地打算发起新一波的噪音攻击,嗓门刚刚吊上去,一听这话突然就卡在了半空中,似乎一口气上不来,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嗝。 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挺忌惮自家那特宠自己的老爸。原因很简单,老爹是个特有原则的人。平日里宠归宠,一旦儿女真做错了什么事,教训起来也是绝不手软。 大约是耳濡目染,二丫虽然莽撞霸道了一些,却意外地非常分得清是非。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太多次,方才一时委屈之下就不顾一切地嚎啕了,现在被“爹爹”二字一吓,理智稍稍回笼了一些,顿时知道自己逾越了。亏得南宫家骨子里带了许多江湖习性,不跟自己计较,否则可没穆白这么好说话。 熊孩子知道自己犯了错,顿时心虚不已,又不知如何收场,方才的气焰顿时一落千丈,连哭嗝都不敢打大声了。惨兮兮地坐在原地,很有些不知所措。 穆白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就是个带孩子的命。到底伸出手,拉住她那脏兮兮的混合着尘土和眼泪的小手,一把拎起来,趁机转移话题:“你养的那只兔子怎么样啦?待会和小豆丁他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对了,你这是又收了个小弟啦?还叫小疯狗这么个猎奇的名字?” 二丫是个毛线控,喜爱一切毛茸茸的小动物。她大约把所有的爱心和耐心都给了小动物和男神,揍起小弟来就格外不留情。小弟队伍越来越庞大,全是被她打服的,还挨个起了外号“小豆丁”“小鱼干”“小跳蚤”等等,个个都有来历。 连不满她一直缠着阿白的南宫清晏都承认,这小丫头挺有趣。否则,这家伙早就轰人了┑( ̄Д ̄)┍。 哪知二丫摇了摇头,指了指园子北边的一片小树林,含糊地说:“小疯狗不归我管,住在那里头。” “什么?”穆白这次真的有些奇怪了,“你是说,那边住了一个人?大人还是孩子?是庄子里的人吗?” 要知道,那片林子也实在别院的范围内的。 “小孩,跟我,嗝,跟我差不多大,不是庄子上的。”二丫这次说得清楚了一些,“我前些天过去玩的时候遇到的他,浑身脏兮兮的,但很凶,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说,反而冲过来就抢我手上的糕点。小豆丁也被他抢过吃的。” “那你们没有告诉大人吗?”穆白有些意外,他以为二丫看起来有点缺心眼,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孩子,怎么着也该报告吧? 二丫似乎有些气愤穆白擅自下定义,瞪了他一样:“当然告诉了!爹爹带着人去找了一圈都没找着。” 二丫断断续续,说了一个带点神秘带点刺激的小故事。大致就是树林里住了一个“小孩大都见过,大人总是找他不着”的孩子,每次出现都是抢其他孩子的吃食,抢完了就跑,完全不跟人交流。孩子们反应了几次,大人找了几遍,却总也找不着。有时候轮着蹲点几天,那小子也不出现,大人一旦不在了,他便又像条机警的流浪犬一般出现,对着孩子们手里的零食垂涎欲滴。 一来二去,孩子们就把他叫做“树林里的小疯狗”。有些人看他实在饿得可怜,还会时不时地跑去投喂一下。 穆白觉得,这故事如果放在现代,妥妥的就是一个灵异故事,标题大约是血淋淋的“林中孤魂”“饥饿的幽魂”一类的。 连南宫清晏都忍不住走出来问:“那人最近还出现吗?” 最近他们住在这边,别院一直有人巡逻,虽说林子那边不属于重点防护对象,但也时不时就有人过去串一串的,难道都没有人发现吗? 男神一出现,二丫顿时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穆白看着她爆红的脸颊,觉得她再这样一惊一乍会得脑溢血。 不过好在她克制住了晕倒的*,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不太出现了,但每次我们带的东西多的话,他会飞快地来拿走。” 穆白和南宫清晏对视了一眼,都来了一点兴致。 两人最近实在有些无聊,呆在别院内都快要长虫了。这回的冒险虽然他俩是主角,但因为牵涉到千秋阁,便只能清安派官方出马找场子了,他们完全凑不上热闹。加上明显有人针对南宫家,南宫清晏都被要求尽量别单独出门了。 但若是在别院内找一个小鬼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我们就去瞧瞧,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家伙吧!”穆白笑眯眯地说。 南宫清晏点点头:“我去准备点瓜果。” 穆白一把拉住他:“别,我们……去烤肉吃吧。” 南宫清晏看着他得意的小眼神,突然觉得阿白也是个蔫儿坏的。 听二丫说,那孩子常在黄昏时出现,大约是那会儿日薄西山,比较好遮掩自己的缘故,于是三人约好了傍晚见。 为了不打草惊蛇,南宫特地交代她别跟大人说了。二丫终于跟男神说上了话,顿时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了,一脸梦幻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跑,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穆白看看从头到尾注意力也没怎么放在她身上的南宫,再一次感叹:祸水呀祸水。 虽然不大像陷阱,但南宫清晏还是洒下了一把豆兵,先去林子里探了探路。那些小生灵一滚落到地上,立刻抽出了细细长长的腿,一下子散进林子里去了。 等了一会儿,的确毫无异动,南宫才冲穆白点了点头,两人开始慢悠悠地往里走。 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个提着大篮子的二丫,走近一看,篮子里各种肉类都有,还真当自己是过来野餐的了。 三人一直快走到林子尽头,接近院墙的地方才停了下来。找了块空地,穆白搭好铁架子,点起了木炭,又在铁板上刷了一层油,等烧到铁板上的油滋滋作响时,将切得极薄的肉片唰啦倒了进去,鲜红的肉片顿时变了色,长筷子翻动间,香飘四溢。 没错,他们没有生了明火大块烤肉,那样肉香味是一点点冒气来的,太费时间。而是用了穆白在这边推广的铁板,来得快,加上一层层刷上去的调料,更是让人食指大动。 连一心一意偷瞄男神的二丫都被吸引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板看。那薄薄的肉片一跳一跳,仿佛跳在了她的心尖尖上。 穆白笑看她一眼,夹了几片刚烤好的向她那边递。二丫眼睛一亮,巴巴地就要举着盘子来接。 没想到突然有人伸手,在穆白腕上轻轻一拨,筷子在三分之一处就转了弯,生生到了南宫清晏面前。南宫飞快地拿自己的筷子夹过,啊呜一口吞进了嘴里,细细嚼了嚼,冲穆白无辜地笑笑:“好吃。” 二丫:“……” 男神笑起来好好看(**)!烤肉没了,好伤心()…… 穆白:“……” 跟一个毛丫头抢吃的,你要点脸行吗? 南宫清晏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悦,指了指铁板:“要糊了。” 穆白恨恨地瞪他一样,专心烤肉去了。二丫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有些多余。 等三个人都吃了个半饱时,一阵晚风吹过树林,新生的叶片温柔地起了一阵绿波,发出一阵轻柔的沙沙声。其中,似乎有什么小动物跳到了树上,发出了极轻的扑腾声。 穆白耳朵一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笑眯眯地烤肉。 怪道庄子上的人会什么都找不着,来人显然轻功不错,而且擅长隐匿,但在自己和南宫面前,还不够瞧的。 轻微的扑腾声借着风声的掩饰,一点点靠近。来人显然警惕性挺高,但也属于孩子式的谨慎,可以躲一躲普通的搜寻,到底道行不够,穆白甚至可以听到他犹犹豫豫拨开树枝的声音。 他微微抬起头,冲大松树后露出的小脑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人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冒头就被抓了个现行,虽然穆白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毫不犹豫地一转身,两手在树枝上一荡,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般就要逃走。 穆白将手中筷子一扔,脚下一蹬,整个人如一只飞鸟般,轻轻松松地就到了方才孩子在的那棵树上。眼见他在乱树丛中疾走,眼看就要跑远,穆白也不着急,反而更往上走了走,一眨眼就到了树梢,再高高一跃,竟是一下子落到了围墙上,堪堪截住要翻墙的小崽子。 那孩子以为马上要逃出生天,谁知眼前突然多了个人形障碍物,一下子受惊不小,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南宫清晏咦了一声,有些惊疑地抬起头。 因为距离极近,穆白一下子看清楚了小崽子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应该比二丫还要矮一些,手脚倒是挺长,配合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倒挺像一只野猴子。 小野猴的本能也极强,直觉判断自己打不过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无害的人,转身就往别处跑。 但穆白的轻功虽比不上南宫,却也是南宫手把手教出来的,而且他的领悟力也比一般的孩子强得多, 第66章 BOSS小白和二丫 南宫清晏话一出口,穆白差点没把手里的小崽子扔出去。 琼花婆婆。 那可是他原书中的第二大反派,天魔教六老之首,教主之外的第一人!当初安辰轩为了弄死南宫清晏,首先与她大战了三百回合,无数次差点被打成渣渣。最后出动了无数英雄狗熊,将她围困在一处进行源源不断的车轮战,才让她力竭而亡。 不得不说,自从穆白穿书、南宫重生后,大部分的故事走向都不一样了。在原书里,什么千秋阁、西域虫母、风毒老怪、赤眼幻蝠之类的,全未冒过头,就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打怪故事,以清安派为首的观澜江畔正道武林对抗天魔教。 天魔教的历史源远流长,关于它的传说很多,但又无人能够有个确切的说法。一来因为它处于靠西的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二来因为天魔教中人行踪诡秘,所以格外地多了一些神秘色彩。 大凡称为某个教,多是带一些宗教色彩的。“天魔”二字本属于佛教用语,即欲界第六天魔王波旬。不喜众生出离三界,故对佛及修道者作种种扰乱,属于一个破坏分子。但元代又有“一十六天魔舞”,属于供佛时的歌舞。 这一来,天魔教便有了佛和魔之间的一些特性。 以上,属于穆白当初设定时的一些想法。 不过,一般而言这种教派流传到后来,宗教含义总会越来越弱,而现实意义越来越强。在书中,目前的这位教主野心勃勃,一心一意想要练成神功称霸武林,为此筹备多年,日夜参悟教内练法早已失传的“大光明功”。 不管什么领域,登峰造极的一般都是两种人。一种是特别痴迷的,一种是功利性特别强的。前一种更纯粹更心无旁骛,也便更容易成功,后一种总是担心求而不得,于是便容易走火入魔。很不幸,这位教主练着练着便走火入魔了。 一开始是功力大进,他狂喜之下更是加快了进度,结果身体就像个撑到了极限的口袋,有朝一日噗地漏了气,毕生的功力拼命地往外泄,止都止不住。最初还遮遮掩掩地拼命藏着掖着,后来终于瞒不住,被早就不堪他压迫的天魔六老及教众上天入地地追杀,成了个过街老鼠。 逃难之际太过虚弱,想要抓人来吸功力,好巧不巧就遇上了南宫清晏。本来以他的神功对付一个经脉受损的南宫应当绰绰有余,结果人当时练血影真经正在佳境,内力瞬间暴涨五倍,分分钟弄死了他,从此被天魔教奉为新的主子。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 眼前最重要的是,天魔教的二把手,琼花婆婆的孙子,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南宫烨的别院,一副小野人的模样。 能在天魔教混到二把手,琼花婆婆的武力值自不必说,前世的南宫清晏一直到死,论单打独斗也及不上她。再者,她脾气怪异而暴躁,一言不合就能将人整得死去活来,唯一的孙儿更属于她绝对的逆鳞。 穆白声音都发抖了:“那个那个,你见到她孙儿的时候,他都二十来岁了吧?模样什么的都改了,怎么确定是他的?” 南宫清晏指指他左耳边一个花瓣状的胎记:“看这里,一模一样的胎记,这总不会变。其实我前头听到小家伙的叫声就猜是他了,他脑子不太清楚,对着陌生人容易受到惊吓,一害怕就开始无意义地乱叫。” 要说起来,琼花婆婆也是个苦命人。年轻时据说是个大美人,又不知哪里学来一身极高的本领,在江湖上闯荡时,不知让多少俊杰折腰。 奈何一次偶然的邂逅,让她爱上了一个官家的公子。两人携手抗争了许久,对方家里终于点了头,却并不同意大办,只以一顶小小的花轿过了门。他拉着她的手,柔声保证,现在让她受的委屈,一定会用一辈子的宠爱补偿回来。 她甜蜜又感动,心想,一辈子能遇此良人,仪式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生活并不是折子戏,并不能才子佳人终成眷侣就可以全剧终。当初相爱时,一个爱对方的英姿飒爽,一个爱对方的斯文有礼,真正过起了日子,却发现对方的许多习惯观念都不一致。本来这在所难免,小夫妻吵两句打一架都没问题,好好磨合一阵摸索好了相处之道,彼此包容一些,便可以继续往下走。 奈何男方家人从一开始就极其反对这门亲事,看两人不合更是窃喜,明里暗里不知生了多少事,让两人积怨越来越深,在有了一个儿子的情况下,竟是要明媒正娶一个妻子入门。 一开始事情还是瞒着她进行的,直到有一天两人吵架时,对方说漏了嘴。她呆怔当场,虽然两人有时候相看两厌,但她心里总还记得他们当初在一起时的甜蜜,幻想有朝一日,或许两人便会学会彼此珍惜。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喃喃地说:“你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已心灰意懒,从铜镜里看到憔悴的自己,再想想当初鲜衣怒马闯江湖的日子,觉得重新开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和家人却着了慌。她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却有一身武艺,万一真的恼羞成怒要动手,可如何是好? 男人那在官场上游走多年的父亲对儿子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想想吧。” 男人在书房坐了一夜。她在自己的房中,也坐了一夜。一个在挣扎,一个在怀缅。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茫然地看看窗外,觉得是时候离开了,门却被推开。 男人亲自端来了一碗鸡汤,告诉她,一切都是他气头上瞎说的,他爱她,恨不得下辈子都与她一起过,怎么可能再娶别人。从此以后,两人别怄气,好好过日子。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他的眼睛,发现里头竟是一片赤诚坦荡。 然而心里,却是喂了剧毒的。知人知面难知心,莫过于是。浅尝了一口,她便知不对,踉跄着冲了出去。 毒是稍沾即死的毒,男人以为心头大患已去,喜气洋洋地准备新的婚礼,觉得自己前些年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现在始乱终弃,为时未晚,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新婚那日,府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所有人都满面喜色,拱手道着恭喜恭喜百年好合。他喝得醉醺醺地入了洞房,满怀期待地挑起新娘的盖头,就见到一张面无表情却极为妍丽的脸。 一张非常熟悉的脸。他曾经深深爱过,又深深厌恶过的脸。 第二天,人们见到了血泊中的新郎,以及一袭被绞得粉碎的嫁衣。又在柴房找到了被绑了一夜的新娘。 惊怖欲绝地去找老爷太太,敲了半天门无人应,撞开后看到了两具身首分离的尸体。 唔,男人没有死,只是以后,他再也娶不了新娘了。 这件事自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各地纷纷画影图形追缉这胆大包天的女人。琼花婆婆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儿子,又遭遇了一些坎坷,过得很是不顺。后又因一些事情痛丧爱子,唯一一个小孙儿也头脑出了些问题,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红颜薄命。 加入天魔教后,她的脾气愈发怪癖,只把一个小孙子当成了眼珠子疼。 现在这样子,应该是她的乖孙走丢了? 穆白快哭了,觉得自己扛了一块巨大的烫手山芋:“这这这,我们现在把他扔到庄外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行不行?大不了把剩下所有吃的都放在他身边。” 本来两人出来逮人,一个是好奇,另一个就是觉得万一是某个习武之家的遗孤,也能照应一二。但是这尊大佛,目前可实在是照应不起啊。 南宫清晏摇摇头,显然也有些头大:“应该不行。万一他出去后遇到点啥事,琼花婆婆一定会把这一片都屠尽了泄愤的。” 重生后他也考虑过要不要早些将天魔教收为己用,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这会儿天魔教教主还窝在深山老林里修炼,哪怕大光明功未成,也非现在的他可以匹敌的。而且天魔六老各有各的怪癖,除了亦正亦邪的琼花婆婆,还有些纯粹的恶人,全都不是好相与的。 这些人随便出现一个,都可以掀起轩然大波。当年的他能当上教主,纯粹是走了狗屎运。 “那那那……那我给他多烤点肉,你说他会原谅我砍了他一手刀吗?”穆白异想天开。 南宫清晏在把这个小麻烦扔出去和笼络住之间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试试吧。” 琼花婆婆发疯会是什么样子,他一点都不想领教。毕竟这辈子他们可没有任何交情。 小家伙乔殊是在一阵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中醒来的。他先是狠狠地耸动了几下鼻子,嘴角可疑地流出了一点亮晶晶的液体,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腾地跳了起来,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见到那个戏弄了他半天,最后又打了他一下的罪魁祸首,正在他面前翻弄着什么,见他醒来,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穆白见孩子醒来,像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一般,夹起了几片烤肉在他面前晃了晃:“要——吃——吗?” 知道他反应慢,刻意放慢了语速。 结果乔殊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虽然狠狠地咽了一大口口水,还是威胁性地冲他龇了龇牙,向后退了几步。 小家伙虽然有些缺陷,却有一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 穆白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被人嫌弃。 孩子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眼见这“坏人”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一面紧紧地盯着他,一面脚步悄悄地碾了碾,随时打算转身逃跑。哪知正要动作时,忽听旁边响起一阵熟悉的曲调声,顿时愣了愣,接着面露喜色地看了过去。 那知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奶奶,而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那人正拿着一片柳叶,吹着他从小听到现在的调子。乔殊一下子有些糊涂了,不知该跑还是不该跑。 正在犹豫间,手中一凉,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吓得一蹦老高,仿佛被火烫了一般,将手里的东西远远抛了出去。 然后就看到二丫不可置信的表情:“小疯狗,你是真的疯了吧?以前疯了还知道抢吃的,现在怎么倒把吃的往外扔了?” 这里也只有一个二丫不明就里,以为男神想收小疯狗为小弟,于是屁颠屁颠地想尽一份力。哪知今天她走背字,连送个苹果也被嫌弃了。 这又是半个熟人。对这个虽然老是横眉竖目,但还是时不时给自己送吃食的小姑娘,乔殊还是有印象的。这一打岔,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穆白把烤肉放在一个盘子里,远远地够过去,尽量让自己笑得更和善一点:“来,吃吧。” 见他没接也没太在意,就这么一手举着盘子,低下头顾自己烤上新的肉片了。 南宫清晏在旁边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般,一刻不停地吹着小调。二丫委屈兮兮地坐在一旁,泫然欲泣。 乔殊瞪了穆白半晌,忽然飞快 第67章 BOSS小白的危机 穆白不知道两只小甲虫叫连心蛊,但非常清楚它们与南宫清晏的特殊联系,也不止一次见过两者间的默契互动。 当它们为了一点蜂蜜在南宫身边各种蹭蹭各种撒娇耍赖时,谁都会觉得,他们之间是可以交流的。时间久了,连穆白有时都错觉自己能隐约感受到它们诸如生气、开心、郁闷之类的情绪。 傍晚他们外出前,金翅兴致勃勃地想要跟着,红翅则懒洋洋地趴在玉匣内不想动弹。金翅犹犹豫豫地来回折腾了好几圈,最后还是陪着红翅一起留在了院内。 而现在,南宫说,他感觉不到金翅和红翅了。 穆白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下去,浑身已经绷了起来。他一只手还可笑地拎着一个烤肉架,指尖却下意识地紧了紧,另一只手则将两个孩子往身前拢了拢。 最近特殊时期,南宫在他们以及南宫烨的住处都布下了不少“眼线”,相信这话不会是随意说出口。再者,以金翅和红翅的灵性,穆白相信也不会闹出诸如“一只野猫闯入房内,打翻匣子砸死虫子”之类的乌龙。 南宫清晏保持着两脚一前一后的状态,同样外松内紧地做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袖间微微一动,一些豆兵仿佛灰尘般飘了下去。 二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也敏锐地感受到了瞬间紧张起来的氛围,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开口。 乔殊则基本上整个炸毛了,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很想蹦起来转身逃跑,但凝重的氛围竟是让他生生一动不敢动。小兽只有在确认无致命危险时,才敢轻举妄动。 细小的豆兵借着草木的掩护不露痕迹地爬向小院,然后在接近院门时,一齐消失了。不是死去或瘫软,而是向前爬着爬着,然后没有一丝挣扎地,就不见了。 穆白看似一动不动,实则眼角的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看上去依旧普普通通的院子好像变成了一个黑洞,不动声色地就吞噬掉了所有的豆兵。 或者说…… 他想了想,慎重地慢慢半蹲下身子,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嗖地一声,飞快地掷向了院门。 这次石子没有消失,咚地一声,直接撞上了院门,又弹飞回来一段距离,掉落在地后骨碌碌地滚了一段距离。 果然!南宫清晏飞快地转身,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同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清啸。啸声未绝,穆白一把抱起二丫,南宫清晏拎起乔殊,便打算赶紧从方才的拱门出去。 连心蛊只有在距离特别远时才会失去感应,别院的范围内完全毫无阻碍。南宫清晏在林子里还没察觉意外,到了刚才才突然断了所有联系,再加上没了任何动静的其他蛊虫,两人的第一反应是有人闯入了院内,瞬间弄死了所有蛊虫。 否则无法解释与它们有特殊联系的南宫清晏为何事先没感到任何异状。 然而,南宫悄无声息地洒下一把豆兵,毫无例外地全部消失了。而穆白大张旗鼓地投出一块石子,却没有任何异状。这一切表明—— 最大的可能性,不是蛊虫真的消失了,而是他们的感官出了问题。他们的院子内,甚至于这拱门后头,都被人动了手脚。他们现在看到的听到的,都有可能是别人给他们制造出的幻觉。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幻术。高明的幻术,不光是视觉上的错乱,更是五感齐下,精心织就一个牢笼,让人不知不觉就中了招。 敌人精心布下了一个陷阱,让一切看起来再自然不过,等着他们步步深入。然而豆兵实在太难察觉,才被对方漏掉了。穆白的黑洞比喻其实有偏差,更像是院门口那儿挂了一块他们看不见的幕布,豆兵爬到了幕布后头,于是再也看不见了。而他投出去的石子,从头到尾都没变化,是因为对方想让他们看见。 若真那么一无所知地走了进去,还不知道院内有什么等着他们。 穆白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敌在暗我在明,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第一步只能出声警示。毕竟这里是清安派的地盘,别院内不乏高手,总有人会有办法。第二件事,便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变成瓮中那只倒霉的鳖。 两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拱门依旧是刚才的拱门,然而门外竟多了一堵坚实的高墙,阻住了他们的去路。南宫清晏脚下一勾,将门边一个小石凳高高地勾起,轰然砸向高墙,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高墙纹丝未动。 竟是再难分辨虚实。 石凳带着千钧之力凌空砸出的同时,空气中陡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波动,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突然袭向了南宫清晏的后心。南宫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一矮身,搂着乔殊就向一旁弹开了一段距离。 宽大的衣袖与穆白的接触了一瞬,又立刻分开了。 那东西在半空中打了个弯,又凌厉地转了回来,不依不饶地追上了南宫。 显然对方也想速战速决,诱捕的陷阱被识破,穆白二人又发出了响动,便急着出了手。 与此同时,穆白猛地一侧身,一把将二丫绕过半个圈护到身后,另一只手上的铁架子一提,刚好护在了身前。 刚一举起,便听当地一声,传来了清脆的铁器相击声。穆白感到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猛地袭了过来,竟是完全无法站稳,当机立断立刻将铁架子整个向前一砸,整个人向后撤了两步才勉强站定。 抬头只见一个烤肉架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中,说不出地诡异。穆白刚想将南宫塞给他的东西用上,竟是又感到一股森寒的气息到了身前,登时一凛,来不及思索便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几乎将身体弯到了极限。 二丫发出了一声恐惧到极点的哽咽声,紧紧地拉着他的衣服,一刻不停地被甩来甩去。此时穆白一仰身,二丫正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小女孩的重量一坠,他的腰部顿时往下一塌,整个人似乎便要倒地。 正以高妙的轻身功夫躲避着看不见的袭击的南宫清晏一个飞身便要来抢救…… 却见穆白整个人借势如一块平平的铁板一样向前一滑,然后腰身一拧,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蹿了起来,空着的一手猛地洒出了一把什么东西。 晃晃悠悠的铁架子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以抽羊癫疯一般的架势疯狂地抖动了起来。穆白飞快地将二丫搂在身前,就地滚了开去。 嗤啦一声,后头被拉开了一道大口子。好在似乎只破了一点皮肉,显然,对方已经不顾上他了。 南宫清晏并不收势,一路避开看不见的刀风,勾起那乱颤的烧烤架,劈头盖脸地砸向了身后那紧追不舍的东西。院子里别的东西不敢轻易动,这烧烤架却是他们一开始就带进来的,可以确定是无害的。 身后那东西似乎极柔软,顿时被缠成了一团,乱七八糟地滚到了地上。 南宫清晏拎着乔殊轻巧地跃起,落在了穆白身侧,一面感受着周遭的动静,一面轻声问:“没事吧?” 穆白动了动方才超负荷运动的老腰,觉得还行。 二丫方才都感到森寒的刀风逼到了面前,却被穆白带着左躲右闪地避了开来,这会儿还有点没回过神。乔殊则被南宫带着上上下下乱窜了半天,觉得挺刺激,此时一把抱住了南宫的腰,颇想再来几个回合。 两名当事人却丝毫不敢松懈,确认了彼此无事,立刻小心地背靠背,等待敌人的下一波袭击。南宫清晏接着乔殊身子的遮掩,将一些白色的粉末撒入了空气中。 方才中招之人似乎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再也憋不住声音,大声嘶吼了出来。声音嘶哑而干涩,仿佛嗓子里全是铁锈一般。二丫和乔殊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只见方才疯狂抖动的铁架处,凭空大变活人,竟是多出来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翻滚扑腾,一柄铁钩掉落在不远处。 他一手在身上胡乱地抓挠,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中,却露出了一根黝黑的铁钩,仿佛该长手的地方长了这么一只铁钩子一般。而现在,这根钩子显然帮不上他什么忙,反而在翻腾中给他多添了几道伤口。 竟然是千秋阁的铁乌鸦。 舒啸山庄遭毒虫袭击,南宫和穆白差点死在深林中,虽然没有直接找到西域虫母和风毒老怪与千秋阁勾结的证据,却十有八/九脱不了干系。清安派觉得被人欺到了家门口,终于再也忍不住,卓巍和罗旭一起出动,上千秋阁讨说法去了。 他们现在都应该已经到千秋阁了,铁乌鸦却出现在了这里? 而南宫和穆白还发现,随着铁乌鸦的暴露,周遭的情形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拱门生生移了个位置,他们方才想要夺路而逃的地方,的的确确就是一堵白墙,被南宫砸出了一个深坑。而其他一些东西,也都换了个方位。 一个熟悉的声音怪叫道:“果然,果然是你们给师姐用的蛊!”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则催促道:“赶紧抓那个方才用蛊的,大部人马就要过来了!可惜了老娘在他们院内的布置,否则几个毛孩子早就躺下了!” 风毒老怪喊道:“来人了怕什么?让所有人看看,清安派自诩名门正派,原来也弄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赤眼幻蝠终于抽回了她作为兵器的软丝带,从一棵巨大的桂树上一跃而下:“说你脑子不好还不认!这里都是清安派的人,能跟你讲理么?” 第68章 BOSS小白的危机 幻境一破开,穆白和南宫才发现外头也已经是一片混乱。离他们回来不过几分钟,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别院此时乱哄哄一片,竟是大部人马来袭的模样。 按理说,他们在此暂留的事虽算不得极为隐秘,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打听到的,为何千秋阁就这般轻易地上了门?别院里也混入了内奸,还是首脑中有人泄露了消息?难道清安派内部已经如此不可信了?一时间,穆白脑子里转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然而现在却实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敌人由暗转明,底牌已露,不用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这本该是件好事。然而真正动上了手,穆白却发现,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不知为何,当他们深陷幻境时,为师姐报仇而来、本该最沉不住气的风毒老怪硬是没有出手。赤眼幻蝠倒是出手了,却只轻飘飘地追着南宫清晏跑了几圈,似乎后继无力一般。若说与虫母、风毒齐名的著名妖人只有这点本事,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铁乌鸦其实倒没留手,只是穆白擅长近战,又有南宫顺手塞到他手里的蛊虫,攻其不备,一下子放倒了他,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会儿,似乎确定了什么一般,风毒老怪和赤眼幻蝠叶三娘齐齐从高处跃下,居高临下地便发起了攻击。这一动手,竟是陡然间变得凌厉无比。 叶三娘的兵刃便是那条刀枪难入的软带,也不知是以什么材质制成的,一端捏在她手中,另一端竟是随她的心意可刚可柔,时而上下翻飞,时而团成一朵又一朵的花,又似一个接一个的漩涡,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流,将南宫清晏密密地裹在了其中。 赤眼幻蝠便似跳舞一般,一举一动间带着特殊的节奏,有熟悉的香味弥漫开来,正是当初闻到过的*香。腰间似乎还系了几个铃铛,发出细细的“铃、铃”声,她本人在高速地移动,但这铃声竟是不疾不徐的,一点一点钻入耳朵,让人不自觉地便想要阖起眼睛不管不顾地睡一觉。 南宫清晏虽然通过蛊经知道了许多解毒之法,却也不知这*香到底有何蹊跷,虽能缓解一些症状,依旧觉得昏昏沉沉,如在置身浆糊中,所有的反应都慢了一些。好在他前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擦肩而过,每次都能将将避开。 穆白这边却更是凶险万分。风毒老怪双手持了一根白森森的骨头状的东西,一面长一面短,迅疾无比地劈砸削刺,招招狠辣,瞬间就将实战经验太少的穆白逼到了一个角落中。黑洞洞的袖袍一扬,一阵腥臭的味道传来,让他只欲作呕。 风毒老怪眼中闪过恨恨之色,骨棒往穆白下三路扫去,穆白飞身而起险象环生地避过,对方却虚虚实实,最后一招只走到一半便倏然回转,换成了短的一头,腾地敲在了他的肩头。 右肩的骨头仿佛要碎了一般,连带着手都无法抬起,而风毒老怪桀桀一笑,骨棒挥舞出一片惨白的光影,已经当头罩了下来。 南宫清晏在闪避中,眼角的余光瞥到这一幕,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几乎要不管不顾地抢身过去。叶三娘轻笑一声:“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软带翻飞间,幻出层层叠叠的影子,竟是将他的去路瞬间全部封住。香味更重了一些,南宫清晏眼前有些模糊,他一咬舌尖,忽然整个人一沉到底。如狂风中的一片叶子,看似随风漫无目的地动,实则一点一点脱离了暴风中心,正要将他整个裹住的丝带落了空。 叶三娘神色一凛,笑赞道:“不错。”手下却不停,右手向下一挥,丝带如影随形,又跟了上去。 南宫清晏却随即高高跃起,若蛟龙出水,到最高处时,忽然将手中唯一的兵刃——匕首掷了出去。叮地一声,不偏不倚地击在风毒老怪的骨棒上。 穆白借着这稍一停顿的罅隙,不退反进,左袖一动,剩余的蛊虫全都到了指间,全都弹向了风毒老怪。 数不尽的小虫仿佛从冬眠中醒来,饥饿地扑向面前的美食…… 穆白一击之后,立即便要后退…… 南宫清晏松了一口气,专心地对付赤眼幻蝠。现在他赤手空拳,更是有些艰难。却见叶三娘诡异地冲他笑了笑:“你以为你的小同伴这般就可以脱险了么?故技重施的小把戏,若能再次轻易中招,风毒老怪早就不知没命几次啦。” 对敌之际,最忌用心不专。南宫明知这应当是她让人分心的伎俩,依旧忍不住稍稍侧了侧头。 这一转头,便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风毒老怪压根没管扑面而来的蛊虫,衣袖一扬,所有的小虫竟是纷纷坠落,他骨棒一收,通地一下狠狠砸在穆白的后心,另一手一翻腕,短的一端蓦地伸长,又狠狠地捣在了穆白的小腹。 穆白本就伤势未愈,方才近乎是破釜沉舟的一次进击,落空之下连遭重击,整个人向后飞去,喷出一大口血来。 正顺势上前的风毒老怪满脸都是穆白喷出的血,却丝毫不顾,嘿嘿地笑着抹了一把,手中突然冒出一蓬黑烟,就整个将穆白笼在了里头。 那口殷红的血映在南宫清晏的眼底,脑中便是嗡地一声,后头的那团毒雾更是让他喉咙发紧,指尖都颤抖了起来,连带着心脏处一抽一抽地疼。 虽然两人相识后就大小冒险不断,但他从未如此近地感觉到,穆白要离开他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也许是穆白从来都是笑嘻嘻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模样,也许是他特殊的身份,也许是他们两人携手死里逃生过好几次,总会给南宫一种错觉:阿白是特殊的,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无论谁出事,他都不会真正有事。 然而现在,还能有这个侥幸吗?他身处半空,却有些茫然了起来,几乎手足无措了。 一个娇柔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响起:“哟,心疼了呀?要不要一起陪着他?” 伴随着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 南宫清晏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成拳,看向叶三娘的眼神近乎可怕:亮得惊人,里头似乎燃烧了熊熊怒火,又似乎爬满了血丝,带上了几丝疯狂。 饶是叶三娘也在这欲择人而噬般的眼神下愣了一会,这表情,这神色,实在有些邪性,比之他们邪道中人也不遑多让。 跟他那个正直到有些执拗的父亲,真的完全不一样呢。 因为在自己家中,南宫并未带太多蛊虫,方才全都给了自保能力弱一些的穆白,刚刚更是将唯一的一柄匕首也扔了出去。但他此刻却丝毫不惧,竟是不闪不避地直接冲向了叶三娘。 软带缠上了他的左臂,南宫清晏顺势一卷,完全不顾半个身子被裹在其中,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合指为剑,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指向了叶三娘的咽喉。 整条左臂都扭曲了起来,嘎啦声响中,新愈合的骨头似乎又断开了。身体也绷到了极限,唯有头脑中一点念头:为什么? 为什么两世都是如此,至亲之人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自己无论如何都撞不开一条血路? 早知不听阿白的劝告,以自己的精血炼几样厉害的蛊虫,哪怕会缩短寿命,关键时刻拿出来,总比这般任人宰割强。 阿白到底心太软,总是劝他退一步天地宽。别太跟人计较,更别太给自己压力,这辈子两人一点一点努力,一件事一件事地纠正,总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别练血影真经了呀,太邪性,等我也正式入了门,咱们一起琢磨南宫家的剑法吧!说不定结合着我上辈子的经验,还能创出全新的招式,成为一代宗师呢! 别炼那些邪门的蛊呀,现在咱们整天窝在清安派,哪里用得着?白白损耗精血。我们一起慢慢搜集那些厉害又不伤人的蛊虫,等到十七八岁行走江湖时,不是也能积累一大堆么? 虽然有时候豺狼当道,好人遭殃,但大部分人都不愿让自己沦落为畜生的吧?南宫你上辈子无从选择,这辈子便好好做人吧!啊我不是骂你上辈子像畜生,我只是打个比方…… 唔,安辰轩有时候的确有点讨厌哈,咱们眼不见为净吧!当然,如果这辈子他再敢惹你,就让他尝尝苦头吧! 哎呀,许瑞呀顾攸呀,都还是挺可爱的嘛,南宫,你要多交交朋友,来,给爷笑一个! 我没事,就是需要休息一下,南宫,你先走吧。快走,别妨碍小爷跑路! 因为穆白,让再世的他慢慢放开了前世的不甘,觉得就这样一点一点来,也没问题。哪知上天从未给他们充裕的时间,总在每一个不经意间,将他们推到风口浪尖! 果然,不该抱一点点侥幸啊。 南宫清晏眼底一片血红,一式“撞南山”穷尽了此刻所有的内力,以两败俱伤的方式冲向赤眼幻蝠。 既然命运从不手软,我便只能再次让心坚硬如铁石,即便化身妖魔,也要将尔等杀光灭净。 逼人的杀气袭来,叶三娘也第一次失了色,软带急收也无法阻住他的来势,挥出的*香让他身子晃了晃,来势却丝毫不减。一时间连抵抗都无暇顾及,猛地一仰头,指刀划过她的咽喉,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正要趁势再给予致命一击,叶三娘面若寒霜地猛地一扯裹住南宫的带子,南宫清晏后继无力,重重地摔在地上。 赤眼幻蝠拍拍胸口,打了个呼哨,蝙蝠群从穆白他们的院中呼啸而出:“呼,这杀气,这身手,倒是有几分你爹爹的模样了。” 蝙蝠群密密麻麻地裹起了她。叶三娘看到由远及近飞快奔来的救兵,犹豫了一下,喊道:“老怪,赶紧把那孩子带走!人来了!” 南宫清晏本在挣扎, 第69章 BOSS小白的危机 幻境破除的瞬间,风毒老怪和赤眼幻蝠的声音一响起,穆白和南宫清晏就不约而同地将二丫和乔殊扔向了拱门外。敌人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但两个小拖油瓶的生死对方应该不会放在心上。 穆白一面躲避随之而来的猛烈攻击,一面头也不回地喊道:“二丫,带着乔殊跑!越远越……” 最后一个“好”字戛然而止,然而意思再清楚不过。 两个孩子远远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一片柔软的草坪上。懵头懵脑地坐起来,发现身上竟没有一点摔疼的地方。 二丫虽不能准确了解当前的形势有多危急,但大致还是清楚穆白二人都十分危险的,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强自压下心头的害怕,拉起乔殊就要去找大人。在她心里,找到大人一定就可以将那两个怪里怪气的家伙赶跑了。 倒是乔殊在天魔教呆得久了,对杀气格外敏感,除了一开始“飞高高”兴奋了一下,立刻就感到不对劲。现在回头看一眼激烈打斗中的几人,竟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稚嫩的咆哮,想要冲回去帮助穆白他们。二丫一把扯住他,哽咽着喊道:“你别添乱!” 一手颤抖着拉住不断想要挣脱的乔殊,一面手脚发软地踉跄出了一段路,就发现七八条人影正在飞快地朝这边逼近。虽然逆光看不十分分明,却也能分辨出,为首一人正是忠叔。 二丫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哇地一下放声痛哭起来,一面急急指向穆白他们的方向。 忠叔脚下丝毫不见停顿,飞一般地就掠了过去,站在路边的二丫只感到面上有一阵疾风卷过,四五人都已经只剩一个背影了。剩下几人也匆匆跟上,最后一人捞了摇摇欲坠的她一把,和声道:“放心吧,小姑娘你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 说话间,人也已经在十几步开外了。 二丫泪眼朦胧,乔殊瞪着一双警惕的大圆眼,同时看了过去。却见短短几分钟内,里头的战斗已见分晓,那个黑袍怪人挟着一个孩子出来,直接对上了忠叔,其他人也呼和着围了上去。 一时间刀光剑影,砰砰乓乓声不绝。又有一大群蝙蝠乱飞,中间有人影时隐时现,还有一蓬又一蓬色彩各异的烟雾腾起。众人惊叫着避让间,只见一个孩子高高飞起,被蝙蝠群裹了进去。 那孩子被抛起时,有一瞬脸朝向了这边,以致二丫和乔殊都看清楚了,那个面色灰败紧闭着眼的孩子,正是穆白。 乔殊不理解般地歪了歪脑袋。 二丫刚停下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蝙蝠群呼啸着向另一个方向飞走,那黑袍怪人也边战边跑,弄出的毒雾让许多人无法靠近。 不一会儿,喧闹声渐远,徒留一地狼藉。 二丫想到尚未露面的南宫,连滚带爬地向着来路摸到了拱门内,差点以为南宫清晏死在了那儿,手指颤抖着解开了将他裹得密密实实的软带。却见他猛地睁开眼睛,面色铁青,眼睛一圈却是赤红,嘴里发出了一声又细又长的呼哨,两只黄豆大的小甲虫倏然从院内飞出。 南宫清晏留下一句“躲起来或者回家去”,便跳上了墙头,又远远纵跃了出去。一起一落间,已不见了踪影。 穆白被那黑色的烟雾呛入口鼻后,手脚顿时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最后竟是连抬根小拇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也越来越沉,只是身上实在太疼,或者是南宫清晏平日里给他喂的一些解□□管了几分用,意识竟然还勉强清晰。感受着自己被人夹在腋下腾起跳去,又被高高抛起,只觉得胃里直往上翻腾。 一条柔软的手臂圈住了他,接着一股香风扑面而来,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掩在了他口鼻上,本就不很清醒的意识更模糊了几分。 穆白只感觉身处云端,或者什么浪涛中,沉沉浮浮地摸不着实处,所有的声音一点点远去,最后只剩下风声,呼呼地灌在耳边,空洞而单调。 又过了一会儿,身子似乎慢慢吞吞地降了下去,停了一会儿,一个呼哧呼哧的声音追了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抱怨道:“刚那个追在最前头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风毒老怪,听他中气不足的声调,显然是受了伤,应当还不轻。 拎着穆白的叶三娘道:“我怎么知道?瞧着倒是长得不错,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俊的一个人!嘻嘻,话说回来,清安派好多人都长得挺有味道!” 风毒老怪知道她向来爱看长得俊的男人,哼了一声:“什么清安派来了这么一号人,那身手,绝不可能是名门正派的!” 叶三娘惊疑道:“你是说,又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跟这小子一般?”将穆白晃了晃。 风毒老怪道:“八成是,话说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毛都没长齐呢,怎么可能会用那么厉害的蛊来着?” 风毒老怪喘了口气,稍稍匀了一下气息,两人又开始赶路。 穆白昏昏沉沉间,听叶三娘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我不都看见了么?铁乌鸦可就是被这么个小家伙放倒的。话说铁乌鸦就那么随他留在那儿了?那人也不怕他乌鸦嘴,把什么事都交代个一干二净呀?” 风毒老怪嘿嘿笑道:“老头儿别的本事没有,使毒的本事自信还是不错的,铁乌鸦绝对活不到别人拷问他的时候。” 叶三娘咂了咂嘴:“哎呀,世人都说我们邪魔歪道的可怕,其实哪有伪君子可怕呢?这铁乌鸦还真不冤,谁让他挡了人的道呢?” 两人又行了一阵,叶三娘倏然停下:“好了,我就到这里了,你把东西给我吧。” 风毒老怪说:“他就在前头了,你不见见他?好歹以后还得听号令呢吧?” 叶三娘似乎是摇了摇头:“老娘不打算跟这些个伪君子真小人玩儿了,跟他们打交道啊,一不小心就像铁乌鸦一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哪有一个人待着自在?你把东西给我,我这就离开了。” 风毒老怪似是犹豫了一下:“你先把那小家伙给我。” 叶三娘嗤笑了一声,将穆白递了过去:“老娘留着这么个小老鼠,又不能看又不能吃的,你还怕我昧了你不成?” 穆白感到一股大力倏然将他身子一夺,他整个人就荡到了另一边,鼻端传来一股腥臭的味道,接着风毒老怪的声音清晰了一些:“你以*为主,要我的香凝散做什么?” 叶三娘不耐烦道:“你管我做什么?把香凝散和解药一齐给我,老娘拿着吓人还不成么?” 风毒老怪嘿嘿笑了几声,忽而笑声一顿:“不管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之前大家一起为千秋阁做事,何必计较什么好处呢?风毒老儿也就这点香凝散的绝活儿混日子,三娘,你这可是要小老儿的饭碗呐!” 他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穆白一直觉得他不灵光的时候居多,哪知这话竟是说的狡猾无比。 果然,叶三娘不悦道:“这不是事先说好的么?我帮着你遮掩形迹,找到你师姐的仇人,你给我香凝散和解药,现在想要耍赖?” 风毒老怪笑嘻嘻道:“人在江湖飘,老实就挨刀。必要时候,耍赖也是少不得的!” 叶三娘冷笑了几声:“嘿,说什么帮你师姐报仇,真想帮你师姐报仇,还找那人做甚?我看,你是想借机找到《蛊经》的下落吧?你师姐这么多年一直独来独往,只有你,明明总是犯糊涂还一批一批地养徒弟,照我看来,很有恢复蛊王当年威风的意思呀!” 风毒老怪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你有其他事么?没其他事,小老儿可就先走一步啦!” 叶三娘冷冷道:“留下香凝散和解药,否则,那小子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风毒老怪一愣,急急地便看穆白的状态,先是往他嘴里灌了一些苦苦的液体,穆白整个人清醒了一些,却依然睁不开眼,浑身也动不了。 风毒老怪又塞了几样大颗小颗的药丸到他口中,依然不见效,怒道:“你动了什么手脚?卑鄙!” 赤眼幻蝠便又恢复了她慢悠悠的调子:“彼此彼此。跟您做交易,怎么能不防一手呢?” 嗖地一声,风毒老怪气急败坏地扔出了什么东西,然后立刻被对方抄在了手中,又回掷了一样东西。 叶三娘满意道:“那么,就再见了!看在咱们也算齐名的份上奉劝一句,左常辉这会儿能让你除了铁乌鸦,用毒控制了孙泥鳅,自然有朝一日也会对付起你来,可要小心呐!” 声音逐渐高远,显然,赤眼幻蝠又被她的蝙蝠簇拥着走远了。 这“左常辉”三字一出口,穆白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三娘,看来你对左某实在是误会不浅呐!” 声音挺好听,语调中却带着莫名的高傲,正是穆白听过几次的左常辉。 “哈哈,背后不道人是非,失言失言!”叶三娘远远地落下一串笑声,“不过呐,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左庄主,再见了!” 左常辉也不去管她,话音刚落便到了风毒老怪身边。看到他手上拎着一个孩子,急急地便伸手抬起了穆白的下巴,待看清了长相,不知为何,停顿了许久。 穆白正在奇怪,忽然感到下巴上一股大力传来,那拇指和食指就仿佛铁钳一般, 第70章 防盗/BOSS小白的危机 所有人都知道,千星水寨的寨主黄鲲一点都不像个江湖中人。 不说他见人三分笑,对谁都点头哈腰,一点儿“侠气”的边的摸不着,单从他的身材上,便也能看出几分端倪来。 圆圆胖胖,下巴上的肉层层叠叠,脖子几乎看不着,一个突兀的大肚子活像怀胎十月的孕妇,还是怀了双胞胎的模样。别说与人动手,走两步路别人都替他觉得喘得慌,真过起了招,大约自己就能先把自己累死。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成功的最大秘诀就在于和气生财。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加上圆滑识趣的办事手段,倒是黑白两道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些都是表象。他早年脾气可没这么好,走南闯北时,一言不合便与人大打出手的情况不在少数。至今有人回忆起他那一手穿云掌,仍然要竖一竖大拇指。 而随着他的身材逐渐圆润,更少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另一重身份。 但现在,他的院内便有两个很清楚他底细的人。 黄鲲先引着突然到来的左常辉与风毒老怪坐了,将所有不知情的下人都赶了出去,亲自关了院门,又着了几个亲信在各处把风。这才很好地掩去了眼底的不悦,施施然回到了二人所在处。 那两人现在都已经不坐着了。 左常辉沉着脸站在大堂中央,时不时无意识地踱两步,又克制地停了下来。风毒老怪把手里的孩子扔在地上,这会儿正趴在地上将什么东西喂到他嘴里。 孩子紧闭着眼,面色惨白,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看清了他的长相,黄鲲咦了一声,问道:“给西域虫母用了蛊的是他?” 风毒老怪气呼呼道:“可不是么?!这次我可亲眼看见啦!就是他,拿一大堆虫子就往人身上招呼。师姐一定也是他害的!这次一定要让他解了蛊才罢休!” 左常辉哼了一声,没有接茬。黄鲲看看他,知道他算盘落了空,心里竟升起了几分幸灾乐祸来。 这男人有野心,更能忍,忍了这许多年,以为这次终于等到了攻讦和打击清安派的借口,才对着铁乌鸦出了手,迫不及待地接管千秋阁,哪知风毒老怪带回来的竟不是南宫清晏? 不过他到底没敢表露出来。目前风毒老怪和左常辉在一条船上,而自己身上,却中了风毒老怪的毒。 终日打雁,终于被雁啄瞎了眼,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大约很合适。他向来自诩在什么人中间都游刃有余,只要对方有*,他便能找到切入点。哪知遇上风毒老怪这么一个半疯癫的,时不时便脱离掌控。 那日他好好地出去舒啸山庄捣乱,回来却是狼狈不堪,更是抱着一个烂树桩子一般的老太太,大呼小叫又呜呜哭泣,一面喊着师姐你撑住一类的,一面便非要铁乌鸦要么帮他找《蛊经》,要么帮他抓住那两个孩子。 说只有这样,才能救他师姐一命。 对于这种有实力没势力的人,千秋阁自然是用完了就丢的。反正孑然一身,死了也不怕亲友找上门来,谁也不想费心费力帮他救人。 毕竟,千秋阁可不是有“义”字作为道德束缚的地方,弱肉强食便要更□□裸得多。 这是谁都清楚的事,众人均有自己的小九九,谁能笑到最后,便看各自能耐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铁乌鸦敷衍着风毒老怪的时候,他就先下手为强,直接用了毒。自己离得近,纯粹是倒霉被殃及的。 笑眯眯旁观的赤眼幻蝠和左常辉就成了这场纠纷中得利的渔翁。赤眼幻蝠只是借机做个小小的交易,左常辉胃口却很大,直接要除了铁乌鸦,将千秋阁据为己有。 黄鲲冷眼看着表面竭力保持镇定,心中已烦躁不堪的左常辉,想,这位千算万算,到底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左常辉问:“怎么回事?还不醒?” 风毒老怪趴在地上,整张骷髅脸近乎贴到穆白面上,奇怪道:“应该很快就醒才对,难不成叶三娘那娘们儿又骗了我?” 左常辉再也不想废话,走到近前,冲着穆白肚子上便是狠狠一拳。 穆白闻到一阵清甜的香味时,整个人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只是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便暂时装死,没想到稍一犹豫间,腹部就像被一个巨大的铁锤砸了一下,又似车轮狠狠碾过,顿时痛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豆大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猛然睁开眼睛,恨恨地看向左常辉。 左常辉冷冷道:“这不就醒了么?” 这时候假装不明所以显然也没用,穆白整个人蜷在一起,用比他更冷的声音道:“左庄主,我本以为这次完全是铁乌鸦和风毒老怪他们的事,没想到你也参与其中,不知是何用意?” 左常辉弯下腰,紧紧地盯着穆白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双眼皮,眼眶微陷,显得眼睛又大又亮。然而此时,穆白却有一种被毒蛇盯上了的感觉——他清晰地感觉到,左常辉眼底藏着浓重的狠戾。 左常辉意味不明地盯了他一会儿,轻声问道:“你为何会用蛊?” 问话开始,穆白心里倒是定了一些,这个问题在他的预期之内,于是假装迷茫地回问:“什么?什么用蛊?” 左常辉突然厉声道:“不用遮遮掩掩了,你上次给西域虫母用了蛊,这次铁乌鸦也栽在了你手中,手段如出一辙。我不知道是谁教了你用蛊之术,但你可知,用蛊害人是多大的事?!一旦为江湖中人知晓,必定是要将你挫骨扬灰才能解恨的!” 这是打算用威吓的手段?演技不太到位。为避免对方恼羞成怒,穆白配合地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继续装傻充愣:“我真的没有用……” 左常辉看他似乎真的怕了,语气又缓了缓:“那你说,今日攻击铁乌鸦的虫子,是谁给你的?是南宫清晏吗?别怕,若真的另有其人,众人自不会为难于你一个小小的孩子。” 穆白摇摇头:“不是南宫,是我平日里随便抓着玩的虫子,一时情急就扔出去……”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已火辣辣地挨了一耳光。左常辉道:“看来,你是希望我把你的事公之于众,接受所有人的唾骂和鄙夷了?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南宫清晏给了你蛊虫?” 穆白脑子里嗡地一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又生生压下了杀人的冲动,摇了摇头。 左常辉拎着他的头发,缓缓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暴戾的双眼直直地对上他:“我奉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后跟你确认一遍,你是普通人家出身,什么都不懂,看南宫清晏养了一些虫子,出于好奇就偷拿了一些,这次猝不及防遇上了西域虫母,情急之下就用了,对不对?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那是蛊,只是看南宫养了而已,对吧?” “不是南宫清晏,是风柳城内一个老爷子……”穆白信口胡诌,刚开了个头,被左常辉一把掐住了脖子,“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实话了。风毒先生,给他点厉害尝尝吧。” 砰地一声,将穆白的脑袋磕在了地上。穆白浑身无力之下,压根无法抵抗,额头上鲜血长流,勉强抬了抬头,顿时一阵头晕,一股恶心感直逼上来。 风毒老怪似乎又有些糊涂了,挠着脑袋问:“左庄主,按你的说法,这小子不是放蛊的人?” 左常辉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敷衍道:“那自然,他一个小孩,哪来那么大本事?只有南宫清晏才有可能接触到。” 风毒老怪顿时急了:“那我们去找南宫清晏算账呀!我师姐都快死啦!” 左常辉强自按下心中的不耐烦,像哄孩子一般哄道:“你当清安派是你想去就去的么?今天你们闹了这一出,戒备肯定更严了。只有拿了这小子的口供,才能正大光明地找上门!只要你把他的嘴撬开,供出了南宫清晏,我保你师姐没事,而且你不一直想找蛊经的线索么?找上了正主儿,还怕拿不到?” 这一番说辞实在漏洞百出,却偏偏骗住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风毒老怪。 他登时不再废话,一伸手又将穆白从地上揪了起来:“小子,你说,你赶紧说!” 穆白被他晃得昏头转向,满脸都是血,却露出了一个笑来,摇摇头看向左常辉:“那日舒啸山庄遇袭,我们怀疑上千秋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不是有问题。但是,但是南宫说,他爹爹说过,你是一个傲慢的人,这是你最大的缺点,有时却也不失为一个优点。因为傲慢的人有所不为,南宫,南宫清晏以为,你总有自己的底线,不屑与这些败类为伍的。结果,他高看了你!” 左常辉面色铁青,反手再次甩了他一个耳光:“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什么时候愿意供出南宫清晏,什么时候再开口比较好,别让我听到其他答案。”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真相。他只想要他需要的。 可惜穆白是个不买账的,张嘴就打算再讽刺几句,没想到话还未出口,忽然后心涌进一股极强的寒意,顿时牙齿咯咯作响。这股寒意比当初中的毒掌可厉害许多,穆白只感觉浑身的温度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风毒老怪一手按在他后心,一面得意地笑道:“世人都道你风毒爷爷会用香凝散,却很少有人领教过爷爷的寒凝掌。小子,滋味如何?” 穆白感觉周身都结了一层霜,这种如坠冰窖般的冷法,一下子就让他想到了南宫清晏上辈子遭的罪,看来罪魁祸首的确是风毒老怪无疑。上辈子这寒毒让南宫一直遭罪,这辈子竟是被他遇上了,而且目前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不说?”风毒老怪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随着寒气一阵强似一阵地涌入穆白体内,他蜡黄中带着黑气的脸色竟然眼见地好了不少,“还不说是吗?” 左常辉皱眉道:“你别把他弄死了。” 风毒老怪嘿嘿笑道:“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穆白本就在强弩之末的身体整个地抖了起来,却丝毫不能抵御这种冰寒,五脏六腑似乎凝结了,嘴里仿佛有铁锈味,张嘴喘气时,看到口中冒出了丝丝白气。 “是南宫清晏把蛊虫给你的吧?”眼看风毒老怪近日积累的寒毒都快释放完了,穆白还不开口,左常辉有些气急败坏,又忍不住来扯穆白的头发,“是不是?!你点个头,我保证放你全须全尾地离开!还是说,你想现在就死在这里?信不信我先削了你的鼻子,再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头,一点一点地磋磨……” 不管什么人,只要再也顾不得脸面,分分钟便会暴露禽兽的面孔。穆白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突然张嘴,用尽力气,一口啐在了他脸上。 两人距离太近,左常辉躲闪不及,被喷了一口学沫,顿时大怒,便打算再使些厉害手段,这小子要是骨头再硬,弄死了也便是了。 沉着脸正要动手, 第71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漆黑如墨的夜空下,到处都是举着火炬跑动的人影,恍若一簇簇鬼火照耀下的幽灵。 千星水寨内乱哄哄一片。 黄鲲一反平日里懒洋洋的姿态,圆胖的身躯灵活到不可思议,三下两下就掠到了院内的假山旁,飞身而起在几块距离甚远的石头上连拍了数十下。 轰隆一声,看起来□□无缝的假山主体从中间裂了开来,露出黑黝黝的一条地道。夜色里看不分明里头的状况,只感到一股潮湿之气扑面而来。 “沿着这地道直走,能一直走到观澜江畔,那会儿自然有人来接你们……”黄锟说到一半,发现两个当事人都没在意。 穆白说话声虽轻,但在场的几人功力深厚,自是全部听到了。 左常辉本都抬脚打算入地道了,听到这话,落到一半的脚倏然回转,抢身到了大堂便要继续教训穆白。 凌厉的掌风都已经挨到穆白的脸,风毒老怪突然向上蹿起,将穆白向上一带,一面惊疑不定地看着左常辉,一面问穆白:“你说什么?” 穆白讥诮地看了看左常辉:“你那么急做什么?心虚了对吧?怕我说出事情真相?” 左常辉知道风毒老怪虽然时常神志不清,却最是多疑善变,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清不楚地闹将起来,打一架事小,被清安派众人抓了个勾结妖邪的现行就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了。眼见穆白还要再说,不由铁青着脸喝道:“一派胡言!” 又立刻转向风毒老怪:“风毒先生,现在情况紧急,早些离开才是正经,千万休听这小子挑拨离间!” “哈,你要问心无愧你那么急火火赶回来做什么?你压根就是做贼心虚!”穆白打定了主意泼脏水,一口咬定这件事。 左常辉大怒,当啷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唰唰唰几剑就急刺而来:“你这满口胡言的小畜生!” “你想杀人灭口!你明明让叶飞鸿跟我说,拿虫子杀死了西域虫母和南宫清晏,你就能助我在清安派一帆风顺,以后还能成为整个坐忘峰的主人的!现在我杀死了西域虫母,又弄死了铁乌鸦,不过还没找到机会弄死南宫清晏,你就出尔反尔!怕事情败露就要杀死我灭口了!”穆白反正也毫无抵抗之力,索性光棍地拼命扯着嗓门就喊了起来,“他手上有蛊经啊,风毒先生,你一直要找的蛊经就在他手上!” 穆白大约把这一辈子的急智都用在这短短几分钟了,眼看寒光点点就要招呼到他身上,死命扯住了风毒老怪的袍子:“就是你让我害的人!现在你什么都不承认了!” 他现在就在赌,赌风毒老怪知道叶飞鸿的事,赌对方对蛊经志在必得的心,赌他对西域虫母那真真假假的感情,赌自己这么模棱两可地一说,他会想要弄清楚个究竟。 喧闹声渐近,穆白知道一定是南宫清晏赶过来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找来的,但既然他在努力,自己也要尽量想办法才是。 风毒老怪在穆白就要被捅出几个窟窿时,忽然将手中的骨棒向上一架,接着叮当声中,只见左常辉快如闪电的几剑全被他封住了:“且慢!” 左常辉气得脸色铁青,喝道:“风毒先生,你真要听这小子的胡言乱语么?” 风毒老怪先前就受了伤,一开始还能架住左常辉的攻势,很快就气力不足。但他生平最是争强好胜,越是被左常辉逼退,越是笃定他有问题,不由得嘿嘿冷笑道:“比起老畜生,我更愿意相信小混账的话,否则他平白无故为什么不陷害我非要陷害你?他为什么知道叶飞鸿那小子是你的人?” 说话间,左常辉寻得一个空隙,一剑就要刺在他的肩头,但又堪堪停住了:“风毒先生,现在不是窝里反的时候。我们先走,然后好好分说分说,成吗?” 风毒老怪连连变换了几次身形,长剑都如影随形,不由地哼了一声,长袍一动便要用毒,只听黄鲲急道:“有人过来了!” 不消他提醒,其他二人也听到了有人急速接近的声音。 左常辉到底还是披久了名门正派的皮,不愿当众与风毒老怪掰扯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哼了一声,长剑一收,就一头扎入了地道内。 风毒老怪一把抓起穆白就跟了进去,哇呀呀叫道:“别走!有本事把话说清楚!喂,姓左的!” 风毒老怪将要跳入的一刹那,穆白偷偷将耍嘴皮子期间凝聚起的一点内力运到左手,运掌如刀,狠狠地就劈向了他颈侧。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扒住假山的一角。 风毒老怪不意这么一个□□岁的孩子被折腾了半天还有反抗的能力,虽然本能地避了开去,手下到底一松,竟是将穆白落在了上头。 穆白几乎都能看到跃过一堵堵院墙飞奔而来的人影,一咬牙强撑着就要滚到假山的缝隙中躲一躲,哪知脚踝上一紧,看着极不起眼的黄鲲竟是一把就扯住了他,嗤啦一下,生生将他整个人向后拖了出去。 手一扬,穆白顿时骨碌碌地就滚入了地道,正要起身,被风毒老怪一把拎住了脖子。 “嘿,哼哼,好你小子!”风毒老怪看起来快被气疯了,一时间在追左常辉和教训穆白之间举棋不定起来。 黄鲲一掌击在假山上,厉声喝道:“走!” 风毒老怪拽住穆白脖子的手倏然收紧,又不甘不愿地放开,到底沿着地道跑远了。 穆白的手掌被方才突兀的山石划破,鲜血淋漓。他听到假山在他身后徐徐合拢,隐约还有黄鲲明知故问的大喝:“请问是哪路的朋友,深更半夜地擅闯千星寨?” 终归,还是差了一步。 这次大约是再也逃不了了。穆白想。不管是左常辉还是风毒老怪,都不是易相与之辈,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哪怕他们掰了,除了自相残杀全部领便当,否则不管谁活下来,大约都没有自己的活路。 脖子被风毒老怪卡着,呼吸很是不畅,又一颠一颠地晃悠着,觉得脑袋与身体快要分家了。黑乎乎又冷又湿的地道内,穆白大脑有些缺氧,一时间也来不及哀悼自己短暂而惊险不断的此世,脑子里反而全是南宫清晏。 大约是这辈子最熟悉最亲近的人的缘故吧。穆白想,如果自己死了,希望南宫不要找到自己的尸首。否则,他大约又会一辈子看不开了。 不是自恋,而是他知道,南宫清晏一直都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 曾经他问过小南宫:你这般努力地学文习武,是为了日后扬名江湖么? 小南宫仰着脸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但别人的称赞与我无干,应当是为了让爹爹李妈忠叔郭先生康先生他们高兴吧。 曾经他问过重生的南宫:可以重来一世,你想怎么过? 南宫毫不犹豫地回道:了前世恩怨,护亲人平安。 大约是前世太过惨烈,这一世南宫清晏的愿望看起来有些太简单了,丝毫没有侠客的带点浪漫的豪情。但是现在,这个小小的愿望似乎也要落空了。 左常辉在前头飞奔,风毒老怪辨着声音一路追去,穆白数次想要挣扎,都被后者强硬地压制了。最后风毒老怪不耐烦,伸手按在他的后心,又是一阵极强的寒气涌入,让穆白顿时连抬起小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地道里传来一点凉风,耳畔有了水流的声音。前头格拉一声,有木板被顶开,借着照进来的微弱天光,穆白看到左常辉谨慎地后退了两步,确定了没有异状,才一跃而出。 风毒老怪紧随而上,也跳了出去,跟着左常辉跳到了一艘渔船模样的带篷的小船上。砰地一声,将穆白扔在了上头。 一阵冰凉又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穆白贪婪地吸了几口,虽然浑身散了架一般地疼,好歹恢复了一点神智。稍稍睁眼,只见左常辉站在另一头,正冷冷地看着他。 谁怕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穆白反正豁出去了,鼻青脸肿之下还不忘回一个冷冷的笑。 风毒老怪抓狂地挠挠脑袋:“小子,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敢有半句假话,爷爷活剐了你!” “叶飞鸿很早就找上我,说南宫家哪怕再疼我,也不可能容下我这么个异姓,终归是把我当奴仆使唤的,不如跟着他一起投靠月明山庄。他说南宫家故步自封,不及左家汇集所有门客的武功精华,扬长避短,其实实力早就超过了南宫家。”穆白充分发挥编故事的才能,一路上又将临时想出的主意扩充了不少,“我,我不相信,于是他给我罗列了几样罕见的功法,说现在左庄主都会,还有失传已久的蛊经,也在左庄主手上。他,他给我念过一小段,包括用蛊的传承,炼法,解法等等……我,我被他说服了,这才接下了蛊虫。一直,一直找不到机会给南宫清晏用,这才拖到了后头,铁乌鸦上门的时候,叶飞鸿悄悄告诉我,晚上西域虫母会去舒啸山庄,她不会提防我,让我趁机弄死她。否则,我,我一个小孩子,这点功夫在她老人家面前怎么够看?” 风毒老怪显然被说服了,瞪向左常辉:“你要怎么说?” 左常辉道:“我要真让你害南宫清晏,你跟他朝夕相处,能没有下手的机会?” “南宫辙死后,他性情大变,跟我也不亲热了,根本没有往常亲密。而且那会儿叶飞鸿刚把蛊虫给我,我根本控制不好,几次差点弄到了自己。”穆白毫不犹豫地接口,“风毒先生,叶飞鸿告诉我,养蛊比西域虫母弄毒虫还要困难许多,不知是真是假?” 风毒老怪点点头:“唔,这倒是真的,蛊术本来就比虫术复杂很多。” 左常辉向来高傲示人,而且作为一庄之主久了,向来说一不二,哪里是伶牙俐齿的穆白对手?被他一通抢白,又见穆白与风毒老怪一唱一和,顿时气又上来,倏然过来便要一掌拍下。 风毒老怪更是料定左常辉心虚,拎起穆白开始闪避,穆白叫道:“风毒先生,他让我弄死了西域虫母,好让你专门针对清安派,又让我弄死铁乌鸦,好让他独吞了清安派!就是他!你千万别被他骗了!他是不是承诺给你找蛊经,敷衍你呢,早就在他手上啦!” 左常辉喝道:“风毒先生,你愿意信他还是信我?” 风毒老怪嘿嘿笑道:“照理说,我不该信这小子,可爷爷我好像更信不过你,毕竟要除掉铁乌鸦的事, 第72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南宫清晏红着眼睛要闯进千星水寨时,新上任的庄长老拉住了他:“不管你那小朋友在不在里头,黄鲲有没有问题,咱们这般不由分说地闯进去总归不成样子。还是得按江湖规矩,着人通报一声,恩威并施也好,先礼后兵也罢,不能一上来就落了人口实。” 庄长老年纪尚不算大,却是比徐长老还要板正,镇日里说的便是现在的后生不懂礼数,胡乱让人看了笑话,并且颇有将清安派后生打造成江湖上的礼仪标兵的趋势。 素日里人不愿看他那张绷得紧紧的老脸,懒得听他一套一套的规矩,自是附和着是是是,背后该怎么着依然怎么着。但今日人命关天,又遇上南宫清晏个从来不知道留情面的,当场便是一把甩开他的手,连废话也懒得说,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在他后头,忠叔、周洵以及一干清安派的年轻人,全部接二连三地跟了上去。 庄长老气得几根稀疏的胡须都翘了起来,回头冲卓巍告状:“胡闹,简直胡闹!掌门,您看这些……” “晏儿与穆白一块长大,感情深厚,这会儿一时心急也是有的。”卓巍也拿这古板老头无奈,只得安抚。 庄长老依旧无法释怀:“可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连话也不解释清楚,只说确定穆白那孩子便在里头,这这这……这……唉,胡闹!” 他陪着卓巍罗旭在千秋阁没堵到铁乌鸦,那些人又傲慢无礼得紧,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半路上遇着自家孩子,竟也是这般蛮横的行径,简直让庄老头要长叹人心不古。 卓巍正要安慰两句,罗旭手中长/枪一顿,舌绽春雷:“礼数要紧还是人命要紧?这关头婆婆妈妈,可是要让千星水寨毁尸灭迹后再来招待咱们么?” 木头的枪柄砸在铺着青砖的地上,竟是噗嗤陷下去一个坑,如插入豆腐中一般。罗旭自己则是飞身而起,借着夜色的掩护,飞快地跟着南宫清晏去了。 想要大显身手一正清安派风气的新晋长老集中地遇上了一群刺儿头,气了个倒仰。 卓巍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听到里头传来“什么人”的呼和声以及砰砰乓乓的兵器相交声,冲身边的属下吩咐了几句。 那人便带着一伙人,风风火火地一头扎进了千星水寨的大门:“哎哟,千星寨的诸位兄弟!了不得啦了不得啦!” 庄长老远远听得那人巧舌如簧,生生将己方擅闯对方大本营,说成了“偶然途径,见寨外有人探头探脑,恐其有不轨之心,上前探问。孰料对方心虚之下骤然发难,挟持了清安派一名孩童便跃入寨中,那孩童正是我派前掌门唯一的独苗,有几位兄弟性急跟了进去,还望黄寨主及众位兄弟海涵”,不由得大摇其头。 千星寨的门房虽然机灵,可也没遇到过另一大派前掌门的独苗在自家门口被人弄走的情况。听得里头越来越混乱的声音,虽知道眼前这人十有八/九在睁眼说瞎话,却硬是不好直接翻脸,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只得假惺惺地去请示寨主了。 那人唱作俱佳,哆嗦着嗓子喊:“众位兄弟,可留着点儿神,别伤了自家人!” 千星寨众人心里骂娘,脸上还是强笑道:“自然自然,本寨只追缉可疑之人,当然不会与清安派众兄弟过不去。” 一群人围出来,恭恭敬敬地表示黄寨主很快就来,卓掌门请里头坐坐。 卓巍彬彬有礼地道了谢,又谦逊地冲庄长老比了个请字,方面带微笑地与众人寒暄着进去了。 庄长老看看他的背影,到底摇了摇头。若是南宫掌门尚在,不管是先礼后兵,还是如罗旭般强势闯入,哪怕发现弄错了再道歉,都不会如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湖上最讲究的,便是信义二字。哪怕你蛮横一些,也比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谎话信口拈来强。卓巍一贯以来主意多,南宫辙在时善加运用便能起到奇效,现在独当一面,却容易剑走偏锋,难以服众。 想想当下状况不断的清安派,庄长老心里一时升起了几分苍凉感,想,我派恐怕要式微了。 果然,卓巍的借口再怎么冠冕堂皇,对方该下死手的还是会下死手。众人不过略坐片刻,就听得喊杀声越来越响,最后连卓巍也坐不住了,冲底下使了个眼色,顿时有人起来喊:“贼人这般厉害么?众兄弟们赶紧去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唰啦一下,清安派众人尚未起身,千星寨的人已经如临大敌地围了过来。 接下去便是砰砰乓乓地一通乱打,前头的一切,不过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赶到黄鲲所在的院落时,只见罗旭与忠叔二人正对着黄鲲虎视眈眈,其他人则分头招架蜂拥而来的千星寨人。 黄鲲一张习惯性笑得一团和气的脸现在拉的老长,见到卓巍:“卓掌门!不知黄某竟是做错了何事,要让卓掌门大动干戈,带着大批人马直接打上了千星寨?” 卓巍尚未答话,南宫清晏猛然抬头,指着大堂内的一滩已不明显的血迹:“这是阿白的血!” 黄鲲不屑地笑道:“卓掌门,您若记恨着黄某前阵子带着铁乌鸦上门,直说便是,何必派这么个小儿信口雌黄?黄某处理了一个不懂事的下人,留下一点血迹,竟生生被说成是清安派中人的血,难不成,这下人还是清安派派来的细作不成?” 这话说得刺耳,卓巍皱眉:“清安派一个孩子被人绑了闯进千星寨,与什么下人无关,黄寨主多虑了。” 黄鲲更是得理不饶人:“哦,原来清安派这般厉害,凭着一小滩血迹就能辨认是什么人了?” 说话间,一只黄豆大的小甲虫围着大堂中被擦得只剩一点印记的血飞了几圈,突然呼地一下飞起,到院落中转了两圈,嗡地停在了假山上,南宫清晏面沉如水地追了上去。 黄鲲心头突地一跳,厉声道:“卓掌门!你不给个交代么?清安派虽然势大,可也不能这般欺上人们吧?” 火把上的火焰一跳一跳,明明灭灭地照着假山上一个带血的掌印,小小的,显然是孩子的手掌。 “黄寨主想说,您处置的下人刚好还是一个孩子么?”事到如今,只有找到铁证才是真理,卓巍也冷下了声音。 黄鲲觉得此时左常辉等人早已走远,断不可能留下痕迹,也是一硬到底:“是又如何?难道黄某用个小厮也要事先与清安派报备么?” 双方都挂下了脸。卓巍等人知道事有蹊跷,但一路赶来南宫清晏也未曾细说到底怎么回事,一时也是语塞。 事情陷入了僵局。 卓巍向南宫清晏使了几个眼色,希望这倒霉孩子能好好解释一番,为何这血掌印便是穆白的。奈何这倒霉孩子仿佛魔怔了一般,完全看不到他的困境。 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找些话圆场,却见南宫忽然消失在了原处。他身形一晃,已到了卓巍身边,一把捞过他的长/枪:“卓叔叔,借用一下。” 接着,他的身影几乎与长/枪合为一处,带着风声便冲向了假山。这一下极快无比,许多眼力差一些的人,竟是完全没看清他的身形。而看清楚的人,则是齐齐惊呼,以为他要一头撞向假山。 只有卓巍罗旭等人才知道,这是南宫家剑法中极为厉害的一招,化自枪法,毫无花哨之处,全凭庞大的内力,压得对手喘不过气来。 南宫清晏本就受了伤,又赶了半天路,内力早已不济,但他却已极致的速度弥补了这一缺陷,轰然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间依稀有火花四溅,一座假山竟是转眼间变得残破无比。 南宫保持着枪头向前的姿势,有碎石砸在他身上,他身体晃了晃,到底没有当场跪下。看着露出一般的地道口,堵在嗓子眼的一口鲜血倏然涌上,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接下来的事情就全不在双方的控制之内了。 南宫清晏不等众人的反应便跳下了地道,一路寻到了观澜江畔,只见滔滔江水,除了空洞的江涛拍岸声和江边的一众破船,再无一个人影。 跟了上去的忠叔和周洵仔细探查了打斗的痕迹,以及岸边洒落的碧油油的毒/药,断定风毒老怪在这里出没过。更有人在地道中,寻着了穆白随身佩戴的一块玉佩,显然是被人胡乱扯下来的,上面的血迹尚未干透。 黄鲲尚未想好借口,南宫清晏已经不要命般地冲了上来,本来他对付一个孩子还绰绰有余,正打算讥刺几句,谁知就冒出了一个忠叔。 忠叔是杀手出身,眼里没那么多“江湖规矩”,虽然在南宫家韬光养晦许多年,性子已经平和了不少,但现在自家孩子疑似遭难,另一个孩子又急得疯魔了,如何能忍? 神出鬼没地从一众来拦的人面前晃过,凑近了正要下狠手的黄鲲,一柄手掌长的匕首便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入了他的腹部。 这一刺,便刺出了问题来。 忠叔本没打算要人性命,只想先放倒了再说,结果匕首如入败革,竟是一点都没有刺入血肉的感觉。索性向上一挑,拉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南宫清晏前世便数次折在千星寨手上,此时新仇旧恨全涌上来,眼见他一愣之下有些恐惧,抢上前便手指微屈地抠向他的双目。黄鲲急急侧脸,手指在他脸上划过,竟是扯下一大块“皮肉”来。 这腹部的一大道口子,脸上的一片皮肉去掉,竟是不流一滴血。 旁人大奇之下,纷纷围了上去,与千星寨众人战到一处。清安派这次为了向千秋阁问罪,也是精英尽出,这时全与千星水寨先火拼上了。后者向来以做生意为主,虽有几个十分强悍的,却也到底不是对手,天际微明时,大多数人已经作鸟兽散,黄鲲的大部属下被擒,黄鲲则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有人凶悍地呼和清安派仗势欺人,却被人通通撸了一遍头脸。众人惊讶地发现,黄鲲底下竟有不少亲信拥有“另一张面孔”, 第73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穆白拎了一条小板凳,吧嗒吧嗒走到院子里,在几个择菜的厨娘身边坐下,乖乖地帮起忙来。 他个头小,身上本来就没几两肉,又一病几个月,脸上蜡黄中透着青黑,下巴都尖了,倒是一双乌黑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了些,看着挺惹人怜爱。 几个厨娘看起来对他识趣的举动颇为满意,又看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一人嘴唇动了动,想要让他去歇息一会儿,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惧色,到底没有开口。 穆白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这里是天魔岭,从不养无用之人。 虽说这里只是个小小的厨房,但万一哪天有人心血来潮过来逛一逛,见到自己闲得碍眼,伸个小指头就捏死了他呢? 再者,天魔教中人大多暴戾,连带着如蝼蚁一般的下人也沾染了凶暴的脾气,对上极尽谄媚,对下横眉竖眼,单是厨房的几个大厨便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要看自己不顺眼了,哪怕是琼花婆婆带回来的人,恐怕也讨不得好。毕竟明着针对不行,还可以来暗的。 说到底,还是环境太过艰难,逼得人也不像个人了。大家头顶上都悬着把刀子,一级压一级,自然只好往下头出气,免得憋坏了自己。 穆白曾长期生活在底层,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于是便格外地识趣些。身体稍稍好转,便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来了。 只是想到进天魔岭的原因,穆白稍稍有一点忧郁。 算起来,这都是他当时伤势过重,来不及将话说清楚便晕过去的锅。 当日他被风毒老怪和左常辉折磨了半晌,又在冰冷的江流中泡了不知多久,实在是一条小命去掉了九成九。要不是恰巧遇上了寻找孙儿的琼花婆婆,普通农家即使看见了,恐怕也束手无策。 琼花婆婆并没有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只是当时她的孙儿走丢了多日,心理煎熬到了一定程度,既想杀一杀人泄愤,又想嚎啕痛哭一番,在极为凶狠又极为脆弱的边缘。 这当儿江边忽然漂来个与孙儿差不多大的孩子,还一副惨遭欺凌的模样,一下子便戳中了她心底唯一的一点点柔软处。想到孙儿那不大清楚的脑子,大约只会混得比这更凄惨,不由得心酸无比,这份对孙儿的焦急和爱怜之心,就转移了一点点到穆白身上。 穆白就这么被捡了回去,养在了她暂住的地方。 他身上的伤有些蹊跷,但琼花婆婆没怎么在意,天魔教里头的小厮触怒了主子,弄得比这惨十倍的都有。待探到他体内的寒毒,她就更笃定穆白是某个歪门邪道中人身边的不得宠小厮了。 她内力极强,虽然这寒毒颇为棘手,但暂时压下去还不成问题的。草草救治了一番,待情况稍微稳定,便又不甘心地去孙儿丢失的地方转悠了,只找了个当地的妇女帮忙照看着。 于她是举手之劳,于穆白倒是名副其实的救命之恩了。 穆白伤重,昏昏沉沉了许多天,偶尔清醒一点也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汤汤水水都要别人帮忙送到嘴里。见到琼花婆婆的时候就更少,虽觉得她有些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面熟在哪里。 直到有一日听那照顾他的妇人说,这外乡人是丢了孩子,才在附近徘徊不去,才恍然想起,那日在小树林领回去的乔殊,便有一双和琼花婆婆极为相像的眼睛。 只不过小家伙瞪起眼来像只炸了毛的小猫,琼花婆婆瞪起眼来像只失了幼崽的老虎。 断断续续地说明了这种可能性,还没来得及交代自己的身世,那实诚的妇人便欣喜若狂地冲了出去,穆白连让她帮忙给家里送个信都没来得及。 左等右等没人理他,穆白便又陷入了半昏迷中。等到清醒一些,已经在天魔教的范围内了。 琼花婆婆倒是好心,觉得他差点被人折腾死,应该没地方去,又帮她找到了乔殊,实在是大功一件。再加上孙儿一见到这孩子便极为喜欢,趴在他身边嗅个不停,觉得两个孩子说不定有缘,于是大手一挥,决定再带一个小拖油瓶上路。 穆白暗暗叫苦,正想表明自己的身份,请她送自己回去,就亲眼见到琼花婆婆轻而易举地捏断了几条大汉的脖子,冷笑着表明天下所有的正道都是伪君子,以后见一个杀一个。 穆白缩了缩脖子,觉得清安派无论如何也属于这正道范围内,若贸贸然说了来历,自己这个“小伪君子”大约也难逃一捏。 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南宫烨别院的情况,发现琼花婆婆当时显然寻孙心切,来不及多观察,只说主人家似乎都有心事,底下人都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穆白灵机一动,便说自己是那家的小少爷,前些日子在外游玩不幸遇到歹人才落入江中,家中应当是为自己丢了的事烦恼,想要就此告别。 怕日子久了琼花婆婆看出不对,连让对方送自己的事也没提。 哪知连这也办不到。琼花婆婆压根懒得细问,只是简单地摇摇头,告诉他这是天魔教的地盘,生人来了就别想出去了。 简直是个坑。 不愧是书中以蛮不讲理和凶狠残暴著称的天魔教,难怪正道武林直接忽略了“天”字,称之魔教。 他们在莽莽苍苍的大山中赶了许多天的路。一开始还有路,后来路就完全被荒草和藤蔓掩埋了,由琼花婆婆带着他们,时而从郁郁葱葱的藤萝间掠过,时而在黑压压的林间不停穿梭,满眼都是差不多的绿色,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辨别的。最后一段路,对方直接弄晕了他,待醒来就在一间布置得挺不错的房中了。 作为天魔教的二把手,琼花婆婆很忙,前阵子为了找乔殊,更是耽搁了许久,积累了一堆教务。她匆匆地将穆白交给了底下人,表示等他好了随他干点啥就行,便没了影儿。 底下人苦了脸,不敢再烦扰她,只得围着乔殊,话里话外地探问这小子的来历。听得乔殊颠三倒四地说明他擅长烤肉,又一副挺喜欢的样子,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婆婆掳回来的孙儿玩伴兼厨子!话说这身伤是想逃跑被婆婆打的么?真可怜。 于是穆白醒来后,就被扔到了厨房,有好心的人还苦口婆心明里暗里地劝他,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别抱其他想头了,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说的穆白更加小心谨慎,觉得天魔教果然凶残,自己得小心策划如何逃走才是。虽说他算帮了琼花婆婆一个小忙,但到底不敢完全寄期望于她,更别说自己现在压根见不着她的影子。 只是现在伤势才好了一小半,又对天魔教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恐怕是出不去了。穆白想,不知南宫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还在到处疯狂地找自己,不知道他闯了千星水寨有没有办法圆回去。 接着又想,自己在左常辉面前揽下了用蛊的事,即使回去恐怕也不能再光明正大地和南宫在一起了,清安派内部能不能接受自己都还是两说。按照卓巍相对软弱的性格,说不定被那些强硬的长老一闹腾,便也要让自己如南宫上辈子那般,“暂时避走”了。 这么一转念,倒觉得不用让南宫清晏面对两难的选择也不错。否则,不管他怎么选择,两人估计心里都会不好受。 只可惜,自己还活着的信息传不出去。 乔殊在院外张望了几下,冲着穆白招招手:“龚……龚……” 穆白叹口气,那日刚清醒一些就看到琼花婆婆凶残地“手撕正道”,待问道自己的姓名时,担心“穆白”二字会暴露信息,情急之下,取了“南宫”中一个“宫”字的谐音,便道自己叫龚白。 到了说话不清楚的乔殊口中,就成了“公公”。小家伙回家后显然活泼了一些,他也没什么小伙伴,于是成天跑来闹腾穆白,“龚龚龚龚”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穆白险些觉得自己真的少了某个关键零部件。 嗯,挺蛋疼的。 几个厨娘纷纷发出了窃笑,一人推推他:“公公,赶紧去吧!” 穆白无奈,迎着乔殊闪闪亮亮的眼睛走了出去。乔殊指指厨房的方向:“肉……肉……” “不行,肉吃多了会消化不良,我陪你在附近玩一玩吧。你看,那儿有几只蝴蝶。”穆白道。 小娃娃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反而比他还心急,雀跃地拖着他就跑。穆白胸口闷闷地疼,有些上不来气,稍稍一运真气,体内的寒毒便蠢蠢欲动。 对了,还有寒毒。穆白想,自己这边也真是一个烂摊子。 扛下了用蛊的罪名,被琼花婆婆捡回天魔教带孙儿,内伤外伤都未愈,这几样条件都让他想回清安派变得极为困难。而体内时不时让他胸闷气短的寒毒, 第74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盛夏的午后,阳光带着灼人的温度炙烤着大地,远远看去浮起一片白光,树上传来单调的蝉鸣声,让本就容易烦躁的心情更是不安了许多。 清安派的演武厅内,康荣依旧雷打不动地带着一群小萝卜头习武。这次,他点了两个孩子喂招。 其他人零零散散地围成半个圈,有的保持着站桩的姿势,小脸憋得通红,有的拿着木头刀剑比比划划,安静地等着开场。 第一个孩子长得虎头虎脑,高高壮壮,身体微微下沉,双手握剑前指,模样很是认真。他已近在班上待了将近三年,一直属于孩子们中间的佼佼者。 另一人则有些瘦弱,看起来极为紧张,眼神游移,仔细看去,握着木剑的手还微微有些发抖。这孩子非武学世家出身,零基础入门一年多一些,一直学得比较吃力。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前一个孩子没有动,等着对方先出招,既有谦让的意思,也充分地表明了他的自信。须知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在哪里都通用,许多时候占了先机,赢的几率便高上好几分。 后一个孩子再也沉不住气,猛地一剑,极快地刺向了对方。木剑的尖就要接触到对方时,只见前一个孩子飞快地闪身避开,同时将剑身放直,一下子就将攻击挡在了身外。两剑相击,发出通的一声闷响。 高壮的孩子力大,加上手上稍稍一缠,后者的剑顿时拿捏不稳,晃了两下便要脱手。后者反应倒也迅速,眼看整个剑都快要被绞脱,立刻身子随上,砰地一下撞向对方的身体,希望能够分散对方注意力。 哪知前者经验丰富,早就料到他这招,灵活地一拧身,让他撞了个空,同时另一手在他肩头稍稍一顺一带,那瘦弱的孩子顿时踉跄着飞了出去。 真的是“飞”出去。 那大孩子天生大力,加上这两年刻苦学习,身法劲力都有了不小的进步,偏偏又属于还控制不住的阶段,一下子用力过猛,小一点的那孩子又太轻巧,一撞又使出了全力,顿时收势不住,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一头撞向通向另一边隔间的门。 众孩子齐齐惊呼出声。 康荣小眼睛内精光一闪,便要上前抢下那孩子。忽听门后一点细微的动静,抬起的一点脚后跟又慢吞吞地落了下去,恢复了一贯不紧不慢的笑容。 只见那孩子马上要撞得头破血流时,那扇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了,孩子正巧落空,一头便撞向了门后一人的身上。 孩子们又是“嗷”地一声,觉得后头那人一定会被撞得很痛,不过到底比撞在门上好多了,到底松了口气。 却见那人不闪不避,伸手轻轻一搂一顺,那孩子就到了他身侧,尚自惊魂未定,力道却已经被卸得干干净净。而那人身形丝毫未动,仿佛就跟拂了片羽毛到一旁一般。 他淡淡地说了句:“小心。” 就好像走在路边,随手扶住了一个差点绊了一跤的孩子。 声音有点冷,却意外地好听。再看那人,年纪不大,但似乎正在长个子的时候,比一众萝卜头们已经高了一大截,两厢一对比便有了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格外突出的,便是他好看极了的五官,虽然习惯面无表情地绷着,还是会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他方才应该在里头练武,浑身大汗淋漓,束在脑后的头发都贴在了脖子上,窄袖的练功服湿了半身,看起来竟是格外诱人。 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则是他依旧千里冰封的表情。倒不是故意板着,而是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长长的睫毛半垂,依然遮不住眼底若隐若现的沉郁,加上通身莫名强大到可怕的气场,生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孩子们静了一瞬,然后轰的一下炸开了锅:“是南宫师兄!” “哇,南宫师兄!” “能接住人不稀奇,稀奇的是接下了这么大个人,身体连晃都不晃一下,这化劲简直绝了。南宫师兄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也太厉害了吧!” “是啊是啊……” 康荣笑眯眯地接口:“不止,鸿儿快要撞到门时,晏儿离门的位置比为师站得还要远。他是听到了动静,突然赶过来的。” 小屁孩们看看康荣的位置,再看看门,崇拜的星星眼顿时变成了蚊香眼,又冒出了熊熊火焰,热烈到恨不得将南宫清晏烧成灰。 传说中的南宫家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 沐浴着孩子们灼热眼神的南宫清晏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恭敬地冲康荣行了一礼,便向外走去。 康荣阻止道:“晏儿,要不要留下来与孩子们过过招?” 人群中发出了一点骚动,众人的表情都带上了期待的忐忑。 南宫清晏稍稍回头,扯了扯嘴角:“先生,下次吧,今日回坐忘峰还有些事。” 康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到底叹了口气:“也行。你啊,唉,别逼得自己太紧了。” 南宫清晏略略点头,快步离开了。 孩子们屏声静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才嗡嗡嗡地讨论开了,依稀是“哇,南宫师兄!今天竟然能见到南宫师兄……”一类。 不怪孩子们少见多怪,实在是这两年内,南宫清晏几乎成了清安派的一个传奇。 关于他的传说很多。 比如十来岁时便单枪匹马与西域虫母以及风毒老怪周旋,最后对方一死一伤,他却全身而退。比如识破千星水寨寨主黄鲲的阴谋,让消失已久的孙泥鳅重新暴露,且将孙泥鳅以外的歹徒一网打尽。比如他拒绝了卓掌门与月明山庄的橄榄枝,坚持自己探索南宫家的武学,在停滞不前许久后,忽然便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让派内一众高手都啧啧赞叹。 再往近了说,派内有天才之称的安辰轩师兄,入门半年便被卓巍卓掌门收在门下,却始终比南宫师兄矮了不止一截半截。据说有一次两人起了冲突,南宫师兄仅仅用了一招就将安师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这些大多是人云亦云,真假全部无从判断,也不知道脾气很好的安师兄怎么会与南宫师兄起冲突,但这丝毫不妨碍孩子们八卦的热情。大家分成了两派,有的以性格开朗亲和力强的安辰轩为榜样,有的则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武力值暴强”的南宫清晏为偶像。 南宫派认为,安辰轩又怎么样?他除了在同门师兄弟中遥遥领先外,有与外人动过手吗?他能打败西域虫母吗?能自学成才吗? 一串“能……吗”反问下来,安派节节败退,只能嘟囔着说,安师兄更有气度! 南宫派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们南宫师兄明明是外冷内热,真正有事时,你看他何时袖手旁观过?不过是平日里不爱说话罢了,沉默是金啊,沉默的男人最可靠了,人家从不耍嘴皮子,直接动手做!而且,你们说安师兄可靠,但你看多少人还是与南宫师兄那么要好的? 这一说,其他人便沉默了。的确,冷冷的看起来特别不好接近的南宫师兄,奇怪地在他那一辈有不少死党,哪怕他话再少,也依然追随在他左右。 总之,真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孩)呀! 南宫清晏一个人来到坐忘峰前,抬头看了看蜿蜿蜒蜒不见边际的台阶,高处一直隐没在云雾中,耳边似乎想起了某个人的抱怨声:“哎呀,南宫,这台阶实在不是给人爬的呀,腿都要断了!” 那人爱偷懒,每次能躺着就不坐着,一开始还装得乖乖巧巧,后来放开了,本性便暴露无遗。但真正该做什么事,却是再苦再累也绝不吭一声。 他对什么都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兴致勃勃地把小叔送给他的小玩意儿翻了个遍,还自己动手做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他总有些鬼主意,山上的所有东西都能被他玩出个花儿来,连李妈做菜也能插上几句话,别说,放一点他说的调料,整个味道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总是能不知不觉地感染身边的人,让人跟着他的节奏走,却丝毫生不出反感之心,因为不管怎么想,他的方式的确是最恰当的。因为他的缘故,至今许瑞和顾攸等人还对自己非常友好。 知道自己再世后,他担忧极了,怕他重新选择一条充满戾气的道路,伤人伤己。 最后自己是一点事都没有,他却消失了。 是的,消失,沿着观澜江畔上上下下地寻找了许多日子,终是一点影子都寻不着。金翅沿着河畔迷茫地飞来飞去,最后沿着下游一直一直飞,飞了几日几夜,在水边找到了一点稀烂的布头,依稀是穆白当日穿的衣服。 水边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小村落,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家家户门大开,粮食衣物洒了一地,许多尸体凌乱地横着,人的狗的,一个个死不瞑目的样子,有野猫仓皇地蹿过,老鸦正贪婪地云集。 世道不太平,谁都过得不容易。若草芥一般生,若草芥一般死。 金翅在村落中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累得吧嗒掉在他手心,再也飞不动了。南宫清晏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看这精疲力竭的小虫,一颗水珠吧嗒掉在它身上,有点温热。 要不是这一世一切都变了,要不是他的很多东西都还在房里纹丝未动,要不是李妈经常偷偷地抹眼泪,南宫清晏想,或许他会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因为前世太过孤独,所以梦到一个全心待自己好的人出现,领着自己走向了另一种可能性。 “南宫~南宫~”远处有人喊他,声音软软的,悦耳动人。 南宫清晏却瞬间收回了所有的表情,淡淡地回过头。 卓倾烟穿着一袭水红色的裙子,面若桃花,轻盈袅娜地来到他身边,一双大眼睛便似会说话一般地看着他:“南宫,过几日我的生辰,你回来的吧?” 说毕颊生红晕地低下了头,随即又抬头看他一眼,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 “南宫,我告诉你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天下美人何其多,不差一个卓倾烟啊,你千万不要想不开,继续跟安辰轩争!主角的妹子你惹不起!”穆白苦口婆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话在南宫清晏耳边响起。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产生的误会,这一套一套的歪理却依旧让他忍俊不禁。 在这时想起来,便又格外让人伤神了一些。南宫的脸色又冷了几分,他不会忘记,前世安辰轩处处压自己一头时,卓倾烟这个娇羞的表情,可大多是对着安辰轩的。 对自己时,则大多是同情与不解:“南宫,你为什么总要跟安辰轩过不去呢?南宫,你怎么就这么容不得人呢?南宫,别这样好不好?” 今世自己对安辰轩也一样的态度,甚至更讨厌一些,她却无二话了。听说,还与安辰轩起了几次冲突,两人都不若以往亲密了。 “你的生辰,大家自然不会忘记,我到时候会与许瑞他们一起过去的。”南宫清晏回答。 卓倾烟眼中的光黯了黯,似乎有泪珠滚动,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南宫清晏说完,利落地一转身,沿着石阶快速地离开,让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 因为穆白留下的秘籍,他的功力突破很快,竟是短短三四年内,就练到了南宫家心法的六层。有时对照着穆白的习武心得,视野甚至更广阔了。 安辰轩那家伙,有一次太嚣张了被自己一招制住,还颇为不服,觉得是自己失手,事实上,南宫清晏觉得自己目前的功夫在清安派都能排得上号了。 一来是心法独到,二来,他也花了无数的精力。安辰轩自诩刻苦,却不知穆白失踪后,他几乎彻夜难眠,时间全用在了习武上。 有时候他觉得,穆白是他生命中出现的一缕光,把他照亮了,使命完成了,他也就离开了。 但是很久很久之后,他从一个旖旎又哀伤的梦境中醒来,才恍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其实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不知起处,一往而情深。 南宫清晏回到坐忘峰,与李妈忠叔打了个招呼,然后回房看了看自己养着的蛊。他前一阵终于找到了一种极为厉害的蛊,以精血培育,马上就要出壳了。 又扎破无名指,滴出几滴血,拌在一勺蜂蜜中,放进了 第75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老头儿是天魔教的药师,好像姓常,但平日里没人称呼他的大名,所以穆白也不太敢确定。 一般人都恭恭敬敬地叫他“药师”或“药师大人”,天魔六老中的其他五位则称他为“茶叶蛋”,大约与他圆滚滚的身材以及长年穿着灰不拉几的衣服有关。 男人的衣服色调比较暗很正常,但能穿成茶叶蛋老爷子这般邋里邋遢破破烂烂的却不多。配合着他圆滚滚的大肚子,的确像一枚煮得外壳都碎裂开的茶叶蛋。 看看他饱满圆润的样子,大约还是枚双黄蛋┑( ̄Д ̄)┍。 江湖上与大夫沾点边的职业总是非常吃香的,黑道白道都得敬着几分,毕竟许多干的都是刀头舐血的营生,谁也不希望命悬一线的时候所有的大夫都袖手旁观。与一个高明的大夫处好了关系,相当于多了一条生路,谁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呢? 而现任天魔教教主心怀大志,野心勃勃地想要鲸吞蚕食整个武林,平日里御下也是暴/虐镇压为主,稍有差池便容易弄个一身伤,于是双黄蛋老爷子便又格外吃香了一些,大部分人都恨不得拿他当个活祖宗供着。 老爷子本就脾气挺大,被人捧得久了,更是容不得一点忤逆,时不时地就吹胡子瞪眼,挥舞着拳头大声嚷嚷。 那日难得天气不错,长年云蒸雾绕的天魔岭上也现了一天日头影儿,老爷子心情不错地躺在外头打个盹儿,哪知被两只熊孩子嗡嗡嗡吵醒了,跳起来就恨不能往两人脑袋上砸几拳。 穆白一见来者不善,自己的小身板现在可禁不起□□,当即发挥平生最强演技,往地上一躺,假装寒毒发作地抽抽了起来,倒把老爷子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到底被琼花婆婆带回来没多久,热度未散尽,众人还摸不准他的底,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加上他身边的另一个孩子又是琼花婆婆的宝贝孙子,出点岔子可了不得。趁老头儿一愣之际,立刻有人硬着头皮跑上来,哆哆嗦嗦地赔礼道歉外加求情。 虽然药师大人不好惹,但乔殊要是有点事,琼花婆婆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双黄蛋老爷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倒是对穆白的症状好奇了起来,一把拎起他就回了药庐。其他人抢救下一个乔殊,拍着胸口大叫侥幸,压根不敢拦。 等到琼花婆婆见到急得不行的乔殊,再弄明白原委,百忙之中赶到药庐时,就看到药师大人正举着一碗黑乎乎不知什么煎出来的药汁,上头还有一些红乎乎的漂浮物,正逼着穆白往下喝。 而后者,已经上吐下泻了半天,腰都直不起来了,实在有点可怜巴巴。 不过双黄蛋说了一句话,到底让琼花婆婆留下了穆白。 他说:“这娃娃体内的寒毒被你压制了这些日子,外发不出来,只好向内走,要没有老头子帮忙,恐怕活不到月底了。” 又转向穆白:“小子,跟着老头子可能不太好过,也不一定能治好,只是多一点活下去的可能性。怎么着?痛快地死还是一点一点捱?你自己选吧。” 眼中泪光闪闪看亲人一般看着琼花婆婆的穆白愣了愣,沉默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些天,他虽然外伤好了不少,但那种深入骨髓般的寒意的确没有丝毫减弱。有时被琼花婆婆强行压下去,过不了几天又会顽强地冒头,每一次发作都愈发气势汹汹。 往往都在凌晨时分,直接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从五脏六腑往外直冒寒气,大夏天的还是手足如寒冰。勉勉强强地运起内力去抗衡,却发现内力也越来越弱,且有日渐凝滞的趋势,几乎与不会武的人差不了多少了。当初也许正是这样,琼花婆婆才毫不怀疑他的出身,直接将他带了回来。 这些天他一面遮掩着自己会武的事实,一面拼命地想法子抵抗寒毒的进一步侵袭,还要处处小心谨慎尽快掌握天魔教的生存法则,表面上平平静静,事实上身心的双重折磨都让他快要崩溃了。 偏偏在这种地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药师清晰地点出他的症结所在,竟是让他松了口气。几乎是听到他问话的一瞬间,就立刻下了决定。 当然要想办法活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生命,不活个够本怎么行?好不容易学了挺久功夫,还没轰轰烈烈地闯荡一番,不是太窝囊了?再说,南宫清晏南宫烨忠叔李妈他们一定会满天满地寻找自己,还没来得及再见上一面,怎么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从此,药庐里多了一名小药童。平日里帮着药师打打下手,煎个药,晒晒药材,打理打理药圃什么的。 双黄蛋的性子比较独,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意外人进药庐。一下子收了个小药童,众人都把穆白当成了他的小徒弟,觉得以后教内又会多出一个药师来,对他倒也客气三分。 双黄蛋对此颇不以为然,瞪着眼睛吼道:“小子,老头子告诉你,只是让你暂时待在这儿的,可不要打着拜师的主意!等寒毒解了立马滚蛋!” 穆白有些无奈。据那些跟他示好的人透露,药师早些年其实身边有一个药童,乖巧伶俐,鞍前马后侍奉得极为周到。奈何心思不正,跟了一些年,又暗暗偷看了药师的藏书后,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比试,竟给他饮食中下了毒。 那次药师一条命去掉了九成,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从此再也不愿意任何人靠近了。 这一次会收容穆白,纯粹是觉得这寒毒棘手,激发了老爷子熊熊的研究*。 天魔教上自教主和天魔六老,下至一个管着三四个人的小管事,个个有可怕之处。但若硬要排个序,药师大约能排在第二位,仅次于教主,甚至力压琼花婆婆一头。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是个研究狂人。 江湖人受的大多是刀剑一类所致的外伤,还有便是纯内力比拼之下的内伤,照理说,用药都该差不了多少。但只要找到药师,他每次都能折腾出一些极为古怪的药来,千奇百怪绝不重复。 这效果也是一言难尽。 有重伤濒死喝了立刻痊愈的,有手脚只剩一层皮连着硬被他接上的,也有喝了之后小病变大病一拖大半年的,也有人闭着眼睛一口喝干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发现底下躺满了蛆虫,当即吐个一干二净的,更有人不止一次看到老爷子拿着一把小刀,两眼冒光地对着一具尸体划拉来划拉去,吓得屁滚尿流跑了的。 不说那些被吓得不轻的,连效果立竿见影的也总忍不住怀疑,老头儿是不是在他们体内施了某种邪恶的巫术,其实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要不然,怎么没听说过其他人这种伤势能活下来呢? 难怪普通的地方没有老爷子的容身之地。 江湖人不怕断头流血,却实在怕了这画风诡异的老爷子,觉得他从里到外地透出邪气来。连天魔教中人也觉得老爷子邪得跟自己不是一个路子,一个个自力更生,常用药学了个齐备,只有要命的伤势才会苦着脸上门,活像要上断头台一般。 所以穆白在老爷子身边一呆就是许久,众人暗自佩服的同时,对他能够上位表示了由衷的期待。毕竟,穆白这小子目前看起来还挺正常的。 对此,双黄蛋老爷子心知肚明,而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对穆白是哪哪都不满意。时不时折腾出一些极为诡异的药物,将穆白折腾得死去活来,也不知是趁机肆无忌惮地做试验,还是纯粹挟私报复。 其实穆白挺冤枉,他上辈子收集过太多科学怪人的资料,知道天才往往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怪癖,很能理解老爷子,而且挺佩服这种人的专研精神的。 天赋加上努力,让他已经在医学这块走得极远,绝对可以泽披后世的。 所以虽然老爷子极为警惕他的居心,穆白觉得,人好歹将他身上其他的伤都治得七七八八了,寒毒之事虽然暂时没有进展,也缓解了一二,总该力所能及地报答一点。 不过这并不太容易。 趁老爷子外出采药,整了整乱七八糟凌乱不堪的药庐,被回来的双黄蛋扯着耳朵狂吼了半天,表示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被打乱了。嗯,打乱了…… 抱着老爷子堆积如山的衣物来到池塘边,差点没被熏死过去,花了一上午将所有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染黑了半池水。结果老头儿拿起拐杖就要敲他的脑袋,穆白抱头鼠窜的同时,听到对方说某件两年多没洗的衣服上滋生了某种小虫子,结果双黄蛋还没来得及观察,就被他谋杀了…… 拿起药锄打算理一理药圃,老头儿凉凉道,你分得清哪些是药哪些是杂草吗?穆白不服气,上辈子为了写小说,他好歹也认真看过《本草纲目》,常用药物还是看得出来的。再者,用脚趾头想想,偌大一个药圃里,整整齐齐种着的总该是草药,乱入的总该是杂草了吧? 当然,他笑眯眯地对双黄蛋表示,自己出身贫寒,老家看不起大夫经常就自己弄一些草药,一来二去也识得了不少。当然,他会继续学习。 双黄蛋吹了吹白胡子,指着一块地方:“那个是什么药?” 穆白还真认识,立刻报出了名字,为了显摆两下,还说了说它的药性。 双黄蛋指了指更具体的一处:“那你知不知道,它们成片生长时,里头很容易长出一种叫做碧瑶的灵草?” 穆白看了看里面夹杂的几根碧油油在风中招摇的狗尾巴状杂草,沉默了一瞬,默默地放下了药锄。 乔殊蹬蹬蹬地跑过来,喊着“龚龚龚龚,肉……肉!” 穆白在药庐外头烤了许多肉,撒上孜然粉,香气四溢。捧了一盘给不断偷偷咽口水的老头,双黄蛋阴阳怪气道:“哟,这么快就等不及啦?要知道,你现在可是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呢!要弄死了我你又顶不了事儿,知道教主会怎么对付你吗?” 穆白把盘子搁在案上,无奈道:“有一个人这么对过你,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这么对你。有很多人怕你,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接近你。” 说毕便转身离开了。 老头儿目光闪了闪,看了看热气腾腾的肉片,到底没有动,任凭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不过从那以后,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对穆白好了一些。当然,依旧粗声粗气的,导致穆白常常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身上的寒毒依旧进展不大,从上辈子南宫想了无数办法,卓巍也延请过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可以看出,这实在是一种棘手的毒。风毒老怪长年浸淫□□,体内不知不觉便积累了许多毒素,再加上修炼寒凝掌,体内产生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寒毒,每每需要找人排毒才行。 而作为二道接受的穆白,连将毒素转移都做不到。 双黄蛋有时会幸灾乐祸 第76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双黄蛋老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穆白愣了一下:老头儿这是受什么刺激打算反省反省自己了?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他开始怀疑起人生来了? 泡在热乎乎但气味很难闻的药中,穆白犹豫地瞄了两眼老爷子,发现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老头儿又强作若无其事地瞪起了眼睛,恶声恶气道:“平日里不是见你挺能说的么?怎么着,现在就哑巴了?” “你真让我说啊?”穆白确认。 老头儿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表示:废话。 “唔,顽固,暴躁,凶巴巴的,心口不一……”穆白掐着手指一项一项地数过去,眼见老爷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胡子都颤抖起来了,连忙总结道,“……但心地不错,算是个好人。” 他故意这么说,本以为老头儿会如往常一般中气十足地呼和他几句,或者蹦起来要捶他:“你小子什么意思?算是?到底是还是不是?” 结果老头儿刚开始还越听越精(生)神(气),听到最后,竟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好人,嘿,好人!” 这画风实在不太对。 让穆白莫名就有了种“有大事要发生了”的感觉。 人不能太相信直觉,可也不能不相信直觉,踌躇再三,穆白还是试探着问:“老爷子,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意料之中的,老头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道:“用不着你管!” 看来暂时是问不出什么消息了。穆白点点头,从大锅里起来,拿一块大毛巾裹着身体,决定继续回床上。 结果刚一转身,就听老头在后头问道:“白小子,你其实会功夫是吧?” 刚刚跨出去的脚步立刻僵在了原地。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穆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天魔教呆了几年,穆白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尽量多听多看,自然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再加上前世他本人对于天魔教的设定,他对这儿的状况已经了解了不少。 首先,天魔教地处西南深山中,人迹罕至,行踪诡秘,原本有自己混合了佛家与原始巫术的松散宗教体系,但传至现在基本名存实亡。其次,眼下挂名的信众有上万人,但大部分只是周边一带不明情况的村落中普通人,真正的主力不多,但个顶个凶悍,在西南一带无人敢惹。 最重要的,是这些主力的构成。除了天生穷凶极恶之徒,还有不少是做了一些为世俗难以理解的事,被共同排挤出来的。总之,在外人眼中,天魔教就是一个恶人聚集地,里头都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之徒。 与之相对的,便是天魔教越来越诡秘的行事,和越来越强烈的排外态度。因为正道武林为了铲除这“恶人窝”,曾断断续续派过不少卧底,直到近些年才消停些,导致天魔教中人一提“外面的功夫”就色变。 所以不管他是怎么进来的,只要会武这一点暴露,绝对死路一条。穆白第一反应便是否认,但老头儿虽然用了个疑问句,说出来却是肯定的口气,显然已经确定了。 按照天魔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今日大概凶多吉少。 穆白谨慎地回过头,也不说话,假装用一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眼神看着老头儿。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连琼花婆婆都看不出来的事,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到底是不是诈自己?难道前头他问那么多,就是要处理自己的意思? “用不着否认,老头子看过的人无数,不可能弄错。虽然你小子一开始只像个底子不错的普通人,完全探不到内力,不过毕竟在这儿这么久了,用什么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个中细微差别老头子还是分得清的。”药师嗤笑道,“这些日子,我给你加大了药量,却丝毫不见你承受不住,大约是偷偷用内力运化的结果吧?不过这门功夫倒是罕见,老头子细细摸了摸,还是看不准到底是哪家功法。” “既然您老如此笃定,看来我是百口莫辩了。”眼见他说到这份上,穆白模棱两可道,同时悄悄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不得不说,老爷子看得真准。 前世他学的武艺,与这辈子康荣教的基础虽有异曲同工之处,却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比如一般武功,真气在体内走动时都有特定的经络和方向,而丹田则是气穴,所有内力的发源地。但不知为何,穆白这一门,却格外强调自然,认为气血本就是全身精华之所在,何必将之拘于一处?于是训练时也顺其自然,平日松散着游走四方,用时才突然凝在一处爆发而出。 这个世界练功,都强调无中生有。而穆白的功法,则一直在有无之间。 他学惯了本门功夫,虽然康荣教导得非常好,到底是私下偷偷按自己的方法练了,反正效果比一般人都好得多。只不过平日考校时,刻意模仿着众人的劲力罢了。哪怕后来跟着南宫清晏学轻功,也不过是学他的身形和技法,内力的走向却是大不相同的。 这些年为了抵御寒毒,老头儿天天折腾各种法子外,穆白自然也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对方身上,偷偷地试了各种方法。按理说,寒毒纠缠于他的五脏六腑不肯去,若是用内力一点一点打通凝滞处,寒毒无处依附,自然也能被一点一点带出来。所以穆白结合上辈子半吊子的经络知识,用了各种方法运气,尝试着疏通五内。 一开始就像一点点暖风想要融化整座冰山一般,近乎让人绝望。但穆白咬着牙坚持了几年,又有老头儿不停的试验,近来这冰山似乎晃了晃。特别是最近的药浴,每到药力最强时,寒毒总会有些烦躁不安的迹象,他趁虚而入,竟是顺利让它们移动了一点点。 虽然只是那么一丁点,穆白还是在近乎绝境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哪知竟是猝不及防地被老头儿看破了。 穆白的心高高地提着,表面上还是一派风轻云淡,心里则想着这种情况有没有办法脱身。天魔教禁忌特别多,一般人无事都不能离开平日活动的一小块区域,他在这里呆了三四年,还真对这里的地形不了解,不知道乱闯会不会基本死路一条。 但也好过坐以待毙。 这么一想,倒是平静了一点。 “其实我一直说你的寒毒无解,不太准确,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在穆白随时准备跳窗夺路而逃之时,老爷子却突然开口,毫无预兆地转了个方向,“就是你练成极深厚的内力,强行将毒逼出来。或者有一个功夫极高之人,耗费极多的内力,帮你一点一点疏通经脉,然后将毒引出。” “不过,前者除非你有极大的机缘,否则哪怕积累个五十年恐怕也不够。而按你现在的状态,最多不过三五年便会毒发身亡了。后者嘛,以外力助你解毒更是困难,哪怕琼花那老婆子也办不到,目前老头子所知的,只有教主才能办到。唔,新来的那名客人估计也行。不过,这就更不用指望了,所以我才一直说,你死定了。”老爷子喘了口气,继续道。 他这一番话转弯太大,穆白倒是又摸不准他的意思了,只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静观其变。 “但你会武,有基础,而且能瞒住大家这么久,想必功夫还不差,这就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可能性。”常药师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问了个完全出乎穆白意料的问题,“老头儿一辈子虽没太大本事,却也研究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些心得,看你平日里也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并不如何厌恶,怎么着?愿不愿意跟老头儿学学?” (⊙o⊙)穆白睁大了眼睛,老头儿平日不是一副自家绝学死也要带到棺材里的模样么?怎么突然开窍了?还是在揭穿了自己会武,不知自己身份的时候? “怎么着,你还不乐意了?”老头子又开始瞪眼了,似乎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嗓门又高了。 穆白缩了缩脑袋,小声说:“那个,你不关心我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有没有别的目的么?” 老头儿挠了挠头:“算了,老头儿总不会那么倒霉,次次都看错人。而且,也没有时间了……你去睡吧,明儿一早就开始,你给我赶紧学着,要是敢偷懒,老头子饶不了你!” 说完,也不管穆白的反应,踢踏踢踏地走到了床边,自个儿先翻身睡了。 留下穆白一肚子的疑惑。最后一句实在转得太生硬,没有时间?到底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 完全摸不着头脑地想了半天,到底也没个头绪,只好跟着去休息了。 有些事情,只能由时间来揭晓答案。 穆白人微言轻,自是探听不到更多消息的。但他敏锐地发现,那日之后,天魔教内的氛围似乎紧张了许多。 先是教内的防守愈发严密,方圆几百里内都有大量的明哨暗哨巡视,早中晚不断,换班极为严格。再者,远处的空地上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训练,有单人的,也有多人组成阵法一般的。 闲杂人等不得擅自走动的禁令愈发严苛起来,每日都有人因为不小心触犯了这事那事的被罚,惨叫声此起彼伏。 结合着他对书的了解,穆白想,这是在备战了? 这么一来,心里倒是激动起来。因为上辈子天魔教教主便是野心勃勃之下练功走火入魔,最后被南宫清晏杀死的。这一世,会依然按着这个趋势走吗? 不过掐指算来现在南宫应该才十五左右,当年他杀死原教主应当有二十了,还剩一些时间。 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重逢的盼头。 双黄蛋老爷子现在对他抓得特别紧。每日里填鸭式地让他背下许多正经的不正经的医书不说,还要求他举一反三地马上用出来,更是一刻不停地灌输着他自己平日积累的心得。 这种急迫的态度让穆白很是疑惑,总有一种老爷子临终前拼命想有个继承人的错觉。但老头儿明明硬朗得很,到底哪里有了问题? 药庐里最近送来许多人,一般都浑身是血。双黄蛋将他们放在隔壁的一间空屋中,不许穆白踏足,每日也不知在里头捣鼓些什么。 虽然瞒得很紧,但穆白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什么猜不出来?不由得皱眉,知道那十有八/九是人体试验一类的。 老头儿虽然是个科研狂人,但从来不会拿活人开玩笑,看着时不时送进一批的人,再看看那些面无表情的押送者,穆白想,这大约是那位教主的意思。 只是他不知道,老头儿到底打算做什么。 他还见到过行色匆匆的琼花婆婆几次,小巧玲珑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面有疲色,眉目间带着隐忧。一切都表明,书中的事在悄悄地进行着。 本该为可能摆脱天魔教而兴奋的穆白,却对着喊他“公公”的乔殊犯起了愁。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场注定的混乱中,他不希望自己的几个熟人出事。 即将到来的乱局中,实力才是硬道理。穆白一面接受着老头儿的治疗,一面大大方方地拼命练功,以备不时之需。 清安派。 南宫烨将一张纸条递给南宫清晏:“找到赤眼幻蝠的老巢了。” 南宫清晏默默地接了过去,看了一眼上头的地址,愣了一愣:这个地方倒是相当眼熟。 南宫烨继续道:“最近西南可能会不太平呀,我听说,血煞门的人近来向那头走动得颇为频繁。天魔教直到现在还是许多话本评书中反面的代名词,沉寂了这许久,似乎要有动作了。不过倒没听说灵褔宫与他们有什么瓜葛,只是恰好建在了天魔教不远处而已。” 南宫清晏对天魔宫印象倒没寻常人眼中那么坏,闻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只是那赤眼幻蝠的仇却是不得不报,待过些日子挑了黑龙寨,我便与卓叔叔说一声,带人去拆了灵褔宫,非得让赤眼幻蝠溅血当场才罢休。” 因为当年的一番动荡,观澜江畔的江湖势力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孙泥鳅的败露,核心人员被一网打尽,一下子让千星水寨元气大伤,几乎解散。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苟延残喘下来,到底再难维持往日的风光。 铁乌鸦当日在南宫烨的别院毒发身亡,左常辉占领了千秋阁。表示铁乌鸦行事不当,与西域虫母、风毒老怪勾结,得罪了江湖同道,千秋阁现由月明山庄接管,定当以道义为重,一匡江湖秩序。 颇有以领袖自居之意。 但月明山庄在观澜江畔扎根已久,有不少依附势力,加上千秋阁的官府后台竟是默认了这事,一时间倒有更多墙头草迎风倒了过去。 清安派自是不愿老大之位被夺,卓巍与左常辉正式翻脸。左常辉攻击清安派之人用蛊,清安派一面表示他满口胡言,一面找出许多卓巍与孙泥鳅勾结的证据,毕竟当初月明山庄和千星水寨往来甚密。月明山庄则表示完全是受人蒙蔽,与千星寨不过是普通商业往来。 两厢争夺间,左常辉借助官府声威,一面拉拢其他势力,一面拼命打击清安派,更是不停地拿南宫家做靶子。最后轩辕皓亲自上巡抚家走了一通,当晚,上头就责备了左常辉,说他以权谋私,反而搅得地方更不安宁。左常辉到底不好翻脸,暂时按下了势头。 轩辕皓对南宫烨叹息:“可惜,那巡抚到底只听我三皇兄的,否则,我定拿左常辉的脑袋给你当球踢。” 南宫烨亲亲他:“没事,到底是江湖事,江湖了就行。” 江湖人倒是看了 第77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近日,药庐外头守上了一批黑衣人。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袖口和衣领上有繁复的互相勾连交缠的花纹,不似中土之风。他们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每班六人,来去都目不斜视,要么默默地守在隔间的窗户外头,要么默默地飞身离开。 一开始这批人是想直接进驻隔间内的,但双黄蛋老爷子特别讨厌做事时有不相干的人在侧,硬是给轰了出去。从他骂骂咧咧的嘟囔中,穆白知道了这批人的头头也是天魔六老之一,“催命无常”关弘济。 单看着名字,还是颇为大气的,蕴含了兼济天下的情怀和佛教泓济天下的悲悯。奈何一般而言,江湖上的称号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秉性,“催命无常”一听便不像是什么好鸟。 这关弘济便也如他的诨号一般,残暴成性,劣迹斑斑,在中原被多个门派到处追杀,逃亡中偶然到了西南,入了天魔教。 许多年来他并未受到重用,只不过其他地方无他的立足之地,只有这里地处偏远,不了解他的过往,到底可以正常度日,便一直没有离开。 直到这任教主上台,两人似乎性子挺合得来,一下子便成了心腹中的心腹。全权主管天魔教内务,手下还养了一群死士,直接听命于教主。 穆白道听途说了一些这位的事迹,知道他是个头脑简单性子凶暴的人,倒是对现教主死心塌地。再听说他一些远超内务范围的职权,结合着一估摸,就知道他大约是教主提拔上来分琼花婆婆的权的。 双黄蛋与琼花婆婆虽然偶尔斗斗嘴,但关系还不错,怪不得便不待见那催命无常了。 不过,这次这批黑衣人进驻倒据说不是催命无常的主意,而是教主的意思。他似乎急于得到一个结果,又担心武力值不是那么高的双黄蛋出事,才派了人时刻不离地守着。 只要里头稍微有点动静,黑衣人们就能瞬间破窗而入,先救老爷子,再控制现场。 目前为止,发生过两次意外。一次老爷子肩膀上被狠狠咬了一口,血肉模糊。第二次有个血人破窗而逃,四个黑衣人追着他打,他却似乎不知痛苦,也不知反抗,想用套索将他困住,他却力大无比,一下子就挣脱了,最后只得格杀当场。 虽然老爷子捂得很严实,连穆白也不许靠近隔间。但这两次意外,以及里头频频传出的不似人声的嘶吼,还有血肉之躯砰砰撞墙的声音,看过无数小说电影电视剧的穆白还是基本上猜出了他在做什么。 结合着老爷子那日的反常,穆白默默地吞了口口水,他来的是个武侠世界,应该不会半途变成末世场景吧? 老爷子又一次被抓得鲜血淋漓时,穆白期期艾艾地凑了过去:“哎我说,老爷子,你这总是被咬又被抓的,不会也变成那些人的模样吧?” 其实穆白大约还是知道自己有些杞人忧天的,在武侠小说中,靠秘药控制人的神智,提升人的战力,又让他们不知疼痛勇猛无比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与丧尸电影有本质上的差别。 没想到老头儿一听,猛地瞪大了眼睛,也顾不得正在包扎的伤口了,跳起来就一把捂住了穆白的嘴。满桌的瓶瓶罐罐被碰翻,滚得到处都是。 他谨慎地往窗外看了看,眼见黑衣人都离得较远,比了个嘘的手势,缓缓放开穆白,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知道教主的命令的?” 穆白没想到歪打正着,也睁大了眼睛:“你真的……?”这是要让世界大乱的节奏? 老头儿颓然摇了摇头,也不多解释,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以后别说这种浑话。少管闲事,自己都还顾不过来呢,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穆白也知道自己自身难保,不该多管这些。但他拿老头儿当半个师父看,实在不希望他做这样的事,不由得有些急了,却更加谨慎地压低了声音:“老爷子,不是我说,这事儿危害太大,你……” 话未说完,又被双黄蛋一把捂住了,白胡子一翘一翘,大声喝道:“臭小子!就知道偷懒,让你做的事怎么磨磨蹭蹭到现在?赶紧滚去做!” 说毕气呼呼地走进了隔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穆白看着警惕地看过来的黑衣人,苦笑了一下。为首那人高难度地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生生让穆白看出了高傲与不屑。 随着送来的“试验品”越来越多,隔间已经容不下了。又来了一队人在药庐旁边用最快的速度起了一栋房子,一切从简,只是保证墙壁足够厚。建成之后,同样,一批又一批身上带伤表情愤恨的人被送了进去。 老爷子很少管得上穆白了,每次匆匆地出来,草草地摸一摸他的脉,给他开个方子,告诉他用法,又急火火地走了。 不管从感情还是理智上,穆白都觉得老爷子虽然不为世俗理解,却并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不大可能真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但心底里,又隐隐担心,毕竟这会儿有人紧紧逼着,不知道他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守着的黑衣人更多了,穆白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练功了。只好白天拼命地学习老头儿扔给他的心得,晚上偷偷地摸黑练习,时刻注意着别被人看出端倪。 双黄蛋有时候也会给他指一些地方,让他在气血运行时着重注意。穆白按着他的指点疏离经络,倒是又提高了一些效率。近来,寒毒的发作次数已经稍稍减少了。 这天,他将内力运行了几周,体表冒出了大颗汗珠的同时,还泛出了丝丝凉气。收了功法,摸着黑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正要入眠时,轰地一声,隔间的木门突然被大力撞开了。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飞快地蹿了过来,穆白看不太分明,只是听那声音,竟是赶上自己目前最快的速度了!要知道,他的轻功可是直接受南宫清晏的指点,哪怕内力依旧不太深厚,无法持久,在短期内的速度却恐怕比双黄蛋还要更胜一筹! 来人脚步沉重,听着一点也不像轻盈的样子,没想到却可以达到这种恐怖的速度。 不过短短一瞬,一股腥风便到了面前。穆白猛地在床上一个打滚,卡啦一声,一道劲风袭来,对方的手直直地穿过他的枕头,将大床穿出一个洞。一见猎物逃跑,对方喉间发出了一声类似愤怒的咆哮,竟不顾尚未抽出的手,脑袋往床内侧一凑,张嘴就咬向了穆白。 穆白双腿用力一蹬,将来人蹬开,跳起来便要往外跑。哪知那人虽然笨拙,速度却快到不可思议,很快弹了起来,拦在了他前头。前后不过两分钟,两人就在黑暗中过了十来招。对方似乎并不靠视觉辨别他所在的位置,穆白却缺少战斗经验,黑暗中又影响了他的发挥,更有“被咬被抓会不会传染”的顾虑,一时间竟是手忙脚乱。 但他更不敢喊叫,眼下这种状况,不会武的人分分钟就会被撕了。若是有人进来看他完好无损,必然会起疑。当务之急,是最快地解决这个失控的“药人”,然后立刻去找老爷子处理。 捞了根棍子才抵抗了两下,就被对方嘎啦一声折了。又将整个床都掀了过来,差点将穆白压在底下。 更让穆白焦急的,却是前头一声嘶吼,加上现在闹出的动静极大,已经瞒不住人了。 门被踹开的瞬间,穆白一咬牙,钻进了被整个掀过来的床后头。这时候只能寄期望于赶来的人给力一些,要不然,那药人隔着床铺给他一记“穿心爪”,他避都没处避。 冲进来的有三人,速度及不上药人,但药人神智不清楚,被他们包抄着砰砰乓乓地打了一阵,有利刃砍入皮肉的声音,也有受伤时的闷哼,有一人甚至被整个甩到穆白躲在后头的床上,差点将他压扁。 正自僵持不下,穆白又听到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快速接近,接着当啷一声,有刀剑出鞘声响起,来人似乎出手极快,一阵凌厉的风声过后,响起了噗通噗通二声。 屋内的蜡烛点起,穆白从床板的缝隙中,看到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前头的声音,便是头颅落下和身体扑地的声音。 来人正是这一拨值班黑衣人的头子。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凌乱的屋里,又看了看匆匆赶来的药师,吩咐人将这儿收拾干净。 他显然也是不太愿意同双黄蛋老爷子打交道的,毕竟他和自己的顶头上司是死对头,看见自己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谁都不想犯贱。眼见尸体被拖了出去,大部分东西都归了位,便打算与众人一道离开。却在扫到床后那个一言不发的孩子时,脚步顿了顿。 双黄蛋看到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将肥大的身躯移了移,将穆白半遮在了身后。 哪知那人颇为心细,又仔细扫了一眼那张被穿了几个洞的床,又折了回来,在床边站定。这会儿穆白是彻底躲不住了,假装被吓坏的样子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人指了指穆白:“药师大人,听说这是您唯一的徒儿?” 双黄蛋一瞪眼:“是又怎么样?” 那人恭敬又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穆白:“不知您这徒儿,是在哪儿学的武艺?还是药师大人亲手调/教的?” 双黄蛋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过是普通人家的一个小孩,跟着我学点草药,帮我打个下手罢了。” 那人也不说话,精明地看了看穆白,突然一晃身形,一下子便到了穆白身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厉声道:“说!你是哪儿派来的细作,敢蒙蔽药师大人这么久?!” 穆白心中叫苦,嘴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装作一脸茫然又害怕的样子道:“你……你你说什么?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那人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要是半点功夫不会,这大晚上的,药人突然闯了出来,而且直奔你的床边出了手,你在熟睡中能躲开?” 穆白关键时刻嘴皮子总是挺溜:“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是这样,我最近一直听到这些奇奇怪怪的吼声害怕,晚上总爱做噩梦,睡不踏实,刚刚那药人一撞开门我就惊得跳了起来,刚巧就躲开了他的一掌。后来我滚到了床底下,他气愤之下把床都砸烂了,我正害怕得要命呢,你们就赶来了。说起来,我方才吓坏了,都没来得及感谢各位大爷的救命之恩!” 双黄蛋哼了一声,显然是哼穆白的鬼话连篇,却是冲那人道:“怎么着?这回有解释了吧?这小子跟了老头子几年,老头子还是信得过的。” 那人狐疑地看了看穆白,眼见他年纪不大,哪怕自娘胎里就练功,也不像可以躲开药人攻击的,哪里想得到他身怀独门的轻功?又见双黄蛋一副虎视眈眈的母鸡架势,他位分到底比药师低,不便造次,当下笑道:“这么说,倒是我多虑了。” 双黄蛋脸色缓和下来,寒暄了几句。那人便告辞,走出两步,却是突然一个转身,一掌便拍在了穆白的后心,嘴里说道:“药师大人,实在得罪了,属下奉命保护药师大人的安全,实在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穆白浑身紧绷了一瞬,又生生逼迫自己放松了下来,毫不反抗地任由对方的掌力传了过来。他在赌,赌这人不敢当面弄死自己。再者,哪怕他抵抗了,这么多人就在外头,他也跑不了,反而会连累琼花婆婆和双黄蛋。 那么, 第78章 防盗/BOSS小白分离记 常药师一个人过了许多年,到老来才别别扭扭地收了半个徒弟,虽然口头上不承认,还时常冷嘲热讽,心里头却是拿穆白当孙儿看待的。 而这娃目前看来也还算挺给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最多选择脚底抹油或者往耳朵里塞团棉花罢了。事后又端茶倒水样样不缺,唔,烤肉也做得不错。 最重要的,是打定那主意后,老头儿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再不怕死的人,发现死亡随时能跟自己来个亲密接触时,也总是会想要留下一点念想的。 穆白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不管他提高几次难度,强行塞给他多少东西,最多嘟囔两句,该掌握的还是掌握得丝毫不差。这种天赋不多见,这种耐心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更是不容易。 所以现在,双黄蛋是真不希望穆白出事。 眼见自己怒喝之后对方也不回答,反而加强了内力,以为那人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弄死穆白不可,这等于在老爷子心灰意懒之后还要断人的命根子,双黄蛋顿时怒了。 与催命无常的新仇旧恨冒上来,当下也不再留手,拉住穆白的手变抓为掌,抵住他的身体掌力一吐,汹涌的内力便透过穆白的身体,排山倒海般地涌向了那人。 那小头领内心完全是叫苦不迭。 他最近才被关弘济提拔上来,又被派来执行这么个据说教主特别上心的任务,本来卯足了劲儿想好好表现一番,哪知就遇上了这么个性格诡异的老头,天天跟他拧着来,吆五喝六的不说,还老嫌弃这个嫌弃那个,让人恨不得往他脑门上砸两拳。 发现他身边的药童可能有问题时,他还心中暗喜了一下,觉得机会来了。如果误打误撞真发现了一个小卧底,不但老头子的气焰得下去一些,在关弘济和教主面前也算不大不小功劳一件。 谁知道对方会突然为了一个据说一直不待见的小子,就骤然翻脸了?难不成连这位也是个隐藏很深的细作?看起来实在不太像啊!难道不该是一致对外的吗? 但这些问题都无人可以回答,感受着越来越浑厚的内力,那人只觉得气血翻涌。虽然药师是六老□□力稍弱的那一个,但在天魔教横行了那么多年的人,不可能是省油的灯。而且自己这一举动似乎还得罪了他,那么,不管是不是抓到了奸细,催命无常都不可能为了保他而真正与药师翻脸,特别是这个节骨眼上。 想通了其中关节,那人冷汗顿时涔涔而下。奈何此时连说句软话或求个饶都做不到,稍稍一撤力绝对当场毙命,只能全神贯注地打起全副精神,抵抗着当下的攻击,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更加难受的则是作为夹心饼干的穆白。 两股内力在他体内如拉锯一般来来去去,不管哪一方都不是他可以抗衡的,只得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一般随波逐流。两人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穆白就已经感觉浑身真气震荡不已,好像捱了几个世纪一般。 再这么下去,那小头领重伤之前,自己就该一命呜呼了。 既然彻底翻了脸,穆白再也顾不上遮掩什么,一提气打算助老头儿一点绵薄之力,赶紧怼死那人了事,该怎么善后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哪知他稍稍一运内力,浑身所有的真气顿时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起来。一时间似乎连血液都开始倒流了,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从那烫一阵冰一阵的状况也能感觉到,大约是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惨白。 更可怕的是,原本两股内力隔着他的身体比拼,虽然他感受到很大的压迫力,但到底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他稍稍一动,打破了那点微妙的平衡,三股内力竟是交缠了起来,他这个内力最浅的人自是头一个遭殃,本就气血逆行,现在更被两道极强的内劲侵入了浑身的经络中,如同千万把薄薄的小刀在刮着所有脉络,又如气球吹得太鼓,随时都可能爆裂开来。 双黄蛋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情况,瞪眼骂了句:“蠢货!” 高手比拼,他个小蚂蚁哪能如此轻举妄动?本以为这小子是个沉稳的,没想到竟然这般轻狂。奈何现在连他也没有办法了,要弄死对面那人轻而易举,但投鼠忌器,有穆白这么个小麻烦夹在中间,一不小心就会把他们同时全灭。 老爷子只能尽量收着手,尽量让自己不要伤到穆白的经脉。 但他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那人本就是惊弓之鸟,现在节奏被穆白一打乱,更是惊恐无比。当下竭尽全力,一鼓作气将所有的内力都运气,忽然一下子送进了穆白体内,希望能暂时打断三人间的纠缠,到时候出声大叫手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一瞬间穆白只感到整个人都被吹得鼓胀无比,似乎马上就要碎成千片了。雄浑霸道的内力一下子沿着经络灌入他的内腑,还有一部分直冲头顶,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在开水陆道场,心脏砰砰直跳,肺里则仿佛已经没有空间容纳氧气了,眼前昏花一片。 就在这时,深深盘踞在他内腑的寒毒忽然动了动。就像一条条感觉受到了威胁的毒蛇,先是有一部分动了动,试探性地接触了一下那团内力。 谁知那股劲力霸道得紧,两者接触的一瞬间,凶猛地就扑了过来,一股不将它压回去不罢休的架势。那寒毒顿时认定那力道是来驱逐自己或与自己争夺这具身体的,似乎受到了冒犯一般,气势汹汹地就向劲力的来源处扑了过去。 寒毒和内力本质上都是气,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内力运行时,浑身的经络便成了一条条通道,顺着它们,气血才可以运行到身体的各个部位。而寒毒却更加无孔不入一些,可以在体内四通八达,处处搞破坏。 平日里这是很让人头疼的地方,这时却起到了正面效果。 那人体内的真气正源源不断地外泄,体内越来越空虚,本就是强自咬牙坚持,没想到掌心突然传来极为蹊跷的一股寒意,竟是趁着他体内虚弱,直冲心脉!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想也知道不会是好东西,而且心脉于人实在太重要,莫名地被这般阴毒的寒气入侵,绝对不会有好事! 那人大惊失色之下,急急地便要收回内力,早有一直在侧的药师趁着他手底下一时空虚,腾出另一只手掌,砰地一下便打在他的胸口。那人喷出一口鲜血,弹飞在墙上,软软地掉了下来。胸口凹陷一块,显然是胸骨尽碎了。 老爷子一击得手,也来不及收拾残局,急忙便去看穆白的情况。却见穆白这会儿有些不太好,那人虽然被击毙了,他的所有内力却来不及撤出,此时大部分都残留在了穆白身上。这与高手帮忙疏通经脉可不一样,天魔教有些内力相当霸道,此人便学了其中一种,此刻在穆白体内横冲直撞,实在不容乐观。 何况外头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不知何时会察觉不对劲。 老爷子一手抵在穆白背心,尽量帮忙梳理,奈何里头寒毒与内劲混战成一团,简直惨不忍睹。老头儿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大把银针,寒光闪闪之中,瞬间封住了穆白全身的大穴,先将所有外来的内力全固定住,任由寒毒一点点包裹上去,与它们消耗起来。 接着,他摸到一排柜子旁,从里头拿出一个药瓶,来到尸体旁,小心地拨开他的衣襟,往里头倒了一点液体。那人的胸前顿时乌黑肿胀起来,不一会儿,整个人都鼓了起来。 双黄蛋又摸出其他几样药,转去了门被踹得破破烂烂的隔间,洒在了其他一些一动不动的药人身上。再将尸体搬进去,放在其中一个药人前。 做完这一切,他脑子里仔细又快速地回想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的漏洞,这才吁了口气,擦了擦有些汗湿的手心。这些年他埋头研究医学,实在很久没做过这些弯弯道道的事了。 看看七窍隐隐有些渗血的穆白,老头儿又叹了口气,这倒是一个绝好的解毒机会,若运作得当,足可以借这白给的内力拔掉五层的寒毒,可惜时间上来不及了。 小心地用一张纸擦干他脸上的血,保险起见又扔到了炉子里烧掉。将穆白身上的银针小心地拔掉几根,然后立刻在那些内力作乱前将它们引入他的丹田处。这样反复三次,穆白的下丹田立刻鼓胀起来,老头儿又换成了胸前的膻中,然后是上丹田的眉心,最后一些,则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疏通往全身。 这过程中,他停下来几次,故意到隔间说了些“小丁,来,帮我 第79章 防盗/BOSS小白重逢记 这场骚乱来得猝不及防,失控药人的战斗力也出乎众人意料,听到动静匆忙赶来的第一批黑衣人一个照面就折了好几个,还有几人重伤。 好在最近药庐扩建,附近留守了不少人,一见情况危急,纷纷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老爷子和穆白抢了出来。 双黄蛋把穆白护在身前,背后全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血印子,也算真下了血本。 穆白虽然不知道这些药人的具体来历,大约也能猜出要么是天魔教的对头,要么是底下犯了错的人,总之里头有几个功夫挺不错的。 现在不知老爷子用了什么法子,他们的内力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速度更是快得出奇,要不是神志不清见人就抓咬,人多的时候容易被分散注意力,他们还真不一定能逃得出来。 更有几人似乎保留了一点意识,挠翻了几个人之后,竟然开始往外逃。老爷子跳着脚喊:“快快快,别让人跑了!只要跑了一个老头子把你们通通做成药人!” 不苟言笑的黑衣人们也抖了抖,一串一串地跟在逃跑的药人后头玩起了接龙游戏。 双黄蛋不愧是活了大把年纪的老狐狸,平日里用不着与人虚与委蛇并不代表完全不会,现在做戏做全套,将穆白往黑衣人中间一扔,又带了几个人进去“抢救药物”。 抢救到一半,又是几个药人失控,将一个黑衣人活活撕成了两半。 一阵鸡飞狗跳后,半个天魔教都被惊醒了过来。火把陆陆续续地燃起,整个山头上似乎有百鬼夜行。 先是琼花婆婆和另外一个老头儿赶过来看了看,亲自试了试药人的能力,然后又匆匆离开了。后来又有一个浓妆艳抹穿得花里胡哨的老太太过来,阴阳怪气地讽刺了双黄蛋几句,表示了幸灾乐祸之意,也离开了。再有一个手上缠了一圈铁链子的老头儿,领着一批人来转了转。再后来…… 其他一些人地位不够,不敢凑上来,只远远地观望着,犹犹豫豫地从角落里冒出一个个脑袋,忽闪着一双双在火把照耀下闪烁着幽光的眼睛,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仿佛这边有个绝大的热闹。但一有人目光扫过去,他们便飞快地匿在了黑暗中。 一片乱糟糟中,穆白默默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假装被药人伤到,其实在努力让自己不被鼓胀的真气撑爆。 十几岁的身体,忽然间平白得了三四十年的功力,一方面可以说是天上掉馅饼,白捡的好事儿,另一方面,却很难保证不吃撑。 大凡武学之道,体魄的滋养与内力的修为缺一不可。 若是纯炼体,则容易如现代西方竞技一般,拥有强壮的身体,却后继无力,三十往后便一身伤,因为随着身体的盛极而衰,会越来越难以承受短时间内的强烈爆发。 若是只重内力而不重套路,则难用于实战,应敌时手忙脚乱,时灵时不灵,甚至出现“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笑话。更有些人沉湎于气感,整日里靠药物辅助或吸收所谓“万物之灵气”,身体无法承受短时间内大量增长的外来之气,走火入魔。 穆白以两碗的饭量生生咽下了十碗,现在有点胃疼。好在他的功法比较特殊,与这个世界的都不太一样,加上老爷子之前帮他处理了一番,现在慢慢地引导着内力在体内游走,竟是未被黑衣人们看出问题。 当然,这与他们的注意力都紧紧集中在药人身上也有关系。此刻,未出问题的房子外头也如临大敌地守上了一群人。 双黄蛋咋咋呼呼地扒开他的衣服看了“伤势”,又给他后背抹上了一大堆药,最后拿银针将他扎成了个刺猬。 药涂在后背上火辣辣地疼,穆白感觉那里的皮肉在缓缓地鼓了起来,显然是为了效果更逼真一些。而银针则将他气血运行中不能消化的内力都导出来,虽然有些浪费,却十分有效地避免了他爆体而亡。 大晚上的温度挺低,老爷子身上却又是血又是汗,穆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臂往上头扎针时,在微微颤抖。 老爷子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为了救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注意到他的眼神,老头儿以为他在不安,拍拍他的背,温言道:“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他难得用这么和气的口吻与穆白说话。旁人听着似乎在说药人的事,但两个当事人却心知肚明。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也有许多人,明知前路渺茫,也要用尽全力去搏一把,以帮别人撞开一条生路。 穆白点点头,咬咬牙抓紧时间将丹田内封存的内力都调动起来,免得待会儿被人看出不对劲。 半夜的时候,最终考验来了。有人带来教主之命,让药师与他的弟子,还有一众守卫都过去一趟。 双黄蛋听到“弟子”二字心中一咯噔:他口头上可从来没有认过穆白是他的弟子。 有心反驳两句,但教主要见穆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己一开口反而更容易引人瞩目,便又闭了嘴,粗声粗气地冲穆白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把老头子的药箱拿上,等着老头子自己动手么?没眼力劲儿的东西!” 说毕,也不顾浑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穆白小小的身板瑟缩了一下,像个受了虐待的小媳妇似的拎起一个巨大的药箱跟了上去,摇摇晃晃,步履蹒跚,结合着后心被拍烂了的衣服,露出乌黑肿胀的后背,看起来好不可怜。 十几名黑衣人有的抬着死去的同伴的尸体,有的扶着重伤的同伴,还有人抬着被砍杀或捆绑着的药人,也跟了上去。 虽然从未踏足,但穆白对天魔宫的主殿其实并不陌生。 当初他写南宫清晏成了天魔教教主,第一次来天魔岭时,琼花婆婆为他详细地介绍过。只是南宫清晏来时,天魔教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了三分之一。许多人趁火打劫,在奔逃之前洗劫了主殿一番,导致南宫等人回来时只看到满地狼藉,颇为凄凉。 而现在它还是一派浑然霸气,高峻的建筑在夜色底下就像一头欲择人而噬的怪物,门外门内全有人把守,秩序森然。长长的走道上,巨大的火把在高处熊熊燃烧,这里显然曾与宗教活动紧密相连,墙上全是带着历史痕迹的壁画,造型古朴,色彩有些淡退了,但依稀能看出西域之风。 待走过几道门,守卫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肃然的时候,穆白知道,正主儿马上就要出现了。果然,老爷子一直抖抖索索的衣摆停了下来,穆白也跟着自觉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黑衣人齐刷刷地拜倒了下去,大声喊道:“参见教主!” 跟参见皇帝一个架势,突如其来的大声倒把穆白吓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跪,老爷子扯了扯他,两人一齐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 周围一片安静,大殿上站了不少人,竟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清浅呼吸声。穆白弯腰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有些阴冷的声音道:“都起来吧。” 声音不高,但听在耳朵里却是不由自主地一凛。黑衣人齐刷刷站起,整肃地站成两排。 “常老爷子,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吧,大晚上的,药庐可是把整个天魔教都给折腾起来了呀。”那个声音继续道。 老头儿自是详细解释了一番,他把大部分的问题都推给了那个倒霉的小首领,说自己忙不过来,让他帮着喂点药,结果弄错了,导致一群药人失控,那人命丧当场,自己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云云。 那教主显然对那人怎么死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却也没有打断老头儿的话,听到药人一掌便打死了小头领时,似乎终于来了一点兴趣。又问了一圈黑衣人们药人的身手,这兴趣便更浓厚了。 穆白低着头站在老头儿后头,只听到振衣声响,有人远远地掠了过来,紧接着,视线内便出现了一袭绣着锦纹的黑袍。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弯腰翻了翻那些死去的尸体,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疯狂的药人,最后好整以暇地直起身,手指一动,便甩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以穆白的目力,竟是完全无法看清是什么。 绑着药人的绳子瞬间齐齐断裂,七八个药人跳了起来就扑向那人。却见他毫不费力地几掌拍出,五个药人一下子远远飞了出去。那人再次变掌为爪,嗤啦几声轻响过后,剩下几个药人要么手臂被扯了下来,要么整条腿被扯了下来。 飞出去的药人有三个当场倒毙,七窍流血。剩下两个一个几乎不能动弹,一个挣扎着爬起,又锲而不舍地打算爬过来。被扯下手脚的药人则不顾支出的森森白骨和淋漓满地的血,丝毫不知疼痛般地继续发起了攻击。 这会儿,那教主没有留手,一掌一个拍死在当场。有一个药人甚至还隔着一段距离,被他无形的掌力扫到,竟是整个前身都凹下去,肉眼可见地变了形。 穆白的一颗小心脏在胸腔内怦怦跳动,不论正邪,这都是他第一次遇到的完全连抵抗都不能的人,大光明功,果然是逆天的存在。 那人似乎对这效果颇为满意:“竟然能接下本座四成的掌力,不错。这人误打误撞之下倒是办了件好事,也算可以将功折罪了。” 双黄蛋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躬身道:“的确如此。可惜此法尚不完善,待到能够完全控制药人神智,加上教主想要的效果,就更妥帖了。” 教主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嘉许:“不错,这些日子辛苦常老爷子了。” 双黄蛋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属下分内之事罢了。” 在穆白觉得自己可以从头透明到尾,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下结束这次面见时,忽听一个大嗓门问道:“不知这种药,用在常人身上效果又如何呢?可否让我们一并见识一下?” 穆白倒是知道他这一问的原因,天魔教高手并不那么多,若是全做成了药人,哪怕打败了整个中原武林又如何呢?谁来管理?想要扩散这种病毒般的存在,还是普通人最管用。 “高等丧尸”是为围剿高手准备的,若是能让普通人变得力大无穷,速度提升几倍,那么对付普通小喽啰足够了。 老爷子回道:“用在常人身上也能短时间将人的潜力提升数倍,只是这边没有不会武的,改日可以让众位看一看……” “谁说没有?那儿不就正站着一个么?”那声音突然恶意十足地道,“最近教主忙于闭关,出来一趟不易,为了不浪费他老人家的时间,不知药师大人愿不愿意割爱呢?” 穆白只感到殿内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了过来,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皱了皱脸,不好再装聋作哑,做出一个极为惶恐的表情,抬眼扫了一圈四周,又快哭一般地低下了头。 双黄蛋怒道:“关弘济!你这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徒儿!” 方才一瞥之间看到的络腮胡老头儿嘿然冷笑道:“你的徒儿是人,我的人就不是人了,你徒儿金贵,大晚上的用不着打下手,便让我的人去了。出了事还是我的人的错,对吧?” 双黄蛋道:“方才教主说了,不追究你属下的责任!” 催命无常哼了一声:“所以我的人就该白死,你的人就连一根毛都碰不得!” 他是真的心疼,手下势力本就不如琼花婆婆,心腹更是死一个少一个,现在一下子折了一批,肉痛得要命。 两人辈分高,说话也没旁人那般小心翼翼,眼看着便要当着众人的面吵起来。 那个声音阴冷,方才一看脸上还带了一个更冷的狰狞面具的教主已经回到了上头的座位,此刻一言不发,一面满斯条理地敲着扶手,一面目光如炬地扫向了争论的核心——穆白。 有如实质一般的目光沉沉压在穆白的身上,穆白只觉得自己像只被秃鹫盯上了的兔子,根本一动都不敢动。 一直沉默地站着的琼花婆婆见两人吵得不像样,终于打断了两人的话:“闭嘴,到底如何行事,自有教主决断!教主,您以为如何?用这孩子,还让人立刻找几个普通人一道试一试?或者改日等药师让药性更稳定一些再看?” 这话看似不偏不倚,其实暗中帮了穆白一把。以她对教主的了解,应当只要看成品就行。而且最近正是要用药师的时候,当不会故意弄死了他身边的人。 哪知教主看了穆白一会儿,竟是点了点头:“那便拿他试试吧。” 不但穆白心里一凉,琼花婆婆和药师也是一个咯噔,同时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教主之位。只见那狰狞的面具底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直看着穆白:“一个普通的孩子,被药人打了一掌现在还能爬起来,本座也想看看,他服下药能到什么程度。常老爷子,能麻烦你割爱吗?改日本座挑个十来名童子送去你药庐,任你差遣,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并不是商量,而是命令。老爷子扫了一圈,看着众人或兴味或漠然的眼神,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竟是毫无再保下穆白的理由了。 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愤,怒瞪了关弘济一眼——反正上头那位做下这个决定也有挑拨的意思,他冲上座行了一礼:“是,教主。” 黑衣人适时地递上了药箱。老爷子砰地一声将药箱砸在地上,蹲下身子在里头挑挑拣拣。 看着老头儿费力弯下的要,穆白再次升起了一种无能为力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他穿越以来,不管成长得多快,总有那么多用心险恶之人追在身后,一刻不停地想要算计他。 一时间,倒是更为理解了上辈子南宫清晏的那种孤愤。 这会儿,如何全身而退才是正经。他知道,逃跑肯定是不可能了,那么只能乖乖配合服药。老头儿肯定不会给他服下真正让人失去神智的药,那么假装发疯?用一点内力假装力气突然变大应该挺容易,只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出来…… 寻思间,双黄蛋已经倏然起身,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一些凉凉的东西塞进了他口中。借着背向众人的位置,穆白看到他嘴唇飞快的动了动,依稀是“寒毒”的字样。 接着,他被一把推向了大殿中央,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一股热气瞬间从小腹处升起,飞快地席卷全身。所有被他收为己用的内力全都在体内自动游走了起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时间竟比自身催动还要快上许多倍。而那些尚未吸收的内力,似乎受到影响,也开始蠢蠢欲动。 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似乎空前活跃,本来他的身体肯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活跃程度的,一时亢奋后必然极度空虚。但先前无意间摄入的内力此刻却恰好运用了起来,竟是将将维持住了平衡。 寒毒感觉到威胁,又开始露出了獠牙,穆白悄悄地让内力流转在附近,随时等待着它们的攻击。老爷子不愧是医学方面的达人,之前没有想到,此刻受到启发,竟是采取了这么一个险而又险的方法。 看起来,似乎会有奇效。穆白半真半假地做着难受的模样,心中则带着几分期待。 高高在上的教主却又开口了:“弘济,你去拍他一掌。用一层力道。” 憋出了浑身汗的穆白又是心里一凉。他以为服了药最多发个疯就行,没想到,这位竟是直接让催命无常来试探他? 老爷子的声音显然急了:“教主!” 话未出口,上头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关弘济,已经嘿嘿一笑,倏然来到了穆白身前,呼地拍出了一掌。 一层的功力并无多大威力,于此时全身都亢奋的穆白更无多少影响。他稍稍一转化,还逼出了一口寒毒,噗地喷出了一口黑色的血,看着挺吓人,实际上胸口一畅,近年来一直闷闷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只是一层之后,还有二层三层四层,穆白这才知道,那教主开始说的赔双黄蛋几个弟子不是白说,是真的打算整死他。到了催命无常用第三层内力的时候,穆白知道,自己接下去哪怕撑着不死,别人也该怀疑了。 当下开始在大殿里胡乱跑动,一副失去神智又被逼到极处的样子。催命无常桀桀一笑,飞身上前又是一掌拍出。穆白看准了他的掌力,稍稍一侧身,砰地高高飞起,一下子砸到教主的宝座不远处。 他到处乱跑,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伸手抱住墙壁上几处装饰般的凸起处,假装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狠狠撞向了其中某处。 轰地一声,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墙壁骤然打开,露出了一个暗室。 那是上辈子琼花婆婆指给南宫清晏的,原教主练功的暗室! 穆白在教主神色大变地扑过来前,一个手滑掉入了暗室中,正好甩在当中一张石桌上,一手按倒了上头的花瓶,又胡乱抡起一把凳子劈头盖脸砸向那个该死的鬼面。 教主为了躲避凳子耽搁了一瞬,眼睁睁地看着厚重的石门徐徐关上。气得一掌拍在门上,灰尘簌簌而落。 为了避免练功时被人趁虚而入,这暗室是里头关上了外头就无法打开的状态,而且造得异常结实,任你神功盖世也无法徒手打开。 穆白在里头打坐了几个时辰,竟是成功拔掉了四层寒毒,而且两相抵消之下,还是涨了近十年的内力,顿时神清气爽。 这会儿也不知外头怎么样了,这次是催命无常失手把他打到了密室中,应该怪不到双黄蛋身上吧?而且教主这会儿还要用他,应该不会那么快翻脸…… 只是这会儿原路出去显然是不可能了,南宫清晏上辈子好像还在这儿找到了一条暗道,属于历代教主们的逃生处。位置是…… 穆白暗自庆幸上辈子写这段比较靠后,印象还比较深刻,在最靠里的墙壁前站定,从最底下一块砖数起,右四上八左二上五下三地数下来,对着那块砖狠狠地拍了下去。 哗啦,一个不大的洞口倏然打开,一股凉风吹了穆白一脸。 穆白转身把暗室里砸了个乱七八糟,一些普通的秘籍通通撕了一地,然后卷起了一本薄薄的写着大光明功的册子,加上一张标着内力走向的人体经络图,终于觉得一扫近日之晦气,心情甚好地钻进了洞中。 这条逃生通道极长,后头连着曲曲折折的溶洞,四通八达,那教主哪怕要从洞口的另一头追来,也要费上很长的时间,倒是一点也不用担心。穆白沿着地下的暗流一直走,小心地避开有人工石阶的地方——那教主必然会从这儿来突袭他,饿了就弄些鱼吃,安慰自己就当吃生鱼片了,倒是一路没遇着什么危险。 大约走了两天,又或者三天或四天——人在黑暗中总是不太有时间概念的,穆白终于见到了一点天光。激动地走上前,却发现外头满是人影,一看打扮就是天魔教的,显然在满世界地搜寻他。 干脆一头又扎进了溶洞中,沿着暗河闷头走。这次不急着出去了,好在他平白得了许多内力,精神竟是极好,走了许久也不觉累。又走了更长时间,转过一道弯,穆白发现自己进了一条胡同——这么说有些不太对,是一条极狭窄的石缝,后头有光,泉声大作。 显然,出路在石缝后头。 一下子倒有些进退两难。往回走,实在太远了,而且还在天魔教的范围。穆白看看那条石缝,再看看自己的身板,咬咬牙,试着往里头挤了挤,大不了不行了再出来。哪知这石缝长年被水流侵蚀,早已酥软,被他稍稍一拱,竟是轻易地就拱开了。 像条泥鳅般钻了半天,穆白终于到了另一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湿漉漉的洞中,眼前有一池碧水寒潭,远处则有光亮,还隐隐能听到人声。 有人就好,这会儿总该出了天魔教了吧?穆白想,实在也折腾得久了,看这边也不像会有人来的样子,当下找了个地方,昏天暗地地睡了起来。 正在流着口水做着美梦,梦到 第80章 防盗/BOSS小白重逢记 在千星水寨,被左常辉和风毒老怪折磨得死去活来时,穆白几乎断了最后一丝逃脱的侥幸。很有些伤感地想,这次大约再也没命活着回去见南宫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抓走,那性子估计又得憋得内伤。 在天魔教,穆白浑浑噩噩地一躺就是几个月,内外伤交加,几次在鬼门关上转圈圈。后来又遇上个脾气暴躁无比的双黄蛋,被他的大嗓门教训得抬不起头来时,穆白苦中作乐地想,也许有一天,南宫心血来潮地如上辈子一般收了天魔教,那我作为他的好哥们,也算得上是这儿的半个主子了。到时候一定要在双黄蛋耳边吼回来,嗯,还得要拎着耳朵吼。 甚至在大殿上死里逃生,在不辨方向的地下溶洞中淌着水不知走了多久,每每看不见出路快要崩溃时,穆白也是安慰自己,这番只要成功逃出去,以后可是一辈子吹牛的资本都有了,赚到了! 而这吹牛的对象,首位自然是南宫清晏。 没办法,孩童时代的世界就那么大,他皮子底下虽然住着一个沧桑的灵魂,却还是每日里跟一群孩子混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只有一个南宫。不出意外的话,日后长大了也依然会是好基友。 呸呸,是好哥们。 好哥们是什么概念?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美人一起流口水(?),同进同退关键时刻可以为对方豁出命去,一个烧饼撕两半你一半来我一半(←_←什么鬼)……虽然穆白前世从没遇到过这么一个情同手足的哥们儿,但大概还是知道其内涵的,并且相当羡慕。 毕竟一个看遍世间冷暖的人,最不相信的便是感情,最渴望的,也恰恰是一份纯粹的感情。 只是感情这东西,不管亲情友情爱情,说简单时唾手可得,说困难时难如登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可遇而不可求。 活了两辈子,南宫清晏大约是第一个有了这么一点点苗头,各方面都挺符合的人。对这份难得的亲情兼友情,穆白自是珍视不已。 他想,大约在遇到真爱前,南宫清晏这个好基友——呸,好哥们——的地位,在他心中是不可动摇的。 至于遇到真爱后会怎么样?穆白暂时想不出来。 直觉告诉他,爱一个人和哥们情谊应该没有冲突。但古往今来不计其数的文学艺术影视八卦,甚至那首花喜鹊的童谣,都表明了爱情是一种病,一旦得上了堪比霍乱,分分钟身不由己神魂颠倒一反常态如五雷轰顶天昏地暗神志不清,很容易陷入不疯魔不成活的境地。好兄弟成路人甚至反目的情况,都不一定不会出现。 穆白不寒而栗的同时,又觉得,不了解的事不能轻易下结论。 嗯,这是一种严谨的态度,而且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不准到时候自己没变心,南宫先被哪个妹子勾走了魂回不来了呢?唔,从他的身份地位才华容貌来说,这还是极有可能发生的,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Д ̄)┍ 话题扯远了。总之,在穆白还没来得及为一个妹子五迷三道恍恍惚惚的现在,南宫清晏是他心心念念的第一人,绝对的好基友。 所以在这种看似绝对不可能的情况下,突然看到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穆白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我还在做梦? 或者双黄蛋的药有制幻的后遗症?但这背景太出戏了,我怎么可能在经历漫长的逃亡后,一个随便挤进来的小破山洞里见到南宫呢,好歹也换一个真实一点的场景吧? 可是漫长的流亡后,骤然见到亲人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让他完全忍不住,哪怕是在梦中,也要贪婪地好好打量对方一番。 算起来,匆匆离别之际他只有九岁,南宫清晏比他大一岁,十岁。距今已有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呀呀学语的奶娃娃变成一个小大人,也足以让一个带着婴儿肥包子脸的儿童变成一个翩翩的少年郎。 哪怕不怎么关注自己外表变化的穆白也知道,这些年里自己的衣服裤子长长是一截一截地往上缩,也只有天魔教都是成年人居多,才会依然觉得他是个小孩。要放到外头,十五岁都是可以成亲的年龄了。 而放在久未相见的南宫清晏身上,这变化便显得格外明显。 他的身形比穆白记忆中拔高了许多,目测比现在的自己还要高上将近半个头,配合着一袭淡蓝色加精致绣纹的长袍,显得更加器宇轩昂,挺拔极了。身后背着一把宽大的长剑,高高地露出一截,古朴而大气,一看就是一把有历史的宝剑,却与他的整体气场没有丝毫违和感。 一别经年,竟是真正有了几分少年侠客的感觉了。 记忆中的南宫那有点圆嘟嘟的包子脸已经彻底长开了,整个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每一个勾勒都恰到好处行云流水,仿佛上天最精心的杰作。他的五官本来就非常好看,这会儿少了几分可爱,多了几分冷峻和帅气,眉毛斜飞,眸子亮若星辰,眼睛却微微眯起,淡淡的,疏离中又有了一种莫名的深邃。加上他秀挺的鼻梁,习惯性抿起的薄唇,以及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长发,一时间,穆白觉得有些被晃花了眼。 呼,在这不知似幻似真的相见中,自己一定是又把女神和南宫结合起来了。 而南宫清晏那边,则不知为何,一开始飞也似地赶过来,穆白都诧异于他的速度,到了洞口时,却又犹犹豫豫地停住了。借着微弱的天光,穆白见到他的脚步来回碾了两下,好看的眼睛粗粗扫了一圈这个小小的石洞,不知是不是错觉,眼中的光亮似乎都黯淡了下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真实,穆白觉得自己几乎从南宫眼中看到了“近乡情怯”四个大字——咳咳,当然,这应该是自己脑补过度,南宫不可能未卜先知算到他在这里,所以不可能是来找他的——那么他是来找什么东西又怕找不到? 南宫清晏在高速移动中停顿了那么一下下,有不了解他心理的小东西却不会停。 穆白问出“南宫,你是在找什么吗”并跳出他视线死角的同时,金翅和红翅迫不及待地从他身边掠过,嗡地一下便飞到了穆白面前。似乎被他身上的味道熏了一下,摇摇晃晃了一会儿,还是顽强而欢快地围着他嗡嗡嗡飞舞起来。 “呀,金翅和红翅都还认得我呀?不容易。”穆白觉得又真实了一点点,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三下两下蹦到整个僵成了一段木头的南宫清晏面前,“南宫,看到我惊喜不?” 南宫清晏从他跳出来后就一动不动,直直地瞪着他,仿佛化身雕塑。眼见他越走越近,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直勾勾的。待到穆白开了口,这才仿佛回过一点神来,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张了张嘴,声音发涩:“穆……白?” “是我,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呀?!”穆白抬爪子在他面前摇摇,“南宫,好久不见。” “穆,白。阿,白。”南宫清晏又一字一顿地重复,眼底似乎有幽光又晃晃悠悠地亮了起来。又一点一点越来越亮,近似疯狂,在他一张好看到让人惊艳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近乎邪气的美丽。 穆白脸上夸张的笑容都快僵了,这孩子怎么长大了也这么愁人?六七年没见了,就不能表达一下激动之情吗? 虽然看他的眼神挺激动的,但这面瘫脸上真的看不出来啊,好像自己一个人在瞎蹦跶唱独角戏一般:“是是是,是我是我,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是我在做梦吧?我刚刚逃出虎穴狼窝呢,你怎么就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了?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我说……” 不满的叨叨絮絮尚未结束,忽然便被面前的人一把抱住了。南宫清晏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扣住他,用力之大,似乎要将他扣入骨肉中一般,声音竟有些哽咽:“阿白,我不是在做梦吧!” 穆白默默地停下了不安的唠叨,眼眶也有点发热,伸手回抱住对方,低声道:“我也这么想。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对方身体火热的温度,紧紧抱住他的双手,还有开心地在身侧飞舞的金翅红翅都那么真实,让他实在忍不住又是惶恐又是期待。 从别后,盼相逢。此刻骤然得见,却疑依旧在梦中。 穆白安安静静地被有些失控的南宫抱了一会儿,终于真实感又增加了几分。想了想,伸手掐了一把南宫清晏。 对方一动不动,恍若不绝。 穆白慌了:“南宫!你疼吗?” “……嗯。”头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穆白松了口气:“呼,还好还好,知道疼就好!不对,疼你为什么一声不吭,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南宫清晏:“……” 无语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真的回来了。”换了他哪怕是做梦,也模仿不来阿白的脑回路。 穆白绷了几秒,也笑了起来。嘴角越扯越大,最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是这样遇到了,在我闷头不知跑了多久,完全没了方向的情况下。这里是哪里?你是来找什么的吗?”穆白一边笑一边道,“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嗯,是有缘。”南宫清晏百忙之中扫了一眼两只欢快的小甲虫,决定一会儿立刻给它们加餐。 穆白一紧张或兴奋就爱在南宫面前叨叨,一时间又罗里吧嗦了半天,渐渐冷静下来,这才觉得两人的姿势有些不太对。一见面激动了拥抱一把情有可原,但这许久了,为什么南宫还不松开? 话说,他有点上不来气了。 推推南宫,穆白说:“喂哥们,我们坐到一边好好聊会儿?我可是经历了一场世纪大冒险,你近些年过得怎么样?” 没推开。 “我……们……先放开再聊?”看着显然还很激动的南宫,穆白暗暗反省,难道自己还是太不解风情了? 南宫清晏几乎将整个脸埋在他的头顶,模糊道:“再过一会儿。” 穆白不好再煞风景,身体越来越僵。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湿漉漉还全是泥,刚刚一个熊抱,泥浆蹭了南宫清晏满身,顿时两手都不知该如何放了。再一想,自己脸上头上估计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毕竟穿过石缝时,可是手脚并用,脑袋照样帮忙拱。 再想想南宫的洁癖,以及他埋在自己头顶的脸,穆白的脸绿了绿。这这这,事后南宫想起来,一定会觉得是黑历史。 希望他的头发闻起来不是臭的,囧。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穆白到底真正地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能够重新遇到南宫,真好。 穿越后的这个世间,若要找一个对穆白来说感情最特殊的人,那一定非南宫清晏莫属。 真算起来,两人相处的时间并没有穆白以为的那么长, 第81章 防盗/BOSS小白重逢记 穆白囧囧有神地脑补了半天,有一肚子话想说想问,又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好好再看一看南宫现在的模样,又被他死死抱着,呼吸都困难了。不由地叹气,这家伙外冷内热,看来内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激动。他还死要面子,这罕见的失态一定不愿意让自己见到。 自家的孩子自个儿疼,穆白心里暖暖的,也由得他了。到后来实在百无聊赖,幽暗的洞中只有一些深色的青苔和水迹,实在没有什么景致可言,只好一根根数起了南宫束在脑后的头发丝。 唔,乌黑顺滑,还是挺养眼的。 数到不知第几根时,咕噜噜,肚子饿了。 南宫清晏本有些情难自已,正努力平复情绪中,听到这声响,所有的惊喜伤感难以置信患得患失一下子烟消云散,噗嗤笑了起来。终于放开了穆白,眼中盈满了笑意:“一别多年,怎么你的肚子还是个无底洞?” 穆白耳根发烫,恼羞成怒,夸张地挥舞着拳头道:“你不知道我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小爷我现在可以吞下一头牛!” 说完想起了自己当初在清安派时,被康荣虐了大半天后,回去跟在李妈后头可怜兮兮地撒娇求食的情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披着一张孩子皮,厚颜无耻地瘪着嘴扮委屈:“李妈李妈,你一定想象不到,康先生笑眯眯的外表下,深深掩藏了一副怎么样的铁石心肠。今天我出了那~~~么大(夸张地比了个巨大无比的手势)一滩汗,腿都软成面条了,还是不能休息,他balabalabala……” 李妈笑吟吟地摸摸他脑袋:“好好好,阿白辛苦了,李妈早就给你做好了焖面,这就给你送过来先垫垫肚子。好好吃,快快长,以后练成棒棒的功夫,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 穆白充分享受了小孩子被宠爱的待遇,跟家长告完小状心满意足,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谢谢李妈,李妈真好!我自己去端就好,不用麻烦您啦~” 正要往厨房走,就发现包子脸的小南宫已经端着一大碗焖面送过来了:“阿白,给你,快吃吧。” 穆白泪流满面:“呜呜呜,南宫你真好。” 南宫显然不吃对付李妈的这一套,绷着脸看着他:“阿白,好好说话。” 穆白对这个小古板做了个鬼脸,干脆不理他了,埋头饭碗一心一意地狼吞虎咽。 小南宫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看一个吃货吃东西,实在是一件很开胃的事。 事后。 穆白吃饱喝足,满足地瘫在椅子上:“啊,我以后找媳妇,一定要找个李妈这么好手艺的女孩!” 小南宫拧起小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小鄙视:“阿白,不是我说你,能不能有追求一点?” 穆白最不怕人跟他耍嘴皮子,顿时来了劲儿,眼睛斜斜地看过去:“我这追求怎么啦?食,色,性也。我这追求把食和色完美地统一了起来,叫做顺应天地之大道好不好?若是两者不可兼得,舍色而取食也,这叫做贤贤易色,君子之所为也。看中姑娘心灵手巧的品质,同样爱她朴实无华的外表,多么美好?” 小南宫显然没想到这人吃个饭还能这么贫,又不擅长胡搅蛮缠满口歪理的谈话方式,但心里却很有些不舒服,憋了半天,觉得自己找到了个中缘由:“阿白,你这想法不对,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家,嫁给你就是为了帮着做饭?爹爹说,姑娘家是要用来疼的。” 穆白顿时肃然起敬:“南宫,没想到你这么有觉悟,挺有情圣的潜质!” 南宫清晏说得认真,穆白却只当一次饭后闲聊,漫天漫地地胡侃。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小南宫却以为穆白不相信他的话,脸都涨红了:“反正我要有了心仪之人,一定会放在心尖尖上疼,绝对舍不得他每日操劳的,宁可自己动手也不愿累着他!你要不信,就等着以后看吧。” “哎哎哎,我开玩笑的你别急,”穆白一见对方真急眼了才知道逗得过了,忙不迭地补救,“我不过随口那么一说,别当真啊,你这想法很好啊哈哈哈,没有任何不相信你的意思,以后嫁给你的姑娘一定很幸福哈哈哈……” 南宫这觉悟,放在现代都少见,可千万别被他有时候的几句瞎扯带坏了。话说回来,卓倾烟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不要,偏偏找了后宫一个接一个的安辰轩,真是不值呀。穆白一边感慨,一边哄着小南宫,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勉强让对方不别扭了。 ***** 这会儿,穆白跟着南宫清晏弯弯曲曲地拐了几个弯,看他轻易推开一块看似不可撼动的巨石,然后就到了一处敞快而明亮的所在。 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深坑,四周仍是石壁,底下却草木繁盛,还有一洼清澈的池塘,应该有水道连着外头,隐约有潺潺的水声,许多又肥又大的鱼在里头欢快地游来游去,见到人也不怕。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应南宫清晏的强烈要求,穆白乖乖地坐在一边休息。 方才的重逢太过激动,南宫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他的样子,这会儿看清了他的狼狈样,不知脑补了些啥,一副心疼自责到不行的表情,说什么也不让他动手了。 穆白笑眯眯地把下巴垫在曲起的膝盖上,赞叹不已地看着南宫利落地用削尖的木棍叉鱼。他出手又快又准,一下子就叉上来五六条肥白的大鱼,手法极为熟练地处理干净,又三下两下捣腾出一个火堆,将鱼串了串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这家伙,还真是变了不少。 要知道,他们最后一顿野餐后匆匆分别时,南宫都还是一个往铁架子下面加点炭都要一丝不苟挽起袖子如临大敌的小少爷。真不是他娇气,而是从小就没接触过这类事。 穆白啧啧称奇:“没想到啊南宫,你什么时候点亮了这么棒的技能?” 南宫清晏在火堆前转过脸,眼中似乎有火光在跳动,专注地盯了他几秒,忽然弯了弯眼角:“想着以后在江湖上走动,什么都能自己动手总是错不了,跟着李妈学的。” “竟然是跟着李妈学的?哇,肯定错不了!”穆白两眼放光。 南宫把第一条烤鱼递了过来:“来,尝尝吧,可惜没有带调料,以后给你烤更好的。啊,等等!” 他拿着烤鱼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山崖上,探手折下了一根缀满青黄色果实的枝条,又快速地回到了火堆旁。把果汁挤在鱼身上,再放到火上烤了一会儿:“给,这个果实酸酸甜甜的,味道应该会更好一些。” 早就默默咽口水的穆白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啃了一口,外酥里嫩的鱼肉,加上恰到好处的酸甜味,简直不能更棒!穆白呜呜咽咽地泪目看着南宫:“南宫啊,亲人啊,你实在太棒了有没有!” 南宫哭笑不得:“你又拿对付李妈的那一套忽悠我!” 穆白不满:“什么忽悠,我这是真情流露!” 三下两下啃完整条鱼,南宫又适时地递过来第二条,穆白摆摆手:“你吃。” 南宫摇摇头,固执地继续递过来。穆白无法,只得又接过来吃了起来。 南宫清晏一面翻着手上的鱼,一面近乎贪婪地打量着穆白。在他的眼中,穆白自然也是变化极大的。不知为何,穆白的长相似乎与前世的牧白不太一样了,至少自己看着现在的他,几乎不会联想起牧白来了。 单看他的外表,显然是有些狼狈的。破破烂烂又湿漉漉的衣服,上头蹭满了石屑泥土和青苔,脸上还有擦伤的痕迹,但精神似乎不错,眼睛亮亮的。不过穆白从来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教人总是看不出他到底过得好还是坏来。 看着他抽个子过程中愈发显得单薄的身板,南宫清晏平缓了一下心情,尽量闲聊一般地问:“阿白,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难道黑龙寨和风毒老怪私底下还有勾结?” 穆白大口嚼着烤鱼,塞得两颊鼓鼓,像一只小仓鼠一般一刻不停地动着嘴,还百忙之中抽空回话:“啊,孩子没……咳,这可就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我当初可是非常机智勇敢地挑拨了风毒老怪和左常辉的关系,成功逃出魔抓,最后又跟着琼花婆婆到天魔教一游,简直可以写一本游记!对了,我在天魔教还拜了一个师父,也不知道这么些日子他怎么样了,以后得想办法回去一趟才好……话说,这些跟黑龙寨有什么关系?” 这说得实在是有些轻描淡写,但南宫清晏一听他报出的几个人名就知道其中的惊心动魄,不由得又是一阵揪心,手上不自觉地用劲,格拉一声捏断了烤鱼架:“我一直就怀疑左常辉,还真的与他有关,阿白,我日后一定……” 话未说完,穆白飞身扑了过来:“哎哟,烤鱼!” 南宫清晏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烤鱼,顺便将穆白抱了个满怀,无奈道:“小心扑火里,真是要吃不要命。” 穆白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有吃的才有命。” 又拍了拍南宫的肩:“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别担心了。倒是左常辉的确有问题,他与风毒老怪西域虫母应当早就认识,以后慢慢聊。” 两人离得极近,南宫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几乎不想放开了。不过想想阿白说过的“温水煮青蛙”理论,到底还是若无其事地松了手,任由穆白站了起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既然阿白回来了,他就一定不会再放手。那么,也不急于一时。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边吃边聊,南宫简略地说了江湖上近些年的变化,穆白则大致说了说自己的经历,虽然把最惊险的部分都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南宫还是听得极为激动,一副恨不得冲过去帮他打架的模样。 穆白则在听说他们现在身处黑龙寨的地盘,他无意中挤进的地方就是当初蛊王放《蛊经》的石洞时,惊叹不已。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自己一路狂奔,竟是直接从西南跑到了清安派的边缘。 不得不说,世界很大又很小,还真有这样的巧合,他逃出生天,南宫恰好挑了黑龙寨。 不知不觉中,穆白就困了。这些天他到底心底紧绷着一根弦,时刻不能好好休息,后来虽然草草睡了一觉,到底没有缓过来。现在见着南宫,又确定了没有危险,心下一宽,睡意再也难以抵挡,咕哝了一句“好困”,吃了一半的烤鱼竟然就滚到了地上。 南宫清晏眼睁睁地看着他几次想要撑开眼皮,又徒劳地耷拉了下去,终于制止了他的努力:“阿白,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穆白压根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觉得这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让他很是心安,于是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南宫清晏眼睛 第82章 防盗/BOSS小白重逢记 穆白睡得人事不知的过程中,迷迷糊糊地翻了几次身。其中一次伸爪子捞了一把,扯住了南宫清晏的半片袖子。不知当成了什么,紧紧拢在手心就不放开了,硬是给抓得皱巴巴的。 南宫还处于撞大运后的犯傻状态,乐呵呵地还觉着挺美。反而把连着那半片袖子的胳膊当成了附属品,伸得直直的,尽量往阿白那头探,免得他抓得不舒服。 遇到穆白再次翻身的时候,他就先动一步,悄无声息地一撑地,不带一丝风声地就翻到另一边,反而比穆白还快了一步。 穆白心满意足地换好了姿势,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南宫清晏别扭地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甘之如饴。 随着穆白的翻身动作一道,左左右右地换了三趟的时候,一道旁人听不见的尖锐警报声传入了南宫清晏的耳中。 他眼角眉梢的笑意顿时都沉了沉,那好看到有些张扬的眉目一下子就变得凌厉了起来。 如前世那般习惯性地挑了一下嘴角,南宫想:果然,这辈子许多事都变了,但还有很多事,却也依旧发生了。 那么,就别怪他一点一点讨回来。 看一眼沉沉睡着的穆白,南宫清晏摸出一把匕首,轻巧地将被他抓住的袖子割了下来。再撒下一把豆兵,这些小东西见风就长,等他将外套脱下盖在穆白身上时,已经长得有小半个拳头大了。圆滚滚地挤在穆白身边,似乎在好奇地围观,又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这批豆兵与以前有了细微的不同,黑乎乎的身上,有一丝红色的火焰形状。看着不起眼,战斗力却提升了几倍不止,有这么一小群豆兵,哪怕来五六个顶尖高手也得头疼。 南宫清晏眼神温和了一点,对着它们指了指穆白。仿佛有一阵风吹过,一群小家伙集体摆动了几下,整齐划一,南宫却知道这代表了它们的回答:放~心~吧~ 又将金翅留了下来,感觉到血尾蝎越来越烦躁的情绪,来人已经越来越深入,不一会儿就该吵到这边了,南宫清晏这才身形一晃,无声无息地到了来时的巨石旁。 掌力稍稍一吐,巨石便向外滑出了几尺。正遇到一个小小的坡度,石头咯噔一倾斜,便要向外滚去,南宫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如一尾游鱼,轻巧地便贴着山壁到了巨石的另一面,抢在它滚动之前轻轻拍了两掌,生生又将它堵回了洞口。 从始至终,除了有一点灰尘飘然而下,竟再无更多动静,完全没有惊动十几步开外的穆白半分。 真说起来,南宫清晏会在这里遇上穆白,并不完全出于偶然。为了堵风毒老怪,他已经在附近徘徊好几日了。 如前世一般,前些日子,他们这一批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在一名长者的带领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清安派的西南处,黑龙寨的老巢附近。 这里人的生活习惯、服饰饮食已经与风柳城完全不同,说话时哩语交杂,很难听懂,发音更是扁平,时不时地发出一种“噗噗”声,让人想起一群鸭子走路时脚蹼拍打地面的情形。 一群半大小子第一次在江湖上走动,许多规矩只是听过,从来没机会亲身实践,这会儿一个两个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言行举止间暴露了土包子本色而不自知,除暴安良的心思倒反在其次了。 当时领路的是杨长老,回头笑呵呵地问他们:“这种情况下,大家说,该如何是好呀?” 众人纷纷议论,莫衷一是。杨长老点了他回答,南宫清晏当即便说:“先找落脚点,然后向当地人探听一番虚实再做决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名义上还是清安派的地盘,但事实上这里基本处于三不管地带,西南的联络处离这里很有些距离,管理松散,他们一路赶得又挺急,手头上并无多少有效信息。南宫觉得,强龙遇上地头蛇,冒进并不可取。 话刚说完,安辰轩便笑了一声。他的笑总是很有意思,像是嘲讽别人的无知,又像什么含义都没有,任凭听者自行体会。 不论如何,这一笑成功地引起了杨长老的注意,对这位掌门手下的大红人,他也自不会怠慢,放下让他也谈谈看法。 安辰轩傲然道:“兵贵神速,所图的无非是一个先机。我们星夜兼程赶来,可不就是这一个目的?现在到了地头却畏首畏尾,可不是大丈夫所为,何况这在人家的地盘上,多耽搁一天,便被动了三分。” 虽然最终也没有点明自己的立场,这番话却已经十分□□裸,就差指着南宫的鼻子说他没眼见又胆小了。 本来这算是两种不同意见,哪怕口气有好与不好之分,但作为从未走动过的年轻一辈,哪怕有考虑不足之处,也无可厚非。 但杨长老听了安辰轩的话后,哈哈大笑,赞了一番年轻人有志气一类,对南宫清晏的意见则绝口不提了。有了大人的表态,一群孩子自是觉得南宫的想法又幼稚又胆小,心中不屑,自然而然地选择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了。 那一场打得极为激烈,黑龙寨占据地利之便,双方照面之后,清安派所有人员暴露无遗,对方则一触即走,将众人诱入了连环的陷阱中。 清安派一众刚刚展翼的未来精英生生被困住了七八日,中途还与杨长老失散,不时有人受伤,恶劣的环境似乎永无止境。在许多人都绝望了的情况下,安辰轩带着一群半大孩子过关斩将,最终突出重围。 这一役,在安辰轩成为这一辈的精神领袖中占据极重要的作用。许多人上了年纪都依旧会感慨地提起,安辰轩在他们最绝望的境地里不离不弃,硬是带着所有人拿下了极为棘手的黑龙寨,取得了属于他们的第一次成功。 每个人都为在其中出了一份力而骄傲不已。而南宫清晏,则是被他们排除在传奇之外的人物,一个反面的象征。这人除了一开始就表现出与名门不符的怯懦,更是在之后不冷不淡,最后脱离大队独自行动,安辰轩去追他还差点遭到暗算! 有人摇头感叹,三岁看到老,南宫清晏从一开始,就没与大家合得来过。 而在南宫清晏眼中,他们所谓的传奇,不过是众人一开始就做出错误判断的证明。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旁人不过是看个笑话。 而且许多当事人心中也未必不清楚这个事实,只是他们都没有把它说出来的勇气罢了。只好一遍一遍用惨烈、艰难、绝地重生、义气等等看起来极其鼓舞人的词汇来一遍一遍粉饰它,直到说服了别人的同时,也说服了自己。 不但愚蠢,而且真的怯懦,连面对自己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重来一世,这次带队的是庄长老,同样问了他们类似的问题。南宫依旧是原来的态度,安辰轩依旧明里暗里地讽刺了他。 这一次,鉴于两人的人气差不多,南宫清晏在个人能力方面甚至比安辰轩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众人就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进行了热烈讨论,最终还是赞同南宫的人更多一些。 事实证明,哪怕是初生牛犊,也有着敏锐的直觉。上辈子安辰轩能够搞一言堂,与大人的乐见其成不无缘故,许多人哪怕心中嘀咕,也不愿意堂而皇之地站出来争锋相对。 恰巧少年人或多或少总有那么一点盲目的自信,便有了后来说书先生口中的宝剑试锋芒,苦战黑龙寨。 这辈子,南宫清晏依然说了自己想说的,其他时候不置一词,却依旧取得了许多人的肯定。这时候,便看庄长老的态度了。 庄长老平日里是对这个高冷过头的小屁孩很不感冒的,觉得这种自视甚高不大懂礼貌的孩子以后必然要吃大亏。哪知现在一番话说来,倒是很知道进退,而不是如一般的小毛头那样,学了几年功夫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倒是颇为欣慰。 再看许多人也这么觉得,就更欣慰了一点。 不过老头儿习惯了绷着面皮,于是苦大仇深地扫了众人一眼,扫得众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觉得自己说了特别白痴的话时,才淡淡地说:“你们不是商量出法子了么?那就试试呗,一举成功还是一败涂地,试过一次日后才会明白三思而后行的重要性。” 于是一群少年如临大敌地干上了。因为老头儿一副等着看他们出丑的表情,反而一反平日里的浮躁,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表现得出奇稳重。有人出去打探信息,有人拼命多做一些防身的小玩意儿分给众人,有人讨论如何攻打更为保险……倒是每日都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众人用了四日做足了功课,然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因为事先做好了应对种种问题的准备,攻打时竟觉得出奇顺利。不出半天时间,黑龙寨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来不及逃跑的都被俘,连一些成名的大招都没来得及放。 反而是一群少年觉得莫名有点失落,磨刀霍霍了许久,竟是这么一群乌合之众,颇有些杀鸡用了牛刀的感觉。 庄长老也凉凉道:“看你们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就这么一帮子家伙,要策划了这么多天也拿不下来,都不用自称是清安派的人了,派里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众人垂头丧气,觉得好像的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玩儿似的就打下来了。 庄长老一看打压得有点过了,担心小家伙们以后遇敌起轻视之心,连忙亡羊补牢,中肯地分析了一番这次行动顺利的原因,夸了夸做得好的几个人,又点出了一些不足之处,这才让大家又兴高采烈起来,觉得总算不虚此行。 只有经历过前世的南宫清晏一个人知道,有些势力便是如此,遇强则弱,遇弱而起,现在大家口中的黑龙寨,在当初是多么难啃的一块骨头,让许多人几乎绝望。 这一次,除了南宫清晏的武艺让众人惊叹不已,前世在清安派默默无闻的许瑞也是大放异彩,让人防不胜防的小发明可是在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连一直腼腆害羞的顾攸,也显示出了惊人的组织能力。当然,罗子啸的勇猛,安辰轩的功夫,卓倾烟的协调能力等等,也都颇为不凡。 庄长老抚着胡须心中很是得意,觉得清安派也没自己平日里觉得那么无望,后继有人。 哪知刚刚被他在心里着重表扬了几百遍啊几百遍的南宫清晏,随后就出了幺蛾子。他,留了一封书就脱离大队了。 其实南宫本来想跟庄长老请示来着,但这老头儿平日看他实在不顺眼,导致他觉得请示一定会被驳回。他活了两辈子,从来只凭心意行事,没怎么把规矩二字放在心上过,这会儿仗着艺高人胆大,表明自己有点私事要做,半夜地扛着一把剑就跑了。 他想去堵一堵风毒老怪。 由此可见,其实庄长老看他不顺眼是有原因的。这家伙,无组织无记录,打定了主意就软硬不吃,人家孩子的桀骜不驯流于表面,他则深深支棱在每一根骨头里。 不过谁知道呢,有时候,只要拥有足够的自知之明,桀骜未必是一件坏事。 上辈子他们耽搁的时间长, 第83章 防盗/BOSS小白重逢记 风毒老怪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他的模样本来就有些瘆人,大约长年与毒/药接触的缘故,异常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青黑之气,加上深深凹陷的眼眶和脸颊,猛一看去就像一副移动的骷髅架子。额头窄,颧骨高,脸上带衰,妥妥的薄命之相。 而现在,他的一条腿似乎还有些不灵便了,瘦骨伶仃地支撑着同样不怎么威武的身体,总有些力不从心之感。刚刚泅水而来,浑身*的,一副落水狗的落魄模样。 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把身后的一团裹得乱七八糟的人形背得很稳,一出水面,就连忙找了一处干爽的地方放了下来。一层一层地解开,小心地查看了一下对方的状态,轻声轻气地问:“师姐,你怎么样了?” 南宫清晏隐身的位置较高,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得非常清楚,那个巨大包裹般的布团中,正是西域虫母。倒是有几分诧异,没想到这么些年了,风毒老怪依然能想法子让她活着。 曾经凶神恶煞般的虫母现在已经不成人形了,原本矮墩墩胖乎乎的身体整个干瘪了下去,脸上的皮肤松弛地耷拉下来,里头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南宫清晏知道,那是涅槃蛊繁衍的幼虫。 当初风毒老怪虽然想法子弄死了涅槃蛊,让虫母避免了直接被吸干鲜血,但虫卵却已下在她身上。没有解蛊方法的情况下除掉这些幼虫极为困难,风毒老怪虽然是个使毒高手,面对这些遍布全身血肉中的幼虫时却也一筹莫展,大约只能想办法尽量拖延着。 虽然这人的恶行罄竹难书,但对这位师姐,倒还难得地保留了几分真心。 连叫了几声,那仿佛死了一般的干瘪人形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虫母一辈子驱使虫子,大约也是第一次尝到被虫子寄生的滋味,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了一阵,但目光却是灼灼,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未说出口,喉头嗬嗬几声,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风毒老怪连忙制止了她:“师姐你别动别动,我们这回应该找对地方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份破破烂烂的图纸:“你看,经过这一段水道,我们现在在平台这儿,前面应当是一段弯曲的走道,沿路有几个暗室。这平台有人工雕凿的痕迹,师父一定在这里待过。师姐,这次一定可以治好你了……” 说着说着竟是又呜咽起来:“师姐,你说你要是更相信我一点,早点把另外半份图纸给我,早些找到蛊经,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了。” 这图纸中间有撕裂过的痕迹,显然是两份图纸拼凑起来的。 西域虫母的两眼开始翻白,大约是哪里难受,突然在原地剧烈地挣动了几下。布团散开,南宫清晏在散乱的布团中看到了支离的白骨——她两条腿上的血肉,已经完全被涅槃蛊的幼虫食尽了。 他前世与蛊虫接触得多,现在一看这情形,便知道虫母整个身体已经被掏空,哪怕逼出幼虫,也没几日活头了。 风毒老怪慌忙将她抱起,又将那些布一层层地缠了起来。虫母身上惨不忍睹,稍稍一动,血水便往外渗,布团的颜色眼见地又深了一些。她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几乎抽过去,面上浮起一层灰气,嘴巴张得极大,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仿佛就这样死了才好。 风毒老怪一面抱着她,一面对照着图纸,开始摸索着向前走。洞中其实厉害机关挺多,南宫清晏能在其中来去自如,完全是前世吃了无数次亏得来的经验,现在风毒老怪并没有那么幸运,图纸大约有些模糊不清了,磕磕绊绊地没一会儿就受了伤。 刚躲过一阵突如其来的强腐蚀性液体雨,地下突然射出几支冷箭时,老怪为了护师姐周全,一条好腿又被射穿了,狼狈地滚倒在地。他挣扎了几次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只好喘了几口气,在原地休息一会儿,自嘲道:“哈,到底不如以前了,左常辉这孙子!把人利用完了就卸磨杀驴,等找到《蛊经》,我一定把他整个月明山庄的人都做成了人蛊玩儿。” 两个让江湖上人闻风丧胆的老魔头,最终却落得这种境地,哪怕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时南宫清晏也心下不好受。明明血尾蝎早就聚集在了附近,却迟迟没有动手。 风毒老怪不知是喜欢自言自语,还是怕闷着西域虫母,竟是跟她回忆起往昔来了: “师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么?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一刻都忘不了……我那时刚入门,胆子小,师父那个老混蛋又凶得很,跟在他身边说是弟子,其实就是奴仆加试药试毒的,好几次差点就没命了。多亏了师姐你护着我,才能有惊无险地活下来呢。 不过啊,师姐,你心里其实是瞧不上我的吧?虽然帮着我,却也懒得搭理我。你,唔,你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对门内的师弟师妹都不错。我当时就想,总有一天,我要变得跟你一般强。这样,你就能看得到我了。 你看,你学虫,我就学毒,你学赤炎掌,我就学寒凝掌……可我的天赋总是比你差上那么一点。不甘心啊,不甘心。我明明那么努力地去做了,怎么总是赶不上你呢?奇哉怪哉……” 他啰啰嗦嗦,时不时地偏开话题,这会儿又围绕着自己为什么不如对方而纠结上了,半天也未将几句话说清楚。西域虫母木然地躺在一边,完全不能接话。 南宫清晏暗叹一声,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居高临下地将里头的药粉洒了下去。 既然今日不打算放他们离开,那么在临死前,到底让他们好好说一说话吧。一生的恩怨情仇,总归说开了的好。 这算是他最后一点恻隐之心。 他所在处很隐蔽,洞内光线也暗,底下的二人又完全不意这里已经进了人,竟是全无所觉。不出几秒,西域虫母浑身一震,嗓子里突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惨叫来。 风毒老怪以为她情况恶化,慌忙撑起身体来查看。 细小的粉末洒下后,不出几秒中,西域虫母嗓子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惨叫,风毒老怪以为她慌忙撑起来查看,却见无数小小的半透明的虫子疯狂地从布团底下涌出来,飞快地爬向了黑暗中,立刻不见踪影了。 虫母的皮肉疯狂地抖动了一阵,然后恢复了平静。大约是有些回光返照,一时间脸色竟是泛起了几丝红晕,眼神也比原来清明一些了。 “怎么回事?”风毒老怪惊疑地看着周围,没发现什么端倪,又急急地问虫母,“师姐,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师姐,你……你……你变好了?这洞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哎,不过是师父留下来的地方,有古怪也正常……” 西域虫母定定地盯着他,就在后者脸上将要现出狂喜的表情时,忽然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他一耳光。啪地一声,响亮地回响在整个石洞中。 风毒老怪似乎是呆住了,捂着脸完全做不出反应:“师……姐?” 虫母冷笑道:“怎么着?留着我折磨了这么多年,只为了得到那半张图纸,这一巴掌还委屈了你了?” 长久未曾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依然可以听出其中的愤怒。 连远处观察着两人的南宫清晏,也为这转折愣了一下。 “师姐你果然还是不相信我,”风毒老怪眼中冒出了一些雾气,“师姐,我知道我以前为了变强,做了不少不择手段的事,但我对你的心绝对是真的!否则你看我拿到图纸后,对你的态度有一点点改变么?我不过是想早日找到蛊经,治好师姐罢了……师姐,你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才肯相信么?” “哈,你敢摸着心口说,你知道它到底怎么想么?”西域虫母脸上显出讥诮之色,还有极度的愤恨,“你自己也不知道吧?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不上你么?不是因为你为了变强不择手段,而是你从来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没日没夜地被无数虫子咬着,一遍一遍地拿头撞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你让我死也不同意。你心心念念放不下蛊经,又哄着我说是为了给我治病,这样你拿走图纸就光明正大了是吧?哈,你会不知道我的内脏都被虫子吃了,根本活不了多久?你把我手脚都锁着,竟是能一边哭一边看我身上被吃得七零八落……哈,哈,你好!”西域虫母眼中似乎恨不能喷出火来,“你留着我,大约是怕我到底藏了私吧?哈,我告诉你,师父给我留的绝招还真比你多,你拿不走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强过我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南宫清晏曾在带着穆白逃亡途中,见过二人短暂的片刻温情,没想到,这一回,竟只剩下了恨。 风毒老怪一开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听着听着,脸色竟也变得狰狞起来:“你压了我大半辈子,为什么就非得跟我较劲到底?你,你,我这么敬重你,你却从来不为我想想……你!” 西域虫母一掌拍向地面,整个身体猛地弹起,借着这股力道,径自向其中一个岔道掠去:“大约是看不得你这个反复无常的自私鬼压我一头吧。亏我对你心软了一次又一次,当初在师门就该早早弄死你这个祸害!” 风毒老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眼看虫母离开,竟是也撑着身体跟了上去。 这条路的确通往《蛊经》所在处,看来西域虫母掌握的信息的确比风毒老怪要多一些。按照当初所得的线索避开了几处机关,虫母顺利地打开了石室,看到当中石凳上的一句白骨和他身边的一本册子时,她呼吸急促了起来,跃起身体就要去抢。 风毒老怪眼神怨毒,神色疯狂,一掌便拍向了对方后心。虫母到底被蛊虫折磨多年,躲闪不及被打落在地。 她眼睁睁看着风毒老怪得意洋洋地取过了册子,翻了翻,然后站定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柔声道:“终归还是我先拿到了呀,师姐。你看,我最终还是做到了。我总是想在你面前证明自己,现在,我做到了。” 西域虫母面露讥诮:“你,你不是为了在我面前证明自己,而是为了,为了,在我面前,炫耀自己。告诉我,我看走眼了,当初看你不起,现在高攀你不起而已。” 风毒老怪得意的表情僵了僵,又阴沉了下来,烦躁地在她面前转了几个圈:“对,那又怎么样?师姐,我好喜欢你,但又真的好恨你!你果然还是安安静静不能说话的时候才比较可爱,一旦有了力气,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虫母冷笑道:“彼此彼此。反正,我也活不久啦,以后你就用不着讨厌了。大概就能一心一意地喜欢了?不过,我还是想想就觉得死了都难闭眼呢!” 风毒老怪两眼通红,几乎瞪出眼眶,瘦骨嶙峋的胸口夸张地起伏着,忽然狰狞地笑道:“你别想!我会把你做成人蛊,用虫子来代替你的内脏,但你的意识永远清醒着,却开不了口。哈哈,这样,你就永远无法忤逆我了,哈哈哈哈哈……你永远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靠我,哈哈,你想绝食而亡都做不到,哈哈,怎么样?我亲爱的师姐?” 虫母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拼命地往一旁挣扎了几步,似乎又知道逃不了,一手扶着山壁又恢复了平静:“那又如何?你为了你的独占欲和控制欲,这么做已经整整六年了。只可惜,我没能抢在你之前毁了这蛊经罢了。” 风毒老怪缓步上前,探手去点虫母的穴道:“既然你已经认命了,那么,我们就互相怨怼一辈子吧,师……” 西域虫母一掌拍在山壁上,山壁轰然打开,一条银色 第84章 防盗/BOSS小白的小心思 穆白被南宫清晏搂在身前,后者神色凝重,一条胳膊强势地圈住他的腰飞快地在洞中穿梭。风在耳际呼呼作响,方才一瞥之下大到不可思议的银蛇正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张着狰狞的血盆大口,一副不吞下他们不罢休的架势。蛇身过处,山石崩裂,石屑纷飞。 穆白觉得有些晕乎。 就在几分钟前,他吃饱喝足之下还在非常哈皮地补眠。风正轻,云正淡,阳光清亮,一切都不能更美好,于是做起梦来也仿佛漫步云端。脚底下软绵绵的,周围全是金色的温暖的阳光,他的身体轻盈到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南宫眼角弯弯地跟在他身边,还是小包子时候的模样,q版小人什么的简直不能更可爱。自己应该也是回到了小时候,跟他一般高,心境也跟着单纯明朗了起来。漫无目的般地一蹦一跳向前走,两只手上一手拿一条签子串好了的烤鱼,左啃一口右啃一口,鱼肉又香又脆外酥里嫩,简直赛高。 穆白幸福地眯起眼睛,啃得不亦乐乎无暇他顾。没了的时候,小白子南宫就会主动递上一条,简直不能更贴心。也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的,好像有个机器猫的百宝袋一般。 一个吃,一个递,小南宫眼中带着可以将人淹没般的宠溺。穆白本来一心一意地埋头苦吃,这会儿一回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犹豫了一下,将接过来的烤鱼又递了回去:“别光看这了,你也吃吧。” 小南宫专注地看着他,嘴角缓缓地往上挑了起来。他眼神清亮,笑起来很单纯,这一挑嘴角却露出了一种邪魅的味道。穆白歪了歪脑袋,正觉得这模样有些违和,就见对方摇了摇头,用嫩嫩的声音道:“猫才吃鱼呢,我不吃。” 这是什么理由?穆白失笑,刚想说我不是吃了大半天了么,你其实是怕破坏形象吧,来吧来吧一起吧,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呀……一低头,突然就发现自己的手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猫爪,软软的肉垫,尖锐的爪子伸出,正紧紧地扣着一条烤鱼。 什么情况?穆白目瞪口呆,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急忙伸手去摸,却发现脸上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根胡须,肉眼可见地越长越长,垂下眼睛就能立即看到它们非常精神地翘着。身后也在蠢蠢欲动,穆白仓皇地转头,只见一根长长的尾巴在摇啊摇。 “喵嗷——”穆白仿佛被踩了尾巴一般高高跳起,什么情况? 本来跟他一般大的小包子南宫突然变成了一个巨人,他弯下腰,一把拎起穆白的后颈皮,拎到与自己视线平行的地方,好看的包子脸上有几分困惑:“咦,你叫阿白,不应该是一只白猫吗?” 穆白惊恐地抬起头,就见到对方清亮的瞳孔中,映着一只惊慌挣扎着的虎斑猫。唔,还是一只大肥猫。 小南宫则变成了一个罩着黑色袍子的小巫师,从随身的一个兜里摸出一条小鱼干塞在他嘴里:“这么难看的虎斑猫,一定是被人抛弃的吧?我反正也就一个人,也不嫌弃你了,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不过——” 南宫的脸突然凑近,一时间在穆白眼中无限放大。他的包子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好看到张扬的脸,瞳孔漆黑,薄唇血红,微微一勾,仿佛传达着一个危险的信号:“既然跟着我了,就得一心一意地跟着我,只能围着我转,千万别想着跑哦~否则……” 否则?否则怎么样?穆白嘴里咬着小鱼干,露出一截鱼尾,心里在咆哮,我是人啊我是人啊我真的是人啊,这是什么见鬼的情况? 恨恨地想要挠那个“我在警告你哦”的人一把,又舍不得对那张艺术品般的脸下爪。 “……对了,我讨厌母猫,你不许往家里带,唔,出去找也不行,我讨厌你身上有别的味道。我讨厌失去,也讨厌不喜欢的东西靠近我的地盘,就是这样!乖,都做到了就给你小鱼干。”邪恶巫师自顾自定家规,听得穆白直吐血。 正自纠结不已,胸口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砸了一下,身上忽然一沉,紧接着云层的浮力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南宫清晏的面目也突然模糊了起来,穆白脚下一空,一头就栽了下去。 很多人都有梦中突然踩空,一下子摔入万丈深渊的体验,绝对是心头突地一跳,浑身一哆嗦,严重的就直接惊醒了。穆白也不例外,心中一咯噔,腾地便坐了起来。 天高云淡,清风徐徐,太阳好到有些刺眼。穆白一眼便找到了身上一沉的罪魁祸首——两只松鼠在一旁的大树上打闹,其中一只一不留神掉了下来,噗通一下正好落在了穆白的胸口。 这时见半天一动不动的人突然诈尸,调皮的小花栗鼠顿时吓得不行,嗖地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被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豆兵吓了一跳,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到底不敢突破重围,伏在当地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穆白第一反应是伸手摸了摸脸,呼,还好还好,没摸到一脸毛。刚才的情形实在太真实,让他几乎信以为真了。再看看双手,还是白白的,手指修长而灵活,还能抓东西,这不,正抓着…… 他木着脸,看着手里抓着的一截断袖。 熟悉的颜色,熟悉的花纹,还有淡淡的烤鱼味。 嗯,这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伸手一捞,捞起瑟瑟发抖的花栗鼠,穆白面无表情地在它身上摸了两把。唔,这位其实是功臣来着。 花栗鼠被蹂/躏了一遍又一遍,非常想要奋起反抗,但抓着他的人身上散发着某种凛冽的气势,让它一动不敢动。穆白戳了戳它,评价:“没骨气。” 好歹自己在梦里还想着奋力反抗呢,虽然还没来得及动手。 花栗鼠看着好奇宝宝般挤过来的豆兵,简直要哭了:论一时调皮的代价qaq。 穆白冷静了几分钟,才从这个诡异的黑/暗童话中缓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用两根指头捏起了甩在一边的,断袖。 顿时又不淡定了。 穆白苦大仇深地与这截睡着了让他做噩梦、醒来了也非常有现实深意的布头大眼瞪小眼,虽然大概能脑补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牙疼。这娃,直接简单粗暴一点不行么?非要这么体贴……体贴过头了啊喂。 好在南宫应该有事离开了,看着悠然在身旁飞舞的金翅和围在他左右的豆兵,应该不会有事。否则,他要在自己刚醒来时,在耳边唤上一声“阿白”,穆白觉得自己一定会如梦中一般“喵嗷——”跳起来。 可也因为身边没人,当所有夸张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穆白一个人坐着坐着,就看着手里的半截袖子发起了呆。他想,自己好像对南宫,有点太在意了。 分离的日子里时时惦记着,这没什么,毕竟他是自己在这边最亲近的人。总是不自觉地为他心疼,这也没什么,毕竟自己身为作者,总有种歉疚感。 但在那般荒诞的梦中,他挑着嘴角,邪气地说出“既然跟着我了,就得一心一意地跟着我,只能围着我转,千万别想着跑哦~否则……”这种似威胁似撒娇的话时,他都能暂时忘了惊慌,清晰地感觉到心疼,这就有些过了。 有风吹起半片袖子,轻柔地在他手间飘动,似乎轻抚着他的皮肤。穆白眼神放空,心乱如麻。 直到巨大的响动伴随着隐约的惨叫声传来,他才突然回过神,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便将花栗鼠一扔,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现在,穆白被南宫清晏紧紧抱着,从暗/□□瞬间切换场景到狂蟒之灾,心里还抱着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简直恨不得仰天长啸一番。 他们分别的日子里,南宫显然功力大进,抱起一个比他轻不了多少的人也毫不费力,穆白暗搓搓地回过头,就看到那张好看极了的脸离他格外地近。 立体的五官,脸部流畅的线条,高速移动时专注的神情,好看得就像一尊博物馆里的雕像。但他显然是生气勃勃的,嘴角微微勾着,眼角微微弯着,眸子亮若星辰,这是任何一位大师都无法塑造出来的灵动。 南宫清晏看起来并不强壮,他的长相偏南宫烨的风流倜傥,又多了几分精致,若是路上相遇,不认识的十有八/九会将他看成一名出游的贵公子。然而搂着他的胳膊却极为有力,从那紧绷的状态可以感觉到薄薄的一层肌肉下可怕的爆发力。 南宫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然回过头。穆白一惊,猛地收回眼光,感觉脸上发烫,不知道有没有红。只能尽量祈祷洞中的光线暗一点,再暗一点。 好在南宫似乎真的没发现他的异常,顺势便转过头去看身后银蛇的情况。他不往空着的那边转,非要跟穆白脸对脸地挤着,从两人挨得极近的一点点空隙中转过头,嘴唇便若有若无地擦过了穆白的耳畔。 穆白整个身体僵成了一根水泥柱子。这回他非常肯定,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颈侧喷过,又转向了后头。这短短一瞬间在穆白的触感上却被拉得格外长,先是鼻尖,然后是脸颊,再移到耳际,然后是颈后……嗷呜,他们现在是在逃命啊逃命! 自己简直太过分了,穆白悲愤地想。忽然,那热气又回来了,这回更加过分,南宫清晏直接凑在了他耳边:“阿白,没事,那蛇还有一点距离,我们……” 后面的话穆白已经听不清了。嗷嗷嗷,一定是自己的心思太龌龊,才会觉得这情形如此暧昧! 前头洞口的巨石已经被穆白移开,光亮透进来。南宫虽然说那条蛇还有些距离,但速度其实也极快,他们前脚刚出去,它后头已经探出了巨大的头颅,砰地一头扎在水中,水花四溅。 南宫清晏吃足了嫩豆腐,心情大好,心满意足地松开穆白,一面指挥豆兵上前,一面对穆白说:“这地方宽敞,阿白,我……”有办法收服它了。 嗯,把地方宽敞放在前头,显得是个前提条件一般,真是不能更心机。南宫非常满意。 在阿白面前酷帅狂霸拽地收服一条巨大的银蛇,让阿白刮目相看,收获赞叹不已的星星眼!南宫脑补了一下,更加满意了。 结果话还未说完,穆白已经如同一个小炮弹般,非常勇猛地向前弹了出去。一下子冲到银蛇面前,高高跃起,一脚飞出,大半个身子还在洞内无法寰转的银蛇顿时被踢中脑袋,下巴凹了一瞬,整个脑袋轰隆撞在石壁上。 南宫清晏觉得,自己几乎听到格拉一声响。不知是坚硬的山石,还是巨蛇的头颅。 穆白像个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满脸通红,心跳加速,加快了不知多少的血液循环让他恨不得马上狠狠发泄一番。 可怜的银蛇此刻就成了最佳靶子,等那蛇头晕头转向地倒下来,他立刻又飞快出拳,砰地一下砸在它头顶。像一块巨石砸入水中,这回的效果比蛇追来时惊人很多,无数的水珠飞起半天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七彩的光芒,站在老远的南宫身上都淋到了一阵雨。 穆白手脚并用,左一拳,右一脚,化娇羞为动力,把银蛇当成了沙袋打。反正他新增了十年的功力,这会儿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银蛇气得浑身发抖,奈何尾巴还困在洞中,一下子被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打晕了头,根本无法蹿出来拍飞这家伙,张嘴又咬不到这灵活极了的坏家伙,只好可怜兮兮地一直一直拿硕大的脑袋测试山崖的硬度。 轰。 轰轰。 轰轰轰…… 半块山崖塌了下来,压在银蛇身上,它更无法自如地行动了。眼看面前的人打红了眼睛,一副要将它砸得稀巴烂的表情,这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生灵竟然感觉到了恐怖。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银蛇为这要劈天开地般的霸气所摄,当即不再反抗,任由穆白将它一脚蹬在了地上。 穆白半天没见它动弹,这才从狂化状态回神,满意地感觉心跳恢复了正常,脸上好像也不烫了。意犹未尽地上前查探,就见到方才差点咬了南宫的大蛇奄奄一息地躺着,冰冷的竖瞳中似乎带着几丝恐惧,几丝哀求。见穆白靠近,它吐了吐鲜红的蛇信,不待挨到穆白,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穆白看着它,它看着穆白。 过了一会儿,银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又伸了伸蛇信,这回,碰了碰穆白的手。 穆白浑身戒备,等着它一发难就直接把这家伙的舌头揪出来。敢对自家南宫出手,就要付出代价!哪知这家伙只是轻轻蹭了蹭,又缩了回去。一双竖瞳已经不再凶光毕露了,穆白从它灯笼般的大眼睛里,竟然看到了一种……臣服? 犹犹豫豫地上前,伸手, 第85章 防盗/BOSS小白的小心思 《蛊经》记载,修蛇蛊头角峥嵘,隐有龙形,身披锐甲,刀枪难入。且硕大无比,盘踞时若小山,昂首时可蔽日月,躯体伸展时可绵延数里。 传说蛊王身边曾长期带着一条青黑色的修蛇蛊。当它入观澜江洗浴时,整条江都被它搅动,巨大的有些变了模样的蛇头在水中沉浮,不明真相的百姓纷纷以为龙神现世。 不知是传说有些夸张,还是眼前这条银蛇比较失败,它的个头虽然已是罕见,却也没到那么惊世骇俗的地步。这会儿它似乎有些沮丧,还有些畏惧,一双巨大的蛇眼小心地看着穆白,一点也没有半龙的自觉。 好在躯体修长,鳞片的颜色也蛮漂亮,挺适合阿白的。 应穆白兴高采烈的召唤,南宫清晏扯着嘴角上前,心里默默地评价。 修蛇蛊本性并不凶残,是个单纯的大肚子吃货。大约吃下去的都用来长身体了,脑子就不太够用,基本上主人吩咐什么是什么,格外听话,养着看家护院挺好用。 但这银蛇不知活了多少年,本身的意识竟是挺强烈,也可能是不知被关了多久,饿坏了,一见穆白之外的人靠近,巨大的头颅立刻警惕地昂了起来,目露凶光。 穆白警告地敲了敲它的身体,大蛇立刻萎了,扭捏着把脑袋低到了尘埃里,蛇信一吐一吐,颇有卖萌的嫌疑。古往今来因为“尾大不掉”寰转不开而被胖揍的修蛇蛊,这大约是头一条了。 穆白小眼神闪闪亮亮:“南宫南宫,这条蛇好像还挺聪明的哎,我决定以后就养着它了!” 现在蛊王的后人应该都已经死得差不多,这银蛇也与老一辈印象中的修蛇蛊不太一样,大约不会引起人联想,那么,光明正大地带着也没什么。 看着穆白脸上新鲜又兴奋的模样,南宫清晏抬手摸摸银蛇的脑袋,笑着点头应了。阿白这个样子,哪怕有天大的难度,也舍不得泼冷水呀! 结果这还是一条挺有脾气的银蛇。虽然它前一次示威恐吓被穆白制止了,现在见这愚蠢的凡人还敢得寸进尺,顿时不爽地晃了晃脑袋,就要将对方的手弄开。可它硕大的头颅稍一动作,还没来得及大幅度地摇摆,忽然就僵住了。 对方的手,不偏不倚地正好按在它眼睛右后方几寸处,那是它全身上下唯一的死穴。 是的,虽然它对穆白表示了臣服,但那是穆白方才极其凶悍的模样震慑了它。真要耗下去,它其实也是不容易死的,除非这唯一的死穴被狠狠击中。 银蛇一动也不敢动,只有眼珠子稍稍转了转,硕大如绿灯笼般的一只眼睛有些费力地偏过来看向南宫清晏。蛇的视力并不太好,但它的身体被人动过手脚,倒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在它的审美中,这人属于“其貌不扬”的类型——瘦瘦小小的,也没像穆白一样表现出惊人的能力,自然而然地就被它归类为如刚刚一口吞掉的两人般不堪一击了。 但一般人绝对不会注意到的地方,被这人准确地按住了,是巧合吗? 南宫清晏似乎知道它的心理活动,微微眯起眼,抬头对上了它的眼睛。他嘴角还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但眼神却饱含威胁之意,冷锐而残忍。银蛇本就心里发毛,这会儿一看这模样,紧张得蛇信都猛地收缩了一下。 难道它被关的这些年,这些奇奇怪怪的两脚怪都变得这么厉害了吗?明明曾经看到它就没命地转身就跑的! 南宫清晏自然不会理它的这一点小纠结,手下一动,一点细细的灰尘般的东西就落到了方才抚住的地方。那些“灰尘”如有生命一般地找到鳞片的缝隙处,悄悄地钻了进去。 穆白看着更加萎靡了几分的银蛇,有些摸不着头脑:“它这是怎么了?” 南宫清晏又恢复了眼角弯弯的样子:“大概是饿了吧。” 穆白是个非常合格的主人,刚收了个萌宠,自认要对它好一点,刷一刷彼此间的信任度,于是坚决不让南宫动手,自己爬上爬下地开始清理压在大蛇身上的岩石。 南宫忍了又忍,终于隐晦地瞪了一眼某条忧郁的银蛇。 大蛇抖了抖,开始尽力拱动身子,其实它是真的被压得出不来啊,拱也没多大用处啊喂,求放过qaq。 在南宫清晏不动声色的威胁下,一人一蛇开始了其乐融融和谐无比的合作。穆白搬石救蛇,蛇自己奋力挣扎;穆白跑去给它叉鱼,蛇赶紧自己下了河;穆白坐在树下休息,终于填饱了肚子的银蛇凑过去低下脑袋给他摸摸…… 穆白非常满意:“哎呀,果然穿越必有奇遇,这条蛇好通人性呀。” 南宫也非常满意:“是呀是呀,不容易呢。” 或多或少能感应到南宫情绪的银蛇:“……” 麻麻,有恶魔,救命qaq。 在银蛇大口大口吃鱼的过程中,穆白听南宫大致说了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的事,也是唏嘘不已。他知道南宫对这两人的恨意不算十分强烈,毕竟是受人指使,属于杀人的刀子,感慨起来也用不着避讳,于是摇摇头:“一辈子那么短,何必这么折腾呢。因为*和猜疑而错过最该珍惜的,实在也算可怜可叹了。” 南宫清晏转头看向穆白。少年的眼睛清清亮亮,不带一丝阴霾。 普通的少年人有这样的眼神很正常,因为还没来得及见识社会的污浊。然而不管经历了什么,都依然有这样的眼神,就弥足珍贵了。 南宫清晏眼神灼热,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决心,又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到底克制住了,只能假装平静地点头附和:“人心不足,生出来多少不必要的是非。” 穆白休息得不错,南宫清晏顺利地堵到了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并报了仇,又收了一条现在已极罕见的修蛇蛊。所有的事都已完成,两人终于决定出发去赶大部队。 这边的洞穴其实很深,有不少暗室都未打开,前世的南宫从风毒老怪手里逃脱时曾不小心撞开一些,里头都是五花八门的蛊虫,大吃了一番苦头。要不是后来找到《蛊经》,估计都不能活着出山洞。 这会儿,为了避免后人误入要么丢了性命要么为害人间,两人决定把整个洞穴毁了。反正蛊王留下的东西大多邪里邪气的,没必要留下来。 南宫清晏这次挑黑龙寨做足了功课,知道上头不远处有条河,可以把河水直接引过来,等山洞被水泡个几十年,什么鬼里鬼气的蛊也该没命了。 两人出了巨坑,带着银蛇方才抓鱼的水道向上游走,看到一条湍急的河流。水道中的水与之相连,而且显然有人工的痕迹,为了不让泛滥的江流淹没下头,做了一个水坝。 这一来就简单多了,两人一蛇齐心协力,将大坝毁了一截。巨大的水流轰隆隆地向下冲去,不一会儿下游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已经看不清来路了。反正黑龙寨已经被毁,附近几里都无人烟,也不怕波及无辜。 两人看了一会儿,确定低处的洞穴已经全部被淹没,正打算离开,忽然,南宫清晏若有所感地回了头。 “怎么了?”穆白见他皱眉,立刻问道。 南宫清晏仔细辨别了一下,突然拉起穆白就往来处跑:“洞穴里有人。” “什么?”穆白大吃一惊。 要知道这地洞入口处极为隐秘,连在此作威作福许久的黑龙寨也毫不知情,上辈子南宫是掉到了寨中的湖里,才误打误撞洑水到此。风毒老怪手中有图纸还摸索了这些年,现在怎么会有其他人闯进来? 风毒老怪的同伴?不太可能,他那多疑的性子连号称最爱的师姐都不敢相信,怎么会在寻找《蛊经》时还带上不相干的人。老怪或者南宫被人跟踪了?还是纯粹误入的人? 一路飞奔到离方才巨坑不远处,只见远处一片血红的水花涌动,两人肃然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倏然冲出水面,踉踉跄跄地跑向远方。这边离得远,一片大水隔断了道路,追去已是来不及。 穆白看到那片血红慢慢地飘过来,近看竟是活物。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蝎子,但这蝎子显然不对劲,浑身通红,越往尾巴处红的越厉害,那高高翘起的尾巴红成了鲜艳的血色。 南宫清晏拧起了眉:“竟然连它们都留不住那人,一定不可能是误闯……” “血尾蝎!”穆白却是打断了他的话,看着眼前密密麻麻张牙舞爪的生灵,脸色煞白。 南宫心里一咯噔,就见穆白猛地回头,狠狠盯着他:“你竟然还是养了血尾蝎!” 上辈子,血尾蝎是南宫横行各处最大的凶器。它们繁衍极快,生性凶残,只要养蛊人一声令下,便会自动自发地搜寻所有的活物并将之杀死。所过之处,所有逃避不及的生灵都会被残杀。 以至于江湖上有很长一段时间风声鹤唳,见到红色的东西就疑神疑鬼,心有戚戚然。 南宫清晏知道这东西歹毒,一直下意识地不想让穆白发现。这会儿一时情急忘了这茬,看到穆白不可置信的目光,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心中竟是闪过了几分慌乱。 阿白发现了。发现了。 阿白知道他的前世,知道他用许多阴毒的蛊害了很多人。其中就有血尾蝎。 前世那些因恐怖、痛苦和怨恨而扭曲的一张张脸,渐渐与眼前穆白的脸重合在一起。阿白,会怎么看他? 说起来,自从再世之后,阿白就不断用各种方法或明或暗地劝他,不要走前世的路,好好地重活一世。阿白,其实是在讨厌他的前世吗? 也是,连自己都厌恶的过去,那个可悲可叹、面目可憎的自己,阿白怎么可能会喜欢呢?他现在,也依然是这么看自己的么?否则为什么会用这样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自己? 南宫清晏前一刻尚带着几分绮思的心绪直接跌落谷底,他紧紧地绷起了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手指却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紧紧地贴放在身侧,固执又可怜。口里却不自觉带了点嘲讽:“是又怎么样?” 话刚出口,手就突然被拉住了。穆白近乎气急败坏地抓起南宫的手把起脉来:“我以前跟你怎么说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一滴精血一年寿命,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你简直……!” 到底是不常教训人的,穆白怎么也放不出狠话,气得直咬牙。 南宫清晏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穆白瞪他一眼:“怎么?你还不服气?我说过多少次,报仇的事不急于一时,你不能慢慢来吗?非要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东西?” “我……” “我我我,你就 第86章 防盗/BOSS小白的小心思 水面上的血尾蝎倏然散去,大片的红色一下子分裂成点点血红,有的爬到石缝中,有的没入荒草树丛中,只剩些许尚在滔滔水流中挣扎,已经不那么打眼了。 穆白推开南宫清晏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道上一对男女正飞奔而来,片刻之间已到了近前。 跑在前头的少女穿一袭桃红色的长裙,衣摆飘飘,身姿婀娜,就像一片红霞由远及近。到近处看来更是娇妍无比,眉如远山含黛,目若秋水横波,晶莹的肌肤似吹弹可破,且整个人有一种灵动的气质,看起来舒服极了。 她显然赶得有些急了,气息微乱,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却愈发显得动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看向南宫时很是欣喜,却故意傲娇地停在了十几步开外,噘起了小嘴半撒娇半抱怨:“哎呀南宫,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知不知道庄长老差点气疯了?我们可是全员出动来找你,一找就是好几天呢!” 看美女娇嗔,实在是一种享受。 只是南宫清晏却从来不是个解风情的,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点点头,就再也不说话了。 “……”沉浸在少女好听的声音中无法自拔的穆白回过神,心中为南宫默哀了十秒钟。怪不得这家伙前世情路坎坷呢,就这模样,哪个如花美少女愿意接近呀? 而且…… 穆白眼珠子转了转,有些疑惑有些探究地看了看南宫: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南宫好像不太高兴,难道他本来还有其他打算? 南宫清晏神色如常地负手而立,目不斜视,凭空就有了那么一点点高深莫测的感觉。 一个疑惑,一个漠然,不远处的美人就这么被华丽丽地忽视了。 不过她似乎也有些习惯了,郁闷地咬了咬嘴唇,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一跺脚便要上前,却被紧跟在她身侧的少年阻止了。他面貌俊朗,星目剑眉,身形高大,挺拔如松,若不是眼底一点郁色让他显得有些气弱,本该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穆白和他身侧那条巨大无比的银蛇,试探地问:“请问阁下是?” 银蛇感觉到他的敌意,高高地昂起了头,威胁性地吐了吐舌头。猩红的蛇信看起来很是惊悚,少女小小惊呼了一声,退了两步,少年则按住了腰间的长剑。 “银子别闹!”穆白连忙喝住,然后向来人笑着打了个招呼,“安辰轩,倾烟,好久不见。” 给银蛇取名时,他纠结了半天,最终放弃了一大堆猛刷逼格的大名,挑了“银子”这么个简单明快一听就懂的名字。唔,理由是叫多了吉利招财。 银蛇一下子温顺下来,卓倾烟疑惑地眨了眨眼,看向穆白:“你……” 安辰轩则是迟疑道:“你是……穆白?” “好记性!”穆白笑眯眯地肯定。安辰轩前世能有那么多人追随,好记性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之一。毕竟,不管是大人物小人物,见过一两面,许久之后再见到还能叫出名字,并回忆起之前两人一起说过啥做过啥,实在是刷好感度的利器。 不过,男主好像没有小说中描述的那般意气风发了?按理说,现在他应该已经是卓巍最看重的弟子,眼下第一次出山,就等着大显身手后在江湖扬名立万了。 “天呐,穆白!居然是穆白!哇,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全派上下都找了你许久,还以为,还以为……”卓倾烟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讶了,一面说,一面眼中都闪现了泪花,也顾不得南宫清晏了,飞快地跑上来,拉着穆白就问长问短。 她倒是没什么变化,跟小时候一般热情可爱,也不嫌弃穆白现在一身狼狈。 只是手伸到一半,刚要拉到穆白的袖子,就被人截胡了。南宫清晏一把搂过穆白的肩,刚好错开她的手,笑道:“这些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聊吧?” 卓倾烟扑了个空,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太激动了,娇俏地吐了吐舌头:“好吧,穆白你变化真大,我都认不出来了。这条蛇是你养的吗?好漂亮……” 其实何止穆白,他们的变化也很大,特别是卓倾烟女大十八变,分别时还是个圆嘟嘟的小女孩,这会儿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要不是她先喊了南宫,穆白一个人在路上遇到是绝对不敢认的,别人一定以为是登徒子搭讪呢。 说也奇怪,他看到南宫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他。看到安辰轩与卓倾烟时,却绝对是陌生的感觉多过熟悉了。也许轮廓还有几分相似,但世上相似之人何止千万,哪有那么巧合?多半会一笑而过了。 安辰轩也上前寒暄了几句。他与南宫清晏似乎真的是天生气场不合,南宫冷着脸也就算了,安辰轩这么个特别活络的性子也完全无视了南宫,连个招呼都不打。穆白暗想,本来还想在两人中间刷一刷好感度呢,这下倒好,一别经年,一定又恶化到一定程度了。 好在卓倾烟和穆白都是暖场大王,两边都不落下,气氛总算不太尴尬。 两人是远远发现这边水势不对劲,才赶过来看看的,现在寻到了南宫,自是要赶紧与大家联系,于是一面发出信号,一面向大道走。 穆白有心再潜回天魔教看看双黄蛋师父他们的情况,却早被南宫清晏告知两地离得极远,得翻山越岭,大约穆白通过地下水道误打误撞反而没走那么多弯路。且正常的途径去天魔教极为困难,南宫也需要好好回忆一番,只得暂时搁下,准备再找可行方法。 四人边走边聊,卓倾烟感叹了一番穆白的离奇经历,又表达了对左常辉的愤怒和对穆白归来的热烈欢迎,毕竟许久未见有些生疏了,于是又转向了南宫。到底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很有些兴奋,叽叽喳喳关于路上见闻说个不停。 南宫默默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知道穆白与江湖脱节许久,还时不时地侧头跟他解释一番。 这一来,安辰轩倒成了常被落下的那一个。 穆白正听得开心,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沉着脸似在无聊又似在不高兴的安辰轩,心里突然一惊。 这,这这,男主的后宫——还是正宫娘娘——与别的男人相谈甚欢,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啊……难不成他好不容易掰了个方向的剧情,又一点点地回去了?男主和南宫要因为卓倾烟闹得不可开交么? 说起来,卓倾烟今年也十五岁了,安辰轩十八岁,在他的小说中,两人早已郎情妾意又发乎情止乎礼,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了。虽然不知两人现在有没有发生偏差,但不管怎么样,穆白还是不希望南宫插/入这两人纠纠结结的感情中。 忽略了心底那么一点点不爽感,他理直气壮地想:他家南宫这么好,犯不着跟男主抢后宫。珍爱生命,远离男主和后宫! 主意一定,在卓倾烟结束前一个话题时,穆白立刻有意抢过了话头:“南宫,小叔和李妈他们怎么样了呀?” 家人属于南宫最关心的问题,而且卓倾烟绝对难插上话,简直再适合不过了,给自己点个赞!虽然之前草草说过一切正常,但还是可以详细说说的嘛。 果然,南宫清晏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了,眼中带了几分笑:“都不错。小叔最近迷上了斫琴,听说江淮有名师,前几日死活摸过去拜访了,可把轩辕皓郁闷得不轻……” 这一说便是大半天,卓倾烟也不好打搅人家说家事,只得在一旁默默听着。 期间安辰轩与她说了几次话,她不咸不淡地应着,一来二去,安辰轩的口气便有些冲了起来,卓倾烟瞪他一眼,眼中泪珠滚动,却又拼命地忍着。安辰轩一见不对劲,也顾不上穆白二人,扯了扯她的袖子,两人往旁边走了走。四人分成了两拨,拉开了一点距离。 看来是小情侣间闹矛盾了。 也是,按小说中的进度,安辰轩现在应当一面与卓倾烟有情,一面又与曾经帮过他的继母带来的姐姐牵扯不清,还与当初救过一命的夏涟漪有暧昧,日子过得颇有些甜蜜又烦恼。 其实穆白本身最反感这种感情上的纠纠缠缠,爱哪是那么轻易的事?不能一心一意往死里爱一个人,这个也说喜欢那个也放不下根本就是害人害己。奈何当初所在的网站所聚集的读者就好这口,只得让男主一路走桃花运,还要尽量把每朵桃花都写得有理有据,感情似乎来得自然而然。只是依然透露了些许穆白的不爽,于是后宫间总爱闹点事,让主角收妹子收的不那么爽。 但是现在,穆白看着他们在后头一个解释一个生气,却又多了点别的不高兴。 前世也是如此,安辰轩在外边拈花惹草,处处留情,卓倾烟性子善良却偏软弱,难受了便来找南宫清晏倾诉。但南宫应该对卓倾烟是有情的,这种事一天两天看不出来,日子久了还不清楚么?那么,卓倾烟此举可以称得上残忍了。更别说,这还是安辰轩与南宫间关系越来越差的□□。 “怎么了?”一分心,就稍微有些走神了,南宫在他耳边轻声问。 穆白说不出的心疼,面上却不显,眼见南宫的目光也向后看去,于是故意点道:“人家在甜蜜地闹别扭呢。” 千万别卓倾烟一来找你,就产生错觉啊。 “嗯,他们一直如此。”南宫清晏不明所以。 “算了算了,我们继续吧,你说李妈最近腿脚不太好?”穆白只得转移话题。 南宫清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穆白话中所指,不由得失笑。 事实上,这辈子安辰轩根本没有像前世那般顺利。明明自己也没打压他,但不知为何他的路就没那么顺,虽然入了卓巍门下,却也绝不算特别出类拔萃。 而他当年大闹千星寨的事实在流传太广,导致门内门外比试时,很多人都想要跟他试一试手。这种事也不好推辞,于是他便意思意思地点到为止了,一群小屁孩在他面前自然不够看的,连那些比他大五六岁的都一一败在了他手上。不知不觉间, 第87章 防盗/BOSS小白的霸道萌宠 要说起来,左怀月的命相当不错。爹娘在时捧在手心里宠,爹娘没了哥哥继续惯着。虽然惯出了一身骄纵任性以自我为中心的毛病,但人有这个家底,长得又漂亮,愿意接回去当公主供着的也大有人在。 只可惜这位大小姐才华能力一般,眼光却是一等一的好。看不上那些前赴后继源源不断扑上来跪舔的熊包蛋,也拒绝了不少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递出的橄榄枝,偏偏相中了真豪杰南宫辙。 否则,她的一生大约会如意顺遂很多。 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猝不及防地与爱情狭路相逢,怦然心动之余,总觉得也是可以轻易摘得的。带着一点骄矜与娇羞地示好,一次两次的失败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四次五次的失败让她的虚荣心有些挂不住,等到数不胜数的失败后,却蓦然发现,想要放下时,已经晚了。 偏偏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开窍的人,还对着另一个女人显示了如许深情。 大约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事,注定了无能为力。南宫辙在时,她患得患失黯然伤神,南宫辙失踪后,她更是丢了魂。整日里在江湖上游荡,就盼着揪出西域虫母一群人给他报仇。她本身并没有什么门路,左常辉自然也不会真把势力交给她胡闹,就这么游荡了好些年,除了闯下一路的祸,徒惹满面风霜,依旧一无所获。 按理说,人把日子过到了这份上就该停下来好好反省反省自身了,说不得还能拥有新的开始,甚至大彻大悟豁达通透起来不无可能。 但这位大小姐不知是放不下满身骄傲来承认错误,还是压根在家里的宠溺下字典里就没有“反省”这个词,倒是一日比一日蛮横,别说一言不合,有时旁人一个眼神让她不爽了也得倒大霉。 精明强干的左常辉为这妹妹是彻底地头疼了。想要约束是早已晚了,只得派了不少武艺高强的人跟在她身边。一来把把关防止她没轻没重闯太大的祸,二来免得真有人恨她入骨把她弄死在外头。 但这会儿,这批武功不错眼光更加不错、基本不会得罪不该得罪之人的属下,却马上就要死绝了,只剩下三四个还在强弩之末,勉强护送着左怀月撤退。在他们身后,有七八个身法诡异的人正飞快地靠近。 有一名浑身是血的属下显然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在断后,手持双刀,一刀架住最前头那人的兵刃,也不管身前门户大开,猛地整个人都撞了上去,另一刀狠狠砍在了随后追来之人的肩头。第一人在他的冲击之下猛退了几步,另一手一翻,却是将什么东西狠狠扎入了他小腹,后来之人也将兵刃持与肘平,倒着飞快地插/入了他腋下。 又是两股鲜血喷涌而出,那人却甚是悍勇,怒目圆睁,将两柄长刀奋力一掷,在对方闪避之时,猛地就近抱住了一人,一口咬在对方颈侧。其他人猛刺数刀,那人气绝身亡了依旧无法拉开。殷红的血顺着两人的身体留下来,流了一滩,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有人凌空翻过底下纠结成一团的人,右手一把诡异的三棱状兵刃,有点像穆白前世所见的□□,却要尖细很多,在伸手阻拦的人兵刃上一划,借力再次跃起,却并不高,如同一头猎豹般扑向跑在左怀月后头的那名红衣女子。左手一扬,一柄小一些的兵刃便直直地要插/入她的脖子。 那年龄不大的少女花容失色,手中的长剑急忙去拦,手忙脚乱之下显然配合得不太好,一阵令人牙酸的冷兵器相撞声之后,那柄装饰得很华丽的长剑嘣地一声断为了两截。剑尖弹起,反而将那少女的胳膊割开一道大大的口子。 其他几人和左怀月也被追上来的人缠住,根本无法抽身救援。那人露出了一个残忍而暴虐的笑,眼神冰冷地便要用手中匕首般的兵刃收割小姑娘的生命。而另一头,左怀月也左支右绌,一个照面又添了两处伤,眼看就要不敌。 “嫣然!”“左姨!”安辰轩和卓倾烟面色大变,一个拔出长剑,一个解下软鞭便要上前帮忙。 奈何两拨人马出手都极快无比,兔起鹘落间便有人溅血当场。这两人虽被老一辈人寄予厚望,属于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却哪里经历过这般紧张的场景?根本束手无策。 这时,嗖地一声,安辰轩只听身后一道极强的破空之声传来。以为有敌人从背后袭来,下意识地便想要避开,却发现根本来不及了。听音辨位是暗器入门最基本的内容,这力道,这来势,根本不是他现在的功力能避开的。 心中顿时一慌,却感觉脸侧一凉,一块石头正好擦着自己的耳朵飞过,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那马上要刺入左嫣然脖颈的兵刃上。 紧接着,破空之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安辰轩回头,只见穆白半蹲在地上,将路边大大小小的石块随丢随扔,一块块源源不断地掷出,竟是完全对准了那人的周身大穴。 那人马上要得手的目标落空,气怒之下,顿时舍弃了左嫣然,直奔穆白而来。他的身法诡异,在混战的人群中时隐时现,安辰轩只感到眼前一花,那人便出现在了穆白不远处,手中利刃高高举起,从上往下便扎了下来。 穆白经历了一场逃亡,身边手无寸铁,这会儿只有手上的几块石头,却是不便贴身近战。南宫清晏也与追上来的人动上了手,赶不过来。不过他倒是毫不担心,一来有强劲的内力傍身,底气足,对正面拼杀也并不犯怵;二来他很了解来人的弱点——身为作者就是这点好,稍稍看一看就大概知道对方什么来头了;三来,南宫的蛊虫还没有发威呢。 就在他摩拳擦掌,打算试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时,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了过来。穆白一抬头,就看到一条巨大的银色尾巴从天而降,轰然冲着那人砸了下去。那人显然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个意外因素,急忙闪身后退,那条巨大的鞭子一般的尾巴却灵活到不可思议,角度稍稍一转,变砸为扫,砰地拦腰撞在那人身上。 穆白清晰地看到,那人面目扭曲了一下,然后一下子被拍飞到了无比远的地方,落入了密林深处。想一想那人身上所受的力道,估计难再爬起来了。 所有人都顿了一顿,追赶左怀月的一行人一阵骚动,然后都不动声色地向远离穆白的方向聚拢了一些。 “……”穆白默默地回过头,就见银子摇头摆尾地扭了过来,大大的脑袋凑到他面前,大灯笼般的眼睛里赤/裸裸地写着“求表扬”。 唔,鉴于安辰轩和卓倾烟对这大块头有些忌惮,他刚刚让它留在后头一些,方才那些人应该没注意到。这货原本一副被嫌弃的模样垂头丧气地缀在后头,这会儿大约见有人对穆白出手,忍不住愤怒了。 赞许地拍拍它的大脑袋,银子更加开心了,一昂脑袋,就冲去南宫清晏那边帮忙了。 它的体型大,又经过特殊处理,寻常刀剑都伤不了,在这种开阔地带压根就是坦克一般的存在,横冲直撞到哪里都只有碾压对手的份。而且银子的智商似乎颇高,一开始还只是跟着南宫或穆白的脚步,抢他们的目标,后来竟是自己就能分辨敌人了,一面张开血盆大口唬人,一面将尾巴甩得啪啪响,追得那些人溃不成军。 月明山庄的人终于松了口气,聚在了一起,南宫清晏和穆白也干脆地收了手,任由银子大显神威。 不光是其他人,连穆白都有些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银子的威力可以这么大。这么说来,当初能收下它还真靠了地利之便(事实上是靠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悍勇无比的气势)。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那些人找不到攻击银蛇的要领,在它的碾压下不一会儿就伤了好几个,还被甩飞了几个。剩下两人立刻风紧扯呼扛着受伤的同伴要跑,被南宫清晏追上去点了穴道。穆白立刻过去要卸了他们的下巴,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人都是死士的作风,一旦被擒,立刻便自尽了。 封在齿间的□□被咬破,几人无一例外地气绝当场。 银子终于尽情地活动了一场,很是兴奋,高高昂着头颅跟着穆白和南宫回来,颇有点王者归来的气质。 穆白内心淡淡复杂,萌宠很拉风是件好事,但太拉风了完全抢了主人的风头肿么破? 南宫清晏看看他,轻笑一声:“日后站在它脑袋上出征,会很有俾睨众生的感觉。” 穆白心塞塞地看着他,用这货当坐骑,时不时地摇头甩尾一番,很不舒服啊。南宫清晏眼底都是笑意,很想伸手揉一揉他的脑袋。 卓倾烟战战兢兢地看着银子:“穆白,你你你这大蛇绝对不会攻击自己人是吧?” 安辰轩倒是笑着对穆白道:“看来你这些年奇遇不少,功夫也是大进呀。” 穆白刚要说话,南宫清晏已经抢先傲然道:“那是自然。” 穆白:“……”你骄傲个什么劲来着? 南宫一开口,安辰轩立刻沉着脸不说话了。到底还是少年人,一举一动还能看出情绪来,他微微垂下眼,以掩饰内心的一丝复杂:以前有南宫清晏远远超出同辈,现在,竟是又多了一个。 清安派人才济济,想要在这里出头,真难。 月明山庄的人缓得一缓,纷纷过来道谢。左怀月看到南宫清晏显然很激动,凑近了想要多说几句,南宫淡淡地退了两步,客气了几句。 他对左怀月的感官比较复杂。一方面,这人事实上带来了不少麻烦,另一方面,她的痴心也让人觉得可怜。 是的, 第88章 防盗/BOSS小白重回清安 庄长老一张干瘦的老脸拉得极长,眉头紧锁,似乎心事重重。 对于一个整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的人,这情形实在太正常不过。但他身后一群刚放出笼的鸭子一般的少年也一声不吭,一个两个神色惴惴,就太不正常了。 大家的面貌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穆白事先知道来的是哪些人,再一一分辨,还是能认个八/九不离十的。他看到许瑞紧随在庄长老后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边的人,等确认了南宫清晏安然无恙,忧心忡忡的神色才稍稍减退了一些,冲后者露出了一个代表“你死定了”的鬼脸。 南宫清晏自然是无动于衷。不过他好歹对许瑞比较亲厚,没有直接无视,稍稍抬了抬眉毛,表示自己收到信息了。 许瑞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一副极受不了他的模样。这小子,倒依旧是那般鬼灵精怪的性子。 穆白忍俊不禁,刚刚露出点笑意,许瑞猴儿般灵活的眼睛便转向了他。待看清楚穆白的样子,他兴味的眼神变了变,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疑惑。 庄长老的模样实在太过凶神恶煞,穆白不好明着越过他先与小伙伴打招呼,只得小幅度抬了抬爪子。许瑞眼睛一亮,露出一副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来。 神骏的黑马似乎感受到庄长老头顶上的重重乌云,奋力疾驰,一会儿就到了近前。庄长老飞身下马,狠狠地瞪了南宫清晏一眼,倒是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吹胡子瞪眼顺道展开唐僧式喋喋不休的唠叨。 穆白本以为是他看到了月明山庄之人在场的缘故。哪知他有些心不在焉地与左怀月等人打了个招呼,便立刻转向了一地的尸体,仔仔细细地查探了起来。将人身上细细搜索了一遍,又捡起他们的兵刃看了一番,甚至将被他们杀死的月明山庄中人的伤口也查验了一番。 其他人也赶了上来,纷纷下了马。许瑞拉着几个小伙伴犹犹豫豫地走过来,穆白一笑着表明身份,他们立刻小范围地骚动了起来。大家面有喜色,纷纷围过来拍肩的拍肩,勾脖子的勾脖子,问了不少问题,却都把声音压得很低,无人高声说话。 种种迹象,都在昭示着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穆白正待询问,南宫清晏便负着手满斯条理地踱了过来。绷着脸紧紧贴着他身侧往那儿一杵,孩子王的威慑力比庄长老还强,小伙伴们为冷气所伤,纷纷放开穆白,规规矩矩地躲到了许瑞身后。 穆白:“……” 多年不见,这家伙的移动制冷能力与日俱增。亏得他之前与自己谈笑风生相当自然,还以为他这毛病改善了呢。 只有许瑞迎着瑟瑟寒风表达对穆白的深情厚谊,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兄弟,哎哟真的是你啊兄弟!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说……” 南宫清晏出手如电,倏然伸出两指,在他的曲池穴上一按,许瑞顿时面目扭曲,搂着穆白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南宫拎起他的袖子,把他的胳膊从穆白的肩上甩了下去。 “南宫,你总是氛围的破坏者……”许瑞眼泪汪汪。他依旧是个战斗力负五的渣,根本躲不开南宫的出手。 “稳重一点,都几岁的人了!”南宫清晏先看了眼穆白,见他依旧笑眯眯,这才板着脸理直气壮地教训许瑞,不待他反驳,又立刻转了话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庄长老这副表情?” “你,你你你还好意思说我不稳重?半夜里一个人偷偷就跑了,庄长老简直气疯了你知道吗?”许瑞不可思议地瞪向南宫,然后在他警告的眼神下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咕哝了两句什么。 眼看穆白也好奇现在的情况,许瑞才正了正神色,遥遥向庄长老那头指了指:“看来你们也遇上了。我们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左脸刺着神秘图案的人,到处在找江湖人麻烦,好几处在当地扎根的势力都被他们整个血洗了。” “血洗?”穆白和南宫都吃了一惊,互相对望一眼。他们本以为是月明山庄得罪了那些人,结果却不是? “是,庄长老一见到他们脸上的刺青便神色大变,赶紧将散开来寻找南宫的大伙儿都召集了起来,叮嘱大家千万小心,不能再单独行动。没找着安辰轩和倾烟,大伙儿正着急呢,幸好你们碰上了。”许瑞回答,又低声嘀咕,“也不知那些人什么来头,让庄长老都要那般慎重?” 这会儿,问穆白姓名却被来人打断的左嫣然忍不住了,道:“你们也遇上了?我还以为是爹爹的仇家呢,一上来不由分说地就往致命处招呼,问话也不答,简直中邪了一样……说起来,他们的兵器和招式都好奇怪啊,从来没听说过。” “血煞门。这刺青,这兵刃,这杀人的招式,必定是血煞门无疑。”庄长老刚刚检查完所有的尸体,身形一动便回到了他们身边,肃然看向左怀月,“左姑娘,请问你们是从南边来的吗?” 这一带属于势力比较混杂的区域,西南一块勉强归为清安派,南部有一片又属于月明山庄,更多的是三不管地带。 近些年千秋阁与清安派多有摩擦,到底还没打算真正翻脸,倒是格外注重起内外之别来,无事时互不相犯。要说左常辉派一堆细作进清安派的范围倒是可能,派左怀月来清安派的地盘溜一圈却是绝无可能。就算这位大小姐心血来潮非要进来,恐怕也会被那群半监视半保护的属下直接带走。 那么,也只有逃命这一种可能,会让他们慌不择路了。 左怀月倒也大大方方承认了:“我听说风毒老怪最近在南边出现过,跟过来看看,谁知就遇上了一群不讲理的疯子。不过听说南边近来一直不太平,常有人惹事,正打算回去了让我哥派人来查查呢。” “这就没错了。看来,血煞门避世多年,终于要决定回归了。”庄长老点点头,表情更加严肃了几分。 左怀月等人只隐隐听过血煞门的大名,到底不知道他们的厉害。清安派一批小辈就更不清楚了,毕竟忠叔的事只门派内少数几人知道。穆白和南宫清晏各有作弊系统,倒是毫不意外,只是听到血煞门是大规模出动时,稍稍觉得棘手。 庄长老环顾四周,发现众人都懵懵懂懂,长叹一声,觉得更加糟心了,沉声道:“清安派的人都听着,血煞门的危险,非亲身体验过的人根本难以想象,目前这些只是他们最蹩脚的一批死士,根本不成气候。若是精英出动,只要有那么两三个,这儿的人便难以全身而退。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回程,将此事告给掌门的同时,也好让武林同道知晓,及早准备。接下去的路程,谁都不得擅自离队,否则,门规伺候。” 警告般地剜了一眼南宫清晏,又转向左怀月:“左姑娘,若不嫌弃的话,接下来就与老头儿一行一道走吧,路上好有个照应。” 这话是给了左怀月一个面子,她那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没有了战斗力。这会儿若将他们留下,遇上了血煞门只有全军覆没的份儿,说照应,其实是单方面的。 庄长老尚不知左常辉与风毒老怪等人的关系,想着血煞门回归一事非同小可,少不得正道都得团结起来,一致对敌,那么照拂一番左怀月等人,也是应当得了。而南宫清晏则知道左常辉的事左怀月应当不知情,倒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井下石,否则,一开始便不会加以援手。 左怀月等人自是不会拒绝。庄长老这才看向穆白,准确的说,是看向他身后那条巨大的银蛇,眼中带着深深的忌惮:“恕老头儿眼拙,阁下又是哪位?” 他在处理正事时穆白不好打搅,与许瑞等人叙完旧便恭敬地站在了一边,此时见问,马上笑道:“庄长老,我是当初与南宫一道住在坐忘峰的穆白啊,不太认得出来了吧?多年不见,您老人家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瞪起人来依旧很精神。 这个回答倒是大出庄长老意料,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穆白,奈何从前就与他不熟,小孩子又长得飞快,哪里看得出来什么?心中的忌惮却丝毫未减:“唔,穆……白啊,倒是多年未见。你是从哪儿来的?我们近日一直徘徊在附近,从没见到你出现啊。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虽是特殊时刻,但从寒暄中依旧能看出一些大人与孩子的区别。在许瑞等人,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小伙伴,惊喜之后便是问别后的情况。而久历风霜的大人,时光让所有的感情慢慢淡退,便第一时间关心起了对方的目的。 只是这话说的太不客气了一些,就差赤/裸裸地表达怀疑了。 安辰轩眉毛一挑,没有说话。南宫清晏神色不虞,已经忍不住想要呛声了。许瑞眼疾手快赶紧拉了他一把,表示长老现在火气未散,别弄巧成拙,奈何 第89章 防盗/BOSS小白重回清安 三尺青锋带起漫天的杀气,猛然逼近了穆白。寒光闪动间,已直指他的咽喉。 穆白出逃天魔教的经历正叙述到一半,为迎面而来的剑气一滞,话在唇间戛然而止。仓促间向后一仰,顺势平平滑出一段距离,长剑却如影随形,转瞬又到了眼前。嗤啦一声,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更加惨不忍睹了。 庄长老神色喜怒难辨,手下却毫不含糊,一副不要了穆白的命不罢休的模样。 试探?还是真觉得自己有问题?穆白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却知道庄长老的功夫比自己深厚太多,此时容不得一点迟疑和藏拙。当即脚步一转,飞快地绕到了安辰轩身侧,探手一抓一抽,已将对方的长剑拔了出来。 这稍稍一个停顿,对方的长剑便要刺入胸口,偏偏剑势快到几乎看不清,穆白近乎凭本能地横剑一挡。 两剑相交的瞬间,时间仿佛定格了一下。 两股极强的气流无形地相撞在一起,如同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有细微的“格格”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嘣地一下,半截断剑高高地飞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中一人当场被震飞了出去,整个人狠狠地扑在地上,擦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庄长老飞身而退,提着半截断剑不知是惊是怒。看向摔倒的那人时,神色间却多了几分慌乱,急急地便冲了过去:“阿晏,你……” 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 穆白聚起所有内力的一击落空,还差点没捅在南宫清晏的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待看到南宫的情况,心跳又是漏了一拍,来不及后怕便将剑一扔,脑中一片空白地赶了过去,厉声喝道:“别咽下去!” 南宫清晏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衣襟散乱,形容狼狈。脸上刮出了血丝,一回头的眼神却比庄长老还要愤怒许多,挣扎着便要撑着重剑坐起来,一副还要再战的斗鸡样。内力到处,长虹剑发出一阵龙吟,表面似有光华闪动,却又立刻暗了下去。重剑一歪,倒差点便割伤了南宫自己。 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前辈,刚才几下又来得太快,只能实打实拼内力,非这具拼命练了三年五载功夫的身体可以赶上的。 南宫清晏袖子微微一动,看到赶上前的穆白又犹豫了一下,一个小小的黑影露出一截又飞快地缩了回去。细小的豆兵不着痕迹地聚拢过来,将二人围在其中。 穆白抢到他身边,扶他坐起来的同时出手如电,在他胸前的几处大穴一一拂过,又用了点内力在他后心猛地一拍。南宫清晏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来,强撑着的那股气焰顿时消失不见,忍了又忍,在穆白又是一掌拍在后心时,哇地喷出了一口血。这一开头便再难止住,紧接着又吐出了几口。 殷红的鲜血在地上汇成了一滩,还有的溅在草木上,触目惊心。 庄长老自然清楚方才这一击有多重,看他没有强行把血咽下,才稍稍松了口气。治疗内伤还得内力深厚的人来才行,他上前两步便要让穆白让一让,却只说了个“你”字,便看到南宫清晏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又是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眼神冷锐中竟是带了几分疯狂,让庄长老也不由地退了两步。 银子高高地抬起上身,发出暴躁不安的嘶嘶声,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你别激动别激动,我没事,来,随我一起把气顺一顺。”穆白连忙一人一蛇两头安抚,一手抵在南宫背心,和缓的内力缓缓送入,尽量帮他梳理全都涌动到上半身的气血。 南宫清晏恨恨地盯了一眼庄长老,这才有些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活了两辈子,他依然是一个偏执的人。平日里的冷淡疏离不过是懒于计较,只要遇上了所关心的那么几个人的事,便随时能拼命。 庄长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本不过是想要激一激穆白,看看他真正的身手是否与天魔教或血煞门有干系。但被南宫清晏这一搅和,就显得自己倚老卖老欺负小辈一般。而且对方半途截胡,生生受下了全部的内力,恐怕受伤不轻。 清安派一众少年在庄长老“不分青红皂白”突然出手时便傻了眼,又被南宫清晏勇猛的一击惊呆,兔起鹘落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时才纷纷围了过来。鉴于南宫激动的情绪,也不敢靠得太近。 许瑞脸色也不太好,看看用心帮南宫疗伤的穆白,又看看有些下不来台的庄长老,轻声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长老是忘了当初南宫怎么对待孙泥鳅的手下了吗?” 当初风毒老怪和穆白不知所踪,孙泥鳅已遁走,南宫清晏疯了一般地寻找穆白,最终被人打晕了带回清安派。哪知第二日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满山地找了一圈,最后在地牢里找到了他。 守卫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弄晕了,关在牢中的孙泥鳅的属下,则被他片成了一具具包裹着内脏的红乎乎的骨架,满地都是鲜血和肉泥。牢门打开时耀眼的光照进来,他回头时眯了眯眼,眼中竟也印着赤目的血色,让所有人背后都升起了一股森寒的凉意。 他手下的那人两条大腿已经见了森森的白骨,气若游丝地喊着:“我……真的不知道……” 看到有人进来,那个被抓时也显得极硬气穷凶极恶之徒竟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崩溃一般地哀求:“快,求求你们,快杀了我吧,这人是个疯子啊啊啊——!” 清安派的地牢建得极深,这声音闷闷地回荡在长长的走道中,让人如临地狱。 这件事最终被卓巍等人压了下来,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许瑞因为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才看到了当时的场景。大家私下都以为南宫清晏真的疯了,胆战心惊地观察了好一阵,却发现他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只是更加沉默了一些而已,才渐渐地放下了这件事。 刚才那一瞬,许瑞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种眼神。 庄长老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面色铁青地哼了一声:“孽障!真是孽障,把本长老当成什么人了?跟孙泥鳅的手下一路么?” “或许您是想要试探一下阿白的身手,并不想在弄清事实前伤他,但说实话,除了您自己,又有谁能绝对确信呢?”许瑞却反驳道,“万一的万一,您想要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南宫不出手阻止的话,要他后悔一辈子么?” 庄长老下巴上的胡子一抖一抖,却终究无法反驳,哼了一声,眼不见为净地走开了几步。 许瑞目送他走开,立刻拍了拍胸口,一溜烟跑到了穆白身边:“哎哟我的天,南宫的胆子简直了,怎么样怎么样?他还能爬得起来吗?” 刚才他看得分明,若是自己来那么一下,肯定得躺个大半个月。 好在庄长老是预估着穆白这个年龄可能有的最强功力出的手,不说穆白平白多出十年功力,连南宫清晏也比这预估强上不少。虽然生生扛下了一击,被鼓荡的内力冲击得血气上涌,到底来得快也去得快,几口血一吐,稍稍一调息,倒是没有大碍。 等他再次站起来时,一行人变得格外安静,再也顾不得计较穆白的身份,跨上马便开始赶路。 南宫清晏在清安派向来以桀骜不驯闻名。并不是那种什么事都要蹦跶出来唱反调昭示存在感的刺儿头,而是认定了什么事便软硬不吃一倔到底的大顽石。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得不行,事实上又臭又硬难搞得很。 今天之后,这名声大概要更上一层楼了。 穆白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眼看银子跟不上众人的速度,便稍稍勒了勒马,落在后头一点。先给它指了条捷径,又对南宫道:“庄长老的性子应当不至于不由分说就把我格杀的,唉,你帮我这一挡可遭了大罪……” 这种事,哪能有个万一?南宫清晏心里这么想,也不说出来,倒是提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阿白,你记得那天逃脱了血尾蝎攻击的黑衣人吗?” “嗯?记得啊,被血尾蝎伤了依旧能站起来跑路的,”穆白不明所以,“怎么了?” “方才被庄长老击飞的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他后退的瞬间右腿有些不自然。根据血尾蝎传递给我的信息,那个黑衣人,应当是被它们伤了后背和右腿。虽然被血尾蝎伤了应该会比这严重得多,但难保他没有一些秘法可以很快恢复。”南宫清晏压低了声音。 “黑衣人有可能是误打误撞进入的,有可能跟踪了我或风毒老怪,有可能是想保护我,也有可能是心怀不轨。但无论如何,小心为上。”眼见穆白陷入了沉默,南宫继续道,在穆白面前,他总是一改惜字如金的习惯,“现在那人有可能是庄长老,他又有些针对你,就更要处处小心。” “嗯。你也一样。”穆白轻声回答。 江湖诡诈,扑朔迷离,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所幸,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与。 接下去的时间里倒是意外地风平浪静。因为一行有大半是少年人,还有月明山庄的伤患,众人低调行事,一切从简,刻意避开了血煞门活跃的区域,倒是没遇上任何麻烦。只有血煞门作恶的讯息不断传来,让大家知道他们正在不遗余力地扩张势力。 三日后。 庄长老从信鸽腿上取下信,展开阅毕,若有所思般地看了一眼穆白,无视南宫清晏炸毛般的眼神,看向众人:“有几个重要消息。” “血煞门昨日血洗了清安派在西南的联络处,总计七十六人,无一幸免。掌门几日前听闻血煞门回归的讯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西南,不料半途遇袭,为救徐长老身受重伤,一度陷入昏迷。而血煞门之所以如此轻易得手,是因为他们的死士仿佛不知疼痛,愈战愈勇,后来内力又突然提高了十倍不止,让众人猝不及防之下中了招。” 他枯瘦的脸转向穆白:“鉴于你给出的信息,我们或许可以推测,血煞门与天魔教联手了。” 又对左怀月说:“此外,不知左姑娘是否得到了消息,贵庄在南方的人员伤亡似乎更大,左庄主也正带着人马赶往西南而来。我们或许可以在双清镇碰个面,商讨对敌事宜。” “恐怕不行。”左怀月尚未来得及回答,南宫清晏便抢先冷声道,“事情仓促未来得及说,我在黑龙寨的底下解决了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了当初父亲的死与左常辉有关。另外,阿白只来得及说天魔教的经历,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他当初是被风毒老怪和左常辉一起抓走的。” 本打算回去了再解决,哪知局势瞬息万变,一夕之间已成了一团乱麻。那么,有些事便不得不提前说出来了。血煞门之事要解决,但与月明山庄合作,却是绝无可能。 当然,做决定的是卓巍,但南宫清晏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众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砸晕了头, 第90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血煞门沉寂许久,一重现江湖便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说沿途被血洗的大大小小门派,让所有的江湖势力有唇亡齿寒之感,就是普通人也战战兢兢风声鹤唳。 原因无他,在穆白的书中,只有习练《血影真经》出了岔子的boss才偶尔失控吸食人血。但现在,血煞门的人竟是大规模地有了吸血的癖好。面有刺青眼神发直的怪人当街发疯,突然抱住路人吸血一类的消息不断传来,一次两次以为是以讹传讹,太多次了便多半不是空穴来风了。 尽管一路小心,他们还是偶遇过一次三名同行的血煞门中人,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好在只是普通小喽啰,先下手为强地解决后,南宫私下告诉穆白,这些人已经习练了最初级的血影真经。只是这功法很邪门,非心志坚定悟性极高之人很容易走火入魔,那些突然发疯的人,很可能便是修炼时走岔了。大约血煞门为了重新崛起,早已经打算牺牲这一大批属下了。 这便与某地爆发了吸血鬼之灾一般,殃及的不光是某一类人了。 而穆白也找到了他们来不及吞服的药物,刚一打开纸包,那药味再熟悉不过,正是当初在双黄蛋老爷子的药庐里天天闻到的。 看来当初天魔教的神秘客人正是血煞门的人。这两方是打算开启腥风血雨模式,以强悍的武力和恐怖的手段碾压整个江湖? 简单粗暴的手段。但对现在各有小心思互扯后腿的各门派,却是非常管用。 穆白等人一路疾行,沿途所见皆是人心惶惶。一见到携带兵刃江湖人打扮的他们,行人便纷纷避之唯恐不及,神色间又是厌恶又是害怕。 除了穆白和南宫,一群半大少年情绪都有些低落。在出清安派前,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属于江湖上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人人景仰的大侠,除暴安良,行侠仗义。这会儿,却发现在普通人眼中,他们身上都盖着“以武犯禁”的章,属于被排斥和侧目的。 庄长老看看一众垂头丧气的少年,斥道:“看看你们那鹌鹑样!大丈夫在世,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扪心自问,无愧于良心,又何必在意旁人看你的眼光?!你们有做那些腌臜的事吗?没有就别给我露着那一副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一个个都挺起胸膛来!” 这一番话说得并不如何高明,然而出自一个老江湖口中,便多了几分铿锵的味道。 穆白看他两眼,联想到南宫清晏前两天与他说的话,实在有些难以把这固执的老头儿往坏处想。 庄长老显然还是看他很不顺眼的,误把他带点敬佩的目光解读成了嘲讽,当下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穆白:“……” 算了,同样是固执老头儿,双黄蛋比他可爱多了。 此时双清镇已近,血煞门最肆虐的地带已过,左怀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清安派的其他人则正从各地分别赶来。反正要聚齐了说话,一行人反而不急着拼命赶路了,庄长老便找了个地方,让沮丧的少年们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作为观澜江畔盘踞已久的大户,清安派花起钱来自是毫不吝惜。大锭银子一扔,店伙计便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到了最好的上房。让穆白哭笑不得的是,庄长老将其他人安排在第四层,只有他的房间在第三层。虽然伙计苦着脸表示真的是房间满了的缘故,但看着黑着脸杵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老头儿,谁都不会认为这是真的。 南宫清晏当即便要发作。穆白一扯他的袖子,笑眯眯地问:“请问,我旁边还有空房吗?” 伙计不明所以:“有的,三层还是有不少房间的……啊,所有人都来三层的话,也住不下。”生怕穆白给他下套,连忙补了一句。 穆白无奈地摇摇头:“用不了这许多,我旁边的一间就行了,把他安排在我隔壁吧,其他人依旧在四层。” 说着,笑看向南宫:“好久不见,住近些可以说说话,你没意见吧?” 南宫清晏无奈地看他一眼,这人,总是这么好说话。 “既然三层房间够的话,给我也安排在三层吧。”这时,许瑞突然插嘴,然后对着庄长老扮了个苦哈哈的鬼脸,“长老,我惧高,住在四层肯定不敢往下看。” 庄长老:“……”你咋不说你上二楼也晕呢少年? 有了许瑞带头,一众刺儿头纷纷跟风,无视庄长老越来越黑的脸色发起了人来疯: “唔,我也想在三层,风景更好。”——这位随手一指的方向,正是街对面的一家包子铺,那低着头打包的姑娘若有所感地一抬头,相貌堪比如花。嗯,果然好风光。 “我也想要个三层的房间,少走几步路,连日骑马颠着了,腿打哆嗦。”——这位,康荣康先生应该会愿意找你谈谈他的基础教育问题。 “我,我,我……嗯,想跟许瑞住在一层。”——得,这位连理由都懒得找了。 “还有我……”“我……” 庄长老额头的青筋不断地跳,简直要被一群熊孩子气死,最终恨恨一甩袖:“由你们罢!” 话虽这么说,随着一小半人赖在了三层不走,穆白无意间一开门,就看到庄长老黑着脸入住了他对面的房间。 “他看起来还不错。”许瑞等人闹腾了一番回自己房间后,穆白小声对南宫清晏道。 “我也希望是这样。不过,不管他是好心坏心,我都决定了不喜欢他。”南宫显然还有些气闷。 穆白笑了起来:“你喜欢他做什么?那张老脸都成枯树皮啦,还是找个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妹子喜欢才是正经。话说回来,喜欢他还不如喜欢银子呢。” 鉴于大银蛇的躯体太过庞大,未免吓坏这儿的居民,也未免它一摇头一摆尾就来一场大破坏让南宫破产——他自己现在可是身无分文——穆白把它留在了郊外。银子低垂着巨大的脑袋看他,一脸“你嫌弃我”“你抛弃了我”“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的模样,盯得穆白头皮直发麻,感觉自己像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南宫清晏郁闷地看着讲了个冷笑话还乐不可支的穆白,心想,都说感情这种事讲究水到渠成,但这水沟到底什么时候算挖好呢?或许回去后得向小叔请教一番,挺急的。 暮色四合,穆白点起了灯。暖色的烛光给少年白皙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橘色,莫名多了几分诱惑,带着笑意的眼神和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一下。 南宫清晏感到嗓子有些发干,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若是以后能日日如此…… “南宫,你过来点。”穆白忽然开口。 心怀鬼胎的南宫清晏僵了一下,耳根悄悄红了起来:“做什么?” “哎呀,你过来就知道了!”穆白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样东西,做贼一般压低了声音,“快点。” 这个声音,实在勾得人心里痒痒啊,南宫清晏无奈地转过脸,打算凑近一些,却在看到穆白手上的东西时,愣了一下。 大光明功。 世上有三大著名的邪功。大光明功,血影真经,蛊经。 最后一门不算功法,但因为蛊王的鼎鼎大名,鉴于他犯下的累累恶行,世人便将蛊经也排了进去。 前世南宫清晏没见过大光明功的影子,却也知道天魔教教主是如何死的。再者,他接触过血影真经和蛊经,蛊经中有些最阴毒的东西哪怕他前世再恨这个世间都未敢用,血影真经则让他苟延残喘了许多年,却也最终陷入了疯狂。 穆白得意地挥了挥那本小册子,小声道:“出逃的时候顺来的,在那教主的练功房里。” 南宫清晏阻止了他翻书的动作:“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碰的好。” 穆白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在我们那边的故事里,任何一种功法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天魔教以前也出过极强的高手,说明只要走对了方向,未必不能练成。” “前世听琼花婆婆说,大光明功属于练功的捷径,见效快但风险高,许多人铤而走险,为短期内的大幅度提高而着迷不已,事实上早就入了歧途而不自知。连天魔教都不知练法,我们这些一点都不了解的人又何必以身试法?”南宫坚决不同意,且有些疑惑,“你当初都坚决不让我这一世碰血影真经,现在是怎么了?” 穆白嘴角的笑意敛了起来,整个人有些沉默。 南宫清晏皱眉:“阿白,你在不安?是庄长老的缘故吗?” “不光是这个,”穆白小声说,“卓巍快要来了,我觉得他属于一个摇摆不定的人,还不知道对左常辉是个什么态度。万一他决定与左常辉不计前嫌对付血煞门天魔教怎么办?再者,左常辉能与风毒老怪等人联手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干脆于血煞门联手了对付清安派怎么办?虽然这种大事,我们现在完全无能为力,但至少要有什么情况下都能自保的能力才行。踏踏实实地练功,至少得要几十年……” 形势诡谲,瞬息万变。两个半大少年在这滔滔洪流中,无异于螳臂当车。 “这跟你不让我炼血尾蝎一个道理。饮鸩止渴,于事无补。”南宫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拍了拍穆白的肩,“还没到那一步。清安派还有罗叔叔,还有一众长老呢。卓叔叔的权力没你想象的那么大,没有掌门令,他能做的决定跟罗叔叔差不了多少。按罗叔叔的脾气,不可能不给我爹爹报仇的。” 有一瞬间,穆白觉得有什么线索呼之欲出,却又偏偏抓不住。想了想,最终归结到一众长老身上:“你别忘了,庄长老可不就是一个爱唱反调的?他现在应当是长老中最活跃的一个吧?” 南宫清晏皱眉,还待说什么,穆白打断了他:“哎呀不说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拿出来想跟你炫耀一下我拿到了神功而已,饱一饱眼福也行啊。怎么着?一起看看?” 南宫清晏盯着穆白看了一会儿,点点头:“阿白,你答应我,真要练的话,事先告诉我。” 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走上这条路。 穆白挥挥爪子:“那必然的,兄弟嘛~” 如同穆白在小说中设置的一般,天魔教属于混杂了佛教和一些原始巫术的教派,他们的功法中充满了神神道道的内容。大光明功有“诸法平等,法法无二,唯在拣择,得大光明境”一类的佛教理论叙述,修炼过程却又结合了许多道家导引吐纳的内容,配合的却又是佛教的手印,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仪式般的内容。 与穆白前世所学的逻辑分明层层渐进的功夫压根不是一路。若是随便捡着的,真要以为是哪个粗制滥造的话本了,跟前世路边摊上卖的《九阴白骨爪》没啥区别嘛。 他本来抱着几分好奇兴致勃勃地翻开,这时越读越混乱,眼睛都成了一圈圈的蚊香眼,心中越来越烦躁,却偏偏完全停不下来…… 啪,手中的册子被打掉了。 穆白猛地转过脸,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在对上南宫清晏平静的眼神时,却又突然清醒了一般,整个人一激灵。 “这回信了吧?有些东西,就是挺邪门的,经历过才知道。”南宫清晏无奈道。 穆白怔怔地点了点头。 他这模样很不常见,南宫清晏摸摸他脑袋:“早点休息吧。别多想了。” 穆白躺在床上,看着南宫细心地吹灭了烛台,慢慢地走出房门。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了。 南宫实在很了解他。 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最初扎根的便是清安派。现在,因为天魔教的入侵,必然有一部分人会对他抱警惕的态度。虽然还有很多的人支持着他,但这份信任能维持多久,他不敢去想。 说到底,他与南宫一样,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 再者,天魔教、血煞门、月明山庄,不管哪个都是硬茬子。他不希望有朝一日对上他们,自己毫无一搏之力。 最后一点,却是连南宫清晏也不知道。他把分离后的所有事,都一样不差地告诉了南宫,只除了一件:寒毒。 第91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穆白擅自修习大光明功,除了眼下内忧外患危机重重,倒也不全靠侥幸。 这个世界,高深的武学是人人都恨不得藏着掖着的,除了亲传弟子,绝不会轻授他人。得到了一两本武功秘籍便如获至宝,武痴们更是日夜参研,恨不得马上练成了之后打遍天下无敌手。当中若出了差错,也只会以为到了瓶颈期,咬牙强练下去。 但穆白所在的时代,网络发达,只要有心,什么样的秘籍都能搜索到,书店里也是琳琅满目的剑谱拳经,难的不过是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挑出真金。而他很幸运,有人领着他入了门。有了丰富的武学理论打底,穆白对于正常练功该达到的状态,还是非常了解的。 再者,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么,前世那些想象力已经快要突破天际的无数武侠小说,早已告诉他适可而止的重要性。若是谨慎一些,应当并没有那么容易走火入魔。 此外,双黄蛋是个医界的鬼才,虽然没带穆白太久,却在医理方面大大开阔了他的眼界。练的过程中,身体有没有出现异常,他应该会比许多人更敏感。 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穆白从未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双腿盘坐,结着一个不伦不类的手印,整个上身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穆白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真气的走向。刚刚过了几处穴道,便感到浑身的真气都迅速地鼓荡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连周身的空气都隐隐流动了起来。 这才刚刚一个开头,就这么霸道?穆白犹豫了一下,到底继续了下去。在书中,天魔教教主可是日夜苦练,练了几年才废了,就这样还有一段回光返照期酷帅狂霸拽到不行的时期。自己应当不会这么倒霉,才一个晚上就狗带。 继续往下走时,那鼓荡的真气忽然又全部缩了回去,团在了五脏六腑,一时间经络中倒是空空荡荡起来。穆白正在奇怪,周身气流的运转速度猛然变快,冰冰凉凉的,似乎有些东西在向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入。 穆白哆嗦了一下,虽然身上裹着被子,还是感觉手脚都凉了起来。随着这些凉凉的气流往体内钻,经脉又悄悄地开始充盈,不一会儿,便与原本的真气相遇了。两者并不太相融,但还是慢慢地裹挟在了一起。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像一条清溪中突然跑入一股浊流一般。 但汇在一起后,溪流变宽了是事实。穆白清晰地感觉到全身的经络都鼓了起来,连平日里完全感受不到的一些末梢都开始发胀。血液循环似乎加快了,又似乎只是错觉,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开始活跃,像是经历过漫漫寒冬后的一颗种子,在明媚的春光中悄悄地抽出了芽,欢欣鼓舞……原本的不适感此刻已经完全消失,此刻的穆白,完全陷入了一种妙不可言的迷狂状态中。 有个声音在诱惑他,快点,进度再快一点。 铃,铃铃。 细细的铃声带着一点清冷的味道,传入穆白耳中。他一个激灵,猛地停了下来。 浑身都是汗,还混杂了一些黏黏腻腻的东西,有股难闻的味道。穆白低头,看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结成了另外一个手印,正是下页才有的姿势。 再看看手腕上系着的红绳,绳那头系着一个铃铛,挂在帐幔的钩子上。方才他手一动,牵动铃铛,便响了起来。这是前世遇到一个游历的道人告诉他的法子,红绳系铃,有时在修行之人打坐难回神时会有奇效。 穆白长出一口气,幸好他没小看这本邪书。 窗外微明,东方既白。 一夜未睡,倒是没有一点困倦感。相反,穆白整个人处于一种异常的亢奋中,身上的真气充沛到下一刻似乎就会溢出来,比当初一下子得了十年内力的感觉还要好。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穆白皱眉,正打算好好查探一下/体内情况,隔壁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听声音还特别急。接着,叩叩叩,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 得,一定是听到铃声的南宫。 穆白刚要去开门,突然发现不太对劲,自己身上全是厚厚的污垢……耸了耸鼻子,这味道,略酸爽。要放南宫进来了,怎么解释? 一把将挂着的铃铛扯下,正要喊一嗓子表示自己没事,砰地一声,房门就这么被南宫清晏一掌拍开了,一向冷静的语调中带了几分焦急:“阿白!” (⊙o⊙)老天总是安排一些意外,让人完全来不及防备。穆白做贼心虚,当下不及思索,一头钻进了被窝。扯下枕巾拼命在脸上和脖子上擦了擦,这才露出一副迷茫的样子探出脑袋:“南宫?怎么了?” 凌乱的黑发(→钻被窝弄的),红扑扑的脸(→狠命擦脸搓的),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模样(→装的),本来表面冷静内心已急到不行的南宫清晏脚步一顿,眼神亮了一下。完全戳中了萌点肿么破? “……?”穆白做戏做全套,依旧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大清早的,为何你的房中会传来铃声?”南宫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地哼了一声。 南宫清晏心底那么一点点缱绻顿时被驱散,没办法,世上总有那么些专门破坏气氛的人。 庄长老先出声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背着手皱着眉四处打量穆白的房间,显然,这位已经脑补了穆白趁着凌晨与天魔教人联络一类的剧情了。 “……枕边有个铃铛,大概是之前的客人遗落的,不小心就碰到了。”穆白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脑补过度是一种病,老先生┑( ̄Д ̄)┍ 庄长老甚至走到窗边溜了一圈,却未发现任何异常,悻悻地又哼了一声,开始不甘不愿地挑刺:“看到人来,你怎么还在床上躺着?现在的后生,真不成样子。” 唔,你擅自进我的房间就有样子了。穆白无奈道:“没办法,我这后生还没睡醒,您老人家就进来了,现在衣冠不整,不敢起身污了您老的眼。” 庄长老狐疑地看了两眼他的被窝,似乎怀疑里头藏了个大活人,但看着扁扁的又实在不像,只得沉着脸努着嘴继续挑刺:“不知礼数!衣冠不整不过小节,没人跟你计较,躺着见人却是看人不起,知道不?” 穆白要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哭了,这老头儿是与他作对上瘾了吧?连这都要抬杠!眼看老头眼睛越瞪越大恨不能脱眶,穆白咬咬牙,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道:“长老,我一直都习惯裸睡,你确定要我坐起来?” 庄长老:“……” 南宫清晏:“……” “真要我起来吗?”穆白又换了副模样,涨红了脸,把被子裹得紧紧的,活像个被强迫了的黄花大闺女,可怜巴巴,“长老你硬要的话我也没办法啦。” 庄长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拿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子没办法,最终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穆白心中的小人默默地比了个v字,嘿嘿笑着对南宫清晏眨了眨眼。 南宫却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对他笑一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反而盯得他发毛。不是吧?难道这样也能看出不对?我裹得够紧了,应该闻不到了呀……穆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里越来越虚,恨不能马上滚下床抱大腿求饶,大哥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瞒着你了! 仔细算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南宫撒谎。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那种不自在感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南宫意味不明地走近了两步,身子向前俯了俯。穆白一副小媳妇模样,缩了缩脖子。 “你……”南宫清晏的神色有点异样,穆白紧紧地盯着他的嘴唇,生怕他下一秒就翻脸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穆白知道,这位翻起脸来可是很可怕的! 南宫顿了顿,声音不自在起来:“阿白,你是不是……刚刚长大?” (⊙o⊙)??啥?胆战心惊的穆白愣住了。 南宫皱起了眉头:“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裸……咳,裸睡的癖好。该不会刚好那个了吧,不好意思坐起来说话?话说十五岁有点晚呀……” (⊙o⊙)穆白:“……” 还真是……超乎寻常的脑回路。话说,他前世都活了二十多年,哪会为遗x这种事不好意思啊?他这辈子也正常得很谢谢。 见穆白不说话,脸色涨得更红了,南宫清晏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也不算太晚……” “南宫!你这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补过头了啊喂,出去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穆白简直给跪了,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裹,为什么他要讨论这种奇怪的问题。 好吧,恼羞成怒了,南宫清晏耸耸肩,决定不惹阿白炸毛。眼见他再也不肯露面,有些遗憾地退了出去,穆白正要探头,他又把关了一半的门猛地打开了:“阿白,要不要给你叫桶水?” 穆白:“……要。” 南宫清晏一副“我就知道你在嘴硬”的表情,默默地合上了门。 …… 穆白一面心塞塞地泡澡,一面查看自身的情况。这一探,不由得暗暗心惊。 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所涨的功力竟抵得上往常苦练一两周了。还是在他近些年被寒毒抑制,进度缓慢的情况下。 怪不得那么多人得了邪功便如痴如狂地沉迷其中,这种凭空掉下大把内力的感觉实在太过诱人。况且这功夫还能让人处于一种自己状态好到不行的错觉中,可想而知,急于求成之人便会更加勤加练习了。 李生大道无人摘,必苦。只可惜依然有那么多人或禁不住诱惑,或出于无奈。 穆白神色复杂地看着那本小薄册子。在他的小说中,这功法可是越到后面越逆天,现在第一页便有如斯威力,真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 接下去的日子,穆白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功,白天没时间就晚上,然后……在南宫诡异的眼神中泡澡。 没办法,这功法太过霸道,每次都会逼出他身上一身污垢。这种情况在练功刚入门或者渐入佳境时容易出现,比如他刚进清安派时,比如前世练功三四年时,但也 第92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卓巍之前受了伤,听说伤得不轻且时有反复,近日已把派内琐事都交给了罗旭和长老堂处理,大事上才把一把关,平日都闭门谢客静养为主。这会儿听说了穆白的事,倒是勉强打起精神,让他来见一见。 于是穆白在南宫清晏的陪同下,出现在了他的卧房。到了之后才发现,里头已经事先坐了七八人,其中有徐长老庄长老以及罗旭,其他显然也是分量与他们差不多的人。周洵站在徐长老身后,冲穆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算是打招呼。 看到庄长老虎着的老脸,穆白挑了挑眉。本以为会有个私下见面,原来这是直接三堂会审了? 不过气氛也没那么糟糕,卓巍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还算不错,先是温言表达了对穆白安然归来的欣慰,又半关切半责备地教育了南宫不该擅自行动——显然,庄长老已经非常有效率地告过状了,最后才话锋一转,问起了穆白当年之事以及这些年的经历。 反正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穆白毫不心虚,大大方方地从头叙述了起来。当然,南宫用蛊、自己身中寒毒以及得到大光明功之事略过未提。第一件是不想考验人们对“异端”的容忍度,第二件是不想让南宫担心,第三件,说他小人之心也罢,是不希望引起人的觊觎和争夺。反正略去这三样,故事也可以圆起来。 不过他的经历听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导致众人不敢置信的同时,又觉得若有人成心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唬人,又太侮辱别人的智商了一点。听到他天魔教脱身的“巧合”,有几个相貌粗犷、明显肌肉发达过脑子的人已经露出一副天雷滚滚又难以反驳的模样来。 卓巍倒是没有表露丝毫不信任的意思,不愧是智囊型人物,他一点一点问得非常仔细,特别是涉及左常辉时,恨不能连当日对方的穿着打扮说了什么话都询问得一清二楚。显然,事关重大,他怕穆白说谎。 待穆白毫不迟疑地一一回答后,卓巍陷入了沉默。若有所思地考虑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笑着让他继续。这一聊便是大半日,待穆白口干舌燥地交代完,都已经是大晚上了。 卓巍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眼神中带着极为真诚的歉意:“真是辛苦了,主要是现在情况特殊,不谨慎一些不行,希望你别怪叔叔。” 穆白自然嘿嘿嘿客套着哪里哪里,然后顺理成章地打算与南宫退场。接下去他们怎么脑补,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对方果然也说了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的话,只是两人一起身,卓巍就开口了:“晏儿,你先等一下。” 得,南宫的任务还没完成。 南宫清晏拧起眉:“若是左常辉之事,我亲耳听到风毒老怪的话了,他们的确有勾结。” “你这孩子,别这么性急,就当陪叔叔聊聊天不行么?”卓巍好脾气地说。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许多年,除了苍老了许多,倒一点掌门的派头都没养起来,大约是总被长老拿捏的缘故。 “那我先出去了。”穆白主动道,给南宫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转身出去了。 血煞门和天魔教重现江湖,在武林中实在是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特别是首当其冲的观澜江畔各门派,现在清安派一到,都觉得有了主心骨,纷纷聚集过来,前院闹哄哄地忙着接待,大晚上的也不得闲。 穆白一出现在外头,场面就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接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很多人都停下了手边的事,或明或暗地打量起他来。 没办法,一个被认为死了许多年、尸骨无存的人突然安然无恙地现身,在哪里都是件会引起围观的稀奇事。而他出现的时间又比较微妙,与血煞门重归相差无几,还自己承认了与天魔教有些联系,便格外地多了点只有时间才能证明的不清不白。 有好奇的,也有惊疑的,不过这些第一批赶来的都是自恃有身份的人,不愿主动跟个不熟的半大孩子搭话,也不愿乱嚼舌根,于是持了谨慎的观望态度。 这种中立是短暂、脆弱且摇摆不定的,随时可能跟着风向变为善意或恶意。 穆白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与这些人没什么交情,而南宫和当年的一群小伙伴早已力挺了他,周洵罗旭等人也都表示了善意,连罗子啸和卓倾烟都过来安慰了几句,还是挺值得欣慰的。 再者,比起清安派众人,刚刚赶到的小叔忠叔甚至二丫,全都简单粗暴地对他的回归表示了喜大普奔。唔,说起来,忠叔会收二丫为徒也挺神奇的,据说小丫头经历了当年的惊魂事件后,对自己的无力帮忙极为痛恨,死缠烂打地跟着忠叔好多年,又经历了重重考验,这才让忠叔点了头。 穆白昂首挺胸地走过一群神色复杂的人,觉得自己非常豪迈。 到了特地为他安排的、刻意与其他少年隔开来的小院时,穆白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这才低垂了眼睛,掩饰住了其中的一丝难受。 他想到了前世的南宫清晏。 那时候的南宫,父亲不在了,小叔不在了,忠叔不在了,罗旭不在了,没有同伴,练功留下了永久的后遗症。他在风毒老怪的手中死里逃生,获得蛊经,照着蛊经炼了一些蛊才千辛万苦地回到了清安派,结果迎接他的,是所有人的不理解。 更有谣言尘嚣日上,说他当日是想要陷害安辰轩才落入湖中,根本就是自作自受。现在获得蛊经,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所有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外界更是把什么坏事都往他头上推,卓巍也对他抱歉:要不,你先出去避避风头? 这个他从小待到大的地方,这个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的祖辈都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地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不信任他。甚至,许多对他抱有恶意的人便是出自于此,口蜜腹剑,推波助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明里暗里引导的结果。 当初穆白为了塑造一个光芒万丈的主角,刻意将安辰轩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与之相对,南宫清晏就是一个孤僻的阴暗的落落寡合的人,并将他的悲剧尽量往性格缺陷和命运捉弄上靠。 事实上,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他当初是多么努力地挣扎过。 穆白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陷入了反省中。越是心疼南宫,越是对当做的想法感到惭愧,越是对自己的作者身份不能释怀。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月光暗了一下。穆白抬头,就看到南宫清晏落在了面前。他没有扣门,显然是直接跳墙进来的,没弄出一点动静。 “我以为你休息了,只想来院子里待一会儿。”南宫的脸色不太好,声音有些干涩。 “嗯。”穆白没有多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南宫清晏也没有管自身的洁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别担心。”“你别难过。”坐了半晌,两人突然同时开口。前者是南宫,后者是穆白。 南宫定定地看了穆白许久,突然笑了起来:“放心,我早过了为这种事难过的时候了。” 前世最难过的时候也无人伸手拉一把,要再玻璃心一些,不等人灭,自己就该哀怨死了,哪能撑过那么多年?现在的形势比当初好了太多,就更无须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感情。 “跟我们之前想的差不多。有人说你两次脱险太过儿戏,十之*是天魔教派出的细作,目的是在清安派和月明山庄中间搞分裂。有人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眼下大敌当前,还是暂时不要另树敌人为好。不过罗叔叔破口大骂了那些和稀泥的人,坚持一查到底。徐长老也表示,清安派虽然不多介入江湖纠纷,可也绝不能让一名掌门失踪得不明不白。否则,就不是独善其身,而是缩头乌龟乖孙子……呵,你没见那些人的脸色,精彩极了。”南宫清晏平平地叙述着,到后来倒似乎觉得有些可笑了。 “不过,眼下肯定只能顾着血煞门了。待搞定了他们,就是跟左常辉算账的时候了。”近几年,清安派与千秋阁的矛盾越来越大,不要说这次的信息几乎板上钉钉,哪怕明知是假的,卓巍恐怕也会想尽办法把它变成真的。 江湖这么大,清清浊浊,真真假假,历史由胜者书写。 “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穆白安安静静地听完南宫清晏的话,却是沉浸在了另一件事中。挣扎了许久,还是开口:“南宫,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虽然从作者的角度来说,他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毕竟在自己的领域,他是绝对的主宰者,不管有理无理,让人生就能生,让人死就能死。但是他来到了这里,却无法对着一个受害人理直气壮地隐瞒下去。 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个铅字,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信手拈来的一个个意外,这人都一一亲身经历了。 坦白这一切的过程有点痛苦,他虽然是个健谈的人,却格外不擅长这种话题,大约是童年的不愉快经历,让他总希望只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在大家面前,而不足的地方,则恨不得捂到死。 但他磕磕绊绊地说到了最后,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不是自己曾经吃了亏就打落牙齿和血吞可以假装若无其事的。 告诉南宫清晏,他是作者,这是自己的良知问题。 穆白闷闷地说完,到底没敢看南宫清晏的神色,把头埋在膝盖中装鸵鸟:“大概就是这样,上辈子……是我造成了你的悲剧。不管你怎么做,我都可以接受。” 对面沉默了许久,然后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后颈。穆白抖了一下,心想南宫会不会直接捏断了它。 “我爹爹……到底还在不在,你能知道吗?”南宫清晏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来了这边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太一样了。我尽力了,但后来真的无能为力。”穆白有气无力,像个在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 “……哦。”南宫清晏道。 穆白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后续,终于忍不住把头抬起一点点,露出一只眼睛悄悄打量对方。结果刚一看去,就与南宫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吓得一个激灵。 “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南宫清晏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第一,有可能这里发生的事与你的话本重合了,一切不过是巧合。第二,若这里真的是你的话本,那我经历的种种也不过庄生梦蝶,不过是一场又一场虚幻的生离死别,又如何能较真。第三,最重要的是,现在一切推翻重来,你帮着我改变了原本的轨迹,又何必纠结太多?真要如佛教中的因果,推算到前世今生么?” 穆白有些惊讶地坐直了身体,只见南宫清晏在月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其实,我是非常不喜欢第二种可能性的,真那样的话,都能直接找个地方剃度出家了,可我还不想看破这十丈软红尘。再说,老天爷被自己写的话本坑了,好像有些自相矛盾。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老天也看不过去我前世倒霉的遭遇,把一个知道前因后果的人送到了我身边,帮我改变一切。那么,你依然是天意中的一部分,前世的事,应当与你无关。” “可是……”穆白想问,你心里不会有疙瘩么? 南宫清晏顺势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好好好,你要是还过意不去的话,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对我好点再好点吧。” 穆白:“……”虽然一切都很正常,为什么总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夜深了,你还有什么想法的话,我们夜聊吧?”南宫清晏眼神开始闪闪亮亮。 脑袋晕乎乎的穆白被南宫清晏哄回了房间,等南宫摸了一套他的衣服换上,钻进了他的被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要聊的不都聊完了么?” 南宫清晏呼地吹灭了蜡烛:“睡吧,好累,一群讨厌的老狐狸。” 穆白在黑暗中瞪着他那隐约的轮廓半晌,到底被刚刚坦白 第93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曾经的曾经,南宫清晏还是个小包子的时候,他干什么都是安安分分的。 上课时坐得板板正正,睡觉时也规规矩矩,看书习武都有固定时间。一张带点婴儿肥的包子脸一丝不苟地绷着,高兴了直勾勾地看着你,不高兴了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你,想要什么也不说,别别扭扭地让你自己猜。 但是现在…… 穆白一觉醒来,感觉耳边温温痒痒的,迷迷糊糊中一转头,就看到南宫清晏那张极具冲击力的俊脸近在咫尺,自己这一转头,差点就跟他撞在了一起。温温热热的鼻息拂过穆白的脸,穆白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囧囧有神地将脑袋转了回去,直挺挺地躺着。 第一反应是,难道我睡相不好,占了南宫的地方? 心虚地将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转,又将离南宫远的左手悄悄地伸出被子外头比了比,摸到了微凉的木头床沿。咦,自己应该仍旧躺在昨晚躺下的地方啊,基本上连翻身都没怎么翻。那么…… 南宫清晏咕哝一声,翻了个身,这回好了,一条胳膊直接压在了他身上。整颗大脑袋往穆白这边拱了拱,像只慵懒的猫科动物。 好吧,大概找到原因了。 穆白艰难地在不转头的情况下,目测了自己离床内壁的距离。好家伙,南宫应当生生跨越了大半张床,跟自己挤在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面积上。 多年不见,这家伙的睡相竟然崩坏如斯,幸好昨晚没让他睡外头,否则这会儿肯定四仰八叉地滚地上了。穆白这么想着,又苦下了脸。大清早的,正是男人的敏感期啊喂,稍微蹭一蹭都能起反应,别说一个大活人贴得这么近了。 南宫清晏的颜值一直在线,说是盛世美颜也不为过,完全可以让人忽略了他的性别。要不是他习惯冷着脸且自带强大气场,恐怕到哪里都会引起人疯狂的围观。这会儿闭着眼睛沉沉睡着,五官美得少了几分侵略性,多了几分安舒,却属于另外一种美感,更多了几分新奇。 胳膊大大咧咧地横在穆白的身前,还强势地半圈着。穆白这些年受寒毒影响,体温有些偏低,对比之下南宫的身躯便显得格外火热。加上自己散着的头发大约有些碰到南宫的脸了,他不舒服一般地时不时在自己颈侧蹭两下…… 简直要命。 穆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精神的某处,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咳咳咳,人把你当兄弟,你对人起反应,这样不好,不好。穆白眼珠子往那边瞟了瞟,心头一跳,阿弥陀佛,真是一场煎熬。 两人昨夜睡得晚,穆白不好意思就这么把南宫挖起来,只好继续挺尸。一个“阿弥陀佛”给了他灵感,于是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背诵《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是他当年作息紊乱之下对付失眠的利器,比数绵羊管用多了,一般来说,背不下一遍就能沉入梦想。这会儿却不知为何,“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也无法拯救他了,背到这里就忍不住岔开来,联想到身旁的活色生香。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嗷呜!”穆白内心的小人在抓狂,果然,都两个成年人了,睡在一起干吗?早上起来尴尬用吗? 内心暴走的小人让穆白的气息有些粗重,身边的南宫似乎感到不太舒服,微微动了一下。穆白小心地转头,就见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真的是“缓缓”睁开。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然后一点一点徐徐向上,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随之移动,露出一双还带点睡意的黑眸。仿佛东方微微亮起的一抹晨曦,还带着几分夜的温柔。然后,南宫清晏的眼神渐渐清明,正对上穆白看过来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刹那间天光大亮,穆白呼吸一滞,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更是清晰的,是感觉到他的心,瞬间跳乱了节奏。 南宫清晏看到穆白呆呆地盯着自己出神,得逞般地勾了勾嘴角,又强自压平了下去。同样专注地看着对方,狡猾地将脸凑得更近了一些,嘴唇开合:“阿白……” 他像一头美丽而危险的猎豹,而穆白是他惦记已久的猎物。对方虽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却尚自懵懂。那么,就在对方反应过来前,直接扑倒了叼回窝吧,可以慢慢享用…… 感受着对方越来越快的心跳,南宫清晏的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 不远处响起了喧闹声,紧接着,有凌乱的脚步声飞快地靠近。南宫清晏心里一咯噔,直觉要糟。果然,下一秒,砰砰砰,有人开始粗暴地拍起了门,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嚷嚷:“穆白!穆白在吗?开门!” 穆白本来被蛊惑了一般地呆呆看着南宫,这会儿整个人一激灵,条件反射地一把推开他:“我我我……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一把捞起了床头搭着的外套,胡乱往身上一披,飞也似地逃走了。 尚未到院内,又是砰地一声,外头拍了两下不耐烦,竟是直接一掌将不甚结实的小门劈开了。 南宫清晏看着空落落的被窝,感受着急遽散去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不管到哪里都有嗡嗡叫的苍蝇围绕,这种感觉实在太不爽了。 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是个又高又壮的大汉,一脸横肉,光着的膀子上全是鼓鼓的肌肉块,一副找茬的模样。穆白一出现在院内,他便大步跨了过来,自认为极有压迫感地近乎贴着穆白站定。 这位英雄大约有两米高,穆白完全处在了对方的阴影中,不得不抬头仰视了一下,只见到两个黑乎乎的大鼻孔。 “你便是穆白?”对方嗓门很高,一面倨傲地扬着下巴,一面轻蔑地垂下眼。 穆白刚要回答,忽然身后风声微动,接着自己被往后一拉,一个白色的身影取代了方才他所站的位置。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掌拍了出去。 威武了两分钟的大汉硕大的一坨身躯轰然飞起,惊天动地地撞在刚要进门的几人身上,四五个人一同摔了出去。小小的院门被带到,不堪重负,哗啦一下塌了半边。 “你,你你你……”那人刚刚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胸口便如同被一块高速运动的巨石砸中一般,还隐约有种被蛰了一下的刺痛感,这会儿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哆哆嗦嗦地伸着一根粗大的手指抖啊抖。 还没“你”出一句话来,忽然对上了南宫清晏冷冰冰的眼神,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竟是不敢往下说了。他身后几个人灰溜溜地爬了起来。 “大清早的都在闹腾些什么?”这时,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响了起来。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方才几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庄长老。” 来的是庄长老和罗旭,以及七八个穆白不认识的人。 方才凶神恶煞的大汉小媳妇一般地向着庄长老告状:“今儿一早,有人发现那边死了一名巡逻的兄弟。想着离这边的院子近,想过来问问昨儿个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结果刚一进来,还没说上话呢,那小子就动手了。” 这大汉是本地人,虽说挂着清安派的名,之前却完全没见过清安派的一众大佬,更是不认识南宫清晏。他仗着力大无比,还有几分灵活劲儿,平日里十里八乡的都捧着他,喊一声高手。哪知今日一个照面,都没看清人长什么样便被打趴了,颇觉没面子。于是稍微美化了一下,自己只是和平地询问,而对方则不问情由地动了手。 说起来,还是庄长老让他多关注穆白有没有异状的。他见老头儿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揣测应当是个实权人物,对穆白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自然毫不客气了。 庄长老却只皱眉看着衣服都来不及穿好的南宫:“晏儿,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昨晚和阿白聊得晚了些,就歇在这边了。”南宫清晏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却更加不好了。嘴角冷冷地勾起,附近有那么多的院子,为何第一个便跑来穆白这边? “你是说,昨晚你一直和穆白在一起?”果然,庄长老立刻问道。 “没错。是不是还要我证明一下,我们没有一道出去杀人?”南宫清晏冷笑道。 “阿晏,胡说什么呢!长老只是了解一下情况。”罗旭打断了两人针锋相对的话,对庄长老道,“我们还是赶紧去现场看一看吧,跟两个小的较什么劲。” “哼,小子,最好不要让老头子找到线索是你在用蛊!”庄长老遥遥点了点穆白,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穆白和南宫清晏对视一眼,用蛊? 南宫清晏匆匆回去换了衣服,冷着脸拉上穆白:“走,我们去看看。” 如同大汉所说,死者是一个晚上巡逻的弟兄。现在是特殊时期,巡逻都是六人一组,四组同时来回穿梭,看到有可疑的人或事立刻发讯号。但这人死的无声无息,没有一点动静。 听其他五人说,他们是后半夜的班,眼看到了凌晨快可以换班了,这人突然尿急,反正这边比较偏,就找了个小树丛里方便。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其他人发现不对找到他时,他仰面倒在地上,浑身爬满了白色的蛆虫一般的东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而穆白他们到时,那人则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白色的虫子依旧在蠕动。 见到他出现,围在四周的人都静了一下。 穆白心里不太舒坦,这种平白无故遭人侧目的感觉并不好受。再看庄长老像防贼一般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更不舒坦了。 他是个喜欢直截了当的人,这种不舒服积攒到一定程度,便是爆发的边缘了。于是干脆停下脚步,看着庄长老道:“您用不着这么看着我。我与这人素不相识,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庄长老沉着脸,哼了一声不答话。 方才的大汉还记着南宫清晏的一掌之仇,立刻接口:“说不定是这位兄弟无意间撞破了你的什么阴谋,你便下了毒手呢?” 穆白嘿了一声:“可笑,按你这说法,可疑之人多了去了,为什么非要赖上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这时,罗旭插口道:“这个,阿白呀,你别怪大家多心,实在是之前,左常辉宣扬了许多年你擅用蛊之事攻击清安派……当然,大家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只是这位兄弟突然死去,且死得颇不寻常,一时间有人转不过弯来罢了。你昨晚与阿晏在一起,自然是没有嫌疑的。” 这倒是南宫清晏没跟穆白提过的事。在南宫看来,左常辉说穆白用蛊完全拿不出证据,自然不会有人相信。只是谁能料到,他们才刚刚来到双清镇,马上便有人用了蛊。 没错,他皱眉看着死去的那人,覆盖在他身上的一大片白花花的虫子,其实背上都有一条淡灰色线。这叫做铁线蛊,与普通的虫子并不一样。 他甚至都基本能猜到那人是为什么死了,只是这会儿却不能说出来,否则,只会让阿白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用蛊?”穆白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个方法,“若我真会用蛊,这时候必定是千方百计隐藏着,不到万不得已不用的。现在这位像是死于蛊虫,若凶手是我,只有一种可能,我被他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不得已杀人灭口, 第94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罗旭是个直肠子,他对庄长老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行为一直颇不以为然。 倒不是掌握了什么真凭实据可以力挺穆白。而是一来,庄老头儿也没什么证据说明这孩子是坏的,全都是一厢情愿被害妄想地瞎逼逼。二来,他看穆白挺顺眼,不管是小包子时期,还是现在风尘仆仆归来后。 他待人向来如此,看顺眼了就不瞎猜疑,看不顺眼了别人夸上天也跟我没啥关系。倒不完全是胡来,毕竟除了一些天生没有表情的面瘫,或修炼千年喜怒不形于色的伪君子,大部分人的面貌都与内心状态直接相关。 罗旭自知不是什么精明的人,粗豪汉子一个,好在直觉挺灵。小时候屁颠屁颠跟着南宫辙玩,长大了死心塌地跟他混,一直到对方失踪,都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的真兄弟。跑江湖时对个大姑娘一见钟情,一打听,好嘛,许多英雄豪杰都敬谢不敏的霹雳娇娃,他也不管,死缠烂打地追回家了。许多人以为他迎回了个河东狮,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小日子过得让当初幸灾乐祸的那帮人羡慕不已。 这会儿听穆白一说,更觉得在理。 这娃有凭空得十年内力的奇遇,又有这么些年摸爬滚打的经历,罗旭也听人描述过穆白和南宫路遇血煞门中人时的表现,总归要一招制人应当不是难事。这种情况下还要用蛊,又不是傻。 招来安辰轩,一是恰好碰上了,二来安作为后生中颇有潜力的一个,罗旭想着让他开开眼,知道人上有人,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安辰轩并不这么认为。 还没听完罗旭希望他配合“测试”的内容,安辰轩的脸色就变了。罗旭显然是毫不怀疑穆白的能力的,拼命地鼓励他用尽全力千万别留手。所以在对方眼中,自己苦练这么些年,其实在一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毛头面前连一招都走不过? 安辰轩是个非常自信又非常自卑的人。 他聪明好强,天赋也高,无论文武都属于同辈中的佼佼者,还自认性子不错,容易与人打成一片,清安派大部分人提起来都是交口称赞,他觉得自己有自信的资本。 但同时,身世属于他一直抱憾的问题。他不止一次想过,若自己从小就拥有南宫清晏的资源,出生在武林世家,记事起就有文武熏陶,那现在绝不可能只有这样的成就。可惜事与愿违,他父亲就是一个普通小镖局的头儿,还娶了个不省心的女人回来,让他白白蹉跎多年。 每次看到南宫清晏目中无人的样子,他都恨不能将对方狠狠踩在脚底下。可惜一次又一次挑衅的结局告诉他,对方比他高出了不止一截半截。几次之后,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不管怎样如鲠在喉,都不敢再激怒对方了。 而现在,罗旭竟然让他跟一个普通农家出身的、几乎是奴仆一般存在的小子比试?这人十来岁就被人掳走,现在还不知是否包藏祸心,正在大家讨论的风口浪尖。但是,罗旭似乎还笃定对方会赢? 安辰轩捏紧了拳头,觉得那些从四面八方聚过来的视线,如潮水一般起起伏伏的窃窃私语,都如同钢针一般扎在他身上,一股屈辱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然而他非常艰难地将得体的笑容又挂回了脸上,应着罗旭当然当然,自己一定好好配合。转向穆白时,却已经懒得敷衍了。 身为作者,穆白还是挺清楚安辰轩内心的骄傲的,知道这事儿可能有点伤他自尊。可这会儿骑虎难下,只好颇为歉意地冲他笑笑:“安辰轩,麻烦你了。” 安辰轩不咸不淡地站着:“客气了。” 按原本的想法,这场模拟应当是这样:安辰轩来矮树丛中解手,看到穆白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做什么,于是喝问了两声。穆白一面打马虎眼,一面熟络地笑嘻嘻靠近他,离得两步远时,骤然发难。 看的就是安辰轩在那一瞬间,来不来得及将手边的一支响箭甩出。 然而真正开始时,却有了些不一样。安辰轩靠近树丛,发现不对劲,警觉地问了句“谁在那边”,穆白刚一起身,还不待靠近,安辰轩便突然整个人向后弹去,一面撤,一面便要去捏那支响箭。 穆白一愣之间,已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若说之前商定的是最有可能的场景,那现在安辰轩表现的就是最极端的场景。若是死者一见凶手便发现了不对劲,立刻想要逃跑并提醒他人,又会如何呢? 可想而知,若自己不能及时阻止下来,依然难以服众。 安辰轩这些年的功夫也是踏踏实实练起来的,一面全神戒备,一面便要直接捏碎响箭。这比甩出去还让人难以阻止,甩出去还能在升高前截胡,一捏却是直接炸开,哪怕不能见到光亮,声音也足以惊动其他人。 他心中恨极,哪怕炸开会殃及自身,也认了。 周围响起了低低的惊呼,安辰轩快意地笑了一下,却很快僵在了嘴边。他这会儿背着光,身前拉着一条长长的影子,这会儿,影子似乎动了动,多出一点边来,轮廓与自身的不太一样了。这种感觉就像,有其他人影子与他融合了,却又不那么贴合一般。 紧接着,他快要按到腰侧的指尖被人按住了。一只微凉的手微微一动,竟是抢先他一步就触碰到了响箭。 安辰轩瞳孔一缩,再看方才穆白所在的位置,早已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穆白以前与南宫清晏亲厚,还一起练过轻功,速度快不稀奇。稀奇的是,凭自己的眼力,且在时刻警惕的情况下,竟是完全没有发觉对方什么时候动的,更不知他何时就到了自己身旁。 周围的嗡嗡声更大了一些,安辰轩隐约听到一声惊呼:“移形换位。” 竟然是移形换位。南宫家轻功的精髓之一,瞬间将速度提高到极致,一般人根本无法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就好像对方是凭空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一般。除了极高的内力支撑,还要有极为精准的控制力。 安辰轩连对方的位置都抓不准,反应却不慢,一发现不对劲,立刻变换了四五种步伐,同时并指为掌,狠狠砍向伸到腰际的那只手。对方却像一片纸贴在了他身上,轻飘飘毫不费力地就跟着他一起变换了步法,在手刀就要砍到时,轻轻一绕,一点微凉在他手腕上触了一下,安辰轩的手上便一点力都使不出了。 而对方的手顺势往下一别,目标依然是响箭。 穆白将内力提到极致,模仿出了移形换位的步子,其实比起真正的南宫家轻功来,还差了一截,但对付安辰轩却是绰绰有余了。这会儿整个人贴着安辰轩的身形,伸个腿就能绊他个狗吃屎,另一只手动一动便能砍在他颈侧,但他对这个原本笔下的主角到底还是抱了那么一两分情面,希望对方脑子转过弯来,便能点到为止了。 反正只是一个小测试。普通人猝不及防,根本与安辰轩现在的有备而来不一样。 安辰轩面如死灰,但却还不甘心。他一开始便没按常理出牌,这会儿若再输了,日后又如何在众人眼光中抬起头来? 一瞬间,他是真的恨起了罗旭,恨起了让他下不来台的穆白,甚至恨起了指指点点的围观之人。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他来丢这个脸? 在对方触碰到响箭的一刹那,安辰轩将手肘曲起,狠狠砸向了身后,同时肩部一靠,连带着整个身体狠狠向后一撞。这一下竭尽全力,属于他最快最狠的一击,算是最后一搏。 手肘被人轻轻一托,整个人便转了个方向。安辰轩察觉不对,立刻想要收势,却哪里来得及?他这一撞本就没有保留,现在被人顺势一带,速度更是快了几分,整个身体顿时飞了出去,一下子划过了一道长长的弧线,砰地落在了人群外,扬起一大片灰尘。 方才安辰轩来得太快,穆白下意识地将他一带,察觉不对时才急忙伸手一拉,却哪里来得及?嗤啦一声,安辰轩后心的衣服被他扯下一大片,人却是远远飞了出去。 “没事吧?抱歉一时失手了。”穆白飞身上前,立刻扶起了灰头土脸的安辰轩。安辰轩也不回头,压根不去看众人的眼光,一把挥开了穆白的手,大步离开了。 穆白尴尬地拿着响箭,觉得事情发展有些让人始料不及。 “哈哈哈,不错不错!”罗旭却不管安辰轩,哈哈大笑。在他看来,小孩子赌个气之类的,压根不算事儿。倒是穆白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这个年纪便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前途无量。 庄长老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其他围观的人则压根还呆呆的,没怎么反应过来。 那之前叫嚣的大汉此刻也瘪了,他虽然不太知道个中精妙,却清楚地看到穆白玩儿似的贴在安辰轩身边,要是他手上有把刀,再贴到自己身边……大汉打了个哆嗦,他可没有安辰轩那速度。 南宫清晏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他看看安辰轩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想了想,指尖稍稍一动,一颗灰尘一般的东西便往那边弹了出去。 接下去,其他人看穆白的眼光便收敛了许多。毕竟,这实力可不是谁都有的。想要跟他对上,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 连庄长老都硬邦邦地表达了自己不该胡乱怀疑穆白。 之后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南宫打了个招呼,拉着穆白回了院子,表情严肃:“我有个猜测。” “?”穆白抬了抬眉毛,示意快说。 “方才那是铁线蛊。需要一只公鸡,经过处理后埋在地底下五六日才能孵化出来。埋的地方需要冷热干湿适宜,比如,刚刚那个小树丛那样的。”南宫清晏道。 “你是说,死去的那个人很可能只是倒霉地遇上了铁线蛊刚好孵化出来?”穆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不是被人蓄意谋害?” 南宫清晏点点头:“所以,那日我们看到的黑衣人,十有八/九就是清安派中人,而且现在正在试验中。” 两人对视一眼,这样一来,腿上疑似有伤的庄长老嫌疑便又大了一些,难道他真的是贼喊捉贼? “没事,刚刚我在他身上放了点东西, 第95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双清镇是凭着着水运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位于几条大河的交汇处,还都是水流平缓水深港阔的黄金水道,四通八达,平日里南来北往在此落脚的客商不计其数,更有的便在此扎根,做起了转手的买卖。虽说繁华程度比风柳城还略差上那么一点儿,但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是在风柳城也找不着的。 这里也形成了独特的文化风貌,所有人的日子,都晃晃悠悠地荡在水面上。 镇内是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水道,人们从镇子这头到那头也爱用船,就跟其他地方坐个马车出行一般,富贵人家坐条富丽堂皇的,普通人家就三五个人挤一挤搭个伴,只有最贫寒又没人缘的,才会老老实实走那青石板路。 有人镇日里摇着一条小船来来回回,船上堆满了各种杂物,这便相当于走街串巷的货郎。大姑娘小媳妇缺个针头线脑,从沿河的阁楼上放下个小篮子,清清脆脆地喊一声,小船便悠悠地摇过来,取了里头的铜钱,又将对方所需的放进去。 往东的大码头处,则是最壮观的景象所在。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船,有的停泊在水边,有的正扬帆起航,有的则缓缓入港,粗豪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流莺甜到发腻的招揽生意声,闹闹嚷嚷,宛如一卷包罗万象的风俗画。 然而近日,双清镇却颇有些冷清。 先是有流言向一阵风般刮过来,毕竟镇里人来人往,消息是极为灵通的。都是一些普通百姓听了觉得匪夷所思的消息,什么几个平日里嚣张极了的江湖门派一日之间被灭门了啦,哪个地方的大善人被人开肠破肚扔在了乱葬岗啦,哪里出了疯狗一般咬人的怪物啦……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所说的地方都离得老远,人们便也当个新鲜,听过了就算。 接着,客商口中的地名越来越近,态度也越来越谨慎了,十来个人找个茶馆或者青楼,天南海北地扯两句,然后疑神疑鬼地东张西望一番,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偏偏这消息又捂得不那么密实,十句里头总有那么一两句泄露出来,引得镇上也是人心惶惶。 等到东边码头上的客船都稀疏起来的时候,人们终于意识到,大约要出大事了。水匪?强盗?双清镇位置到底偏西,官府控制力相对薄弱,有时来那么一股极为凶悍的强盗,便可以作威作福许多年。 一时间,镇上那种繁华紧凑中带一点安舒的气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行人愈发匆促的脚步,神色惊疑却又目不斜视,一副生怕莫名其妙惹上事儿的模样。 消息灵通一点的还知道,北边的大庄子上迎来了一批客人,凶神恶煞的,每日里骑着高头大马在镇里镇外飞驰而过。这不,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就有一阵杂沓的马蹄声飞一般地卷过,不到晌午,又得得得地全回来了。 这一切,与双清镇慢慢悠悠的摇橹声是格格不入的。有人惴惴不安又带几分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却发现对面的屋顶上飞快地掠过了五六个人,远处隐约有不少小黑点在飞快地移动,当即咋舌,小心翼翼地又将窗子关上了。 “血煞门的来势也太猛了,一下子就吃下了那么大一片地儿,不怕噎着么?”郊外,穆白拿一只褪了毛的鸡一上一下地逗着银子,一面分心问南宫清晏。 “这边应当是他们的大本营,暗中经营多年,总会有些根基。加上天魔教相助,足可以横行一时了。”南宫清晏看着穆白在芦苇丛中一上一下轻灵地来去,大蛇随着他的动作艰难地把身体扭成了麻花状。 “也是,抓紧时间占地盘,用雷霆手段镇住人,然后慢慢消化也是个法子。要不然,清安派和月明山庄一反应过来,内外夹攻之下,他们就只能一败涂地了。话说血煞门天天在外头晃悠,怎么天魔教的消息就那么少呢?也不知我那双黄蛋师父咋样了。”穆白有些苦恼,他现在身份不尴不尬,南宫清晏在清安派也没担着什么职务,核心情报都是接触不到的。南宫烨在这边也没什么好的路子,只能告诉他们一些零零散散搜集到的情报。 “呵,天魔教那教主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得是想利用血煞门试个水吧,也许正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呢。”南宫清晏接口。 “血煞门,天魔教,左常辉,还有清安派的内鬼……啊,我的脑袋要爆炸了。”穆白夸张地叫一声,抓抓脑袋。 这些天清安派内依旧不安定,时不时地死个人,虽说都是一些小人物,但在一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行凶,还让人抓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实在让人有够窝火的。 而这过程中,穆白非常倒霉地又躺枪了。 近来事情太多,他与南宫稍一得空便专研武学,用的便是当日他给南宫的内容以及南宫家传的功夫,以备不时之需。昨日两人切磋完毕,南宫清晏不知为何还拖拉了一会儿,穆白不明所以地正要开口赶人,忽然对方神色一变,拉起他就冲了出去。 两人飞快地从一排排房顶上掠过,惊动巡逻者无数,身后鸡飞狗跳。到得某处时,正好见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远处。 穆白一头雾水地跟着南宫追了上去,出乎意料的是,凭两人的轻功,竟愣是没追上对方。眼看对方的身影在远处时隐时现,穆白估摸了一下,那人的轻功造诣应当不在南宫之下。 再追下去也没意义,穆白刚要问什么情况,南宫便拉着他又拼命往回跑。 接近方才神秘人离开的院落时,穆白听到了一声高到破了音的尖叫。得,铁定又出事了。 院门大敞,一群人闹腾了半天,早把附近院落的人都闹腾醒了。这会儿聚集在一处指指点点,穆白和南宫清晏跳上墙头,只见当日嚣张闯入他院中的那个大汉,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子鼓起老高,比十月怀胎还吓人,还一动一动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伏在他身旁哭泣。 似乎被四周的躁动影响,大汉肚子里的东西也不安分了起来,左突右窜,似乎随时能破腹而出。 “身边有银针吗?”南宫清晏问。 穆白掏出一把银针递给他。南宫跳下墙头,左右一晃,便到了大汉身边。寒光闪动间,十几根银针全部扎入了大汉的身体。 穆白明白了,这位急着赶回来是为了救人。 肚子里的东西安静了一瞬,然后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嘶叫,大汉在昏迷中猛地挣动了一下,接着肚子里的东西剧烈地动了起来,看得人心惊肉跳。南宫清晏面不改色地继续下针,那东西挣扎了一阵,似乎终于抵抗不过,开始不情不愿地往上走。 不知过了多久,仰躺着的大汉猛地整个翻了过来,趴在地上,喉头嗬嗬有声。穆白凝目看去,发现那人口中竟爬出一只又一只巨大狰狞的蜘蛛来,毛绒绒的,四处爬动,身上还带着黏糊糊的液体,说不出的恶心。 穆白看得一阵反胃,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当场便呕吐了出来。 事情到了这里,本来都与穆白没什么干系。他虽然不清楚南宫清晏为什么知道这边出了事,但也颇为庆幸有了第一个活口,也许能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线索。 哪知特别坑爹的事来了,大汉吐出了所有的蜘蛛,肚子恢复了原样后,短暂地醒来了一会儿,一看到穆白,竟是露出了一个惊恐无比的眼神,一口气上不来,又晕过去了。 一瞬间,穆白身旁空出了一个大圈子。 虽然这次许多目击者都可以证明当时凶手另有其人,但眼下情况扑朔迷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离穆白远点。 于是穆白又见到了日理万机的卓巍罗旭以及一众长老。 那个在大汉旁哭泣的女人,也就是他的夫人说,晚上他们睡觉时,窗外似乎有野猫子一直在挠木头,吵得人睡不着觉,那人便出去看看。哪知出去了一会儿也不见回来,原本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忽然没了,她有些害怕,刚轻轻唤了两声,外头就闹嚷嚷了起来。她披衣出去一看,就见丈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有用情报少得可怜。 南宫清晏也无法藏拙了。对于发现凶手,他含糊地解释为与穆白切磋时,有一瞬间看到那边有个模糊的人影,觉得挺可疑,就追了过去。对于救人,他大大方方地表示,当日追踪风毒老怪无意中闯入蛊王的地方,看到了蛊经,今日情急之下便试了试上头记载的一个万能解法。 这倒没有引起人怀疑。南宫自幼过目不忘,清安派许多人都知道,但对于他看过这么一本“邪书”,许多人心头不舒服还是难免的。 再者就是穆白的问题了。南宫清晏说,大汉要彻底清醒过来,得十来天之后了。 庄长老的眉毛狠狠地夹在了一起,瞪视着纯属躺枪的穆白:“为什么他会指认你?” 穆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回瞪:“你问我我问谁?当时有眼睛的都看到了凶手不是我。” 庄长老瘪瘪的嘴唇扭曲了起来,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 穆白怕他气出脑溢血,只好无奈地当起了福尔摩斯:“当时我站得比较远,从他的位置,应该只能看到个侧面,而且黑灯瞎火的,我估计他最多就看到个身形。我和南宫追的那个人也是瘦瘦小小,估计轮廓相似?” “晏儿,你说当日你与穆白离开时,见到远处有黑衣人破水而出,飞快地离开了?那人的轮廓,与今晚的像吗?”卓巍突然问道。 南宫清晏与穆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南宫道:“那日跑了的,应当是个成人,身材比阿白高大得多。” “有没有可能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卓巍问。 “不太可能。”南宫清晏肯定道。 卓巍点点头,难办地皱起了眉头。所有的线索至此,又断了。庄长老对穆白,又恢复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状态。 当然,私下南宫清晏对穆白说了实话,他当日见大汉无礼,便弄了点蛊虫在他身上,平日里时不时地制造点小麻烦,让他倒霉一阵。结果那晚,蛊虫突然骚动了起来。 但这信息也并没有多大用处。 “哎南宫,你说卓巍说的到底有没有可能啊?会不会是当时我们看错了?要凶手真的在当初一并剿灭黑龙寨的人当中,范围就会缩小很多哎。都是半大少年的话,轮廓与我相似也对的上。”穆白问。当时距离挺远,看不分明也有可能。 南宫清晏想了想,摇摇头:“不太可能两人同时看错了。要说内鬼,还不如继续怀疑庄老头儿呢。我一会多在他院外布几种蛊试试,若真的刚得了蛊经还没能研究透彻,总会露马脚的。” “那难不成是他控制了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帮着做事?或者他会缩骨功?或者有其他人跟着你去了?”穆白头又大了。 南宫清晏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线索,却又模模糊糊地联系不起来。 银子如愿以偿地吃光了一桶的鸡肉,意犹未尽地在穆白身边蹭来蹭去。穆白推推它的大脑袋,嫌弃状:“别撒娇,自己抓鱼去,在这么吃下去,家底都被你掏空了。” 银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瞬间露出了“我的主人怎么可以那么穷”的表情,整条蛇都蔫儿了,尾巴不断地来回甩动画圈圈。 穆白焦头烂额之际也不由得被逗笑了:“哟呵,你意见还挺大。”这要放在现代,让它在《狂蟒之灾》一类的片子里出个场,这演技估计能惊艳了导演吧?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穆白在南宫清晏的对面蹲下来,拿几片草叶子盖在头上,隐隐约约看到远处几匹快马驰来:“咦?那边是卓巍回来了?” “……要叫叔叔。”南宫清晏不怎么诚心地纠正着,“这么快就回来,估计谈崩了。” 左常辉前日终于赶来,在邻镇停下了脚步,大约有意将那儿作为对抗血煞门的指挥所。虽然清安派上次统一了意见,但卓巍保险起见,还是上门探了探对方态度。 当然,临行前做足了准备。去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是顶尖高手,万一翻了脸,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按卓巍说一句话要九转十八弯恨不能绕地球一圈的风格,大早上去晌午就回来是很罕见的,只有一种可能,话不投机。毕竟,左怀月应当已经回去见了哥哥,这会儿左常辉要么想办法圆整件事儿,要么也不必假惺惺了,直接翻脸就是。 “走吧,回去看看。”南宫清晏道, 第96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此次去见左常辉,卓巍是做足了准备。毕竟先前南宫已经跟左怀月透了底,这会儿上门很可能一言不合就闹翻了。 卓巍是个惜命的人,明面上带了好手十余名,暗地里布置了多少穆白就不清楚了,只隐约听说两方势力交界处埋伏的全是人,一有不对马上可以冲过去。估计左常辉地盘上的暗桩也都如临大敌,抄好了家伙以防万一。 现在,光明正大跟进去的十几人听得召唤,全都匆匆赶来,聚集在了卓巍院内。本以为是有事商量,但看着站在当中的南宫清晏,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 “都来齐了?”南宫清晏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仔细看过,然后对卓巍道,“先进屋吧。” 明明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却丝毫不见这个年纪的跳脱,语气平稳,显得异常可靠。众人见他神色严肃,竟是不自觉就听了吩咐,也不待卓巍开口,纷纷走进了屋里。 雕花的大木门吱呀关上,房内顿时暗了下来。气氛有些不寻常,但众人都是老江湖了,沉得住气,明里暗里交换了几个眼神,静观其变。 只有罗旭没那么多讲究,他当然知道大约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但他反正问心无愧,又自认没那个脑子,只等着答案揭晓抄家伙就行。这么一来,倒格外自在,大门一关,觉得眼前一黑,一时间竟看不清屋内的模样了,很是不习惯,于是疑惑地拍拍脑门:“嘿,这大白天的一关门,怎么比大晚上还不自在呀?黑咕隆咚的。” 话一出口,凝重的氛围稍稍和缓了一些。几人不知真认为如此,还是纯粹想活络一下气氛,都附和了起来。也有人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再怎么着也是大正午的,关个门能暗到哪里去? 卓巍是个细心的,先前见南宫重点关注众人的眼睛,便也格外留意了几分。这会儿听罗旭一说,再往他那边一看,顿时心里打了个突。只见罗旭的两个眼珠,几乎全都变成了墨黑的颜色。 吱呀,大门被推开一瞬又立刻关上了,穆白怀里抱着一些零碎的东西走了进来。 卓巍发现,短短几秒钟的光影变幻中,罗旭的眼睛从墨黑变成了带点金色,然后又在门关上的刹那变回了墨黑。饶是见多识广的卓巍,也不禁觉得心中一凛,毕竟眼睛作为人五官中最有灵气的一部分,变成这个样子挺瘆人的。 正寻思间,南宫清晏已经绕着众人又踱了一圈,时不时地伸手一指,让被挑中的人站出来。一开始被点中的人吓了一跳,待见到五六人被莫名其妙地拉了出来,倒是又坦然了不少。 最后,南宫从穆白这儿接过一个烛台点了起来:“卓叔,罗叔,你们和这几位叔叔伯伯,都中蛊了。” 此言一出,除了有些心理准备的卓巍,其他人吓了一跳的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 近日清安派为蛊毒一事闹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多了几分小心,生怕中招。但出事的大多是底下人,功夫不算高明或压根不会功夫,打心底里,在场这些人是不觉得自己会毫不知情地中蛊的。 毕竟蛊毒虽然让人防不胜防,但万事总会有些痕迹,若是衣食住行处处注意些,想要算计这些功夫一流的大侠客并不容易。一个两个还好说,但现在南宫清晏一下子拉出了七人,难道一个都察觉不了? “你是说,我们这些人同时中蛊了?”卓巍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南宫清晏举着烛台站在他面前,问其他人:“看卓叔叔的眼睛,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一众人围得近了些,仔细地凑上来看,一个两个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卓巍有几分不自在的同时,看到方才被南宫指出来的几人眼中,不同程度地“燃烧”着火焰一般的东西。再看罗旭,是最明显的,比方才在太阳底下还要热烈地多。就像是,有什么橙色的东西在他眼中动着一般。 不是南宫清晏手中火炬照耀的结果,绝对是有什么活物在里头。卓巍看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那人的瞳仁中映出自己的模样,虽然不算很清晰,但也能看到一点橘色覆盖在眼中。 这回不用南宫清晏费什么口舌,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子炸开了锅。有的感叹“真邪门”,有的急着问“这是什么蛊”“难解吗?”“怎么下的”等等。 “晏儿看起来并不苦恼,那想必有法子解吧?”卓巍倒还算沉稳,虽然面色有些难看,依然勉强挤出了一点笑意来。 南宫清晏点点头:“解蛊并不困难,事出紧急,待解决了再慢慢分说。” 这话自是没有异议的,毕竟谁也不想头上悬着把刀子听故事。穆白拿着一把银针,按着南宫的吩咐,两人分头往中蛊之人的脑袋上扎针。南宫第一个扎的是卓巍,穆白则面对罗旭。 “罗叔叔,你别紧张啊,我下针了。”穆白拿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比了比,有点紧张。这些解蛊的穴位都是人体要穴,一不小心要出人命的,跟着双黄蛋学艺时都没走过这么险之又险的针。 倒是南宫清晏面色不变,运指如飞,唰唰唰地一气下了针。眼看卓巍并无不适反应,穆白狠狠心,稳准狠地将第一枚针插/入了百会。第一根下去后,后面的便好办了,一路沿着头顶刺了下来,扎到第五根时,罗旭整个人震了一下,然后开始抖啊抖。 穆白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南宫清晏。却见卓巍那头只是微微皱起眉,并没有这么大反应。正在担心是不是扎错了,罗旭忽然“哇”地一声,放声嚎啕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穆白:“……” 众人:“……” 罗旭作为清安派著名的“硬汉”,向来信奉是男人就凭拳头说话别娘们唧唧掉眼泪,头可断血可流,还真没见过他哭。现在眼看他哭得停不下来,都觉得世界有些玄幻了。 南宫赞许地看一眼有些无措的穆白:“不错,力道准头控制得比我还好。继续扎完吧。” 罗旭是最严重的一个,跟着双黄蛋学过医的穆白上手才是最妥当的。 与此同时,卓巍眼眶发涩,心中顿感不妙,尚未来得及问,两行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泪眼朦胧地看了看罗旭,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嘴。天可怜见,千万别表现得那样,太丢人了。 剩下几人战战兢兢地被扎了满脑袋针,表现不一,有的不受控制地默默流泪,有的哽咽出声,但没一个如同罗旭那么夸张的。 一时间卓巍屋中哭声大作,把守在外头的属下吓得够呛。要不是得了吩咐无论如何不能闯入,又在外头喊了两嗓子确认了没事,真要以为天塌下来了。要不然,罗旭会哭成那样? 外头的兄弟对视一眼,不明觉厉心有戚戚。 “卓叔,中蛊的几位叔伯,是不是在左常辉那儿都吃过热的东西?”南宫清晏站在窗前,手上拿一个白色的瓷盘,里头盛着一些灰尘一般的小颗粒。窗户这会儿打开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小颗粒熠熠生辉。 这会儿,中蛊的人都平静了下来,停止了流泪。未中蛊的人也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卓巍摇摇头:“本来就处处提防着,哪会轻易吃那边的东西?” “啊,老罗倒是喝了一大盏茶。”有人突然指出,笑道,“今儿个一去,左常辉就阴阳怪气的,上茶后我们担心下毒,都只是意思意思地抿了一下,最多沾湿了嘴唇,一点茶水都不下肚的,只有老罗,毫不客气地截下了左常辉端起的那碗茶,咕嘟咕嘟就喝下去了。” “唔,那就说得通了。”南宫清晏点点头,然后极为笃定地道,“卓叔,《蛊经》已经落到了左常辉手上。” “怎么说?”卓巍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蛊经记载,这是蛊王自己琢磨出来的极为得意的一种蛊,名为千隐。”南宫清晏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它的母蛊极其细小,跟灰尘差不多,若是分散开来,基本发现不了踪迹。而母蛊有个特点,一旦放出,便会本能地寻找周围极热的东西,比如饭食,茶饮,找到后便隐身其中,极快地繁殖起来。而它混入了什么当中,就变成了那颜色。” “对这种蛊,基本上是防不胜防。当它大量排卵,子蛊破壳后,最适合它们成长的温度,却是人体。这时候,吃进腹中自不必说,稍稍靠近一些,都会有子蛊如灰尘一般飘入口鼻。然后迅速地先聚集到眼中,一个时辰后,再分散到身体各个部位。那会儿,便是神仙难救了。” “中这种蛊,几乎不能发现异常。唯一的机会,便是子蛊聚集在眼内的一个时辰。若是阳光正好,瞳孔会呈现不自然的金色。但这也看子蛊量的多少,若是不多,那么一点点异常是很难被察觉的。这时候若突然进入暗处,还会格外不适应些。若有蜡烛照着,则瞳孔呈现更明显的橙色。不过都是小事,若非时刻留心,很容易便漏了过去。” 南宫清晏说起来也有些后怕:“今日你们要多耽搁一些,回来晚了,子蛊散入体内,我便无论如何发现不了了,即使发现,也无能为力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出了一声冷汗。真刀真枪拼命的事他们不怕,但这种事,却是完全是他们无法控制的,就有些瘆得慌了。听说刚刚哭出来干在脸上的都是虫子,一群人毛骨悚然。 罗旭哭到现在才堪堪停住,他听了个大概,来不及害臊自己哭了半晌,已经火冒三丈:“好个左常辉,太歹毒了!” 众人也是后怕不已,若是这许多人都栽了,大家又找不出缘由,清安派定然会乱了。有人问道:“中了这蛊,会如何?” 南宫道:“一开始并不明显,但日复一日会越来越暴躁,性情大变。待到最后,据说,会完全失去理智,任由下蛊之人摆布。” 穆白在一旁听得汗毛直竖,当初他不过为了增加一点诡谲气氛,弄了本蛊经,现在身临其境,实在太过吓人了。只要心志稍微不坚定那么一些,每日里疑神疑鬼都能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有人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幸好老罗脾气暴,一个谈不拢就翻脸走人了。要不然,耽搁久了,回来谁都没救了。” 罗旭也是咋舌不已,喃喃道:“他奶奶的……” “可是,若真有这么厉害的蛊,多弄一些出来,想办法找个细作在清安派内洒一圈,不就能把所有人一网打尽了吗?什么 第97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穆白被庄老头儿盯得最紧的时候,每天稍微动一动都有几双眼睛跟在身后晃,有的遮遮掩掩,有的肆无忌惮。 泥捏的人儿还有三分土性,何况穆白是个外圆内方的,心里头炸毛了不知多少次,虽然以成年人的理智克制了下来,到底还有那么几分余怒难消。 遂在房内的椅子上常备一个硕大的抱枕,气不过了就拎起来砸:“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轻省着些,当自己是超人呢,什么事都要插个手。要弄得大家都高高兴兴皆大欢喜也就罢了,偏偏走哪儿哪儿不待见,都不知道反省反省么?你不膈应别人膈应呀,专业搅局一百年么……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砰砰乓乓,可怜的抱枕被砸成各种形状,似乎马上就要坚持不住四分五裂了,却依然能存活到下一次,就跟固执的庄老头儿每天依旧要出来晃一晃一般。 穆白气哼哼地瞪它,恨不得继续扑上去咬一口。 每次差不多都是这个套路,南宫清晏听熟了,终于有一天学着他的口吻接道:“没办法呀,他自认是夙夜忧叹,忧国忧民,整日里琢磨着干几件彪炳千秋的大事呢。至不济也要为一匡清安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呀,越有人不对付他越来劲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管实际上还跑不跑得起来,总归要嘶鸣两声,反正谅我们这些小马不敢拿皮鞭子抽他。溜溜达达地每天摇晃两圈,就当重温那些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了……” 穆白停下了对抱枕的蹂/躏,团吧团吧直愣愣地看着他。 南宫清晏停了话茬,眼睛斜斜地看过去:“怎么着?” 噗。 穆白笑喷了。 就像圆滚滚的气球被猛地扎了个口子,气体哗啦啦地往外跑,还没跑尽时,整个球都歪歪扭扭地噗噗噗往外喷气。 他一手哆哆嗦嗦地抱着肚子,一手指着南宫,笑趴在了当场:“哎哟不行了,你还是南宫吗?还是那个惜字如金的南宫吗?还激情燃烧的岁月呢,什么时候学会的呀……噗哈哈哈……” 虽然依旧面瘫,但一本正经地叨叨更加有反差萌的效果呀!当初写文的时候可不知道南宫还有这一面。 穆白的笑点低,不禁逗,也怪南宫这一下来的太突然,猝不及防间小泪花都笑出来了。南宫清晏看着他笑得直不起腰,嘴角微微一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阿白的头发很软,据说他们那儿男子是流行短发的,所以至今也不习惯束发,一到自己屋里就披散下来,随意地拿根带子扎一下,倒别有一番韵味。 穆白挥手挡开:“哎,南宫,男人的脑袋可轻易摸不得。我们那边有个说法,男人的脑袋一生只能给三个人碰:老娘,媳妇儿,女儿。一辈子最重要的三个宝贝呐——” 南宫清晏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忽然出手如电,双手齐发,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穆白睁大了眼睛:“哎哟喂,你还来劲了是吧?”伸出双手呈爪子状,恶狠狠地扑了过去,招招冲着人脑袋招呼。 两人从屋里折腾到屋外,又在院子里半真半假地过起了招,直到穆白使出“飞天神抓”把南宫也弄得披头散发才罢休,得意地叉腰在院子里大笑。 两人的一通闹腾有种心照不宣的味道。 穆白知道南宫看不得他受委屈,好几次都在爆发的边缘。要不偶尔当着他的面抱怨两句,全一个人憋着,估计南宫私底下得想办法把庄老头儿干掉。 现在还不确定庄老头儿到底有没有问题,万一纯粹是个讨人嫌的臭老头儿,不爽归不爽,到底犯不着要人命。再者,现在摆明了有人想把脏水往这儿泼,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看着,要真有点动作,露出一点痕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之前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得归到他们头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屎盆子太恶心人,那是万万不能接的。 穆白相信,坏事做多了,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就不信对方动作频频,会完全不露狐狸尾巴。现在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忍”字。 这个“忍”字是穆白前世磕磕绊绊中总结出来的出事哲学。倒不是一味龟缩,而是为了无需再忍的那一天! 而南宫清晏能沉住这口气,倒是颇为出乎穆白意料。前世的南宫是一个完全不会妥协的人,面对外人莫须有的指责,他横眉冷对,面对清安派的放弃,他也不曾软语半句,哪怕最后死去,也是脊梁骨挺得笔直。但这一世,他似乎改变了不少,有时候明明气狠了,却又强自忍住了。 穆白本来觉得,或许是南宫重来一世,也想着变一变性格。但现在看着他与庄长老直接杠上,又觉得有些摸不准了。 在南宫说出“您老自便”后,果不其然,庄老头儿又来劲儿了:“你瞧瞧,这什么态度!” 南宫清晏露出一个吞了苍蝇的表情:“你天天含沙射影地针对阿白,那是我弟弟,还希望我有什么态度?” 庄长老冷笑道:“我就不信,天底下偏偏有那么巧合的事。左常辉要下蛊,他不能计划得更周密一些么?我们刚刚去一趟,回来就全中蛊了?偏偏还就被你看出来了?” 南宫的脸色又冷了几分,穆白觉得,再这样下去,他下一秒就该祭蛊了。到底是自己的事,没有次次都让南宫出头的道理。 “其一,世人都不了解《蛊经》,他不知道南宫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翻了翻就记住了内容,所以肆无忌惮些也不是不可能。其二,千隐蛊非常难被察觉,左常辉大约是急于除掉清安派的骨干,分量下得重了些。要不是罗叔叔喝光了一整盏茶,其他人眼中那一点点蛛丝马迹,南宫可能根本注意不到。其三,若非此后不欢而散,众人回来得早了些,又恰巧一回来就遇上了我和南宫,这蛊就中的神不知鬼不觉了。其四,清安派根深叶茂,左常辉多年不敢直接翻脸,这会儿有血煞门和天魔教入侵,是个绝好的机会将清安派连根拔起,难道没有足够的动机下蛊么?”穆白掰着手指一点一点数,仰起脸看着庄长老,“如此多的巧合,难道都是我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么?您口口声声把矛头指向我,你说,我有通天的本事么?没记错的话,直到现在,还时不时有人按您的指示监视着我的动向呢,难不成我能飞天遁地?” “庄长老,请问您到底为何非盯着我不放?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儿一道分析分析可以么?若是有理,欢迎大家继续盯着,反正我行的端坐的正,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没有道理,请您老高抬贵手,别上下嘴皮一碰,我就要焦头烂额地想办法证明自己清白。”既然老头儿一次又一次地拎不清,也别怪他不留面子了。 这话说得实在直白,有些瘦弱的少年倔强地仰着脸,脸色有些苍白,一双乌黑的眼睛执拗地盯着庄长老,有些愤怒,有些无奈。让人看着,莫名地便起了几分怜惜。 庄长老也没想到这孩子平日里跟面团一样,一次比武,一次耍嘴皮子,倒全都战斗力爆表。心底更为忌惮了几分,眼看其他人看过来的眼光有隐隐的谴责,不由地老脸一红,怒道:“哼,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倒好似老头子欺负孩子一般。这次的事的确巧,但若换个角度想想,跟原有的线索哪里对的上?若左常辉一早得了蛊经,为何现在清安派有了动静,哪怕是潜伏在此的细作得了,难道他敢背着主子先试一试么?再者,当日的指认又是为何?最重要的一点——” 庄长老看了看南宫清晏,眼中闪过几丝挣扎,似乎在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昂起了那颗瘦巴巴的脑袋:“最重要的是,今日中蛊解蛊,全都是晏儿一人之辞,又有谁能验明真假?” 穆白一愣,迅速地回头看南宫。果然,南宫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是说,我在信口雌黄,或者干脆,是我动的手?” “不,怎么可能?晏儿,好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头子相信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庄长老倒是绝口否认了,顿了顿,又道,“但是,你少年意气,有时容易为同伴间的一点交情所惑。万一你发现了同伴不对劲,却依旧想着能够劝他回头是岸,一面偷偷摸摸帮他遮掩,也不是不可能。恰巧,现在你认定了左常辉是害了你父亲的人,顺水推舟地那么把话题一引……” 南宫清晏气笑了:“原来你眼中,我和阿白就是这样子?” 庄老头儿一直针对穆白,倒是第一次说出对南宫的担忧:“你小孩子家的,没见过世面……” “……所以您除了这一大段您觉得特有理的推论,到底有证据没有?”穆白无奈了,“你总不能凭着你强大的想象力,就这么给我定罪了吧?” 老头儿瞪他一眼:“我没说就是你的事,而是觉得,凡事全由晏儿一人说了算,太过武断。” “那么您老有什么解决之道么?”卓巍也面露无奈,打断了三人的纠缠不休。 “晏儿不是记得清楚么,老头儿以为,可以让他把《蛊经》整个写下来,由整个清安派保管一份。这样,下次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对上号,一目了然。”庄长老道。 他这建议一处,所有人都静了一下。 罗旭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这邪门玩意儿,一份不够,还要再弄出一份来见光?” 庄长老摇头:“蛊经本身并不邪门,主要看拿着它的人的心。只要妥善保管和使用,说不得还能发挥大作用。” 这么一说,倒有几人迟疑着点了点头。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这时,卓巍开口了。 穆白颇有几分意外。卓巍向来是个老好人,平日里底下起了冲突,他多是几方安抚,自己笑眯眯地没脾气样,这会儿,竟是说的异常坚决。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庄长老,别人不知,您还不知么?当初那场大乱,多少名门正派的所谓大侠,明里是要替天行道,暗里多少人想得到蛊经?否则,区区蛊王,真能掀起那么大风浪?人心难测,不要用这种东西来检测派内的牢固性。万一,我是说万一,清安派因此分崩离析,甚至引得江湖大乱,你我要如何下去见历代先人?” 这番话说得极重,庄长老听了一半就跪下了:“是属下考虑不周,请掌门恕罪!” 卓巍似乎极为疲惫地摇摇手:“罢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考虑不到这点也正常。只是我作为掌门,却是在一日,一日不许此等邪书出现在我派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呐,特别是现在观澜江畔这滩水这么混,我们别把自己卷进去了。” 众人心中一凛,什么小心思都去了大半。穆白和南宫对视,也是有些动容,他们一直觉得 第98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卓巍拍板将计就计,一行人便很快商议出了接下来的步骤。 首先,无论是否还有其他疑点,眼下来看,左常辉是最有嫌疑的。这些年千秋阁与清安派摩擦越来越多,但到底不曾真正反目,有些人还与他保持着不错的私交。可现在不同,人家十有八/九害了自家前掌门,现在又可能不动声色地亮了刀子,新仇旧恨之下,派内与左常辉有往来的都列为了重点观察对象。 再者,事关众人的安全问题,南宫清晏很快地写下了一份清单。要不了多久,他罗列的东西都一一准备了出来。从艾条黄酒糯米到鸡冠血蜈蚣腿,常见的罕见的,足足二十来样,装了老大一堆,都趁夜悄悄搬到了他院子里。随之一道的,还有上百个小小的香囊,最简单的样式和颜色,定制时唯一的要求便是速度快。 蛊这东西,终归还是得慎之又慎,现在住在这边的都是清安派的骨干,稍微有个闪失都是莫大的损失,带个可以让大部分蛊虫退散的香囊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外,卓巍又秘密遣人在庄内各个角落埋下了在黄酒和其他药物中浸泡了许久的糯米,以防大规模的虫类。厨房成了重点关注处,外松内紧,常在的老人自是被叮嘱了一遍又一遍,还有不少人暗中盯着。 为了不打草惊蛇,香囊一事也没经手他人,就交给了南宫。东西一送到,南宫便以帮忙为由,将穆白一人留了下来,然后当着庄长老的面狠狠拍上了院门,把后者气得够呛。 白天人多眼杂,两人趁夜动手,南宫说明了配方,两人先动手分拣材料,零零散散地在地上铺了一大摊。分完时,窗外的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这天正是十五前后,月亮又大又圆,皓白的月光洒了一地。 穆白小声问:“吹了蜡烛?” 毕竟深更半夜的还点着蜡烛也挺奇怪,两人之前忙着分拣,就是为了装香囊时可以就着月光。 南宫清晏看了看外头,说:“再等等。” 手指勾了勾,角角落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穆白看去,却是一大堆豆兵。全都抖着细细长长的腿挤在不远处,身体一鼓一鼓的。不知为何,穆白似乎能感觉到它们在忌惮这边一地的东西,而且还有点生气。 南宫清晏也没让它们靠近,指尖在案几上有规律地敲了几下,豆兵便忙不迭地散了出去。 “这是做什么?”穆白小声问。 南宫把几个原本装满草药现在空了的麻袋抖了抖,眯了眯眼睛:“出气。” “……?”穆白满脑袋问号。 南宫清晏卖关子:“待会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不知收到了什么信号,南宫清晏噗地吹灭了蜡烛,一手拎麻袋一手拉穆白从窗口跳了出去:“来,跟我出去溜溜,我把麻袋扔出来你就往死里揍!” 穆白:“……” 到了院外,南宫放开穆白,留下一句“等一下”就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不一会儿,阴影中响起了闷哼声,偶尔还有一两声惨叫,刚一出口便戛然而止,然后是砰砰乓乓拳打脚踢的声音。 穆白终于明白了南宫的意思,顿时风中凌乱,正要过去看看情况,南宫又折了回来,拉起他就往另一个方向飞奔。不一会儿,又钻到了一处角落,这回的动静大得多,还传来了东西被踹翻的声音。 这些盯梢的往往隐匿的本事特别好,功夫却不一定行,被南宫清晏打了个猝不及防,纷纷惨叫出声。而找到他们藏身的位置,显然是豆兵的功劳。 南宫清晏就这样揍了一圈,穆白只觉得头上天雷滚滚,这货真的是南宫吧?不是被谁穿越了吧?话说庄长老明里暗里盯梢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今天突然抽风了?还抽得这么轰轰烈烈? 这几下一闹腾,巡逻的和其他盯梢的都闲不住了,巡逻的纷纷聚集过来,暗处的则主动现了身。南宫眼睛稍稍一扫,就看到几个钻出来的熟面孔和不远处怒气冲冲冒头的庄老头儿。 他脚下抹油一般地三转两转,一下子便到了那几个庄长老的属下面前。那些人功夫比他还好些,但南宫胜在身体轻灵,出招又奇诡,让人防不胜防,再加上他们到底心虚,支撑了一会儿便被点了穴道。眼前一黑,全套了麻袋。 接着,南宫口中发出一点几乎难以捕捉到的声音,赶到近处的庄老头儿忽然一个趔趄的同时,觉得腿上被什么咬了一口,一阵剧痛传来,手脚还有些发软。他第一反应便是蛊虫,当下心里一个咯噔,急忙要去查看,却被南宫清晏一麻袋套在了脑袋上。接着,屁股上挨了一脚,扑通飞了出去。 南宫清晏对穆白比了个手势,忽然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穆白本来正囧囧有神,见到他“拖时间”的手势,愣了一下。看了四面八方聚集起来的巡夜人,顿时欲哭无泪,这这这,这还怎么拖时间呀? 终于知道南宫应该是要趁乱做些什么的穆白,一面心里骂对方不早点透露消息,一面又觉得是兄弟总得两肋插刀。于是看着面前几口麻袋,心一横,扑通跳上去踩了一气。好在他还记得能挣扎的那个口袋里是庄老头儿,怕人家老骨头禁不住,没有死命踩,只多往他屁股上踹了几脚。 别说,还蛮爽的。毕竟以庄老头儿为首的这几人天天给他脸色看,早就想踹一顿了。 南宫清晏回来得很快,仿佛只是在周围溜了一圈而已。一拉穆白,对赶来的巡逻人员说了声“发现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黑咕隆咚也看不清样子,你们处理吧”,一溜烟又回去了。 穆白目瞪口呆:“这也行?” “唔,他会去找卓叔告状吧,由他了。”南宫清晏一脸解气的样子。 穆白看看他,终于乐了出来。 南宫从身上拿出几个包裹,招招手:“开始吧。” 穆白凑过脑袋:“这是什么?” “我让忠叔帮忙带的,刚才卓叔那儿人太多,要把材料全写了,我怕万一泄露出去。”南宫一面说,一面打开几个包裹,里头是一堆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那万一左常辉拿到了配方,不会发现不对劲么?”穆白问。 “我写的也是防蛊虫的,只是有没有现在这几样东西,会是完全不同的效果,要左常辉真拿到了原本的配方才好呢。”南宫清晏道,“来,我包那边的,你来放这几样,不用全部,每个香囊中放不同的一两样就行。” 南宫蹲在地上,把刚才分拣好的材料装到香囊中,装一个,递一个。穆白坐在窗前,看到他格外修长灵活的手指,好看得像一件工艺品,却又有着工艺品没有的温度。不知为何,心里也就暖了起来。 什么为了见忠叔故意引起骚乱啊,什么时间紧急耽搁不得啊,什么光明正大出去见忠叔会打草惊蛇啊,全都是借口。这个人,不过是想帮自己出口气而已。 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穆白微微一笑,默默地接过香囊,挑起手边的东西加进去,然后用细绳将袋口扎成死结。 天蒙蒙亮时,上百个香囊便全部做好了。 穆白伸了个懒腰,明明熬了一夜,却觉得特开心特畅快。南宫清晏看看他:“这么高兴?” “那当然,想到庄老头儿肿着屁股火冒三丈地在跟卓巍告状,就好解气!”穆白眯起眼睛。 “不担心他继续找麻烦?”要知道,穆白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 穆白挥了挥两个拳头:“他敢再来,我就继续揍。大不了揍完了跑回小叔那儿窝着,反正小叔肯定也挺我!” 南宫笑了笑,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能这么想就好。” 阿白以前都是处处小心,不愿惹一点麻烦的性子,现在却会主动说出“揍完了去找小叔”的话,实在是一大进步。 要知道,有时候,有些人,愿意对你使点小性子,愿意给你惹点麻烦,是完全不拿你当外人了。 卓巍那边的人分几批地悄悄转移走香囊,却无一人提到了昨晚的事。 穆白和南宫在外头晃悠了一圈,听说庄老头儿大着嗓门在卓巍那儿吼了许久,最后怒气冲冲地被人扶走了,一瘸一拐的。 穆白跟南宫咬耳朵:“我踹得应该没那么狠啊,就怕他年纪大了受不住来着。” 南宫清晏笑:“我弄一条大蜈蚣在他腿上咬了一口。估计得肿个几天。”其实是在老头儿身上放了点蛊,否则,轻易可咬不着他。 穆白吐了吐舌头,心里默默为老头儿上了柱香。 庄长老气哼哼地在自己屋里拿拐杖顿地:“臭小子,这两只小兔崽子!哎哟,别让我真找到什么把柄,哎哟喂……” 一旁鼻青脸肿的大徒弟迟疑道:“师父,可是掌门那边已经明确说不许我们再……” 老头儿瞪他一眼:“老头子没耳背,听到了!” 卓巍这次终于没有再打圆场,严肃地跟他说:“庄老,您这些日子一直盯梢,大伙儿谁不知道?可是又发现了什么呢?您有没有考虑过晏儿的感受?再者,您这儿那儿地安排人,万一有心人挑拨两句,反让大家觉得是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怎么办?” 那一句“请自重”让庄长老气蒙了脑子,现在火气下去一些,又嘀咕起来:“我怎么总觉着,一切有些太巧了呢?” 大弟子在一边咕哝:“巧不巧的,您老人家反正尽力了,就暂时歇着,看其他人的吧……” 落了庄长老的面子似乎是一个开始,接下去的日子里,卓巍又陆陆续续训斥了许多人,一言不合拍桌子骂人的事也常发生。底下有人嘀咕着, 第99章 防盗/BOSS小白重返清安 叶飞鸿这几年过得颇不如意。 按理说,他这个年纪,正是卯足了劲儿往上窜的时候。毕竟南宫辙还在时,他就有了步步高升的势头了。然而,一来他出身普通,小小的家族全在左常辉的掌控中,早就算站定了队。二来,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做人要狠,否则只有后悔的份,心里到底觉得南宫辙有些太好说话了,对上面冷心狠的左常辉,还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玄。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才是霸主的气魄。叶飞鸿这么想着,到底坚定地站在了左常辉那头。 小人算计君子总是相对容易的,毕竟君子每日里考虑的事那么多,小人的心却只有针尖那么大,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踩死别人,自己往上爬。理所当然地,左常辉成功了,月明山庄蓬勃发展的同时,还牢牢掌控了千秋阁,可谓春风得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主子上去了,底下人本也该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事实上也是这样,但叶飞鸿是个例外。 他脱离不了清安派。哪怕月明山庄与清安派有摩擦,两方到底都自诩名门正派,互相使个绊儿是有的,但他若是轰轰烈烈地转投了月明山庄,那就是欺师灭祖,日后在江湖上走动都抬不起头来。再者,左常辉还卯足了劲儿想弄垮清安派,需要他当个内应。 一开始,叶飞鸿还是挺乐意的。不管好人坏人,有人需要你就是好的,说明你有机会往上走。何况清安派要真四分五裂了,树倒猢狲散就很正常,另投明主并无人可说闲话,那时候,月明山庄一家独大,也没人敢说什么了。这么一想,前途还是光明的。 对于做好内应,叶飞鸿还是颇有自信的。他怎么着也是前掌门的大弟子,人人都得给三分面子,一来是有人还念着南宫辙的好,二来是坐忘峰人丁凋零,日后他应当是坐忘峰主人唯一的师兄。他内心冷笑,若有机会,自己做了坐忘峰的主人岂不更妙? 自认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功法上动了手脚,南宫清晏却命大躲过了一劫。之后陆陆续续有几次小动作,也没管上用场。刻意地接近,对方却越来越不待见他了。准确地说,穆白那小子出事后,南宫清晏除了家里几个人,看谁都冷冷淡淡的了。 叶飞鸿有时看到他冷淡中透着点狠戾的眼神,心里无端瘆得慌。明明不大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心里一忌惮,倒是谨慎了不少,一来二去,与南宫清晏的关系就淡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随着这几年千秋阁的动作越来越大,与左常辉关系匪浅的他地位越来越尴尬,又没有南宫清晏的支持,竟是越来越多的人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什么重要的任务也轮不到他头上。原本的青年才俊,一下子变成了闲人。 叶飞鸿不是个甘心庸碌的人。所以,他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听说血煞门转移目标对准了清安派,那么,再出点内乱,足可以让它彻底垮掉。 安辰轩是个很理想的合作对象。 叶飞鸿观察了他许久,这个人有能力有野心,聪明好强,也很善于审时度势给自己制造机会。就是太心急了一些,好多次都阴差阳错碰一鼻子灰,这么多年都被南宫清晏压了一头,一直心中不忿。再者,他对卓倾烟有意好多年,后者却似乎一直对南宫牵肠挂肚,近来两人走到一块也还是磕磕绊绊,安辰轩想必也是极不痛快的。 穆白归来且让安辰轩丢了脸这事,便成了导/火索,两人一拍即合。 当然,叶飞鸿没有直接提让安辰轩变节的事。他先是以师兄的身份时不时地找安辰轩谈个心,聊聊人生规划呀未来发展什么的,顺便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指点他当下的一些迷津。一来二去,与安辰轩距离近了不少,这才开始话里话外透出一点沧桑,却又恰到好处。 总归让安辰轩觉得,普通出身在清安派没什么名堂,却又遮遮掩掩地不说明白,这样既不算嚼舌根,又能让人发挥最大的想象力。 这会儿,则是打算将这个人彻底拉上船了。他像钓鱼一般放下一个饵:“想不想看穆白倒个大霉?” 然后递过了瓷瓶:把这个给卓倾烟吃了,可以让卓巍更加方寸大乱一些。 安辰轩没有明白其中的逻辑,吓了一跳:“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为什么整穆白要给倾烟吃这个?” 叶飞鸿犹豫了一下,自然不能那么快交底自己是左常辉的人,又听说这家伙是个痴情的,到底没有说实话:“一点药,放心,不会真出什么事,只是让你那心上人躺上几天,让卓巍着急上火便是了。” 蛊虫为害一事,在高层中并不是秘密,但底下人却是不大清楚的,卓巍担心人心涣散,严加嘱咐目击者不许胡乱散布信息。安辰轩分量不够重,只隐约听说过有人下毒害人一类,闻言有些警惕:“近日那些事,该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不不不,我哪来那个能耐呀?”叶飞鸿忙不迭地否认,接着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不过,我有确切消息,庄长老为首的许多人,都确信是穆白做的。只不过罗旭和南宫清晏一流一直护着他,你师父才不好拉下脸来彻查罢了。” 穆白出现后,庄长老都顾不得找一般人的茬,三天两头都耗在穆白那边,这事儿安辰轩还是听说过的:“你是说……” “没错,我们便来个火上浇油。”叶飞鸿压低的声线如同毒蛇在耳边幽幽地吐信,“你想,若是你与卓倾烟一道去见穆白,回来后她突然昏迷不醒,你师父为了爱女性命,是不是也得下决心动一动穆白?” “可是穆白一定有问题吗?万一他那儿什么都查不出来,却怀疑到了我头上,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安辰轩并不笨,不会轻易上当。 叶飞鸿笑了起来:“你真觉得,一个普通十来岁小孩,能从风毒老怪手里逃出去?又能在天魔教活个五六年?最后还能在人教主的眼皮子底下摸出来?” 安辰轩自然是不信的,却有些心灰意懒般地摇摇头:“但怕只怕他足够谨慎,住处什么东西都搜不出来,反而让倾烟白白遭了一通罪,说不定得把自己也赔进去。” “你有的,不过是这么一个瓶子,到时候随处一扔,还有什么蛛丝马迹能被人寻着?而穆白,他从天魔教跑出来,天魔教与血煞门现在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说,寻常人会怀疑他还是怀疑你?哪怕一视同仁地全部搜查一遍,在什么都搜不出的情况下,众人相信你是清白的还是相信他是清白的?卓倾烟不过昏睡两日,但穆白,”叶飞鸿眯起眼睛,循循善诱,“恐怕永远都会遭人猜忌了吧?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恐怕南宫清晏,都得挂上个号呢。” 安辰轩愣了愣,抬头看叶飞鸿。叶飞鸿笑着回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只是看你前一阵太失落,提供一点点建议罢了。做不做,当然在你。” 当然,既然左常辉下了这么个“让卓巍崩溃”的命令,便是无论如何要达成的,安辰轩若是不答应,便只好控制住他了。反正自己那边,这样的蛊不少,昨日左常辉又让人送了一些进来。 送的那人还格外小心,再三强调每种蛊的用法,活像自己第一次接触的一般。这个好笑的念头在叶飞鸿脑海里一闪即逝,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这是第几次用了? 这点恍惚让他有些烦躁,于是失去了一贯的耐心:“要不要?不要就把瓶子还给我吧。” 安辰轩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 叶飞鸿这才满意一些,点点头离开了。这小子,还算个识相的。 然而之后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叶飞鸿到底年纪不大,自认为足够聪明,于是犯了个青年人常容易犯的错误:把别人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安辰轩讨厌透了南宫和穆白,一听说这个计划自会照办。而且他不怕人先拿什么动物做个试验,若给阿猫阿狗喂了一点瓷瓶中的蛊毒,它们的确会昏迷上两日然后醒来。唯一没说的,便是回光返照般地醒来几日后,会突然猝死。 到了那个时候,安辰轩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但是他低估了安辰轩。他并不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虽然在穆白的小说中,他察觉了一些事,却并不干涉甚至推波助澜,但那是在对他有利的情况下。现在这事儿,一不小心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安辰轩如何会掉以轻心? 他先是仔细回忆了一番与叶飞鸿熟络起来的过程,觉得,有些突兀。这种突兀非常不明显,毕竟,叶飞鸿也属于清安派数得上的好人缘。但是,安辰轩自己便是这类人,知道若是自己会在一段时间频繁接触某人,那一定是有所图。 图什么?共同打压南宫清晏和穆白?毕竟南宫与他这师兄似乎也不对付。目前给他这个瓷瓶,看起来也是这个目的。 但是安辰轩觉得有些不放心,仔细地想了想素日里得到的关于叶飞鸿的信息,又想了想他不得志的缘由,再联想到他平日里有意无意地将清安派与月明山庄作对比,顿时有些明了了起来。 他倒没太在意。树挪死人挪活,多留一条后路,安辰轩觉得没什么不好。 只是叶飞鸿若想拉自己入伙,安辰轩就要好好考虑一番了。他先是如叶飞鸿说的,“不放心可以拿动物试试”,给一只野猫灌下了一点点瓷瓶中的药,确定了它真的是睡着了,就开始琢磨,到底要不要接月明山庄递出的橄榄枝。 其实,若叶飞鸿给出的信息再多一点,比如 第100章 防盗/BOSS小白与天魔教 有些事乍一看来千头万绪扑朔迷离,但只要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抽丝剥茧之下便能豁然开朗。 有些人却是你明明觉得已足够熟悉,忽然间又因为那么几件事,变得云山雾罩面目模糊了起来。 大约是一件事一件事总有比较明确的目的性,人心却常在变化的缘故。又或者是人心再怎么复杂,却总逃不过七情六欲,做的事都有相似之处的缘故。 前者让一个人出于不同的目的,可能做出截然不同甚至前后矛盾的事。后者则让每件发生的事,都指向许多可能的人。 但只要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掩饰得再好的人,也总会有暴露的时候。 叶飞鸿是个极为细致的人。用蛊之事的线索指向左常辉后,卓巍派人日夜不休地盯梢派内亲左的人,暂时还未发现异常,南宫清晏的豆兵悄悄地潜到了这些人的院中,叶飞鸿的屋里也晃悠了一圈,也没发现不对。 他将这一切捂得严严实实,然后又在笑吟吟的闲聊时,风淡云轻地递出一瓶精心提炼的蛊毒,提出一个看起来无伤大雅的玩笑。 若不是他低估了安辰轩“发现机遇”与“抓住机遇”的能力——安辰轩自觉压抑太久,急需表现一下自己,讨好卓巍的念头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一下子就压过了报复穆白的心思——那么一切就可能变得截然不同。 于是安辰轩像一只饿了许久突然闻到腥味的猫,抱着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急火火地找到了卓巍。 呈上瓷瓶和昏迷不醒的野猫,安辰轩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一些,偷眼看着神色凝重的师父,倒有一点点后悔起来。自己好像有些操之过急了。不知道师父会不会觉得他小题大做搬弄是非——叶飞鸿可是什么具体信息也没透露;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觉得他小鸡肚肠斤斤计较——叶飞鸿给出瓷瓶的理由是对付穆白。于是赶紧亡羊补牢,表明穆白之事全是叶飞鸿胡乱揣度,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把这个告诉师父是实在担心倾烟师妹的安全。 正自忐忑时,卓巍将瓷瓶往桌上一放,大步走到外头,噼里啪啦报了几个人名,让属下赶紧去找来。安辰轩心中一惊:这些可都是清安派举足轻重的人物。 之后的发展,便是这个年纪的安辰轩做梦也预料不到的了。 南宫清晏仔细辨认了瓶内的东西,又观察了安辰轩喂过的野猫,加上安辰轩身上躁动不安的蛊虫也算是作证,立刻向卓巍肯定了这是蛊毒,并解释了它的功效。直把惴惴不安待在一旁的安辰轩听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完全蒙了。这会儿什么见到南宫与穆白的尴尬和不忿全没了,只剩下后怕。 若卓倾烟真的出事……安辰轩都有些不敢想象。 他到底还年轻,野心是有,也会耍些心机手段打压同伴,但还不能若无其事地踩着人命往上走。再者,少年人总是把爱情看得极重的,他虽然同时割舍不下几个女子,但到底卓倾烟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个,想到差一点亲手毒死她,腿都软了。更别说,万一做了这事儿又被卓巍查到了真相…… 安辰轩当下面色大变,一五一十详细交代了叶飞鸿接近他的过程,恨不能连对方什么时候放了个屁都描述清楚。倒是卓巍拍拍他的肩,温声道:“别急,大伙儿都知道这事儿与你无关,否则,烟儿就真的,真的……叶飞鸿这孩子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心思怎么就能这般歹毒呢!” 说到后来,就有些咬牙切齿了。毕竟事关爱女性命,再怎么好脾气都是忍不了的。 不说安辰轩乱了方寸,在场的老江湖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颇有恍然大悟之感,有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穆白和南宫,喃喃道:“这样的话,就能对上号了。” 大汉所目击的,与穆白身材相似的凶手。叶飞鸿身形偏瘦,个头也不算太高,而穆白这两年窜得挺快,两人若站在一起,大晚上的一看的确相差不大。那大汉之前得罪过穆白,估计就先入为主了。 当日南宫和穆白两人去追凶手,到底还是让他跑了。若是轻功底子同出一源的叶飞鸿的话,就在情理之中了。按理说,同源的轻功应当很容易辨认,但当日黑衣人先走一步,拉开了他们一大截,南宫又急着回来救人,两人未曾实打实地较量,对方也没使出绝活儿,到底没看出端倪。 与穆白身材相似的人很多,轻功好的也不少,但加上安辰轩的线索,就几乎板上钉钉了。 卓巍脸色难看,椅子的扶手被他嘎啦掰下一块:“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拿了叶飞鸿,好好问问清安派哪儿对不住他了,竟然要下这样的毒手!” 之后的事,卓巍没让南宫清晏参与。毕竟是他的亲师兄,见了面难道要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哪怕能控制住情绪,理智地问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也怪没意思的。而且卓巍为了得到左常辉相关的情报,抓到了叶飞鸿估计也会使些特殊手段,也不适合让南宫看到。只保证若问出了有关他父亲的事,必定第一时间告知他。 穆白只知道他们让安辰轩打头阵,以瓷瓶遗失为借口问叶飞鸿再要一份,一番互相试探后,叶飞鸿相信了安辰轩,在拿东西时,被抓了个现行。据说他当时非常冷静,似乎在心中演练了千百次一般,迅速地放出了几样极厉害的蛊虫,让它们拖住几名好手,自己打算脚底抹油。 若没有南宫事先准备好的香囊,恐怕还真得受点挫。 几日后,卓巍在内部小范围出示了叶飞鸿的口供。叶飞鸿嘴挺严,但卓巍到底想办法撬了一些出来,包括当初左常辉孙泥鳅等人算计南宫辙的事,以及左常辉指使用蛊之事。还顺藤摸瓜,拔出了好几个隐藏得特别深的棋子,其中包括新上来的一名舵主。 群情激愤,纷纷表明收拾了血煞门之后,定要将此事昭告天下,让武林同道好好看看,月明山庄做了什么样见不得人的事。清安派的高层,第一次对于声讨月明山庄,真正达成一致。 卓巍大大表扬了一番发现线索的安辰轩和辨认蛊毒配出解药的南宫清晏,安辰轩终于出了一把风头,志得意满。 庄长老一天到晚怀疑穆白时,南宫清晏愤怒之下,是卯足了劲儿想要赶紧找出凶手的。真正找到后,却又没觉得多高兴。当然也说不上难受,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哦,是他啊。淡淡的,带点失落。 大概上辈子大起大落惯了,这辈子查出谁是凶手,都不会太惊讶了。那种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怨愤退到了其次,倒是有些惆怅。 “上辈子,哦,这辈子其实也是,小时候叶飞鸿对我其实还挺不错的。爹爹忙的时候,他就会教我学拳。到了爹爹的境界,觉得什么都很容易,就不太记得初学时的情形了。他不同,会一招一式掰开了揉碎了跟我说,这里要特别注意,刚学容易犯错误,那里做得不到位,其实是劲头没掌握好,哪里哪里又该稍稍打个弯……”南宫清晏对穆白回忆,又从荷包里取出一样东西。 穆白看去,发现是粘在一起的三枚铜钱。南宫清晏把中间那枚往里一按,穆白这才发现它们并不是完全粘合的,而是两边各钻了一个孔,用细钉子一般的东西固定住。一按之下,中间那枚便凹了进去,另外一边鼓了出来。不由地大奇,这铜钱不该是圆鼓鼓的一块么为什么还会往里凹? 接过来一看,原来中间只有半枚铜钱,另外一半,则是半弯的小刀。构思精巧,做工也好。薄薄的刃,看起来却能吹毛断发。 穆白迟疑地看看南宫。南宫清晏点点头:“他送给我的。” “他上风柳城的时候,总是会给我们这些小的带礼物,每个人的都挑得很用心。那会儿,他是最受我们欢迎的大哥哥了。有一次他回来,把剪纸呀木刀呀风筝呀藤条小鞭子呀全都发了出去,却独独没有我的,我巴巴地看着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要,急得快哭了。他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终于笑着摇摇头,走到我面前,握着拳头说:‘来,把手摊开。’我摊开手,手心上便多了这么一个小刀。‘南宫呀,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呀,你怎么这么愁人呢跟师兄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么?’他笑嘻嘻地跟我说,‘喏,把这个放在荷包里,以后万一遇到危险,兵刃被搜走了人被捆着,还能救个急,师兄可不是乌鸦嘴啊,只是人在江湖,多条后路总没错的~’……” 南宫清晏说了很多,说完叶飞鸿,又说左常辉,都是些琐事,抱着他去街上呀,给他买个糖人呀,他安安静静地说,穆白安安静静地听。他第一次听南宫连续不断地说那么多话,却又丝毫不觉得违和。 大概在他心里,早已知道,南宫一直是内心很柔软的一个人。别人的任何一点好,其实他都记得。 这时候,穆白倒有些希望对方真的是个半大少年,那便能揉揉他的脑袋,告诉他,没事,有些人会变,也总有人不会变的。但彼此都是成年人,这种安慰,便显得多余了。 世事沉浮,真真假假,有人选择了模糊本性,也总有人,孜孜不倦地追寻那一点真。 南宫说完时,两人相视一笑,倒有了点心有灵犀的味道。穆白伸了个懒腰:“好了,这边总算有了个结果,我们去小叔那儿住一阵?” “好,小叔一直惦记着呢……”南宫情绪振奋了一些,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外头突然喧哗了起来。先是北边传来了巨大的水声,然后有愤怒的嘶嘶声,还有闹闹嚷嚷的人声。 有人尖锐的嗓音传来:“不好啦,巨蛇吃人啦——” “他们在说银子?!它攻击人了?”穆白面色一变。 南宫清晏一把抓过手边的重剑:“不,它告诉我,有危险的人混进来了。” 第101章 防盗/BOSS小白与天魔教2 外头的骚动来得突然,扩散得也快。几声惊惧慌乱的大叫后,这种恐慌就一浪一浪地荡漾了开来。 穆白不知发生何事,心下焦急,一把推开后窗,在窗沿上稍稍一蹬,瞬间冲出去老远,劲力快用尽时,整个身体便舒展开来,看似不疾不徐,实则极快地向远处掠去。南宫清晏抓着重剑,紧随其后。 北部是一大片水域,有深有浅,水道横斜。双清镇最不缺少的便是水,这一片并未开发,放眼望去全是郁郁葱葱的芦苇,水面上飘着荷叶和一些水藻。大蛇银子平日便在其中穿梭来去,倒也自在。 清安派近日严加戒备,荒滩上也派了不少人巡视,一开始有人看到银蛇还比较怵头,后来也就慢慢熟悉了,有人还会拿了吃食逗它。虽然银子坚持只吃穆白投喂的食物,但有人在它面前晃悠得多了,也混了个面熟。而大部分时候,银子都会避开人群,在芦苇丛中自己玩自己的。 然而现在,穆白远远看去,只见到巨大的蛇身高高耸起,它似乎很愤怒,蛇头呈现了愤怒时的扁平状,两侧有翼状的骨膜支起,看起来很是狰狞。身周的水潭被搅得浑浊不堪,大朵的水花飞溅而起,泥雨噼里啪啦落下,黯淡的光晕中有银光一闪,巨大的蛇尾甩过,一波小心靠近的人顿时被甩开。 看到他们关注的重点,穆白凝目看去,心下一沉:银子紧闭的口中,隐约飘着一截布料。 说起来,穆白从未见过银蛇真正凶性大发的模样。虽听南宫说它一被放出便吞了两人,但他未亲眼见到,到底只是个概念。后来银子对他低了头,整天一副蠢萌蠢萌的模样,大约是被关得太久了,要么乐呵呵地在外头游荡,要么摇头摆尾地冲他要吃的,偶尔还会捉弄一下路过的人,却从未真正出过状况。 虽然穆白知道不可能事出无因,但这会儿依旧心里一个咯噔。 十条人影飞快地逼近,手中一抖,西索西索的声响中,二十条极长的铁索亮出,铁链末端挂着寒光闪闪的飞爪。为首一人呼和一声,十人四下散开,铁链抛出,然后飞快地跑动起来,铁索交织成一片。 这是清安派的千网阵,据说来自观澜江畔渔人的捕鱼经验,后以铁索交织,少则五六人,多则几十人配合,在围困上有奇效。现在十个黑衣人左一圈右一绕,眼看就要将银子锁在当场。 穆白舒一口气,有了解情况的时间就好。当下打了几个呼哨,示意银子安静。 银子一双绿色的竖瞳猛然转过来,似乎看到了穆白,一瞬间凶戾的攻击模样褪去,又恢复了平日乖顺的样子。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它硕大的蛇口张开,噗地吐出了一个人来,发出了嘶嘶的叫声,两侧骨膜撑开,冰冷的视线扫过团团围住它的锁链,猛地在原地翻滚了几圈。 铁链剧烈地哗然响起,三四个人被它带着摔倒在地,其他人也被远远拖了出去。银子头一昂,竟是带着满身铁链飞快地冲向了不远处戒备的人群。黑压压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忙不迭地后撤,却哪里快得过巨蛇? 被拖着向前的人爆喝了一句什么,十人齐齐动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在高速移动中纷纷抽撤回了铁链。叮当声中,重新又抛了出去。穆白看得清楚,这次,所有的铁链上,全装着寒光闪闪的巨大铁爪。爪尖闪着幽幽的寒光,有几只显然是打算暂时阻住银蛇,有两只则对准了银子的双眼。 穆白身形一晃,在掠过一人身边时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长/枪,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往回一收,穆白飞快伸出两指在对方肩窝和曲池一点,又一把托住对方手肘向上一拎,化去了对方收势不及的后撤劲,说了声抱歉,便将枪尾在地上重重一顿,整个人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弧。 长/枪远远掷出,当地一声,刚好与一只铁钩撞在一起。穆白不待两者落下,已赶到了近前,捏住枪柄顺势往前一推一搅,哗啦啦,十几根铁链都缠在了枪身上。穆白从外头一插手,密密麻麻的链子阵顿时大乱。 为首那人极为愤怒,却见穆白一个翻身落到了银蛇的头上,银蛇虽然依旧保持着前进的势头,竟是没有翻腾着反抗。穆白砰地一拳砸在蛇头上,怒道:“银子,你到底停不停?!” 银蛇抖了抖,似乎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减缓了速度。慌乱撤退的人迟疑着停了一下,乱糟糟地又有了围上来的趋势。 “到底怎么回事?”穆白高声叫道。 “咬死人了!它刚刚把胖头鱼咬死了!”有人高声叫道,手中握着刀,似乎恨不得砍银子两刀。 “胖头鱼?死,死……了?”穆白愣了一下。胖头鱼是常在附近巡逻的人,平日里开朗爱闹腾,特别喜欢都银子玩。虽然银子都不愿搭理他,但胖头鱼还是坚持不懈地送吃食,失败了无数次之后,改成了送给穆白,然后看穆白投喂。一面看,一面羡慕到心头滴血:“哎呀,穆白小兄弟,你这大宝贝到底哪儿弄来的呀?它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呀?我也想要一条啊……或者,它什么时候找个伴儿?我要一条小蛇重新养起也好呀……” 银子向来通人性,穆白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它的情绪,却也是大致能感受到的。它应该挺喜欢胖头鱼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动攻击。看到有人红了眼睛要上来喊打喊杀,下意识地一跃而下挡在银子前头:“等等。” “你这蛇难不成比一条人命还珍贵了?”与胖头鱼交好的三条目眦欲裂,恶狠狠道。 “等一下,我们先弄明白银子为什么攻击人!”穆白喊道,眼看对方不管不顾,一刀便招呼了过来。他现在手无寸铁,正要闪避,人影一闪,南宫清晏重剑在手,也不出鞘直接向上一挡一顺,当地一下,单刀断为两截。 刀尖蹦起又落下,向穆白处飞来,穆白伸手一抄,接在了手上,眼看三条的鼻子都气歪了。正要说话,他身后的银子却又有了惊人之举,穆白只听到嘶嘶一声,鲜红的蛇信猛然探出,竟是一下子就卷住了猝不及防的三条,迅速将他拖动起来。 三条大惊失色下将断刀狠狠扎入蛇信中,鲜红的血喷涌而出,银子却不管不顾,啊呜一下将他闷入口中,随即扭身跑了。穆白简直傻眼了,反应过来后立刻跳起挂在它的嘴上,死命想要掰开:“银子你做什么?” 银子绿澄澄的眼睛向下转了转,似乎有些委屈。穆白一下子就心软了:“来,把人放下来,有什么问题我来查好不好?” 银子的尾巴猛地一甩,加快了速度往前冲。一人多高的芦苇荡中被它压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似乎是顾及挂在它身上的穆白,银子又将身体抬高了一点,苇叶窸窸窣窣地擦过穆白脚下。穆白心头乱糟糟的,翻身坐到了银蛇头上。 后头骚动得更加厉害,眼见两条人命都消失在了眼前,其他人再也顾不得其他,举着兵刃就赶了过来。 南宫清晏眼尖,看到有人靠近先前被银子吐出的人,心中一动,当下折了回去,抢先拎在了手中,又飞快地跟了上去。那人不知在银子口中闷了多久,整个人都有些泡发开了,脸上肿胀了一圈。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银子的情绪,那是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愤怒。若说胖头鱼和三条冒犯,实在不太可能,它应当不会把清安派的人当成敌人。而且穆白早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伤人。 若是一条普通的蛇,南宫清晏不确定它会不会听话。但这是自己亲自驯服过的修蛇蛊,不可能违逆。南宫一面追赶穆白一面打量着手上的死人,伸手捏了捏他的面皮,入手没有任何异常,的确是人皮的感觉。用力扯了扯,似乎的确是与生俱来的。 忽然想到什么,按忠叔当日“卸妆”那般,沿着额头仔细揉了几圈,再看过去,鬓角处有一块皮渐渐地脱落了下来…… 刀剑砍在银子的尾巴上,铿锵有声,丝毫不动。穆白回头发现又有四五人拿着铁链包抄了过来,这回完全没留情,铁链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铁钩。银子似乎感觉到危险,尾巴像一条灵活的鞭子,甩过一个巨大的弧度。追在后头的人纷纷闪避,有人躲闪不及被远远甩出。 穆白心想,完了完了,这梁子越结越大了。不知是南宫之前的话给了他信心,还是本来就不相信银子会突然发狂,倒完全没觉得它犯下了什么天大的错,只是发愁如何让它平静下来。 尾巴砸入水中,巨浪排空。银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又是一尾巴狠狠抽下。众人正在怒骂,忽见水花中有十几个人影暴起,劈开水浪便向众人扑来。 与此同时,南宫清晏爆喝一声:“是血煞门!” 平静一片的水域倏然动荡起来,随着第一批人冒头,附近的水域中,接二连三地有人跃出,口中俱咬着长长的苇管,面色惨白发胀,眼珠赤红。就近扑向措手不及的人群,手中一长一短两柄军刺一般的利刃,长者格兵刃,短者走身前空门。 血煞门擅长伪装,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人混入巡逻队指路,又以苇管呼吸,潜于水中沿着苇荡一路行来,想要在夜幕降临时一举拿下清安派。 有人猝不及防下被捅了个对穿,有人在两两夹攻下完全无还手之力,有人明明制住了对方,对方力道骤然变大,反而将他狠狠拍出……但好在南宫清晏一语道破对方身份的同时,已发出了讯息。 所有人本已为银子的异状惊疑不定,现在猛一得到消息,顿时行动起来,黑压压的人影有条不紊地迎了过来。 穆白眼见血煞门人凶悍,都来不及表扬一下银子的机警,翻身下去救急。南宫远远地解围,又转身向他靠近。银子似乎明白了穆白的态度,显得颇为高兴,继续甩着尾巴碾压过去,它倒是不张嘴了,前面蛇头受了伤,还有些疼。 血煞门中人虽然凶悍异常,但对这种刀枪不入的主却是没有什么办法的,银子几乎是坦克一般的存在,碾压到哪里,哪里都得让开一条路。这让它很是高兴,几乎要耍起人来疯。正拍飞了一个人,眼看有四五个人在围攻穆白,顿时怒了,一昂头就要追过去,却忽然停了一下,大脑袋机警地转向了某个方向。 那边有个活物在,但它之前一直没注意到。 直觉告诉银子那东西不好对付,它有些紧张地吐了吐蛇信,本能地想要后撤。却不知是不是它的目光停留过久,那高高的芦苇丛中,倏然翻出一个人影,一晃眼就到了面前,砰地拍在了它脑袋上。 这一下可比穆白下手重了不知多少,银子整条蛇都翻了过来,惊天动地砸入了战场中。它疼得发癫,觉得脑袋都要裂开来了。穆白赶过来的身影成了重影,一个叠着一个,他似乎很慌张。 正要再补上一掌的人倏然停住,冷声道:“呵,原来是这小子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02章 防盗/BOSS小白与天魔教3 穆白刚刚背对着银子,没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一回头就见它在地上翻滚,显然是疼得狠了,顿时知道来了劲敌。可现在四周全闹嚷嚷地砍杀成一片,众人都杀红了眼,根本没人顾得上它,只得一咬牙,自己拎了一柄抢来的三棱/刺,匆匆赶来救急。 但有人的反应显然更快一些。穆白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哨声,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乎无法被捕捉到,但他实在太熟悉这声音了,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便去搜寻南宫清晏的身影。 这稍稍一个停顿之下,两个血煞门的人寻隙自左右飞扑而来,四根长短不一的三棱/刺角度刁钻无比,无数道虚影如毒蛇般封住穆白的所有退路,便要将他格杀在当场。这是血煞门多年暗杀总结出来的招数,贴身而战,讲究快、狠、准、奇四字。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般名门正派之人走江湖,拼上性命搏杀的时候当然也有,但毕竟不是每日里血雨腥风,许多时候摸个手过个招不过是点到为止,很难有这种生死一线间练出来的狠辣。而血煞门向来以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闻名,从来都奉行将猎物咬断气为止的丛林法则,最短时间内彻底解决敌人才是王道。 在穆白的书中,身中寒毒的南宫清晏为了得到血影真经,经忠叔指点摸了过去,哪怕事先做了不少准备,也还是吃了大亏,忠叔甚至还丢了性命。穆白对这段做过详细的描述,所以这一世,他和南宫清晏倒是成了最了解血煞门功夫路数的人,连脱离血煞门许久的忠叔都及不上。 他凭着巧劲,身体猛地向右后方一撤,左边对准脖子的一刺便落了空。右边之人连忙补上,长/刺倒转,贴着手肘便袭向穆白的胸口的同时瞬间转身,另一手的短刺便指向了穆白的眼睛,点点寒星几乎贴着穆白的眼皮闪烁着。之前那人如影随形,立刻跟了上来,这回转到了穆白后头,对准了后心,呈前后夹击之势。 前后是比左右更难防御的位置,因为左右还能以眼角的余光将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前后的位置却总有一个是难以顾及到的。血煞门中人两两配合时,向来爱以前后的位置和诡异的步伐、刁钻的角度让人手忙脚乱。 但穆白一直等的却就是这个机会。听音辨位,短促的风声响起时,他压根不闪不避,长/刺刺破衣服,感到森寒气息的一瞬间,脸上假装露出一点慌乱的神色。手下故意慢了一点,荡开袭向胸口的长/刺时,已经无法避开眼前的短刺。 后心马上要被捅个对穿,眼睛马上要被扎个窟窿。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面前那张惨白的脸残忍地勾了勾嘴角,赤色的眼珠仿佛在看死人一般。穆白却忽然将身体向下一沉,躲过刺向眼睛的短刺的同时身子狠狠一拧,后背上的衣服嗤啦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三棱/刺却贴着他的皮肉刺向了自己的同伴。而他前头这人的短刺也收势不及,便要扎向同伴的脑袋。 两人一愣之下双双变招,一人将兵刃下压,另外一个人改刺为平带,却终究比穆白慢了一步。生死一线间,这一个愣神便能改变许多。穆白将手上的三棱/刺贴着手肘一横,刺入前一人心脏的同时,飞起一脚便踹向另一人的膝盖。他现在的内力早已非比寻常,一踢之下,顿时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而右侧有鲜血喷薄而出,显然得手了。 穆白喘了口气,猛一转身将被刺中心脏的那人掉了个个儿,挡住剩下一人的攻击,便要拔出三棱/刺彻底解决对方。就在他犹豫着先对付敌人还是先去看银子的情况时,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三棱/刺,竟完全无法拔/出来。 那个早已死透的人,在最后一瞬伸手牢牢握住了三棱/刺,用力之大,可见高高鼓起来的骨头。而另一个人,眼中的赤色更深了一些,拖着一条残腿,竟是速度丝毫不减,扬手扔出了一柄短刺的同时,举着剩下一根三棱/刺不要命般地扑了上来。 关于血煞门的零散信息瞬间涌入脑海——能够突然提高内力,不惧伤痛。穆白之前与他们交手便发现这群人的内力高得不太正常,力气也大,速度也快,便以为药效已到此为止了。哪知他们显然还在唇齿间留了更猛的药,随时准备好了同归于尽。 关键时刻,穆白顾不得其他,手上兵刃狠狠一挑,将死去的那人几乎半个都劈了开来,侧头避开呼啸着飞来短刺的同时,便要硬抗下后头的一击。两根三棱/刺狠狠相撞,穆白的内力应当胜对方一筹,可对方力大无穷,一力降十会,又借着那股冲劲,生生将他撞倒在地上。穆白的兵刃弯刀极致,绷地一下断了,断刃□□对方眼中,对方却完全不知疼痛,满脸鲜血地就将他那根完好的三棱/刺顺势插了下来。 穆白被对方不正常的大力死命压在下头,根本无法闪避,尖尖的一点寒光在他瞳孔中无限放大,伴随着一张狰狞如厉鬼的脸,满头满脸的鲜血,身边是动荡的水域,芦苇丛中有一片又一片的血红色冒出来…… 男人的骨子里大约天生就多几分悍勇,越到这种近乎山穷水尽的时刻,穆白竟然没有丝毫的害怕。距离太短,速度太快,他被压得太死无法挣脱,但三棱/刺落下的一刻,他拼着最大的力气将身体挪动了几寸,同时将浑身的内力聚到双掌,带着山呼海啸般的气势拍了出去。 避开最要害的地方,拼着重伤也要将对方碾得粉碎。 下一秒,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排山倒海般的双掌落了空。穆白有些没回过神地死死瞪着眼,看到一阵血雨落下来,温温热热地,洒在了自己脸上。 一只大手穿过对方的心脏,洞开了一个窟窿,还近乎享受般地搅了搅。那手上还带着尖尖的爪套,黑沉沉的,枯瘦,尖锐,让人看着便莫名地心中一寒。 清安派中没人有这样的装备,穆白心中一惊,瞬间升腾起的感觉竟是比方才还要危急。就像食草动物猛然见到一只猛兽的爪子,就可以毛骨悚然地感知其中的腾腾杀气。 这个比喻并不太恰当,穆白不觉得自己是食草的,但心中的危机感丝毫不减,压根没来得急思考,跟着直觉用尽全力将身上的尸体一翻,手在地上一撑,弹起一点的同时双脚一蹬,便想逃离对方的捕猎范围。 身体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蹿了出去,穆白的头面扎入密密麻麻的芦苇丛中,草叶割得脸上生疼,然而他完全没注意到,心中怦怦直跳,这是自己最快的速度了,他有刻苦练功的积累,还有平白得的十年内力,又有大光明功的“揠苗助长”,应该没有问题的,应该可以比对方更快的…… 念头还没转过一圈,脚上突然一紧,眼前的芦苇丛更加疯狂的动了起来,却与刚才反了方向。穆白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被人拉了出去,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眼前一亮,已经出了芦苇荡,然后被人砰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力道极重,而且对方摔得很有技巧,穆白脑袋里嗡地一下,眼前金星乱冒,浑身跟散了架一般,挣扎了一下,没爬起来。隐约看到有人走近,身材高大,穿着黑袍,袍上绣着繁复的不常见的花纹。 心中顿时一沉,难怪跑不掉。 四周乱哄哄的一片,那人身在其中却似闲庭信步,慢慢悠悠地走上来,弯下腰。有人举着兵刃砍来,他稍稍一挥手,对方便重重地摔了出去。一个与铁爪相似材质的、黑沉沉的面具在穆白眼中放大,对方露在外头的下半张脸绷得极为僵硬,声音涩涩,带着金属一般的味道:“真巧啊。” 是天魔教的教主。 哪怕当日穆白都没有看清他的样貌,但这打扮,这功夫,还有偷袭清安派时都丝毫不变一下的装束,别人泅水而来他却一身干爽,大约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底气。 这次竟是血煞门和天魔教同时联手,也不知清安派顶不顶得住。穆白这么想着,脖子上一紧,已被对方拎了起来。那教主显然急着找穆白算账,竟是不管胶着的战局,转身便要离开。 方才穆白迷迷糊糊看到的,芦苇丛中的血红色忽然连成一片,如海浪一般卷了过来。南宫清晏手持重剑,在一片血尾蝎的掩护中,倏然出剑。 与穆白不同,南宫是亲眼看到银子在一个忽然窜出的人手下没走过一招,轻轻松松就被打翻了。他很了解修蛇蛊的特性,刀枪不入,寻常的内力也只是给它挠痒痒,正常情况下只有给它的命门狠狠一击,才能伤得了它。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用极高强的内力,一掌一掌连续不断地拍出,掌掌及骨,直到将它打成一滩烂泥。 当初蛊王身边的那条便是如此,名门正派压根不懂伤它的关键,于是出动了十几名顶尖高手,一人一掌,连续不断地拍出,耗了一天一夜,才将它彻底杀死。而现在,对方一掌之下,银子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恐怕整个清安派都难找出这般功力之人。南宫清晏当即不再迟疑,一下子就招出了所有血尾蝎。 血尾蝎的攻击性极强,一旦盯上什么人就不死不休,浑身都是毒,被它的倒钩挂到一下,一头野猪都得在三步之内倒下。而且既有组织性,非常听指挥,当它们成片出现时,那就是一场灾难。 事出紧急,南宫把一小部分分出去检查那人藏身处,以免还有埋伏,大部分都用来保护飞速靠近银子的穆白,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穆白听到他召唤的声音,两人攻击穆白,穆白反击,他往穆白那儿赶,穆白被一个极厉害的人抓住,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压根没有反应的机会。其他人为突然出现的奇怪虫子惊叫时,他已竭尽所能地出了十几剑。 剑气逼人,却根本不求伤人,只希望能逼得对方放下阿白。 十几剑过去,没一剑沾到对方的衣襟。南宫清晏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打扮,顿时也认出了来人身份,心下更是一凛,口中清啸一声,提气跃起。血尾蝎受了刺激一般更加疯狂地涌来,密密麻麻地将那教主围在了当地。 南宫清晏估摸着位置,狠狠一剑递出。只要给对方制造一点点伤口,铺天盖地的血尾蝎散发在空气中的毒性,都可以顺着血肉渗透进去…… 空气中扭曲了一瞬,穆白身在中心,只感觉有一颗炸/弹忽然炸开,强烈的气流将眼前的血色猛然冲开,四下散落。南宫清晏的重剑明晃晃地出现在视线中,悍然直指天魔教教主的面门。 穆白听到一声冷笑,接着,他的脖子被松开了。一只戴着黝黑铁爪的大手伸出,一下便精准地抓住了重剑,凌厉的剑势顿时止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而另一只铁爪呈鹰爪状,快到几乎肉眼无法分辨地伸了出去,目标是南宫清晏的胸膛。 与刚才一手洞穿血煞门中人的姿势,如出一辙。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花哨的技巧都完全派不上用场。穆白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声音:“有意思。初生牛犊不怕虎,已经多少年,没人敢拿兵刃对着我了。” 第103章 防盗/BOSS小白和天魔教4 南宫清晏早知敌人难缠,一开始就没留手,只盼对方钳制穆白的手能稍稍松一点,两人可以凭着巧劲逃脱。他自忖这辈子的武学造诣已比前世高上不少,又有血尾蝎的加成,哪怕狼狈一些,自保应当不算困难。 然而,竭尽全力的攻击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对方的内力高得不可思议,速度也快到了极点,被对方外放的内力一震之后,那如鬼魅般的身影在他眼中竟然模糊了起来。 时虚时实,还隐约连成了一道线。南宫知道,并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近在咫尺都无法完整捕捉到。 生死一线间,他也将身法调动到了极致,近乎凭直觉地移动了起来。一蓝一黑两道身影瞬间幻化成十来道,周遭全是他们的虚影,一般人根本无法分辨他们的真正位置。 但是,当一座高山迎面压下来时,不管人如何跑动,总是难以逃出生天的。 两人的实力实在有些悬殊,一来一去没几个回合,穆白就看到南宫身形明显缓了一缓,身上多了几道深深的血口子。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所有的攻势,甚至连手势都没变一下,依旧对准南宫清晏的心脏处,冰冷的铁爪闪着幽幽的寒光。 穆白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又一下子退了个干净,脸色惨白无比。情况凶险至极,但他能起的作用却有限得很。最近练了一阵大光明功,他再了解不过这套功法的威力,前世的南宫遇到快要全面崩溃的天魔教教主都差点吃了大亏,这辈子的教主还在最强盛期,这战斗力简直让人绝望。 偏偏对方盯上了他们,准确地说是盯上了自己,而南宫又不可能弃他于不顾,两人连逃之夭夭都做不到。 没有别的选择了。 穆白先前被狠狠一摔还没缓过来,手脚打着哆嗦,速度却丝毫不慢,飞快地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瓶子,一把拔去塞子仰头将里边的液体全部灌入了口中。 双黄蛋没有让他碰过药人的事,但就那么小小一个药庐,穆白还是大致知道配方的。最近他们也劫下了一些来不及服药的血煞门中人,穆白暗中研究了一下,想着能不能找到克制他们的药物,虽然还没有头绪,倒是把方剂大概弄明白了。 药效发作得很快,穆白感到从小腹处迅速上升的热气,浑身都兴奋得哆嗦了起来。他双手在身前虚虚一拢,近日练习大光明功还未来得及巩固的外气全都动了起来,又随着双手的上下移动游走在身前。控制得并不精细,与实打实练出来的功力很不一样,混沌然而强大,或许能有一搏之力。 不断向上冲的热气让他的头脑有些混乱,药效好像有些太猛了。他到底还是个半吊子,对药量控制的精细度连双黄蛋老爷子的一点皮毛都及不上,穆白暗自期望自己失去理智不要太快,凝目看去时,竟是渐渐能跟上那个黑影的动作了。 他服药到药效上来不过一瞬,南宫清晏却已经支持得非常辛苦。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每一次出手都消耗着大量的内力,然而这点内力在天魔教教主面前却完全不值一提,穆白甚至能看到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不知药人失去神智时是什么感觉,但穆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杀死那个黑衣人。他试着往前踏出一步,噗地一声,地面被踩下去一个深深的洞。 前头的黑影一顿,稍稍偏了偏头,似乎感到有些不对。 南宫清晏觑准时机一剑击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响起,有细小的火花一闪而过,那教主伸手将剑身卡住,猛地向后一扯,自己则更快地迎上,另一手五指张开微曲,直抓向南宫的面门。 穆白的目光一凝,猛地翻身而起,比寻常快了五六倍,团聚在身前的真气轰然击出,接着内力全部调起,一前一后两掌拍向了那人的后心。与此同时,南宫清晏以被抓握住的重剑为支点,飞身而起,整个人飞速旋转起来,就像一把高速向前的钻头,飞速地向内转了进去。 那教主实在没料到穆白还有继续再战的能力,而且还一下子变得比先前高出不少。两者距离极近,他的攻击又可称得上悍勇,只得回身硬接了下来。砰砰砰三声,两股真气惊天动地地撞在了一起。穆白恶狠狠向前扑的动作一顿,巨大的冲力让浑身真气一滞,整个人都向后飞了出去。而那教主也有些受不住,接连退了三步。 这一退刚好撞在了重剑上,虽然他在最后关头双手一拧,卸去了大半的力道,也避开了最致命的地方,大半柄剑却依旧狠狠没入了胸膛。南宫清晏眼睛一亮,改单手为双手,握住剑柄狠狠一划,便要将其开肠破肚。 剑身稍稍动了一寸,那教主忽然大喝一声,浑身一抖,竟生生将南宫连人带剑震飞了出去。他也不管鲜血淋漓的胸膛,也不管将他伤到了的南宫,一双如同他面具一般黑沉沉的眼睛转向穆白,里头第一次卷起了风暴:“好,好小子,果然偷习了我教的大光明功!纳命来——” 按理说他受的伤不算轻,他却如苍鹰一般高高跃起,黑色的身影掠出老远,眼看已接近了穆白。穆白竟然不闪不避,生生与他对了四掌,掌掌都威力惊人,周围人被他们的真气所逼,竟是完全无法靠近。 听到“大光明功”四字时,南宫清晏便是心头一跳。这会儿却不是气愤穆白擅自做主的时候,眼看对方的身影摇摇晃晃起来,却是不要命一般地拼命出掌,南宫目眦欲裂,提起重剑便扑上前去。 天魔教教主胸口的鲜血在激烈鼓荡的真气中如射箭一般喷出,嗅到味道的血尾蝎顿时发了狂,前赴后继地涌上前,却生生困在了对方身体的丈许之外。 穆白自己捣腾的药到底是山寨货,双黄蛋的药人可以战斗到最后一刻依然不死不休,他悍勇了不过几分钟,就感觉气力难继了。失去的知觉渐渐回笼,穆白觉得双掌发沉,而且疼得厉害,手骨几乎变了形,浑身的骨骼要散架了一般。内力的比拼到底与身体素质息息相关,他年纪太小,根本无法与正值壮年的对方拼,何况那教主不知潜心研究了大光明功多少年,这样下去,自己只有骨骼节节寸断,被对方打成一滩烂泥的份。 瞟到越来越近的南宫清晏,穆白面目近乎狰狞:“别——过——来——”别白白再死一个人。 自以为用尽全力的吼声微弱得要命,声带在疯狂地震动,连带着心脏也怦怦直跳,声音却是嘶哑而破碎的,根本不能成句。穆白一咬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感受到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当下运起全部的内力,便打算硬扛下迎面而来的一掌。 重逾千斤的掌力拍出一半,还未来得及与对方相撞,穆白激烈跳动的心脏猛地一抽。 有森寒的气息从体内无数个角落忽然冒出,一下子裹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舌,吐着信子疯狂地入侵,更有一大股寒气趁他内腑全然空虚之际,尝试着攻击他的心脉。 寒毒。 练习大光明功后偃旗息鼓了许久的寒毒,在漫长的蛰伏后,终于找到了宿主的虚弱之际,大举来袭。 穆白整个人如坠冰窖,呼吸间都升腾起了团团白雾,那一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拍出去了。 南宫清晏追赶不及,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向那个鬼魅般的黑影。血尾蝎比方才更加狂躁起来,眼看被强烈的内劲逼得无法靠近,竟是一只连一只,瞬间勾连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圆球,轰隆隆碾了过来。这一滚之下,竟撕破了一个缺口,正撞向那教主拍出的掌。 一下碰到实处,顿时有蝎子勾着他的衣襟飞快往上爬,高高翘起的尾巴钩向了他带着伤口的胸膛。其他的一拥而上,巨大的红球顿时延伸成了一个人形,将那人牢牢包裹在了其中。 南宫清晏一个踉跄,差点委顿当场。这一口血看似出自他的舌尖,其实由他自心头逼出,实在是极耗气血,好在似乎有了点效果。他看向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穆白,强自用重剑撑着身体,向那头挪去。 凛冽的破空之声传来,一个声音大喝道:“晏儿,让开!” 南宫清晏刚一侧身,一柄长/枪从耳侧擦过,一下子扎入了挣扎的血团中。罗旭紧随而至,看了眼摔在一起的南宫穆白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来不及说更多,一把握住枪尾,极长极粗的枪身在他手上轻灵无比,大开大阖地发起了攻击。 南宫清晏近乎心胆俱裂地看着缩在一起浑身抽搐的穆白,方才的对掌中穆白的骨骼显然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多处不正常地支棱着,但更让人担心的是他变成了青黑色的脸和嘴唇,连嘴角挂着的血丝,竟然都透着不祥的黑色。 他伸手想要碰一碰对方,竟是有些畏缩起来。 又是这样。 一次又一次,他总以为有了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穆白,而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面前遇险,还一次比一次严重。 穆白似乎是难受得狠了,紧咬着的牙关泄出一丝□□。红着眼睛的南宫顿时回神,明白现在依然凶险异常,当即不再犹豫,伸手要将他抱起。不论如何,先离开再说。 入手的仿佛是一块冰块。 南宫清晏一怔,双手颤抖了起来。半站起的身体仿佛不胜重负,一下子单膝跪了下去。穆白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差点滚落到地上,又被他慌乱地扒了回来。他的身体抖得比穆白还厉害,胡乱地伸手要去摸穆白的脉搏,摸了半天又发现自己不懂,脑子近乎放空,又猛然回神一般,颤抖着将手贴上了穆白的背心。 近乎枯竭的内力,被撕扯开来的经脉,以及脏腑中,再熟悉不过的乱窜的……寒毒。 “快走!还愣着做什么?!”罗旭的大吼声传来,像隔了老远,听在南宫清晏的耳中几乎模糊不清起来。 他发狠地抱起穆白,没头没脑地跑了出去。芦苇荡中骚动起来,近来清安派中太敏感,他把大部分的蛊都养在了这边,此时感受到他的心绪不稳,全都爬了出来,睁开或凶狠或懵懂的眼睛,犹豫地看着南宫,仿佛在等待他的指令。 去死吧,毁灭吧,世界那么大,却为何从来都容不下他,和他在意的那么几个人? 感受到他的愤怒,所有的虫子蠢蠢欲动起来。 “南……宫?”穆白清醒了几分,抬头就看到南宫清晏的眼神不太对,艰难地叫了一声。 南宫清晏低头看他一眼,形状好看的眼睛里全是狠戾。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会儿是在生气穆白的隐瞒,还是生气这个不断伤害他们的世界。 不,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在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以及无能为力的自己。 “南……宫,蛊……那些……蛊!”穆白的声音更急了,他在剧烈的晃动中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南宫这是疯了吗? “你先管管自己吧!”南宫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跑出两步,到底扛不住穆白的眼神,对着待命的蛊虫发了个讯息,忽然心头一酸,流下泪来。 穆白感到脸上有水滴,一滴,两滴,越来越多,温温热热的——不是雨滴。模糊地抬头看去,只见南宫清晏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南宫流泪。 他见过冷淡的别扭的高傲的贴心的偏执的南宫,就是没见过流泪的南宫。 当初南宫辙失踪时,他倔强地站在落鹰崖,惨白着脸等了三天三夜,倔强地发疯般地要等父亲的消息,多日未果后,把自己锁在房中多日,穆白隔着窗子听到他的哽咽声,这孩子却始终不肯让人看到他哭泣的模样。 当初自己被风毒老怪带走时,听许瑞说,他活活把一群孙泥鳅的手下片成了肉泥,眼神凶狠到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但也没人看到过他流泪。 他们久别重逢时,穆白感到他把自己紧紧地抱在怀中,一瞬间似乎听到一声激动的哽咽。穆白自己都快喜极而泣了,对方也没有丝毫要留下喜悦泪水的模样。 但是现在,南宫在哭。他哭得无声无息,哭得很绝望。 穆白的心脏一抽一抽,不知是寒毒的作用,还是心疼得厉害。明明是自己最上心的孩子,明明最不想让他操心,可到头来,总是自己弄得他这么难受。 南宫,对不起。怪我,还不够强大。 第104章 防盗/BOSS小白和天魔教5 刚中寒毒时,穆白几乎夜夜都会被它折腾醒。 在人最无防备的睡梦中,寒意一点一点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身体先于他的意识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抖成一团。心口闷得慌,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像是溺水时伸手却捞不到一块浮木,只能感到凉水咕嘟咕嘟地从眼口鼻中灌入,逼走了最后一丝空气。却奇异地并没有特别难受,只有身体越来越沉,神智似乎冷得有些麻木了,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昏昏沉沉地只想一直沉眠下去。 他知道这种情况不对,拼命地想要挣扎,却丝毫使不上力气。要不是那会儿内伤还没好,寒气入侵得厉害时便本能地疼痛起来,穆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便会一睡不醒了。在尖锐的疼痛中醒来,总是浑身冰凉,手心全是冷汗。 试着运功驱逐它们,寒毒却堪比最狡猾的活物,遇强则退,一有苗头就溜得无影无踪,又在穆白的下一个休眠期,悄悄地露出獠牙,狠狠地咬上一口。哪怕不眠不休地练功,也总有稍稍疏忽的一刻,只要稍稍一个晃神,它也会抓紧时间出来溜一圈。这是最难缠的敌人。它常驻在你的体内,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状态,且随时准备着反客为主,鸠占鹊巢。 在恶的艺术上,不得不说,寒毒比它的原主人更胜一筹。避实击虚,见缝插针,无休无止。 时间一久,穆白的睡眠质量变得极差。稍一打盹便是光怪陆离的梦,那一团无形无状的恶气仿佛幻化成了一张张青黑色的鬼面,团团围上来,撕扯着要将他吞没。 穆白的身体瘦了一圈又一圈,眼睑下面一片青黑,瘦弱的身体支撑着一颗大脑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根风吹就倒的豆芽菜。 后来跟双黄蛋混熟了。老爷子告诉他:“这东西,最是欺软怕硬,你要是不憋着一口气,心里怕了它,它就越来劲儿,不把你逼死不罢休。你要既重视它又不重视它,该吃吃该睡睡该练功练功,它来了就逼自己醒过来,然后马上对付它——穷追猛打,往死里打——那么,它也就会怂一些,你还可能多拖上个三年五载。明白了吗?” 明白了,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他憋着一股劲儿,努力地改变自己。越是没有胃口吃不下饭,他越拼命地往下扒饭。睡不着觉,他就拼命地练功,不论是静功还是拳路,练到四肢发抖,往后一躺就不想起来。噩梦般的寒意来临时,他更加努力地让自己醒来,然后在成功醒来的一瞬便运起内劲飞快地抵抗。 随着功力逐步提高,加上双黄蛋一刻不停地关注着,辅之以药物和针灸,寒毒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穆白一度乐观地以为,它也没想象中那么强大,自己马上就要越过这道坎了。 但双黄蛋却慎重地一遍又一遍调整药方,告诉他:这东西,每前进一寸,就扩大一分地盘,最后,你的整个脏腑都会成为它的大本营,哪怕眼下风平浪静,那也是它在静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想要让你再也无法翻身。 的确,每一次寒毒发作,它都能或大或小地扩大一次地盘,往五脏六腑更深入一步。穆白咬紧牙关练功,也不过让它前进的脚步缓慢了不少而已。直到那一次,双黄蛋弄死了关弘济的手下,又用一剂猛药一下子帮他拔出了大量的寒毒,那如影随形般的恶意才偃旗息鼓了许久。在他开始修炼大光明功后,寒毒更有了一蹶不振的趋势。 而现在,漫长的蛰伏后,它似乎终于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次的爆发比任何一次都猛烈得多。寒毒不知是憋屈得久了,还是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竟完全顾不得像平时那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狂风暴雨一般地席卷而来,一寸寸逼近心脉。穆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血管乌青而凝滞,牙齿格格作响,但他内里空空,全都在方才的激斗中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南宫清晏感觉到怀里的人抽搐得越来越厉害,而他们也已经跑离了战斗中心,当即在原地盘腿坐下,一手抵在穆白后心,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了过去。 一部分蛊虫立刻围了上来,像放哨一般在他们周围戒备着。银子庞大的身躯也缓缓游了过来,它还有些委顿,游起来摇摇晃晃的,但它似乎知道两名主人情况危急,这条平日里喜欢撒娇打滚的大蛇竟是极通人性地露出一种近乎担心的神色,将长长的身躯绕着两人盘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然后高高地昂起头颅,像一个最可靠的士兵。 而不远处,接收到南宫清晏疯狂毁灭的念头而暴躁不已、又在最后一刻被规定了攻击对象的蛊虫,仿佛一群放出笼子的恶狼,对准了血煞门众人和天魔教教主展开了疯狂攻击。 蚂蚁多了咬死象,何况这是一群食人的蛊虫。铺天盖地的虫子袭来时,视觉效果是极为惊人的,看到被一群蛊虫碾过只余森森白骨的情形,向来悍不畏死的杀手们也觉得胆寒。 清安派众人不明所以,惊惧地后退,却发现那些虫子对他们根本就视而不见。一时间,倒是变成了蛊虫和血煞门的交战,中间夹杂着罗旭与那教主的激斗,其他人反而空了下来,偏偏又完全无从插手。 卓巍白净斯文的脸上溅了血,凭空多了几分煞气。他以一人之力解决了几名极难缠的杀手,指挥几名好手去协助罗旭,又组织着其他人撤退到相对安全处,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眼光粗粗一扫,忽然心漏跳了一拍,急问道:“晏儿呢?还有总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穆白,两人去哪儿了?” 众人的专注点都在突然出现的虫子上,此时突然见问,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一开始众人自然都关注着与银子在一起的穆白的,后来场面越来越混乱,大家都自顾不暇,有人杀红了眼压根都看不清面前站的是谁,哪里顾得上两个半大少年? 当然,这是大部分人。小部分人面面相觑,似乎颇有些犹疑。他们都是方才离南宫和穆白近的人,或多或少看到听到了一些。 在卓巍扬起手中的鞭子要冲进战团寻找时,终于有人小声道:“他们,他们应该在那边。” 卓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有蛊虫堆成了一座小山一般,中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巨大的蛇头,两盏灯笼一般的大眼睛,正“不怀好意”地盯向这边。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晏儿他们被包围了?” “不,不是的,这些虫子,这些虫子好像是南宫清晏或者穆白弄出来的。”另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迎着众人不敢置信般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真的,穆白和那个黑衣人斗作一团的时候,南宫背着穆白走的时候,我都离得不远,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阵细细的哨声,然后密密麻麻的虫子就出现了。而且最开始,那片红色的蝎子一样的东西,一出现就去围困那黑衣人了。它们,它们好像也不攻击我们……” 现场安静了一瞬,众人有些沉默地看向这场诡异的人虫大战。不断地有虫子被砍碎,也不断地有人被虫子包裹,而那些吞噬了血肉的虫子,身体都肉眼可见地一点点膨胀起来。有人忽然缩了缩脖子:“这些邪性的虫子,谁能保证它们认人吗?万一到时候吃完了血煞门的人,又追赶起我们怎么办?” 其他人也打了个哆嗦,这些奇形怪状的虫子,的确看起来不怎么可靠。 卓巍沉声吩咐:“准备好火油,万一情势不妙,就直接用火烧。再者,大伙儿都预备着随时撤退。” 有人飞快地下去了。卓巍重新把目光投向银子那边,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虫子来得蹊跷,也不知道晏儿他们到底有没有事。” 有人说:“前头看穆白似乎受了重伤,好小子,那黑衣人不知什么来头,功夫好得不像话,却硬生生被他扛住了。不过,大概也悬了……” 有人说:“我们总不能干看着,他们在那头,不管有命没命,总得亲眼确认了才行吧?”话虽这么说,眼前的人虫混战比方才的打斗还激烈,根本无处下脚。 卓巍终于下定决心,手中的鞭子一紧:“我去看看,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一出口,有苦口婆心劝他别轻易涉险的,有主动请缨一道前往的,忽然有人叫道:“那边的样子,有些不太对。” 只见大蛇银子所围住的地方,似乎成了一个中心,有巨大的气流漩涡在那儿形成——风是肉眼看不见的,然而周围的草木,就那么一点点摇晃扭曲了起来。密密麻麻堆在周围的虫子晃了晃,高处的一大片都飞了起来,各种纷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有的落到了地上,锲而不舍地想往上爬,却发现上头的“虫墙”整个不稳定了起来,呼啦啦地往下倒。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情形实在太过异常,众人惊疑不定。 “……那边都有什么人?”忽然,一个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声音不高,苍老,带点嘶哑,但乱糟糟的一大群人,却俱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回头,竟是周洵扶着徐长老出现了。徐长老神色凝重:“这景象,是有内力极其高深之人在刻意有序地收放真气时,才会出现的异动。” 大家愣了一下,看看那头,又看看神色一丝不苟的徐长老,虽然气氛不对,却还是哄然大笑起来。有人笑道:“长老,那边只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呀!南宫和穆白那两小子,大伙儿正商量着怎么过去救他们呢?” 徐长老没有笑,反而皱起了眉头:“什么?只有那俩小子?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搅得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片刻之间,那头竟成了灰蒙蒙一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银子似乎都有些受不了,奋力地想要游出来,又不停地被吸进去。最后,似乎有人在它的身躯上拍了一掌,终于助它出了圈子。 众人看得分明,那股力道拍在银子身上时,它身上都几乎凹进去一块。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什么事都赶在一块了……”有人喃喃自语。 一只手悄悄地缩入袖中,再探出来时,一些白色的粉末悄无声息地撒入了面前的水域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不一会儿,忽然有人惊叫道:“虫子——那些虫子过来了!” 第105章 防盗/BOSS小白和天魔教6 原本在南宫清晏的命令下,所有的蛊虫都在专心致志与血煞门人死磕,跟清安派诸人可谓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会儿,离他们最近的一批虫子似乎突然开了窍,埋头向前冲的架势一停,然后齐刷刷地回了头。 被一大群虫子盯着的感觉极不美妙,大的小的黑的红的眼睛,许多虫子的身体还裹在厚厚的泥浆中,只隐约看到一个狰狞的轮廓,让人错觉脚底下的泥土都在蠢蠢欲动,仿佛随时会有无穷无尽的虫子向外爬出。 事实证明,这种敌意绝非错觉,察觉到的人刚喊了一嗓子,密密麻麻的虫子便全都涌了过来。 卓巍当机立断,一面示意众人后撤,一面将鞭子舞得密不透风,把最早飞到近前的虫子挡在外头,大喊道:“火——油——快!” 火油是早就准备好的,然而虫子发难实在太快,上前的几人瞬间就被整个裹在了里头,变成了一团人形的挣扎不休的虫子。后头的人吓了一跳,连忙将火油一泼出就抽身后撤,在蛊虫扑上来前一个火把扔了出去。 哗地一下,火舌飞快地延伸开去,有些低低飞着的、身上溅到火油的虫子也烧了起来,一瞬间火苗窜得老高。噼嘙的爆裂声传来,一片蛋白质烧焦的糊味散发开来。蛊虫来势一滞,众人顺势冒火将方才卷进虫堆的弟兄拉出,发现这片刻之间,竟是已被咬得不成样子了。 火线断断续续地连了起来。卓巍与十几人断后,正想着这火能阻住虫子多久,忽然发现情形有些不太对。熊熊的烈火中,睁开了一双又一双鲜红色的眼睛。 一批从未见过的虫子,竟似乎是从火中诞生的。 正惊疑处,最早睁开眼的一只虫子不习惯般地动了动身体,接着,从背上缓缓张开三对翅膀。三对半透明的红色翅膀轻盈地抖了抖,看起来近乎可爱,但它的眼睛又让人莫名觉得不祥。 一点红色飞快地从火里窜了出来。极不起眼,就像一点火星倏然飞出,窜到了其中一个断后的人面前。 众人早就严阵以待,毕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东西速度虽快,却也没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程度。那人用剑轻轻一挡,挡了个正着,保险起见又滑开了几步。再凝目看去,却忽然发现一点红色已到了眼前——真正意义上的眼前,贴得极近,他甚至可以看到虫子毛茸茸的红色的口器,却看不清它整个的轮廓。 下一秒,一点红色狠狠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那人心中一惊,知道坏事了。他长年江湖上走动,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见过一些,当即毫不犹豫,紧跟着手指插/入眼眶狠狠一抠,一颗眼珠子就挖出来甩到了地上。挖时还是鲜活的感觉,摔到地上一看,已变成干枯的一团,不注意只会以为是一团形状诡异的土疙瘩。里头,一点红色正微微冒头。 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己的剑,剑身上,赫然多了一个虫子形状的洞。 地上的眼珠中,红色的虫子已经钻出了一小半。而火线中,又有不少红色的“火星”振翼而起。 “老天……”那人亲眼看着一只虫子撞在一人胸口,然后,对方从胸部开始,一点一点,整个人都萎缩了下去。不一会儿,整个腹腔破开,钻出一只硕大的蝗虫般的鲜红色虫子。 卓巍的声音高到几乎破音:“撤——以最快的速度撤——跑在最前面的一批人,沿途敲门,叫镇上的人全都赶紧跑——” 南宫清晏隐约听到了外头的混乱,然而他实在分不出神关注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穆白这边,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徐长老远远看着,虽然决计不信两个半大小子能弄出这样的异状。但这边的气流漩涡,确确实实还真就是南宫和穆白捣鼓出来的。 这次穆白体内的寒毒实在肆虐得太厉害,南宫清晏的内力本就已消耗了大半,现在全部输入他身体也不过杯水车薪。 前世风毒老怪抓住南宫是在寻找蛊经的途中,不知会耗时多久,黑龙寨又被挑了,临时再找一个接受寒毒的“垃圾桶”可不容易,倒是估摸着他的承受能力,一点一点“省着用”。但穆白不同,当初风毒老怪急于撬开他的嘴,根本就是往死里折腾,一次又一次地将寒毒直接送入了他的肺腑。 哪怕南宫清晏竭力阻止,寒毒还是一分又一分地往心脉处移,这样下去,哪怕来一个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恐怕也回天无力了。南宫头脑一热,行了个险招。 血影真经。 世上有三大邪功齐名,效果却不尽相同。蛊经上记录了许许多多阴毒的法子,但利弊炼法都记载得一清二楚,端看用者人品如何。大光明功和血影真经却是实打实的修炼法门,描述起来天上有地上无的,具体效果如何,大约只有天知道。根据已有的信息来看,修炼之人大多短命横死,似乎是损人又不利己的,归为邪功并不冤枉。 若抛开这些,单从修炼方法来看,大光明功和血影真经的理念似乎是完全相反的。大光明功短期内吸收大量的所谓天地之气,借外力赋予自己无穷的力量,但一个控制不好就容易噎死——毕竟人身一个臭皮囊就那么大,天地之气却有那么多,清的浊的多多少少,极难判断。而血影真经,则是实打实地消耗人自身的生命力,来瞬间提高内力。 打个比方,一支火炬正常情况下可以烧上一夜,现在硬要它烧得旺一些,可能就只能烧上半夜了,再旺一些,可能就只剩下一个时辰。而血影真经,可以说是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的法子。 大概大光明功是前人求仙问道的结果,而血影真经是杀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结晶。 当然,这会儿南宫清晏脑海里压根没转过这些有的没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能让阿白熬过这一劫,那么少活几年几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当下心一横,盘膝的姿势一变,心中默念着血影真经的口诀,将近枯竭的内力又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然后强硬地送入了穆白的身体。 无论什么功法练起来都不能一蹴而就,但他前世毕竟与血影真经打了多年交道,今世的基本功又极为到位,前三层的功法还是信手拈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咄咄逼人的寒毒终于缓了下来。穆白的意识稍稍恢复了一些,也能配合着将他的内力引渡过去并有意识地利用起来了。心脉处的寒毒是最先被逼退的,接着,又是一条条重要的经脉。南宫清晏渐渐觉得穆白疏通脉络的顺序有些出奇,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待到其中几条连成了一片,忽然头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竟然是那日匆匆一瞥的大光明功。 不知是穆白近日都偷偷练习,太熟了的缘故,还是身体遭到重创,本能地选择了最快的“进补”方法,大光明功就这么在他体内自动自发地运转了起来。 空空如也的经脉片刻间鼓胀了起来,脏腑中的寒毒又遇到了劲敌,非常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地盘,在穆白的身体里拉起锯来。穆白难受得整个人都团了起来,几乎坐不住,南宫清晏不得不一手将他整个搂在怀中,另一手兢兢业业地抵在他的后心。 穆白惨白的脸上终于多了点血色,不知是疼的还是稍稍恢复了一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但不管怎么样,最糟糕的时刻已经挨过去了。 南宫清晏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这才注意到它惊魂未定地怦怦直跳——方才救命的过程中,自己压根都麻木了,连恐惧都来不及升起。这会儿,终于知道了后怕。 幸好,幸好有血影真经。在最关键的时刻,起了救命的作用。 说起来,上辈子他在血影真经上吃了大苦头,重来一世后,压根就不想碰它。虽然阿白失踪时一度起过念头,但心底里总觉得这是不祥之物,到底没有继续。结果现在阿白回来了,阴差阳错,竟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还成功地帮阿白熬过了一劫。 南宫清晏仰起脸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几乎难以遏制内心的喜悦,竟破天荒头一遭地有些感谢起上苍来。感谢他把阿白送到自己身边,感谢他让自己重来一世,感谢他让自己前世的苦难化作了此时的甘霖。 这样一想,仿佛前世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此时山穷水尽后的峰回路转。 穆白的情况越来越好,大光明功也是个霸道的主,哪里容得寒毒在面前叫嚣?越来越多的真气从外气中脱胎,狠狠地杠上了寒毒,哪怕这真气不那么纯粹,但架不住它背景浑厚,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寒毒却是耗一点少一点,根本没法跟它扛,只得节节败退。 南宫清晏用内力护住穆白的心脉,其他的也就任其发展了。心里的大石头基本落了地,当下也不顾两人周身狼狈,欺负穆白现在意识不清醒,狠狠地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不过瘾,又在嘴上亲了一下。想到他敢瞒着自己两件最重要的事,又有些不忿,咬了一口。 在他的心底,大约还隐隐希望穆白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再也不要忍了,人生那么短,意外那么多,自己钟情于他,为何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南宫打定主意,哪怕阿白醒来后什么都不知道,也非得把话挑明了不可。他要是接受,那便皆大欢喜。若是不接受,自己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有的是法子让他点头。 血煞门的人有蛊虫在对付,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南宫清晏也不去想如何解释用蛊的问题,一面帮穆白尽量缓解疼痛,一面竟是一心二用苦中作乐地考虑起告白后穆白可能有的反应以及应对措施来。 阿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南宫想,他或许会瞪大眼睛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自己半天,然后疑惑地拍拍脑门,说着自己听不太懂的话:“我莫不是在做梦吧?哈,哈~哈~真是一个荒诞的梦啊。” 他也有可能装疯卖傻,假装没听懂自己的告白,一把抱住自己,浑身紧绷得要命还故作放松,拍拍自己后背:“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南宫,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最亲的兄弟呀!” 或许他还会一呆之下,突然涨红了脸,转身就要脚底抹油…… 南宫清晏乐滋滋地想,不管哪一种,自己都可以一把扯住他,直截了当地来个深吻,让阿白无法掩耳盗铃。不知那时,阿白又会有什么反应…… 很快,这种美妙的想象就被打断了。因为穆白体内运转的大光明功,失控了。 第106章 防盗/BOSS小白和天魔教7 大光明功的确是有些邪性的。 穆白是个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的人。为了对付寒毒,他可以一个人摸索着练起大光明功,不可谓不大胆。但习练的过程中,又处处克制,谨慎得要命,不贪快,不冒进,控制得极好。最初几次那心法内容似乎总要引诱他继续向前,全被他用当初对付寒毒般的狠劲打断了,于是这功法便低眉顺目,乖顺得像一只家犬。 而这会儿穆白处于半昏迷中,被它掌握了主动权,便毫不客气地大肆运转了起来,不管身体能不能承受,只源源不断地从外头贪婪摄取。獠牙露出,狼性依旧未变。 越来越多的寒毒被驱散,真气迅速地补充到这些区域,又有规律地游走起来。有凉沁沁的东西在两人身边不断聚拢,穆白刚刚回暖一点的体温又降了下去,倒不是寒毒那般的冰寒,而是凉飕飕的。 按理说,这并没有多大问题,毕竟它们最终都是以真气的形式补充给穆白的,真气养人,可不像寒毒那么阴毒。但南宫清晏却并不抱乐观态度,真气这东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经年累月刻苦不断地练武才能一点点积攒起来,哪会涨得这么容易? 阿白以前说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打起十二分小心,仔细观察起那些真气的走向,一条经络一条经络地记着,许久之后,终于跟当日匆匆一瞥的内容大致对上了。手上一变,便尝试着先将它们的前路截断——若是前头已经真气充盈,它便不会这般无度填充了吧? 哪知这一来却捅了马蜂窝。他的内力再精纯再无害,也终归是外来的,若穆白完全清醒着,自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完全不会有所防备。然而现在这身体是混乱无主的状态,新涌入的真气以为南宫又是个抢地盘的,顿时不干了。 围绕在穆白周身的风又悄悄地变了,开始还不明显,后来那气流漩涡动得就越来越快,周围的苇叶沙沙作响,远远看去竟成了灰蒙蒙的一大团。而相对应的,他的体内真气突然暴涨,竟似发怒的巨兽一般要将南宫清晏的内力撞开,气血疯狂地运行,原本凝滞不通的血脉此时仿佛暴雨后怒涨的溪流,流动的速度提高了几倍不止,而且眼见地还在不断地提高。 完全没想到一堵之下会出现这么激烈的后果,南宫清晏额角见汗,立刻换了几种手法。这时候,别说远远有蛊虫躁动,哪怕虫子咬到他身上,也完全顾不得了。 穆白倒看不出来什么不舒服,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脸色红润了不少。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浑身充血了——经脉无法承受,爆裂开来。 南宫清晏先是主动避道,暴涨的真气没有降低速度。又试着分出几丝真气与之并行,对方毫不手软地发起了攻击,丝毫不顾身体能不能承受的问题,吓得南宫赶紧撤去所有内力。然而袖手旁观也不是办法,最终,只得寄期望于堵不如疏,主动在前头领路,先以自身内力将穆白一些闭合的经脉打开,然后小心引导多余的真气进入。 对于此举,那些真气倒是乐见其成,毫不犹豫地接收了地盘。南宫清晏松一口气,不是光顾着那一亩三分地就好。他小心翼翼地疏导,倒是把穆白之前尚未来得及打通的血脉一一顺了过来,连最末梢处也没有放过。 习武之人第一步往往讲究打通任督二脉,其实在二脉之下尚有无数连通的经络,若是全部保持畅通,那么身体的敏锐性便能达到最高。人生之初这种通畅度是最高的,比如婴儿,身体稍有不适症状便来得特别快,而只要给了适当的治疗,便又立刻恢复如常。渐渐长大后,虽然身体壮实了,内里却一点点瘀滞堵塞,反而没了最初的敏感。直到老年,四肢僵硬,终日昏昏,便成了所谓行将就木的模样。 而武之一道,便是通过正确的导引方式,让身体返本归元。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正常情况下,先练筋骨皮,再练一口气,筋骨关便能难倒无数刚入门之人,这一口气更是虚无缥缈,与人的先天资质、后天努力以及名师指点都有关系,难说得很。否则也不会一直有人把眼光放在那速成之法上。 但现在,穆白体内的真气充盈,雄浑无比源源不绝,南宫倒是没怎么费力气地就将他体内的经脉全都打通了。暗暗惊叹,怪不得大光明功让无数人眼热,这效果,简直好到可怕。 不过这一开始就难停下的毛病也着实要人命。南宫一面引导,一面头疼,到了再也没法拖延的时候,终于咬咬牙,再次兵行险招。 你不是个只进不出的饕餮么?那我偏偏要在你身上钻个孔,吸进多少,我取走多少,看你能不能永远不停下来。 再者,或许等阿白缓过一口气,真正醒过来,便能控制局面了。 开始,南宫谨慎地选择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缓缓地将真气引到了自己身上。大约穆白体内也撑到了极致,竟是一次便成功了。南宫本身内力也已耗尽,这一补充,真有久旱逢甘霖之感,效果比喝了参汤还显著,一下子就觉得精神好了起来。 当即再接再厉,将多余的真气全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丹田盈满之后,便运气血影真经,短时间消耗大量的内力,又可以继续接收。一来二去,他与穆白之间竟然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循环,他散出去的内力到底比纯粹的外气精纯许多,被穆白就近吸收,体内游走一圈后,又到了南宫身上,再外放,又循环……几次三番之后,倒似泥水经过一遍遍的过滤,变得澄清无比。 而身体在这样的循环中似乎被养刁了,一时间倒是不愿再往外求那些“泥水混合物”,灰蒙蒙的气团渐渐安静了下来。 直到这时,外界的声音才如潮水般重新涌入耳中。风吹苇叶的沙沙声,水流不安定的起伏声,中途被拍出去的银子犹犹豫豫地游了过来,南宫清晏甚至听到它飞快地吐了一下信子,似乎想要碰一碰他和穆白,然而到底中途又缩了回去。方才乱糟糟散落开去的蛊虫又围了上来,这些“守卫”都是他的精血喂养出来的,对主人忠诚极了。它们嗡嗡嗡地在跟他传达讯息,似乎…… 砰——!有力道极大的一掌拍来,但自己和穆白周身鼓荡的真气尚未散去,只感觉有水波稍稍一晃,顿时消于无形。 砰——砰——又是两掌。南宫清晏不太估计得准这掌力到底有多强,只知道它们在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炸开”,似乎有浪头打来,自己被冲击得骨碌碌滚了几滚,连忙抱紧了穆白。 穆白似乎清醒了一些。反而将他一把搂住,两人倒在芦苇丛中,南宫没觉得自己有受伤,两人的联系未断,他知道穆白也没事。 蛊虫在焦急地闹腾。有的似乎去攻击靠近他们的人了,有的则在乱糟糟地蹦跶,它们似乎很着急…… 但是之前涌入穆白体内的真气实在太多,南宫在想办法疏通时,前三层的血影真经根本消耗不过来,只得临时往后修,这会儿,竟是到了五层巅峰接近六层。短时间内提高的内力还很不稳定,尚需巩固,他实在无暇顾及太多。当下抱元守一,先渡过目前难关再说。 因为蛊虫的攻击突然间有些杂乱无章起来,天魔教的一些人和血煞门众人终于得以喘口气,慢慢地聚拢起来。清安派之人已撤,南宫二人离得太远,罗旭打得脱力依然想去援救,被几名属下合力架走了——不是他们不救,实在是敌人都围在那边,那头虫子又数不胜数,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天魔教教主浑身是血,踉跄着走近二人,目露煞气。他身侧一名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属下察言观色,抢上前一步,砰地拍出了一掌。这一掌倒是没打算要人性命,只打算给两个孩子一些苦头吃,那教主看他一眼,默许了。 哪知一掌尚未拍到实处,倏然一股大力涌来,竟将毫无防备的那人逼得倒退了几步。那人一惊,目露不信之色,旁边一人哈哈大笑:“老李头,怎么了?被满地的虫子吓破胆了么?连站都站不稳了?” 那个被称作老李头的人面露愠色,突然飞身上前又是砰砰两掌,这两掌力道十足,凌厉至极,若打得实了估计也只能给两人留下一口气——等教主问完话大约就该断了。方才出言嘲讽的人一惊,讪讪地住了嘴。 哪知奇特的事发生了,那两人被打得滚了两滚,依旧……毫发无伤。 一人惊咦一声,当啷一声,单刀出鞘,便打算砍两刀试试。刚刚又被拍开的银子奋力甩尾,刀砍在了蛇尾上,火花四溅。所有的蛊虫发出暴躁的声音,四下围拢过来。 “教主,这些虫子没完没了,我们不如速战速决吧?这两人是留还是……?”老李头比了个除掉的手势。 那教主哼了一声,到底受伤不轻,看着愈战愈勇的蛊虫,终于开口道:“这两小子有古怪,先带回去。” “是。”老李头除下右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铁链,一抖之下,竟是一张铁链兜,与之前几人抓捕银子的铁链阵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处。链兜一展,将穆白和南宫清晏都罩了进去。 一行人身法如电,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有人注意到其中一个闭目不醒的小子身上散下一些血红色的粉末,谨慎地停下来观察了一阵,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而那粉末漏了一会儿似乎见了底,再也没有更多了,倒是那些虫子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于是认定大约是他身上什么纸包破了,当下拎起二人又开始赶路。 跟过来的虫子,芦苇荡中的虫子,在双清镇肆虐的红色虫子,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一个方向。人们惶惶然地逃窜中,忽然发现那片不祥的“大火”越来越稀疏,大着胆子回头,就见那些虫子都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快地赶去。速度比方才还快了许多,仿佛稍微慢上一分,便会错过了什么盛宴一般。 洒有红色粉末的地方又变成了一个战场,虫子的战场,大虫小虫互相厮杀,争先恐后地去抢那些粉末。其中一些特别凶悍的虫子终于获得了战利品,迫不及待地用狰狞的口器摄入它们,仿佛那些粉末是无上的佳肴。 然而不一会儿,它们就抽搐颤抖起来,四处乱撞,又渐渐衰弱下去,最后僵死在当场。有液体自内部流出,不一会儿,整只虫子就化为了一滩水,渗入土里,再也不留一点痕迹。 这倒是南宫清晏前世自己琢磨出来的药物。蛊虫这种可谓畸形的存在,本不该肆无忌惮地繁衍。不如凭空而来,再不留一点痕迹地离去。 而一些身上带着特殊红色标记的蛊虫则压根没有参与这场争夺,悄悄地再次没入了滩涂中。 风卷过重新归于平静的苇荡,徒留一丝萧瑟。 第107章 防盗/BOSS小白和天魔教8 双黄蛋火急火燎地找过来时,琼花婆婆正不紧不慢地对镜梳妆。她将一朵硕大的撒着金粉的绢花小心翼翼地插/入发髻,偏着脑袋左右仔细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又摘了下去。换了一支鲜花,刚摘的,很是水灵,开得也正好。但这颜色太鲜艳了些,花朵饱满,大约是更适合那些如花一般盛放的女孩儿的,她戴着终究有些不伦不类。于是叹了口气,到底又摘了。 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的。 她不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青涩又大胆地妆点好自己,脸红心跳还要假装漫不经心地从情郎面前走过。也不是那些风华正茂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游刃有余地试探着别人的真心。她早已不再年轻,一头如云的青丝半数已苍,娇颜的面庞也染上了风霜。大约早些年的经历太过坎坷,她现在的面相是颇为严肃甚至肃杀的,每一道皱纹都有一种凌厉的味道,就像她从来不曾委曲求全过的大半辈子。 再者,跑江湖的又不是深宅大院的贵妇人,穿戴得再好,急匆匆地赶一通路便是满面风尘,随时的一场争斗便可能尸横当场,别人不可能因为你穿得好看而手下留情,簪花的脑袋掉了依然会留下碗大个疤,哪怕是你把兵刃送入了别人的胸膛,也免不了溅自己一身血。 但这么多年过去,无论多忙,无论事态多么紧急,她都坚持一丝不苟地打扮自己。一开始,是当初女为悦己者容养成了习惯,改不了。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体面。 琼花婆婆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是外边一张皮囊,里头一根脊梁。无论遇到什么事,里头的脊梁固然不能弯,外头的皮囊也不能轻贱。特别是女人,越是过得坎坷,越要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昂首挺胸地面对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眼神,这是对前者的感谢,对后者的嘲讽。 错不在我,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为情所困浑浑噩噩歇斯底里性情大变都不是她的风格,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初的事虽然生生地挖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块肉,却也不过空了一块,人生还得继续。也不曾怨天尤人,这事儿就像赌博,靠此发家的少,一败涂地的也不多,大部分人只不过凑合着过。很久以后琼花婆婆心平气和地回忆起往事,甚至也没有太怪那个面目早已模糊的男人了。 年纪大了,思绪一拉开,便有些扯不回来。于是双黄蛋的那些叨叨絮絮,一句都没有听到。最后对方活了,三下两下蹦到琼花婆婆面前:“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倒是吱个声儿呀,到底怎么办哟?!” “慌什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大惊小怪的。”琼花婆婆最终放弃了大朵的花,选了一支朴素一点的簪子。簪身雕成纤巧的竹枝状,还带了几片竹叶,末端趴了只活灵活现的鸣蝉,蝉翼轻薄,振翅欲飞。蝉身不知什么材料做的,隐隐透着一点黑色,倒更真实了几分。 “能不急吗?那可是我唯一的宝贝徒弟!”老头儿跳脚。 “哦,你也说了,那是你的徒弟。”挑剔地对着镜子看了半天,终于满意了。 双黄蛋苦口婆心:“我记得你也说过,你家乔娃娃失踪了许多天,可是在他的帮忙下找回来的,当初你还让我好好待他呢!这这这……这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呀。俗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琼花婆婆听着有些新鲜,觉得世事难料。这没心没肺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儿,也有一天会为个半大孩子急得抓耳挠腮?她打开梳妆台下的一个暗格,仔细地挑着里头的东西,最后拿出一串挂七挂八的金色丝带,缠在腰身上。 双黄蛋简直要被她气死,一巴掌拍在梳妆台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蹦了两蹦:“你非要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倒腾这些玩意儿么?你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暗室被毁的事儿他可一直记着呢,现在穆白那小子被带回来,你、我、关弘济三人里头,可不得找出一个出气的么?哼哼,穆小子跟我关系好,肯定不会说为唆使的,你和关老头儿就不一定啰……” “那你说如何是好?找个机会把穆白那小子偷出来,然后逃之夭夭?还是先下手为强,做了教主自己当?”琼花婆婆又取出一把弯弯的小金刀,缠到腰间,夹在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饰品中间,淡淡问道。 正在碎碎念的老头儿倏然停住,见了鬼一般地瞪着她。猛然反应过来,一蹦老高,跳到窗前疑神疑鬼地张望了一番,大概是见左右无人,缩着脑袋将窗户吱呀关上,活脱脱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贼心虚,压低了嗓门:“哎哟,老婆子你不要命啦?这话也敢说?” 琼花婆婆倒是笑了起来:“我可不像你,有贼心没贼胆,最多梗着脖子狡辩两句。你看现在的教主,还是听得进话的模样吗?他能跟你讲理?怕是早就等着有个借口除掉我们这些碍眼的老家伙呢。天魔六老,地位尊崇,哼,齐艳还不是干净利落地被他收拾了?现在关弘济还在水牢,低下的人也早被他接收了,老李头是他身边的忠狗,风子是个墙头草,你嘛……哈哈,专心摆弄你的花草,也没什么威胁性,甚至目前还挺有用。只有位高权重的老婆子我,可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啊,该担心的是我才对。” 她这么一说,双黄蛋又为她着急起来:“那,那那又如何是好?要不,你先避避风头?” “唔,然后像过街老鼠一样被撵得到处跑?按他这斩草除根的性子,恐怕今后的日子,都不得安生啰。”琼花婆婆功夫比双黄蛋高,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老婆子奔波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安定一些,是不打算再跑了。你怎么着?要想摆脱干系的话,我劝你趁着现在外头无人,赶紧离开我这院子的好。” “我哪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双黄蛋下意识地反驳,声音有些哆嗦,“可可可是,我们毕竟在天魔教呆了那么些年……” “哦,你要讲情分?”也算得上老朋友了,琼花婆婆还是比较了解他的尿性的,“我问你,现在在位子上的那人,于你可有什么情分?当初是天魔教庇护的我们,那人只不过把教内搅得乌烟瘴气罢了。这么些年来,欺压当地百姓,强行招募教众,恃强凌弱是非不分,哦,现在还倒腾出了药人……我承认,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到底不曾强硬地抗争过。但现在事情到了我头上,却也是不惧的。世人总把天魔教称作魔教,若按黑吃黑的理,也是强者为尊,那老婆子拼一把,也是理所应当。” 琼花婆婆一副话家常的语气,云淡风轻地说出了一番惊天之语,直把双黄蛋听得目瞪口呆。正待说些什么,外头已经传来了人声,听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是教主当下最看重的“黑衣”。脱胎自关弘济手下那一群死士,现在是彻彻底底直接听命于教主,明里暗里做的都是些血腥之事。 私底下,有人把他们称作“黑鸦”,专门报丧的。 琼花婆婆挑眉:“我的人还会拦着他们一阵,你要不要趁这个时候离开?” “我,我,我……”双黄蛋像只公鸡那样“喔喔喔”了几声,忽然一横心,飞快地说“其实,我在药人身上也动了手脚,随时可以控制他们的行动,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琼花婆婆这回真的有些惊讶了,倒是抬眼仔仔细细看了他一遍。 双黄蛋挺了挺他圆滚滚的肚子:“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拿着我研究的药物害人,总想着有朝一日做点什么才好。只是,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罢了。” 倒是没想到,反而是一个女流之辈,拥有这般的胆识和勇气。 琼花婆婆朗笑一声,似是颇为快意般地拍了拍他的肩,率先开门迎着黑鸦走了出去。她住的地方也极为讲究,现在一重重的门渐次打开,那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当场,竟有着惊天的气势。 双黄蛋看看铜镜中自己乱糟糟不修边幅的模样,再看看琼花婆婆没有一丝凌乱的头发,那身黑底红花刺绣繁复的衣服,第一次觉得,或许走江湖的人,打扮得体面些也是必要的。这样,当你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征途时,大约就会少一点遗憾了。 琼花婆婆做决定,自然不会像双黄蛋那般仓促的。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现在不过是借着穆白的事,又拉到了一个盟友,多了几分把握。她等着双黄蛋跟上来,一面走,一面交底:“听说教主这次出去吃了个不小的亏,带了伤,对付他的把握又多了几分。到时候我们进去,先沉住气观察一番,看从哪里入手。等我做了手势,你再召唤药人。” 双黄蛋拿手指抓了抓头发,尽量让它们看起来服帖一些,一面应着是是是。 “外头布置了我的人,大伙儿说好了,谁能干掉教主,那位子就给谁坐。只不过,不能再逼着教众入主中原了,我们偏安一隅太久,都是一些老家伙在苟延残喘,早已跟不上外头的大势,不过穷折腾而已。休养生息,让大家安安生生地过日子罢。” 双黄蛋头疼:“哪怕他撞在我的刀口上死了,我也不会当这个教主哇,每天那么多烦心事,可不闹腾死。这种事儿,还是留给你们去操心吧。” 倒是更关心其他的事:“你那小孙儿呢?没事吧?” 琼花婆婆面色柔和了一些:“没事,我早就把他安置到稳妥的地方了。” “那就得了,你的孙儿没事了,到时候帮我看着点穆白小子,要能把他也捞出来,那就没什么遗憾了。”打定了主意,双黄蛋倒是显得十分光棍。 琼花婆婆愣了一下,摇头失笑。她忙活教内事务久了,总爱分析利弊,倒不如这老朋友洒脱了。 一小队黑鸦候在外头,为首一人抬眼阴鸷地扫过二老,又很快地垂眼行礼:“婆婆,药师,教主让你们尽快过去一趟。” 琼花婆婆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如同往常一般镇定地出发了。双黄蛋很想嚎两句,到底忍住了,有些紧张地摸到了破破烂烂的衣袖间的药粉,大摇大摆地跟了过去。 他一再地让自己淡定一些,在教主住处的门口遇到被解压而来的关弘济时,还挑衅地翻了个白眼。然而,等进到里头,看到教主凌厉的一掌正拍向穆白时,顿时不淡定了。琼花婆婆事先的嘱咐全忘得一干二净,大吼一声“穆小子——”呼啦啦药粉全冲着身边的黑鸦甩了出去,然后又将几个瓶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没能及时退开的黑鸦顿时直了眼睛,愣愣地站在当场。瓶中的黑色液体汩汩而出,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黑鸦转向了双黄蛋,外头有人飞快地奔来。 双黄蛋一指那头:“赶紧救人!” 琼花婆婆:“……”说好的先沉住气呢? 其他人:“……”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 一场天魔教的内乱,就这样由双黄蛋拉开了帷幕。 第108章 防盗/BOSS小白和天魔教9 穆白是在半道上醒来的。稍稍恢复一些意识,尚未来得及睁眼,便心知不妙——他现在是头朝下脚朝上的状态。 身子晃晃悠悠地悬着,空间狭窄,胳膊腿儿的都伸展不开,有冰凉的铁链般的东西在脸上纵横交错,身上也缚得紧紧的,像条被网住倒着提起来的鱼——如果他脸上肉多一些,一定会从网格中挤出一大团。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尖锐而短促。有许多人在整齐划一地赶路,但没一个人说话,连呼吸都仿佛是带了几分小心的,气氛无端压抑。 得,这架势,绝不可能是被清安派捡回去的,一定是又落入虎口了。穆白忙着检查身体状况的同时,不无忧伤地想,自己一定是掉队专业户。 是天魔教,还是血煞门?没有把自己一剑捅死当场,而是费心费力地拎了回来,就说明自己还有用。对方想要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当初那教主喊了一嗓子大光明功,是想要秋后算账?这次他和银子还打乱了对方的计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觉得一下子弄死太便宜自己了?或者是想要得到什么清安派的消息?穆白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被抓这种事儿,一回生二回熟,倒是淡定了不少,想法子脱身才是第一要务。 “掉队-逃亡专业户”穆小白业务熟练地寻思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次与往常似乎不太一样。 这次,他好像……不是一个人。 一双手臂从他身后圈过来,紧紧地抱着他,一具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也是,这么狭窄的空间,贴得不紧才怪了。这个怀抱太过熟悉,让穆白不用睁眼不用转头确认就能肯定,那是南宫清晏。 零散的记忆瞬间回笼。两人遇险,彼此回护,自己力竭,寒毒发作,南宫招出了蛊虫……后头的事有些混乱,但前头这些已经足够,穆白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没炸了。完了完了,南宫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了蛊,现在两人还一起被抓了。 人的心理往往会呈现一种奇特的矛盾。比如只身遇险这件事,有时会让人格外无助绝望,有时又会让人鼓起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勇气。两人一起的时候,有时会觉得多了个照应松了口气,有时却又让人更加患得患失。 现在的穆白便是如此,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一个人面对困难久了,就有了种非常光棍或者说破罐子破摔的气质,冷静缜密地思考可能出现的状况及应对措施,其他的就交给老天吧,还失败就只能怪命不好了。但这会儿忽然发现身后还有个南宫,顿时就慌了,觉得自己的计划哪儿哪儿都是漏洞——一个人的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跟着个南宫,肩上就似乎压了千斤的重量,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有事呀。 十拿九稳都还不够,必须万无一失才行。 穆白撅了撅身子,随着晃晃悠悠的铁链网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拱了拱南宫,没有反应。又遮遮掩掩地拿手指悄悄捅了一下他的腰眼,依旧没有反应。于是更加慌了,乱糟糟地脑补南宫是不是受了重伤,这会儿正濒临死亡——好在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一下子被他自己否决了,他脑子没有彻底变成一团浆糊,濒死之人的气息不会这么平稳。 那么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穆白自己吓自己,内力耗尽呀蛊虫反噬之类的念头都冒了出来,走马灯似地转了个遍。 一颗心高高地悬着,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睁开一条缝的眼中出现了大片青黑色的屋顶。不一会儿,一行人落地,他和南宫被扔到了地上。穆白稍稍转了转身子,让南宫那边朝上,自己这头先着了地。下巴重重磕在了青砖上,铁定青了。滚了两滚,南宫清晏依旧没有反应,整个人重重地压在穆白身上,没有趁机给出一点暗示。 穆白所有的侥幸破灭,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对方气息尚稳这一点,倒成了溺水时唯一一块浮木。他心惊胆战地关注着,生怕那呼吸声便毫无预兆地断了。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教主,您的伤没大碍吧?” 教主,不是门主。那应当是落在了天魔教手上。 “哼,就凭这些小鱼小虾米,还没那个本事要了本座的命。”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般冷冰冰的质感。话虽如此,穆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异常的亢奋。之前自己和南宫可是实打实给他造成过伤害的,后来他又被血尾蝎包围了一阵,不可能一点消耗都没有,普通人该是中气不足才对,他为何反而更加兴奋了? “那是,教主神功盖世,如何是常人可比的!”先前的声音立刻谄媚地应道。 浓郁的血腥味散开,穆白似乎听到滴答滴答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接着,有人抬手,嗤嗤几声,飞快地在身上点了几下,那教主的声音又响起,这会儿穆白听得切切实实,的确带了几分病态的亢奋:“其他人……先下去。李老你先留下,黑衣中留下五人,其他在外头待命。” 一片应是声后,众人有序地退了下去。 那教主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你们都过来。” 这话一出口,穆白只觉得头脑中嗡地一声,被一股强劲的外散的真气震得浑身一凛。大约是最近自己也练大光明功的缘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教主的内劲虽强,却是比自己还不稳定多了。仿佛清水中夹杂了大量的泥沙,混沌得很。 留下来的几人却是极为激动,声音中竭力压抑着迫不及待:“多谢教主!” 然后便是窸窸窣窣上前的声音。穆白借着南宫身体的掩护眯着眼瞧去,只见六人站成一排,后一人以掌抵在前人背心,那黑衣戴面具的教主一掌拍在最前一人的胸口,一串人都是身上一震,全部露出了一种极为享受的神色。 种种情形,让穆白心中大致有了计较。 过了不多久,那教主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吩咐一名黑衣:“去,把琼花那个老婆子,药师还有关弘济都找过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吃里扒外。李老,你去看看两小子醒了没。” 这是要算旧账了。习武之人,一般都将绝技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当日穆白轻易闯进他的练功暗室,将里头搅得一团糟还在其次,如何发现这个秘密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只有历代教主才知道的逃生密道都被他找出来了,若说没有内奸,那教主是绝对不相信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穆白会来自另一个世界,对这一切都了若指掌。 教内有人对他的机密了解得一清二楚,而现在还证明那人也许与观澜江畔的巨头清安派有联系,如何不让他如鲠在喉。 的确如琼花婆婆猜测的一般,在教主心中,手握大权的琼花婆婆成为了他首要怀疑对象,甚至连口头上的客气也顾不得了。 老李头走上前来,穆白赶紧调匀了呼吸,假装未醒。那人搡了搡他们,又在穆白的小腿上踹了一脚,穆白打算咬牙扛过去,却发现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感,仿佛有什么自动自发地与来劲抵抗了一下,传到身上的力道有限得很。倒是老李头嘶了一声:“啧,这俩小子,真邪门。教主,他们应该都没醒来。” 那教主嗯了一声,沉吟道:“这两个小子身上的内劲的确有古怪,留条命来问话,先把功夫废了吧。再怎么着总扛不住刀剑,先把手筋脚筋挑了,以防万一。” 老李头应了声是,腰间的长刀便出了鞘。 穆白本来还在装死,寻思着怎么顺利脱身,现在对方一言不合就要废了功夫,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偏偏浑身被缚着又挣脱不开,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眼前人影晃动,那人弯下了腰,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锁链稍稍松了一些。紧接着脚上一紧,那人抓着自己的左脚踝便要往外拖,当下顾不得其他,另一只脚奋力踹出,不偏不倚地踹在闪着寒光的刀面上。老李头反应飞快,拽着他左脚的手用力一拧,便要将他打着旋砸在地上。穆白身体一扭,竟带着南宫清晏生生拔起一截,飞起一脚踹向他的面门,在对方躲避的一瞬间,冲着那教主喊道:“我知道你练大光明功练出了大问题!” 老李头收拾两个孩子还三番两次吃瘪,心中愤恨,将链子一收,狠狠搅紧了穆白的身体,刀光闪烁间,狠狠地割了下去。穆白一时的气力用尽,眼看便要废在当场,只得拿身体从下头一荡,狠狠地撞了过去。 一物带着呼啸的风声砸来,扑通砸在老李头的刀上,却是椅子扶手被那教主掰断了一块,顺势砸了过来。他抓握不稳,刀身脱手而出。他一愣之下,正不明上头的意思,穆白脚下头上地撞到,肩膀正撞在某个脆弱处,他当即痛哼一声,跪到了地上,将穆白二人狠狠掷了出去。 不待穆白落地,这锁链网就被人拎住了,缓缓提高。穆白看到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他定了定神,忽然极快速地道:“你这几个月,内力涨得奇怪无比,自己完全无法克制,只有想办法转嫁到其他人身上才会觉得好过一些。但消耗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增涨的速度,已经苦恼很久了吧?你最近越来越控制不住性子,稍微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便杀意毕露,总是疑神疑鬼——虽然你以前疑心病也重,但不会像现在这般噬杀……呃咳咳咳……” 那张面具后头露出来的眼睛充满煞气,一手卡住穆白的脖子,一面盯着他瞧了许久。老李头本来还愤愤地叫着“弄死这臭小子”,听到现在,竟是冷汗涔涔,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看其他几名留下的黑衣人,也是一个个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那教主忽然转头:“都滚出去!方才听到的话……” “我们什么都没听到!”老李头面色惨白,忙不迭地捂上了耳朵。 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空气中的压力有如实质,冷冷的声音终于响起:“滚。” 几人大气不敢喘地退了下去。 那教主这才松开穆白的喉咙,一把将他扔到了地上:“你都知道些什么?” 穆白拼命地咳嗽,飞快道:“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多,多很多。否则你看我得到功法才短短数月,现在的功力已经大进,容我揣测一下,你当初习练时可没有这般进展吧?我全部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保证我和我身后这人的安全。” 那教主忽然嘲讽般地勾了勾嘴角:“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吐出所有知道的,最好别跟我谈条件……” 有人走近,在门外敲了敲门:“教主。三老已经过来了。” “让他们进来。”那教主一边说,一边猫逗耗子一般拍出一掌,又拍出一掌,“现在,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在我教潜伏多年的细作,到底有几分能耐。” 穆白拼命地闪避,那掌力不轻不重地压过来,直要将他挤作一团。好在他现在身体似乎通透了许多,应当是南宫帮他疏导的结果,倒也能勉强扛下来。他看到那双眼中渐渐浮起的讶异之色,知道对方在探自己的底,只要扛过这一波,说不定可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一番…… 然后,穆白就等到了双黄蛋紧张的嗓音:“快去救人!” 这大约是南宫一家以外,第二次有人这么护着他。 外头混乱了起来。所有的药人全部失控,这些人发起疯来可不容易阻止,其他黑衣人匆匆跑来想要向教主请示,却被里头的同伴拦截住了——这些曾经的同伴眼神发直,手下毫不留情,俨然已被控制。 “把门关上,守好!”事已至此,琼花婆婆也只得随机应变了。口中发出一声长啸,她布置好的人马也迅速发难。而最重要的,是拿下教主。 她将刚刚插好的发簪一把拔下,迅速在蝉的脑袋上一拧,应声而落,里头滚出几枚圆滚滚的褐色珠子,劈面丢了过去。珠子轰然炸开,看着不起眼,威力竟是不小。琼花婆婆将腰间的金丝带取下,几个指环一般东西套在十指间,那些装饰般的小东西便交织成一张网,绵绵密密地向教主罩了过去。 这会儿双黄蛋毫不怀疑,那些东西只要稍稍擦到一点边,绝对能要掉人半条命。 天魔教教主黑色的身影与一片金影交织在一起,几乎看不分明。双黄蛋打架的本领不行,对毒物的研究也不过尔尔,这会儿完全插不上手,眼见穆白二人暂时被遗弃在一边,赶紧摸过去把他们解了出来。 穆白双目含泪:“师父——” 双黄蛋搂起他往旁边缩:“赶紧躲躲。” 他只关心穆白,压根不管挂在穆白身上的另一个小屁孩是谁,好在南宫清晏搂穆白搂得特别紧,竟然一并被带着没掉下来。穆白一落地,连忙转身去看南宫:“哎哟师父你小心些,南宫,南宫?” 双黄蛋顿时不乐意了:“这小子谁啊这是?臭小子,这么久没见师父了,刚又救了你一条小命,竟然还有心思关注些旁的!” 第109章 防盗/BOSS小白和天魔教 琼花婆婆手中金丝飞舞,密密地罩向天魔教教主,耳中冷不防飘入双黄蛋对着穆白酸溜溜的质问,差点被气个倒仰。拜托,这都什么时候了,性命交关呀!心心念念的宝贝徒弟都到手了还不赶紧麻溜地滚蛋,留在这儿碍事么?他倒好,还有心思在这儿歪歪唧唧! 不得不说,脾气火爆雷厉风行了一辈子的自己能与永远不在状况的双黄蛋成为好友,大约可以列入平生三大未解之谜。只能说,人生充满意外。 教主的身法快到难以捕捉,琼花婆婆近乎凭直觉地连续向上几个翻跃,躲过了几次神出鬼没的攻击,双脚勾在高高的房梁上,金丝绞成两股,如灵蛇吐信般卷了过去。 百忙之中还不忘大喝一声:“常胖子死远点!哪来那么多废话!” 正不是滋味地瞪着南宫清晏的双黄蛋顿时受到了十万点的伤害。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就看到琼花婆婆和教主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又飞快分开,两人退出老远,中间掠过几张桌子凳子案几,无一例外地稀里哗啦散了个干净。有一名黑衣药人上前相助,被那教主一掌拍在墙上,贴在那儿半天才软绵绵地往下滑。 冲到嘴边的话顿时也稀里哗啦散了个干净,大部分时候负责伤患鲜少冲在前头的双黄蛋脑子里打了结,转而怒瞪穆白:“你个不孝的臭小子!听到没有,少磨蹭,赶紧躲远点!” 穆白:“……” 不得不说,琼花婆婆的后半句话说出了他的心声。 金丝出自著名的巧匠之手,平日里是件精巧的饰品,关键时刻却是实打实的杀器。不管缠住人身上的哪个部位,稍稍一用巧劲,分分钟就能干净利落地卸下来。这是琼花婆婆初入江湖时,从师父那儿得来的保命之物,被再三叮嘱不可用于滥杀,当初心高气傲,后来功夫渐臻化境,竟是几乎不曾用过。 此刻蒙尘许久的宝物重见天光,威力依旧摄人。有人突破外头的重重围困进来救援,刚一露头便被琼花婆婆卷走了脑袋。 然而最难对付的依旧是那教主。 此人向来野心勃勃,遇上找过来商量合作事宜的血煞门简直一拍即合,本就练大光明功有些失控,近几个月又生生加快了进度,已经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比穆白所知的提前了好几年。但不可否认,哪怕境界不稳,他现在的功力也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还高了数倍不止。 他手上的铁爪也非凡物,眼看金影一片防不胜防,先将手边的物什随抓随掷,等金线稍滞时,竟是以铁爪直接抓住了其中一股金丝,大力一扯。琼花婆婆内力与气力皆有不及,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两个指环脱手而出,剩下的卡在手指上,竟将整个人飞快地扯了过去。 眼见情势危急,双黄蛋神色一凛,倒是正经了不少。他对着护卫身前的两个药人一指穆白二人“带他们离开”,自己胖乎乎的身躯则一蹦而起,顺势带起一张椅子轰然砸向那教主的后心,紧接着随身而上,爆喝一声,双掌齐齐推出,同样拍向对方后心。 这两下来得极快,若对方坚持要琼花婆婆的性命,不回身自救,定然会身受重伤。一般人若志在伤敌,必然让动静越小越好,双黄蛋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先大喝一声,然后出掌,打的却是引对方回防,救琼花婆婆的主意。 倒是丝毫不顾极近的距离下,自己所会受到的冲击。 那教主却显然看透了他的意图,竟是看也不看身后,椅子砰地一声碎在后背的瞬间,所有的内劲猛然缩回后心,又突然转至双臂。这一转换普通人自是困难至极,但他身上全是用不完的内力,浑身脉络皆已打通,竟是毫无滞碍。 这真气流转得实在太快,胸前的伤口顿时崩裂,鲜血直射出来。不肯自己离去的穆白在躲避药人“抓捕”时看得分明,顿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瞳孔一缩,忽然大喊道:“那个教主,你知道吗——活不过两个月啦——” 说话间双黄蛋的双掌接触到对方的后心,只感到一股大力涌来,竟比自己竭尽全力的一击还要猛上数倍,顿时心口一滞,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直接砸出了窗外,灰头土脸地倒在院中装饰用的盆景架上。 与此同时,那教主的去势不变,依旧对准了琼花婆婆。只是激烈打斗间穆白忽然大喊大叫,说的还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到底受了一点影响,稍稍一顿之下,琼花婆婆奋力拧身,铁掌从她的心口堪堪掠过,留下五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却到底不致命。 “师父,你让他们退开呀!我不要离开的——”穆白半拖半抱着南宫清晏,一矮身躲过了两个药人的左右夹击,继续大喊,“你别看你现在内力暴涨,不出一个月就会越来越力不从心——不对,你现在已经有感觉了吧?有时候向吹气一般往外涌,必须找人发泄或转嫁出去才好过,有时候却是丹田空空荡荡,压根……咳咳,压根提不起一点气来……特别,特别是正子时。哈——要不了多久,你失去内力的时间会越来越长,而且神志也会越来越不清醒,到时候,到时候连个三岁孩子拿着刀,可能都能轻易杀了你……” “穆小子小心——”琼花婆婆大喊出声。 本与她打斗的教主倏然转身,眼中凶光毕露,如一只秃鹫般飞掠向穆白,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给我闭嘴——” 这回终于彻底放开了金丝,一手抓向穆白的肩头,一手点向他的哑穴。 穆白把南宫向方才破开的窗户外一抛,狼狈地就地打了个滚,后背的衣服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好在那教主虽然惧怕自己的秘密泄露,但穆白知道的信息太多,他心中已默认对方知道大光明功的正确练法,到底没有下死手。 只是黑影翻飞,无论穆白如何躲避,总在他的笼罩之下。几名药人穿插在其间,全被他不耐烦地一掌穿了心。 琼花婆婆以两股金线卷来救急,又将方才摘下的几个指环用力掷出,正落在翻进窗来的双黄蛋眼前。双黄蛋难得地没有掉链子,一把接过之后贴着穆白穿过,正将黑影兜在了其中。眼看他要脱身,穆白一把抓起方才兜着自己和南宫的铁链网,劈头盖脸向着黑影罩了下去。 琼花婆婆和双黄蛋一左一右,将速度运到了极致,穆白拼命拖着对方无法立马脱身,终于,两老手中的金线绷直了。 一串尖锐的“吱——吱——”声后,那教主的脖子上缠了一圈金线,要不是他及时以两手的铁爪撑在两边,恐怕现在脑袋已经滚落在地了。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精神大振。穆白的手臂方才被碰到了一下,现在压根没法抬起来,当即纵身而起,飞起一脚踹向对方胸前。琼花婆婆和双黄蛋则保持着方才的速度,更快地跑了起来,争取将那教主整个裹在当中,这样便插翅难飞了。 那教主身处不利之境,却并不慌张,生生扛下了穆白的一脚,竟是顺势斜斜飞出,中间脚在一张案几上一蹬,整张案几化为齑粉的同时,他竟是一头冲向屋顶,轰地一声,生生将房顶撞出了个窟窿。 琼花婆婆和双黄蛋竭尽全力也没有拉住他,反被他带得不由自主向上蹿,只能不甘不愿地松了手。感到金线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显然对方在努力拉着另一端,若是被他松开了脑袋脱出去,今日众人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两人死死地抓着金线,穆白方才被他的内力反震,挣扎着有些起不来。 琼花婆婆心中有些绝望,若是教主脱困,再登高一呼,带着外头的一起杀进来…… 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双黄蛋,她忽然冲着穆白喊:“穆小子,你赶紧起来,带上你的同伴趁乱往外跑吧。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个面目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太太,这会儿竟是露出了几分慈爱之色来。这种神色,穆白以前只在她面对乔殊时见过。 心口一热,穆白摇摇头。伸手扒拉到琼花婆婆之前被甩到角落的金刀,另一手够着窗框勉强站了起来,喘了两口气:“师……师父,你让个药人带我上屋顶,我来指挥着解……决他。对了,能先送我朋友……离开吗?” 指了指南宫清晏。 双黄蛋的药人很厉害,只是智力上受损比较严重,若是硬碰硬地与那教主打斗,哪怕对方双手被缚,恐怕也只有不断重复上房——被踹的过程,得有人从旁指挥才行。 双黄蛋嘴唇抖了抖,穆白喝道:“别犹豫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老头儿哽咽了一声,冲着窗外护着南宫的两个药人喊了几句。一人飞快地进屋,抱起穆白冲了出去,在高高的院墙上飞蹬几步,便要上房。 那教主脖子上的金线已经被他拉松了不少,挪到了下巴,正一寸寸小心地上移,眼看就要脱困。 穆白眼角的余光看到另一个药人抱起南宫,正要趁乱带他离开。 南宫清晏紧紧地闭着眼,一条手臂无力地从对方的怀抱中垂下来,但手指却很努力地弯曲着,似乎想要抓握住什么东西。 仓促间还来不及了解他到底为何昏迷不醒,穆白只知道,对方昏迷时还不忘紧紧地抱着自己。手臂圈着自己的身体,脊背弯成一个回护的姿势。 眼睛忽然就有些湿了。穆白想,我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去找南宫。我曾经让他等了那么久,不能再让他难受一辈子。 不知是不是泪意带来的错觉,穆白将目光转向教主时,似乎隐约看到南宫的手指紧紧攥成了拳。 心里越是难受,脑子反而愈发清醒。穆白冷静地指挥着药人发动了攻击,正面侧面,虚虚实实,瞬间将对方的进度又拖了一下。 天魔教教主浑身是血,连那黑黝黝的铁面具都被染得血红一片,只有一双眼睛如恶鬼一般,凶狠地看着穆白的方向。若是眼神能杀人,穆白此时大约已经被刺得千疮百孔了。他虽然经历过不少事,仔细算来却都比不上当下凶险,四围全是乱糟糟的喊杀声,眼前有个即将脱困的魔头,但奇异地,穆白却没怎么感到慌乱。 大约他心中“活下去”的念头太过强烈,竟是一点都升不起“会失败”的念头。 药人久攻不下,房顶上瓦片四溅。穆白心中一动,忽然打了声呼哨,药人停顿了一下,忽然蹲身,将房顶整个掀了过来,在对方站立不稳的一瞬间,扛起一根巨大的房梁,轰隆隆撞了过去。 那教主目眦欲裂,猛然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声,竟生生又带着琼花婆婆和双黄蛋拔高了几分,房梁撞在金线上,细细的丝线飞快地深深卡入木头,方才又拉锯了半天,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突然绷断。 教主身形暴起,再也没有了任何阻碍。踩着房梁一掌拍在药人的头顶,脑浆四溅。他狰狞的面庞转向穆白,眼露杀机,似乎再也顾不上功法之事了。 穆白被那目光锁定,一动不敢动,也不敢轻易开口。他有种感觉,此时轻举妄动,只会死得更快。 “我真的知道正确练法。可以告诉你。”眼看对方步步逼近,他轻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真实可信一些。 对方咧了咧嘴:“死之前把你们全都收拾了,也该够本了。” 黑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穆白死死地盯着那几乎无法分辨的身法,妄图躲过那致命的一击,却发现几乎是徒劳。 下一秒,黝黑的铁爪已出现在了头顶。穆白想要躲避,却根本来不及。 眼角有一抹浅浅的水蓝色掠过,就像是错觉。然而下一秒,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下落的铁爪。 “南,南……宫?”穆白不可置信地唤道。 南宫清晏恍若不闻,手上用力,嘎啦一声,真气鼓荡之下寻常刀剑都不易砍入的教主的手臂,竟是生生被他掰断了。接着,他轰的一拳砸出,正砸在对方面门上,竟将对方的脸生生砸下去一块。 庞大的黑色身躯轰然向后倒去,被南宫抓住的手臂竟然就这么被扯了下来。 焦急地赶来想要抢救穆白的琼花婆婆和双黄蛋愣在了当场。连闹哄哄打斗的人群都有些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抹实在不怎么魁伟的水蓝色身影。 南宫身形一晃消失在了穆白面前,又立刻到了那教主面前。隔得老远,穆白也能感受到对方深深的恐惧。 他们打斗了那么久,在那教主的身上添了无数伤口,然而他始终是狂傲的嘲讽的狰狞的气急败坏的,从来没有露出过恐惧来。 大约是南宫的这一手实在太过震撼,让对方直接蒙了。 那人大约知道逃跑无望,求饶无用,在南宫一步一步越走越近时,忽然一跃而起,仅剩的一条手臂一掌拍出,凝聚了毕生功力,穆白隔得老远都能感到掌风荡过。 这时候叫小心一类也没用,他飞快地跑了过去,屏住了呼吸看向南宫。 却见南宫清晏不闪不避,抬手也是一掌,就那么接下了对方排山倒海般的掌力。 时间仿佛停住了。 那教主满眼的血丝,狠狠地不甘地瞪着南宫清晏。南宫清晏面无表情,眼睛对着他的方向,眼神却似乎没有焦点。穆白小心地看过去,发现他的眼底似乎有些暗红色的东西在流动。 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那些暗色的东西缓缓地往外渗,变成了血丝流出了南宫的眼眶。而对面的高大身躯,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穆白毛骨悚然,眼看南宫的嘴角也开始渗血,急了,凑到他面前大声喊:“南宫,松手,他已经死了!” 南宫这显然是在吸对方的内力。但对方体内那庞大又驳杂的内劲哪里是现在的南宫能承受住的?别看老李头他们受了一点内劲就欣喜若狂,其实不过短期内的提升,跟真正的修为压根不相干。若是吸收得多了,有害无益。 南宫清晏一动不动,依旧直挺挺地站着。 穆白咬咬牙,他的功夫与南宫互通有无惯了,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南宫大约是不会排斥的。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运起所有的内劲,轰然击在两人相交处。 那教主本就在强弩之末,又受到南宫的最后一击,早已死透,身上的内力却在源源不断地涌出,与穆白的内劲一撞,两人都远远飞了出去。 南宫清晏猛地偏头看向穆白飞出的方向,眼神终于有了焦点。飞快地跃身而出,一把将他抱了回来,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暗红色的眼珠子对准了穆白:“阿……白?” “南宫,是我,我是穆白,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的?”穆白强忍着不适,急声问道。这样子的南宫,完全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阿……白!”南宫清晏恍若不闻,固执地顾自己念叨。 “是我,南宫,你能听到吗?”穆白更加着急了。 暗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露出几分危险的味道:“你……又想把我抛下。” “没有,绝对没有,南宫,我只是想解决了那人再去找你。”穆白连忙道。现在的南宫实在不正常,直觉告诉他,别拧着来好。 “你不要我。”南宫清晏控诉。 “要要要,怎么会不要?!”穆白简直要哭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飞奔过来的双黄蛋听到他们的对话,简直觉得惨不忍闻:“臭小子,磨蹭什么呢?身上都成这样了,还不赶紧让我给你们看看!” 南宫清晏缓缓抬起脸,看向双黄蛋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真吵。” 双黄蛋不干了:“我说你这小子到底是谁啊?怎么说话的来着,功夫好了不起……” “师父别说话……”双黄蛋的话音未落,穆白劝阻的话也没说完,南宫抱着穆白又动了起来,穆白感到他一条手臂微抬,顿觉不妙,胡乱地伸手就抱住,“不要——” 南宫清晏拍到双黄蛋鼻子上的手掌停了下来,强烈的不悦凝聚在眼中,低头去看穆白。 饶是如此,双黄蛋还是栽了个跟头,又气又急,以为他要对穆白不利:“喂,你放开我徒弟!” 南宫清晏倏然抬头,眼中有煞气一闪而过,看起来非常想拍死这个吵人的老头。穆白赶紧伸出双手熊抱住他,紧紧箍着南宫的手臂:“你别激动,别激动。师父,你先别说话!” 南宫挣了挣,没挣开,他现在头脑中浑浑的一片,不太清楚,却本能地不愿下大力气伤了穆白,只好很较真地看向双黄蛋,阴沉沉地说:“你的?” 双黄蛋想要蹦跶过来抢穆白,又被琼花婆婆拉住,恨得不停跳脚:“就是我的徒弟,警告你,别乱来啊,要敢伤了他,老头儿弄出成百上千个药人来剁了你!” 虽然两人看起来像是朋友,但这小子一看状态就不对,万一伤了自家宝贝徒弟可怎么办哟!愁死了。 南宫清晏虽然比穆白高一些,两人到底也差不了太多,方才将他公主抱在怀中,后来松开一手,穆白双脚便触了地。感到南宫蠢蠢欲动,连忙使了个千斤坠,拼命把身子往下沉,觉得整个世界一片混乱:“南宫,南宫你冷静点。” 南宫清晏低头愤愤地看着他,穆白讨好地苦笑起来。却见对方忽然低头,一张虽然生气极了也好看到不行的脸骤然放大,紧接着,一只手狠狠地扣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滚烫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唇。 穆白:“……” 跳脚的双黄蛋:“……” 南宫清晏却毫不客气, 第110章 防盗/BOSS的秋后算账 五日后。双黄蛋的院子。 南宫清晏静静地躺在屋子正中央一张简陋的台子上。双目轻阖,神色静谧而安详,完全没有了当初眼中暗红色光芒流转的邪气和狠厉,多了一种人畜无害的气质。昏迷了几日,他的眉宇间带上了几分憔悴,脸色苍白,嘴唇也缺少血色,一张精致的脸上仿佛罩了一层灰色。但这一切却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相反,这罕见的脆弱反而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升起担忧和怜惜来。 活脱脱展现了什么叫做睡美人。 连琼花婆婆这般刚强的人来了几次,都不自觉地压低了说话声,仿佛怕惊扰了他的休息一般。 只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前来吻醒睡美人的王子,而是一个神色不善的科学狂人。包围在他身周的不是五彩缤纷的鲜花,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和双黄蛋数月未洗的衣服——自从穆白离开后,老头儿又恢复了无人照顾的状态,衣服从来想不到换洗。 双黄蛋嘴角下拉,黑沉着脸,手边摆着一盘银针,胖胖的双手运指如飞,杀气腾腾地把面前的南宫清晏扎成了一只刺猬。一脸不善的样子加上眼中时不时一闪而过的凶光,穆白总是心惊胆战地怀疑他其实是在杀人而非救人。 没办法,老头儿这模样,实在太像影视作品中做人体实验的变态医生了。若是打一束地光,活脱脱就是变态在手术台前做活人解/剖的情形。 盘中的银针越来越少,最后一丝银光没入南宫的身体时,他整个人颤了颤。围观的穆白眼中一亮,忍不住想要上前几步。 双黄蛋一掀眼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醒,扎针时的自然反应罢了。” 穆白抬起的脚后跟悄悄落了回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碾了碾,假装自己在扭扭身体做运动。 双黄蛋重重地哼了一声,从台子前走开,昂首挺肚地进了里屋。 穆白纠结地看看南宫,又看看师父,最终小跑着跟了上去,一脸谄媚地把脸笑成了一朵花:“师父一定累了吧?来来来,坐一会儿歇息歇息。” 吱呀拉开椅子,又颠儿颠儿地泡了一杯茶,双手奉上:“您老喝茶。” 双黄蛋努着嘴,抬着下巴,想要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鄙夷一番自己不争气的徒弟,奈何身高不给力,不能做出想象中睥睨的样子,只好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不烫不凉,刚刚好。 双黄蛋心里的气终于稍稍顺了一些,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穆白:“就那么个臭小子,也值得你急成这样?没出息!” 这些话穆白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承认得毫无障碍,点头哈腰状:“是是是。不值得不值得,我太没出息了,简直给您老丢脸。” “你倒是说说,你跟着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双黄蛋看他那不走心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能有什么关系呀?”穆白欲哭无泪,“说了我们是从小到大的好兄弟。” “好兄弟,哼,好兄弟他能众目睽睽之下……哼!敷衍老头子也要走点心吧?!”双黄蛋怒了,“我看起来那么好糊弄吗?” “……那您觉得是什么?分桃断袖?”穆白被逼问了几天,急了。 老头儿浑身一震,面如死灰,手指颤颤悠悠地指向他:“你,你你你果然认了……” “师父——”穆白无奈了,连这也信? “怪不得啊怪不得,老头子辛辛苦苦教你这么久,你倒好,一跑就无影无踪了,亏我还天天惦记着,一会儿担心你被擒,一会儿担心你被那姓关的打了几掌受不住,隔两天又担心你遇上坏人……你倒好!”穆白正听得感动不已,双黄蛋突然一拍桌子,权当惊堂木,控诉道,“在外头抱着个臭小子快活呢!哪里还想得到我这老头子的死活!” 穆白:“……”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让人如何扛得住哟。 “现在的后生呐,真不比以前了。”双黄蛋“忆甜思苦”,颇觉人心不古,“想当初我们学艺,有点什么好的东西都头一个想着师父。每天天不亮就守在房门口等着敬弟子茶,家里的母鸡生个蛋都想着攒上几天一并拎过去,逢年过节更是早早地上门问安……你呢?你呢?你给我泡杯茶都是为了问那臭小子的情况!” 听到前头的时候,穆白暗自腹诽:我在的时候,洗衣做饭整理药庐打理药圃,可不也是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么?更何况傲娇老头儿还从没承认过我的弟子身份呢! 可听到最后时,穆白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向来大大咧咧的双黄蛋,也会有如此敏感的时候。 没错,南宫清晏一昏迷就是五日,体内混乱得要命,根本不是自己这种半吊子可以看明白的,穆白自然担心得要命。双黄蛋又犯了别扭,他便只好一面小心翼翼地哄着,一面尽量探探口风。 只是哄归哄,对双黄蛋的心,却从来没有假过。 穆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有个毛病,一个人扛事情扛惯了,真正的喜怒不容易表现出来,什么时候都温温和和的,对谁都耐耐心心,有时候,反而让真正在意的人看不清真心还是假意。 于是走近几步,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喋喋不休的双黄蛋。 梗着脖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正把穆白贬得一无是处的双黄蛋瞬间闭嘴,整个人都僵住了。 “师父,我一直都惦记着您的。”穆白说,这次没有嬉皮笑脸地做出夸张表情,“当初我逃出去后,真的非常担心您,想要悄悄潜回来看看您有没有被迁怒,万一有麻烦是不是可以搭把手。只是天魔教的地方太隐蔽,找不到地方。后来暂且跟着南宫回了清安派,恰逢血煞门和天魔教出现,又被怀疑是细作,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当时一直想着,只要解决了手头麻烦,一定出来找您……徒儿没用,最后反而还要师父豁出性命搭救,但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双黄蛋一张老脸悄悄红了红,好在他皮糙肉厚,看不太分明。没听到徒弟说想念,他别扭得紧,听到了想要听的,却又更加别扭了,只好转移注意力:“什么?哪个不开眼的敢找你麻烦?以后遇着老头子,非要他尝尝厉害不可!” “嗯呐,师父最好了,师父我爱你。”穆白笑眯眯地接口。 双黄蛋虚张声势的声讨声一顿,有些扛不住徒弟的肉麻,连忙不自在地起身:“我去看看他们准备的药材。你放心,那臭小子乱七八糟的内力理得差不多了,应该这两日就能醒过来了。” 红着脸飘飘然地跑了出去。 走出院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继续跑了回来:“这小子真的只是你朋友?” “对啊,遇到您之前,我一直跟他混来着,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穆白道。 双黄蛋看看一脸无辜的穆白,又看看躺着的南宫,最终咕哝了一句:“你走点心吧,我看这小子不像没别的想法的。” 穆白额前垂下三道黑线:“……师父!” “得得得,我不啰嗦了。”双黄蛋心满意足地跑了。 剩下穆白一个人后,他在里屋站了一会儿,微笑的脸慢慢垮了下来,磨磨蹭蹭地来到外间。南宫清晏安安静静地躺成一个睡美人,丝毫不管他晕过去后留下的烂摊子。 他在双黄蛋面前是信誓旦旦,可单独面对南宫时,可真没那个信心。 当天穆白顶着一众诡异的视线,真的也非常想要一晕了之,奈何南宫清晏将他的体内经脉打通后,内力充盈到不行,身上只有些外伤,想晕过去假装醒来后失忆都做不到。再者,眼前的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虽然自己帮不上忙,总不好故意给师父他们添乱吧? 只得草草裹了伤便跟着忙东忙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偶尔想到了,也自我催眠,南宫心中可是有女神的呀,一定是头脑不清楚把自己当成卓倾烟了。 后来,南宫清晏一直昏迷不醒,这种尴尬便全都变成了担忧。而且双黄蛋生着气,不肯告诉他南宫的情况,他两眼一抹黑之下就更着急了。 现在双黄蛋不别扭了,又告诉他南宫马上要醒来,穆白无端地,便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南宫醒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按照自己写小说的经验,大概有三种可能。 第一,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鸵鸟心态的穆白最期盼的。 第二,告诉穆白,不小心把他当做别人了。咳咳,好像有点尴尬,穆白有些不是滋味的同时,又有些操心起来,难道分别的这些年,南宫看上什么姑娘了?到时候千万别那么狗血地告诉自己,他还对卓倾烟念念不忘啊! 第三,告诉穆白,我看上你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穆白抓狂地扯了扯头发,又在原地蹦跶了几下。啊啊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拼命地想着不可能,不知为何,穆白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们久别重逢的当天,南宫先帮他烤鱼,后来又在他手心留下半截袖子的事,甚至连那个荒诞的梦都回忆了起来,顿时做贼心虚般地缩了缩脑袋。 世上有三大错觉:手机在震动,有人在敲门,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这个念头只要稍稍一动,便会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所有日常的点点滴滴都会涌入脑海,全都在为这个念头服务。让人觉得,啊,所有的一切,并非毫无预兆。穆白又乱糟糟地想到银子出事的当天,自己虽然受了伤记忆不太清晰了,却也不是全无印象,仔细回想起来,似乎……被人亲了? 这种自己胡思乱想的过程是最痛苦的,不管怎么猜测,总是不能给个痛快的答案。穆白把散散束着的头发揪了又揪,恨不得拎着南宫的衣襟晃两晃,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再睡哟! 南宫清晏放在台子上的手稍稍动了动。 外头传来双黄蛋的大呼小叫:“什么?让他 第111章 防盗/BOSS的秋后算账 外头,双黄蛋在中气十足地大吼大叫,声震林木,响遏行云。不需要看到实景,穆白都可以想象出一个身材粗壮的酒槽鼻老头儿涨红了脸,挥舞着双拳叫嚣的模样。 里头,南宫清晏用暗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一副不给答案不罢休的架势。那小眼神,一副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的委屈样儿。 唔,这么形容南宫实在太人畜无害了一些,穆白毫不怀疑,这货现在就是一头强装小绵羊的大灰狼,只要自己给出了与他预期不符的答案,南宫随时都会撕下小可怜的外皮,张牙舞爪地扑上来。雪亮的獠牙对准的目标,就是自己脆弱的脖子。 “阿白,你为什么不说话?”南宫清晏的状态显然不对劲,见穆白沉默,眼中的煞气越来越浓,却固执地一动不动,带着暴风雨来临前压抑无比的平静。 穆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被成千上万头神兽践踏过的内心,抬头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说——什——么——?” 要是他敢继续纠缠“我好还是你师父好”、“你更爱我还是更爱你师父”之类的话题,穆白觉着,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对病人动粗的。想到后一个话题时,心中微囧了一下。 大约是眼中杀气太盛,眼看就要黑化的南宫清晏竟然犹豫了一下,眼神在凶狠和无辜之间来回切换,飘来飘去,很有几分狡诈。 穆白一口气憋了许久,此时已到临界点,恶狠狠地逼近了一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其实心中想的是,你说啊,继续往下说啊,老子不管了,揍你一顿再操心怎么帮你治病! 然后,南宫清晏做了个他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然后眼中的那一团火光倏然熄灭,眼神显而易见地黯淡了下来,紧紧抿着的嘴角变成了一个无奈的弧度,垂下长长的睫毛,一秒钟内完成了从斗鸡到斗败鸡的转变。 之前有多么战意满满,现在就有多么黯然神伤。 穆白:“……” “南宫,你……”穆白试探着叫他。 南宫清晏不顾满身的银针,艰难地翻了个身,把屁股冲向了穆白。大约睡了太久,动作有些笨拙,但很有骨气地无视了穆白有些着慌的劝阻,拒绝了他的帮忙。 又是一副“你伤害了我”的模样。 穆白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呕得要死,对这个胡搅蛮缠的世界简直绝望了。到底能不能来个讲道理的人啊? “你不服也得服。当初早已约定,谁能杀了原教主,那他便是新教主。现在南宫清晏做到了,误打误撞也好,其他的也罢,总归就是新一任教主了。”琼花婆婆强硬的声音越来越近。 双黄蛋的大嗓门也越来越近:“就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何德何能担起这个位子?” “那你认为,谁担得起?得了,我知道你素来不关心这些,我告诉你,事实便是,除了他,谁都坐不得这个位子!”琼花婆婆的声音有些疲惫,“山中无老虎,猴子还能称大王呢。原本的教主在时,残暴无比,但也很好地压制了教内有二心之人。但现在,谁都盯着那个空出来的地方呢。你当风子他们就是服服帖帖毫无野心的?不,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搅浑水的理由。若不按最初的约定来,把现成的理由送了上去,他们就能天天琢磨着闹事儿。” 双黄蛋的声音弱了一点:“他们敢!就不怕你收拾了他们吗?” 琼花婆婆苦笑:“其实我还真没当教主的心思,不过是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想挣一条活路,而恰巧有这个想法的人很多罢了。再者,即使我当了教主,胖子,按你的说法,是要我成为第二个暴/君么?天魔教早已不同往日,它经不住再一次分裂了。今日我过来找你商议,就是希望你能赞同这事儿,年纪小阅历不足什么的都不要紧,我们可以辅佐,但一个让大家没有异议的人,实在太不容易找了。天魔教也算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不要让它散在我们手上。” 这话说得颇重,双黄蛋顿时不吭声了。 “好了,我们进去吧。小教主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你倒是给个准话。”琼花婆婆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你别心里不平。要知道,不是南宫清晏离不开我们,而是我们离不开南宫清晏。等他醒来,老婆子还得豁出这张老脸,正儿八经地请求人家呢。” 双黄蛋嚣张的气焰被打击得一点不剩,咕咕哝哝地说不出一个像样的反驳理由来,只好表达了自己的愤愤之情:“哼,就那小子还敢挑?” “那可不一定。”知道老头儿已经松了口,琼花婆婆的声音也带上了一点笑意,“他可是清安派前掌门唯一的儿子,功夫也俊,前途不可限量,我们呢?在他们眼里走的可不是邪道么?十有八/九是不稀罕的。” “不稀罕?!”双黄蛋又受到了刺激,“嘿!不稀罕,穆白小子还是我这个老魔头的徒弟呢,他可不照样稀罕得紧么?他……” “师父——”偷听听得津津有味的穆白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大吼一声,冲出去就打断了双黄蛋的话。有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师父,真是处处提心吊胆,“南宫醒了,你快去看看他吧。这里,不太对。” 食指曲起,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虽然双黄蛋之前说过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免不了担心的,方才气归气,看南宫情绪激烈变化的模样,也着实着急得很。 “呃……”琼花婆婆和双黄蛋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最近天魔教大乱,琼花婆婆和一众骨干都忙得不行,唯独双黄蛋从来不参与这些争斗,加上南宫清晏在这边治疗,琼花婆婆花了大力气隔开了这片地,倒是难得地清净。穆白也不算外人,所以两人方才讨论起来完全没有避讳,只没想到南宫清晏这个当事人也醒了。 待听到南宫清晏情况不好,琼花婆婆急了,向双黄蛋使了个眼神。老头子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走了进去。 南宫清晏本来傲娇地转身等着穆白来哄,结果他转身就跑出去了,顿时像个被抛弃的狼崽子一般,目露凶光,这会儿见分走穆白注意力的家伙进来,立刻找到了罪魁祸首,腾地坐了起来,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双黄蛋瞪眼:“哟呵,长本事了啊!前两天死鱼一般躺着要我救治时,可没这么能耐啊。” “胖子!”“师父!”琼花婆婆的警告和穆白的劝阻一起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升起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还不等两个惺惺相惜之人交换更多眼神,穆白又操心地冲了过去,一把按住挣扎着要起来的南宫:“你别动。师父你快来看看呀,南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你想办法多气气他就行了。”双黄蛋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什么?”穆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小子身上古怪得紧,换了寻常这个年纪的人——唔,你也一样,虽然你的内力就高到有些不可思议——身上忽然攒了那么多的真气,估计早就承受不住,内脏都得爆裂了,他竟是扛住了,估计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法吧。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发一些出来才成,就这么憋着,不但脑子混乱,迟早经脉也会受不住的。”双黄蛋口气倒是很正经,“我用银针试了好几天,用处不大,但你看他现在一副斗鸡样,浑身的真气倒是不断外泄。再气得厉害些,估计就妥了。你想想,什么可以让他气得发狂?” “呃……”穆白卡住了。 “快些想,既然醒了,就赶紧让他发出来,否则,多拖一刻坏一刻。醒着可不想昏迷时,所有的气血运行都会加快。”双黄蛋催促,“喏,看到他身上的银针了吗?我其实定住了他的身法,只是他内力太强,生生把它们都移动了,方才才能勉强翻身。你要有办法让他把所有的银针激出,那大约就成了。” 什么事能让南宫气到发狂?这其实不太容易,毕竟他向来是个清冷的性子,很少有真正失控的时候。 不过现在的南宫处于病态,理智让位不少,穆白觉得,还是勉强可以一试的。 “他不喜欢吵闹。我们把他搬到人多的地方试试?”穆白问。 南宫清晏现在似乎是有选择性地听人说话。琼花婆婆试探性地问了他几句关于继任教主的事,他没有任何反应,恍若不闻。双黄蛋说话时,他就露出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好像并不关心对方说了什么,只是条件反射地暴躁。而穆白的话,他似乎是全部能听入耳内的,待穆白说“把他搬到人多的地方”时,露出了一副“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的模样来。 “得,死马当活马医吧。”双黄蛋无所谓道,完全不顾自己不恰当的用词引来其他二人的怒目而视,徒弟身板还小,琼花婆婆是女士,当仁不让地捋起袖子便要上前。 南宫清晏惊天动地地挣扎了起来,身上的银针蠢蠢欲动。 “哟呵,这个似乎管用?”双黄蛋来了兴致,又有些生气,“这小子就这么讨厌老头子我?嘿,今儿个我还非动一动你不可了!” 遂像个逼迫良家小媳妇的地主老财一般,狞笑着放慢了步子往前走,享受的就是对方不停挣扎的过程,简直有够恶趣味。 南宫清晏力道足够,奈何内力全然发挥不出来,气得脸红脖子粗,倒显得一张脸格外好看,眼底变成了亮红色,似乎有火焰熊熊燃烧,又仿佛有鲜红的血液在流动。眼看双黄蛋越走越近,拎起了拳头便要揍向那张他觉得分外可恶的脸。 穆白连忙半抱着制止了他,开玩笑,就算双黄蛋和他有些不对付,那也是自己的师父,而且按年纪都是爷爷辈的了,现在更是在帮他看病,哪能真正让他动手。 南宫恨恨地看向穆白,又是愤怒又是失望,活像发现了一直以为是好友的人其实是地主老财身边的狗腿子帮凶。手脚并用地更加激烈挣扎起来,将台子上放的东西全部乒里乓啷扫到了地上。 琼花婆婆看着眼前的混乱,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远处传来急促的三声啸声,是底下有急事请示,当即毫不犹豫地说了声“我去看看,胖子你一定要负责治好他”,闪人了。 穆白不敢太过用力,折腾得满头大汗,又被南宫谴责的眼神看得心虚,一横心大喊:“师父,他还有洁癖,你拿几件脏衣服来裹着他扛起来,肯定效果更好。” 双黄蛋乐见其成,南宫清晏一脸生无可恋,眼神中全是被出卖了的复杂感情。眼看老头子跑开去翻翻拣拣,真的找出几件脏得压根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来,化悲愤为力量,反抗力度顿时又强了几分。 几根银针生生被他逼出, 第112章 防盗/BOSS的秋后算账 南宫清晏这会儿头脑半清楚半不清楚,被穆白和双黄蛋的一唱一和气得两眼通红,里头全是血丝,显然憋得狠了。乍一挣脱开来,很是发了一阵疯,双黄蛋差点当场被他拍成了肉饼。好在老头儿别的功夫不行,溜号的本事还算不错,加上穆白“奋不顾身”的掩护,才堪堪躲了过去。 周遭也没别的人敢靠近,三人瞎折腾,所过之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根据双黄蛋的描述,穆白十之八/九能确定南宫是私底下练了血影真经。这功法按理说是耗自身元气,结果不知怎么误打误撞让他吸了那原教主的大半内力,现在全团在身上,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大杀器,地动山摇的。 双黄蛋的院子被毁了个彻底。好在这里并非天魔教的大本营,只是个临时落脚点,否则若是把老头儿的药庐毁了,穆白觉得老头儿能直接蹦起来跟南宫互掐到死。 双黄蛋本来抱着救人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这会儿看了南宫的实际破坏力,也是吓了一跳,边气喘吁吁地逃命边冲穆白吼:“真是邪了门了,老头子跟他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是怎么的?下手竟然这么狠——” 穆白现在是彻底按不住南宫了,只好两条胳膊死死箍着他,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被他拖着到处追杀双黄蛋:“师父小心——呼,还好还好,等这家伙醒过来了我一定让他好好跟您赔罪——啊啊啊啊——师父你这逃命的功夫还挺俊……南宫,你快给我,快给我住手啊!” 双黄蛋呼哧呼哧地跑路,顺带教导穆白:“否则你以为呢?干咱们这行的,别的功夫平平不要紧……哎哟,这死小子……逃命,逃命的本事一定要够。诊治的都是,都是些刺儿头,一个不留神遇上这么一个,被打了也是白打,丢了小命更是冤枉……” 也是,他总爱研究些疑难杂症,打交道的又都是些江湖人,还身在天魔教,保不准就常遇到些奇葩。若遇到了脑子有问题身手又很好的高手发狂,可不是保命要紧么?穆白哭笑不得:“感情这是被打出来的经验——” “可不是,以前我师父手下有个记名弟子,那就是被一个疯和尚活活扭断了脖子……”双黄蛋胖胖的身躯灵活至极,一蹦而起扒住一根高大的树干蹭蹭几下就到了树顶。南宫飞起一脚踢在树干上,碗口粗的大树轰然断裂,双黄蛋顺势落到了远处的屋顶上,不忘补充:“他若有为师这两手,也许就能活到今日了。” 穆白:“……” 看来做一个大夫虽然不用冲锋陷阵,但照样是高危行业。 南宫清晏到底躺了许多天,又刚刚才冲开被银针封着的穴道,行动还不太自如,加上到底还认穆白,没有彻底翻脸,双黄蛋有惊无险地逃过了一劫。 等到南宫的身法越来越灵活时,他眼中的红光也逐渐褪去,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脚步随之迟疑了下来,看看穆白,看看不远处那脏兮兮的老头儿,又看看自己身后的一大片废墟。 “南宫……?”穆白心里祈祷,千万别再来另一个版本的黑化boss。 “哼哼,醒啦。”双黄蛋鉴定,倒是很谨慎地站得老远,先不靠近。万一这小子没有清醒彻底呢? “阿白……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方才神志未清,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前辈海涵。”南宫清晏也不知回忆起了多少,神色一变再变,最终恭恭敬敬地对着双黄蛋的方向行了一礼。 “呼……总算正常了。”穆白觉得自己最近头发都快急白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想起自己还树袋熊一般地挂在南宫身上,赶紧放开。 双黄蛋精神一振,立刻抖了起来。他向来是个没理也要挑理的,更何况这次自己占足了理,恨不得横着走。于是把下巴仰到了天上,一摇一摆慢斯条理地走近,阴阳怪气地掐着嗓子道:“哟~~这赔罪可不敢当呐,还要感谢少侠手下留情,没直接一拳一脚就送老头儿归西了。” 本还欲再冷嘲热讽几句,忽然看到对方重新变得惨白的脸色,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跟一个病人叫什么劲?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穆小子,你给他找个地方歇着,我去给开服药,别好不容易救回来了还留下病根。” 毕竟是穆小子的朋友,而且基本会成为新的教主。撇了撇嘴,溜溜达达地跑了。 一时只剩下了南宫和穆白二人。 穆白心里头有一大堆的事要问,却似乎都不是好时机。于是便尴尬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南宫,支支吾吾地说:“我先领你去休息吧。” 半晌听不到回答,也没见对方移动脚步,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南宫清晏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穆白直觉不妙,浑身的汗毛都竖了一下。 “阿白,你一个人修炼了大光明功。”南宫清晏神色难辨,静静地指出,“你前头刚刚答应了我,后头便悄悄地练上了。” (⊙o⊙)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穆白都差点忘了这茬了,顿时心虚起来,眼神游移,瞟一眼南宫,再瞟一眼。 南宫清晏站在当场,不动如山。 完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穆白一横心,同样指控道:“可是我不让你练血影真经,你也练了——你是练了对吧?师父说了,你一定练了某种诡异的功法。” “我是练了。”南宫清晏颔首,看着眼睛一亮打算说什么的穆白,一字一句地补充,“在你当众展示大光明功,还差点被那教主打死后,我只好拿它救急。你不了解血影真经,只要有足够的气血消耗,是可以瞬间运转的。” 穆白蔫儿了下来,结结巴巴道:“可,可我也的确帮着解围了不是么?要不然,当时你非得受重伤不可。” “这是两回事,阿白。我完全相信,必要的情况下,我们都可以为对方豁出命来,但这结果并不能解释你之前的欺骗。”南宫清晏却是丝毫不让,“况且,若你早告诉我,我们一起修炼,当时的情况下说不定更有利。而你没有,你答应了我不擅自修炼,又偷偷开始了。容我猜猜,原因是什么呢?你不是心心念念追求天下第一的武痴,也完全了解其间的风险,那么应当是因为……寒毒。嗯,这是你瞒着我的第二件事。” 穆白:“……”完了,真的完了。这两天光想着怎么质问南宫,完全忘了自己的屁股也没擦干净。而且性质,好像比南宫神志不清下的一吻严重得多。 “阿白,我以为我们之间是可以无话不说的,结果我错了。原来你习惯的便是报喜不报忧,寒毒,大光明功,这么重要的两件事你都不告诉我,一个人藏着掖着。阿白,你是不把我当兄弟呢?还是觉得我太无能,告诉了也没用呢?”南宫清晏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静静地问。 他站在废墟中央,和穆白隔得很近,却似乎一下子拉开了很远。俊美却冷然的五官看起来,有种孤独而倔强的味道。 穆白一慌,急忙道:“不是的,南宫,就是因为太把你当兄弟,所以才犹豫着怎么告诉你。毕竟前世……你也没有解决寒毒的问题,怕给你徒增烦恼罢了。现有的法子都不管用,我就想着,你前世没练过大光明功,或许可以试试,万一是个突破呢……” 声音在对方的眼神中越来越低,最终一低头:“我错了。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跟你商量。” 南宫清晏静静地看了他半晌,似乎在考量他这话的可信度,穆白抬头用力瞪大眼睛,无辜地回视,似乎这样便能增加诚意一般。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赶紧看到我诚挚的内心,尔康手~~ 南宫好像终于满意了,问:“其他没什么瞒着我的了吧?” “没了没了,真的没了!”穆白连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这次。”南宫清晏终于开了尊口,绷着的脸一松,穆白心上也跟着一松。赶紧转移注意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成不?我带你去休息吧。” 南宫清晏点点头,看穆白指了个方向,倒是先大步走了出去。 穆白非常狗腿地跟了上去,之前的纠结全散得一干二净。 忽然,南宫清晏的脚步又顿住了,在穆白胆战心惊中慢斯条理地回头,慢悠悠道:“永远别担心给我添麻烦,阿白,我心悦你,巴不得你有了麻烦就找我。哪怕暂时无能为力,多一个人商量总是好的。” 丢下这么个重磅炸弹,也不管穆白呆呆地张大了嘴的模样,仿佛自己只是说了一件平常至极的事——就跟穿衣吃饭一样自然——施施然离开了。 穆白:“……” 谁来告诉他,这是他幻听了?这是幻听吧?一定是幻听吧? 南宫清晏不紧不慢地走出一段路,身形没入了院墙之后。竖着耳朵听听穆白没有跟上来,忽然靠在了墙上,拍了拍胸口。呼,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果然,先声夺人是很有必要的。 心虚地想想自己失去神志时干的事儿,南宫觉得,要让穆白先开了口,自己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这下好了,阿白完全被他带着节奏走了! 单方面告白完毕,下一个目标,攻克! 南宫清晏极有斗志地握了握拳头。 第113章 防盗/BOSS小白的开诚布公 南宫清晏躺在床上,双黄蛋郑重其事地给他把着脉。穆白磨磨蹭蹭地进了房间,拖了一把椅子默默地缩到了离两人远一点的地方。他瞄瞄这个,又瞄瞄那个,不小心对上了南宫清晏带着笑意的眼神,愣了一下,颇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 穆白觉着,活了两辈子,他好像头一遭真正遇到了感情问题。 前世一开始过得太过艰难,他的童年少年时光都在一种惶惶不安中度过,心中时刻充满匮乏感和紧迫感,哪有更多的心思分给情情爱爱?哪怕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年少的心中稍起涟漪,却也在现实中找不到真正可以对应的人。 那些青春的活泼的面孔,那些情窦初开的心思,那些分分合合我爱你你不爱我的热闹,对于忙于生计的穆白来说,只单纯的是一场场热闹。有时也会心生羡慕,特别是累到不行或感到孤独的时候,毕竟看那些热恋中的男男女女,一个两个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仿佛有了彼此便别无所求了一般。 穆白记得高中那会儿,他的同桌与前排的女孩恋爱,每天上课都一刻不停地前前后后传纸条,把中间几排的同学折腾得够呛,下了课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话,一边说,一边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班主任一个不留神杀进来,抓了个现行的话是要请家长的。后来两人分手了,弄不清原委,但同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跟前一阵子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再看前排的女生,也是憔悴无比。 穆白难以理解的同时,竟隐隐有些羡慕。毕竟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完全不能领会个中酸甜苦辣的滋味。 看过很多书,关于爱情有那么多美丽的句子,随便找一两个都能让人憧憬不已,比如心有灵犀一点通,比如相濡以沫,比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间久了,“爱情”二字本身,竟成了穆白心底虚无缥缈的白月光和朱砂痣一般的存在,倒是有了几分可望而不可即的意味。 上大学,毕业工作,此后的生活其实算得上顺遂。毕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万事不由己,只要有能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不愁的。只是他始终也没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 成人的世界已不再如校园那般纯粹,婚姻并不一定与爱情挂钩,多的是未婚的男女急匆匆地进行一场又一场的会面,精明地估量着对方有没有进一步接触的价值,这种估量中,“感情”的分量可能被一再推后。当然也不乏将情投意合一条看得极重的,只是双方契合的就更加难寻。 一来二去,穆白习惯了一个人,后来又遇上了匪夷所思的穿越,倒是忘记了,自己一直单身。 这辈子虽然折腾,但误打误撞之下,亲情友情爱情,前世所欠缺的,倒是被他遇了个遍。只是亲情友情是一目了然的,爱情于他,却总有那么一点雾里看花不分明的味道。 就在方才,南宫清晏跟自己说,我心悦你? “现在的毛孩子呐,胆子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大。”双黄蛋给南宫清晏诊完脉,颇为糟心地吐槽。 他还是看南宫不大顺眼,不愿意跟他说话,便转向了穆白:“前几日我听说你拿着一本大光明功就敢无人指点地开始习练,便以为是作死的典型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双黄蛋这般说,一来是习惯性地冷嘲热讽两句,二来便是希望穆白捧场地问两句“到底怎么样了”“还能治的好么”一类的,他能够就驴下坡,顺理成章地描述一番南宫的情况。 在老头儿有些傲娇的心中,适当地端一端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之前找他诊治的人,一个两个都战战兢兢陪着小心,他皱个眉头拉个嘴角咳嗽一声都得大惊小怪,可没有南宫清晏这般淡定的——瞧瞧,小眼神还有心思到处乱瞟呢。 于是双黄蛋暗自较上了劲——不能上赶着一般主动说病情,这是一个大夫的尊严问题┑( ̄Д ̄)┍。 只可惜这当初无奈之下临时收的小徒弟明显不太给力,完全不能领会他的苦心。 穆白面对着椅子背坐着,两手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两手上,眼神呆滞,明显在神游天外。忽然听得声响,吓了一跳,倒是回了神,却没抓住双黄蛋的话,茫茫然地看着他,呆萌呆萌的。 没有台阶下的双黄蛋用杀人的眼光瞪视穆白,觉得这个徒弟蠢透了。 倒是南宫清晏先开口,声音有些着急:“前辈,阿白的身体可还有不对?” 老头儿瞟了他一眼,担心的模样不似作伪,倒是满意了几分,白了穆白一眼,没好气道:“这小子啊,不对的地方多着呢。我教原教主钻研大光明功多年都没摸到正确的路子,功夫是越来越高,整个人却是越来越邪性,而且按穆小子说,他的功夫也越来越不稳当?” 最近事儿多,都没来得及好好问一问当日穆白对那教主说的话。虽然听着像诓人的,但琼花婆婆和双黄蛋离得近,听得分明,里头分明颇多蹊跷。 这回穆白听得分明,赶紧点头。其实他很能理解双黄蛋的心情,老头儿一个人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全心全意收了个小徒弟,自己却乱七八糟地不在状态,都没能好好陪他说说话。 “具体的缘故不好说,但我知道他练功出了岔子。”穆白道。 “但你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修炼。”双黄蛋没好气地说,“这功法的正确修炼方式早已失传,你倒好,拿到个心法就敢自己开始了,现在可能不觉得,越往后一定越难控制。还有你身上的寒毒,最好不要让它们再次找到有机可乘的一天,否则,这会儿憋得越狠,反扑起来越是凶险。这次它差点侵入你的心脉,下次可能就没那么好运逃过一劫了。” “其实,我这边发现个法子,也许行得通。”听到这里,南宫清晏忍不住插嘴道。 当日穆白昏迷,双黄蛋也不在场,倒只有一个南宫,清清楚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以内力驱寒毒,引得穆白体内大光明功自行运转至失控,不得已之下以血影真经相辅助,倒似乎误打误撞走对了方向,围绕着两人的真气越来越精纯,而且似乎还能避免穆白无限度地摄取外气。若非一开始就涌入太多,南宫清晏最后甚至可以正常收功。 可惜当初穆白重伤之下失去了意识,在寒毒被成功压制后,南宫只好咬牙将大部分内力纳到了自己这边。勉强收拾了失控的蛊虫,便封闭了意识,专心地向内克化了。 这个过程其实极为艰难,毕竟是当时让徐长老都震惊的异状,但南宫清晏没多说,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将血影真经一路练到了七层,才勉强收住。醒来便见到药人要带他离开,而穆白他们正遇到危险。 “我最后与那教主对上时,发现他的内力浑厚得可怕,可也驳杂得可怕。按理说,内力越高,应当越精纯才对。他这样的状况,要么是吸收了很多不同派别之人的内力,但据说没有,要么是修炼了无数种心法,但似乎也没有。”南宫总结,“那么,也许能猜测,是他长期吸收外气的缘故。若我与阿白配合,说不得可以避免这一问题。解决寒毒需要极高的内力不是么?或许可以一试。” 双黄蛋和穆白的脸色都变了。 双黄蛋只知道穆白寒毒发作过,却不知当初水域一战如此凶险,寒毒与大光明功同时失控,若非南宫清晏在,恐怕连神仙都救不回来了。顿时,看向南宫清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穆白则是听到“血影真经第七层”时,一阵后怕。在他的书中,南宫修炼这门邪功极为不易,每往上走一层都是极大的煎熬,别说一下子硬生生提到第七层了。 南宫说他不了解血影真经,其实他还真是挺了解的,毕竟前世绞尽脑汁想过设定。他知道这功法极耗气血,也知道这这功法……极伤经脉。突然间成倍成倍地提升内力,可不是单单耗费气血就能完成的,全身都得伤筋动骨。从忠叔所说的血煞门普通功法便能看出一些端倪,显然脱胎自血影真经,简化了许多,却也是出一次任务便要歇息许久。 这便能解释南宫前几日昏迷时体内一塌糊涂的状态了,穆白以为是他练习血影真经又忽然遇上强劲内力冲击的结果,没想到更加严重。短期内突然强行提升这么多层级,还能醒得过来,大概都要谢天谢地了。 不对!要是没有双黄蛋,一定是醒不过来了。 穆白心中一紧,猛地抬头看向南宫清晏。他救自己时,压根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南宫似乎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安抚般地冲他笑了笑:“当时事出紧急,压根来不及多想——若是换了你,你还会多加考虑么?好在一切顺利,没事了。” 穆白怔怔地说不出话,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 双黄蛋第一次正眼瞧了瞧南宫清晏,觉得这小子也不像自己原以为的那么碍眼:“不错不错,你说的这个太有意思了。血影真经和大光明功配合,还真有可能!来,你把血影真经的真气走向全都画下来,穆白,大光明功的你来画,老头儿这就研究研究。嘿嘿,这倒是从未遇着过的……两样功法明明都是极难练成的,难道竟可以相辅相成?” 他一个人兴奋地咕咕哝哝,倒是对这两门绝世武功本身毫不觊觎,也完全没想到穆白二人有可能藏着掖着的问题,更不关心南宫清晏是如何得到了血煞门的宝贝。好在穆白两人还真不在意,在老头儿的催促下,分别画了全图。保险起见,还将心法也全都附上了。 老头儿如获至宝,说了句“我要闭关,没事别来打扰——唔,有事也尽量别来”,兴匆匆地跑了。 穆白目瞪口呆地望着脚步都轻快了许久的老头儿,感觉研究药人之后,双黄蛋已经很久没这般高兴了。 回头时,便看到南宫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莫名地,便是脸上一红。 “哎哟,还害羞呐?”南宫清晏调侃,耳根却也悄悄地红了起来,“阿白,你我都不是真正十五六岁的小毛头了,要不要来说说,你心仪的对象是什么样的?” 第114章 防盗/BOSS小白的开诚布公 南宫清晏含笑问:“阿白,你心仪的对象是什么样的?” 前世,也有人在寝室夜聊时问过穆白类似的问题。当初他除了学习还有各种兼职,累得要命,一到熄灯只想抓紧时间休息,实在没兴趣与他们一起谈论班上或年级里的女同学哪个更漂亮,于是含含糊糊地回答:“模样好,性子好,合得来。” 实在是毫无亮点也毫无槽点,说了跟没说一样,宛如白开水一般淡而无味。几次之后,其他人都懒得问他了。 事实上,穆白回答的还真是真心话。 在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之前,“理想型”是很有些虚无缥缈的。 她面目模糊,随时可以被替换成各种模样。可能是电视屏幕上惊鸿一瞥的清纯的火辣的清冷的妖艳的美女,可能是路上不经意间擦肩而过的一个侧影,可能是在考试时借给你一支笔并对你微微一笑的不知名者。她的性子可以温柔如水,可以大胆果敢,可以娇蛮任性……总之,她可以是你所有的关于“美好”的想象的堆砌。 穆白没有抓心挠肝地喜欢过一个人,无法像那些暗恋着班花的小男生一般,认认真真地为她好看还是别班的班花好看辩驳,也无法具体地说出那人的血肉来。大约只有“合得来”三个字,是真正的要求了。 而现在……穆白下意识地看了看南宫。 对方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躺着,一派贵公子的模样,却又有着寻常贵公子所没有的飒爽。感觉到穆白打量的目光,这家伙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有模有样地换了个姿势,一副任君考量的大方模样。仿佛在说,满意你看到的吗? 孔雀开屏,闪瞎人眼。穆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不得不承认,这位的模样……是真的好。 至于性子,外人看来可能有点冷淡有点高傲,但熟悉的人就会发现,他相当善解人意,体贴包容。唔,有点别扭有点执拗是真的,但不会太固执,只要有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他便能接受得相当不错。再者,面瘫脸配着那点小别扭,意外地有种反差萌。 合得来,这点压根不用说,跟自己简直不能更合拍,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要表达什么了。 这么一细数,穆白觉着,自己竟然找不出来不稀罕南宫的理由来。 可心底隐隐地,又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没抓住。 眼看南宫清晏一副“洗耳恭听”“哪怕你说出个花儿来我也能设法做到”“我就不信有人能比我更好”的模样,穆白有些牙痒痒,哼哼了一声:“问人之前,是不是该自己先陈述一番呀?” 来吧来吧,狠狠地夸我吧。说实话,他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心底几分难以置信,几分别扭,几分疑惑,几分……甜蜜。可是,南宫的表现也太淡定了一些吧?撩完了就留自己一个人纠纠结结,必须差评! “这还用问吗?我的心仪之人,自然便是阿白的样子。”南宫清晏笑眯眯道,“之前不曾有过,也不曾想过。有了阿白之后,也用不着多想了。” “啧啧啧,这*汤灌的,我若是个女子,大约就晕头转向了。”穆白不信,这理由,实在太牵强了些吧?狐疑地上下扫了扫南宫,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有这么油嘴滑舌的时候? 南宫清晏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从床上坐起,神色郑重了一些。他好看的眼睛不闪不避地直视着穆白,里头带了让人完全无法抵抗的温情:“于我而言,阿白的出现,唯有恰到好处四字可以概括。” 穆白一怔。 “前世颠沛流离,漂泊无依,自然是毫无这方面的心思。况且那时的性子偏执得紧,发现牧白性子突变,恐怕警惕都来不及,那会想着深交?可不就错过了么? 这一世,若阿白出现得晚一些,在我再世之后才来,恐怕牧白的本尊都被我弄死,安辰轩也被我整得够呛了。我可能一条道走到黑,一门心思想着给父亲报仇,凭着前世的经历,也许能成功,也许再次失败。 也许阿白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们也许会遇上,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都与我瓜葛不大了。或许我会在很久以后遇到你,发现了你的异常,但那会儿,第一反应大约是可以好好利用。毕竟那时候的我,应当愈发不容易信任人了。” “但你出现得那么恰到好处。幼年寂寥,有阿白相伴左右。父亲遇险,有阿白共同奔走千里。父亲失踪,有阿白不离不弃。习武不得要领,有阿白从旁指点……哪怕再世之时充满戾气,也无法对这样一个同伴下手了。而正是这样的一个迟疑,阿白的劝导便听入了我的耳内,终于没有再入歧途。”南宫清晏掰着手指一一道来,目光温润,“我这一世,完完全全地与阿白纠缠在了一起,又哪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可以替代呢?所以若说心仪之人,自然便完完全全就是阿白的模样了。” 不晚不早,来得正好。不知不觉中,便改变了一切。 穆白一开始有些别扭,听到后来,竟也不知不觉随着南宫清晏的话回忆起来。两人间的一点一滴,被这般一细数,熟悉中又带了点新奇,原来两人竟是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 南宫清晏一旦认真起来,大约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而且他的性子总会给人一种要么不说话,一旦说了,就完全不用怀疑其真实性的感觉。 漆黑的眸子褪去了清冷淡漠时,便是要让人沉溺的深情。 穆白心底的某处,可耻地动了动。仿佛漆黑而空旷的夜空中忽然出现了一点星火,然后随着南宫清晏的叙述,悄悄地膨胀,炸裂,开出了大团大团绚丽的烟花。又向冰封的某处一点一点解冻,水面一点一点温柔地上升,摇摇晃晃,几乎要将他溺毙。 他努力挣扎:“……可是这一世你才十六岁,还有大把大把的光阴,完全足够遇到更精彩的人,更精彩的事。” 岁月漫漫,不到最后,又有谁能确定,某人便是自己的独一无二。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身边有许瑞顾攸,有小叔忠叔李妈,甚至有卓倾烟二丫罗子啸,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他们都尝试开解我劝慰我,但哪个都不是你,都没有你给我的感觉。阿白,这一点,我不会弄错。”南宫清晏道,“而将来,是我想和你一起去经历的。不是‘我’会遇到更精彩的人,更精彩的事,而是‘我们’——唔,只要你点个头——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穆白一直觉得南宫清晏是个笨嘴拙舌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耍起嘴皮子来,比自己溜多了。 在对方专注的注视下,他觉得有些脑子缺氧。 南宫清晏的脸越凑越近,嘴唇微动:“阿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试一试,成不?” 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斜飞的眉,漆黑的眸子,长长的睫毛,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凑得这么近简直是犯规。穆白有些呼吸不畅地退后了一点,南宫清晏也不乘胜追击,只有那让人心猿意马的眼神如影随形。 这肆无忌惮释放的荷尔蒙,作孽哟。穆白一捂心口,自暴自弃般地点点头:“那,那就试一试吧。” 南宫清晏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眼角眉梢都微妙地柔软了下来。穆白一呆,下一秒,嘴上微微一凉。 南宫清晏偷香成功,顿时眼角弯弯,笑得像刚偷了鸡的狐狸。见穆白瞪过来,发誓般地举起手:“我会循序渐进的!” 这家伙,得寸进尺的功夫实在不错。穆白忽然有些狐疑:“你当日,是真的血影真经走火了?” 他当然没那么迟钝,怎么也反应过来之前是南宫清晏故意带节奏了。 南宫清晏大汗,这回的发誓认真了许多:“真的,比金子还真!” 穆白左瞧右瞧,试图揪出狐狸尾巴。南宫清晏挺直了脊背,端坐当场,面容肃穆,表情格外真挚。 两人的视线对上,忽然同时笑了起来。穆白得得得把椅子拖到床边,忽然感觉,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他想到沈从文的那段话:“我这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年龄的人。” 在一个异世的时空,遇到一个彼此珍惜的人,是一种缘分。 琼花婆婆来找南宫清晏的时候,就发现双黄蛋不在,南宫和穆白之间,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她有些疑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婆婆,有什么事吗?”穆白笑眯眯地问。 琼花婆婆收回心神,专心地和二人讨论起事来。一则请南宫清晏当天魔教的教主,二则带来了外头的信息,三则带来了穆白要求的南宫烨等人的消息,三人讨论许久,直到暮色渐起,有人来催晚饭。 起身的时候,琼花婆婆不经意间眼神一扫,终于知道之前的违和感来自何处了。 这这这这两人的手,竟是一直交叠一起的! 南宫清晏注意到她的目光,露齿一笑。琼花婆婆的面皮颤了颤,觉得闪瞎了眼。 第115章 防盗/BOSS小白的救援 有些事,有没有捅破最后的那层窗户纸,实在是很不一样的。 比如说,穆白全心全意地把南宫清晏当作兄弟时,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的情况多了去了,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压根不会想到些有的没的。 然而现在…… 南宫清晏背对着他,先将腰带除下来挂在红木架子上,然后缓缓解开外袍,浅水蓝底子上带着银色云纹的外衣褪下,露出月白色的里衣,在橙黄色跳动的烛火中带着一点暧昧的暖色调。他的动作不紧不慢,长臂一伸,外袍便带着一个好看的弧度准确地飞上了衣架,衣摆在氤氲的热气中晃晃悠悠,也在穆白的心尖尖上轻轻挠了两下,激起一圈又一圈浅到几乎看不清的涟漪。 待对方将手放在里衣上时,莫名地,穆白便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一手在垂下的腰带上无意识地打着圈圈,缠上,又松开,生生将它弄得皱巴巴的。 南宫清晏忽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穆白一惊,差点跳起来。 南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阿白,你还不动手?” 以前还真没发现,这家伙实在是有些闷骚并有些恶趣味的。穆白自然看到了之前他对着琼花婆婆那闪瞎眼人的一笑,后来的饭桌上,他也是看似不经意,其实一举一动间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小暧昧,像一只急于划拉地盘宣告主权的傲娇虎斑猫。 双黄蛋大大咧咧地没发现异常,或者是有些疑惑又不知异常在哪里。琼花婆婆已经由一开始的震惊无比到后来的欲言又止,最后定格在了麻木上。一顿饭下来,两人也算是小小地出柜了。 而现在,南宫清晏眼睛不离穆白,手上却干脆利落极了,衣带一抽,大半的里衣敞开,直接露出了大片光裸的皮肤,简直晃花人眼。他个头比同龄人高出不少,身材匀称,平日里裹在长袍中只显得身材修长,并不如何魁梧,脱了却很有料,哪怕是同性看了,也是难以移开眼睛。 好吧,一旦关系改变,忽然发现,这家伙简直拥有致命的诱惑。 穆白忽然有种走在路上被馅饼砸到的不真实感。这么好一个南宫,以后便是自己的恋人了? 南宫清晏好看的眼中带着笑意,缓缓地凑了过来。刚要说些什么,穆白伸爪子在人脸上摸了一把,相当满意:“不错不错,小爷捡到宝了。” 南宫:“……” 穆白哈哈大笑,转身三下两下扒了身上的衣服,灵巧地跃入了身旁的一个大木桶中,身子一缩,只露出一个古灵精怪的脑袋在外头,对上南宫有些失望的眼神:“让你下次随便使用美色!亲,要检点一些呐~” 南宫清晏忽然上前两步,凑到了木桶前,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穆白。这个姿势极具压迫感,穆白仰起脸,正打算硬着头皮继续调笑两句,一只手便稳稳地捞住他,南宫清晏的脸在眼中一下子放大,不由分说地便来了个深深的吻。 暂时停留在耍嘴皮子阶段的穆白遇到突然间嘴皮子也溜行动力更强的南宫,似乎……有些拼不过。 但心里没有一点不满,好像……还有点甜。 “我只是让你领会一下,当初我看你更衣时的感受罢了。”松开时两人都涨红了脸,南宫清晏愣是假装若无其事,淡淡地丢下这么一句,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机。 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我只对你不检点。” 穆白:“……”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谢谢。 院子里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砰——房门被推开。双黄蛋兴致勃勃地冲了进来,看也不看两个人,自顾自在房间的角落里又支上一个火盆,往里头扔了一大团黑乎乎的干草:“我觉得这个药也管用!” 匆匆忙忙跳入另一个木桶的南宫清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穆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父辛苦啦。” “哪里哪里,你和小教主这样的情况还真没碰到过,老头子非好好研究一番不可。”双黄蛋摩拳擦掌,又一阵风一般地卷了出去,“另一种药物熏蒸应当也成,等着啊——” 没错。两人其实是在……治病。 双黄蛋遇到新的课题,实在是兴奋到不行,南宫清晏醒来后,一问明血影真经的情况,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内服外敷药浴熏蒸各种方式的治疗。连带着气血未恢复的穆白也被他拉了过来,这才有了方才差点裸裎相对的一幕。 穆白看看木桶中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有那么一点点忧伤。 他虽然名义上是清安派的人,却始终也没真正学过清安派的功夫,倒是前世跟老人学的功法练得极勤,属于相当纯粹的内家拳。而且这拳法相当内敛,在外形上一点不显,比起南宫矫健的身形来,差了不少。虽然内家拳柔上一分,便能厉害上三分,但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希望能看上去威武一些的…… 为什么南宫清晏的功夫明明跟自己只有一点点差异,他就手长脚长有模有样的?! 氤氲的热气蒸腾而起,让两人的面目都柔和了一些。穆白悻悻地抬头时,就见南宫清晏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实在是连日折腾中,难得的一点温馨。 没错,虽然天魔教这边的事算是比较圆满地解决了。但他们需要一起面对的事,实在还有非常非常多。 穆白问南宫:“你接下了天魔教教主的位子,到时如何与清安派交代?” 晚饭前,琼花婆婆已正式与南宫清晏提了这事,而南宫也立即应了下来,这才有了双黄蛋的“小教主”之称。进展之顺利,倒是颇出穆白之意料。 前世原教主误打误撞死在南宫清晏手上后,谁来继任教主一事可是纠结了许久。 南宫到底出身名门,对于被正道武林斥为邪教的天魔教不感冒,在“借用其力量寻找真相”和“君子有所不为”间挣扎多时,直到被各方势力彻底寒了心。而天魔教内部,也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来当教主颇多不服,最后琼花婆婆又花了大力气清理有异心之人,才拉拢了中立者拥护南宫上位。 本来只是稳住中立之人的权宜之计,没想到南宫清晏倒是与琼花婆婆相当合拍,率天魔教势力退居西南,休养生息,再也没有介入观澜江畔的纷纷扰扰,一时间风气大变。不少人后来是真的拥戴他,他要出山追查线索时,有亲近之人死在原教主手上的许多人都以个人名义追随了出来,包括痛失孙儿的琼花婆婆。 只可惜最后,这群人一个也没能活着回来。在全江湖群起而攻之的情况下,他们只来得及将联络处与天魔教总坛的联系彻底切断,保住最后一方安宁。 而这一世,说来实在有点巧。还没来得及经历前教主大清洗的天魔教,有各种小心思的人着实不少,但还来不及发难,血煞门找上门了。 血煞门这一次可谓损失惨重。 本来那门主信心满满,觉得这次猛攻快打,一定马上便能吃下一块地盘,之后一点一点慢慢扩张便是。谁知一上来便在左常辉手上碰了好几次钉子,折了不少好手,心急之下,孤注一掷精英尽出地想要拿下清安派。 仔细地踩了点。前院离街不太远,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要靠近应当不是很困难,但戒备也更加森严。后头是一片开阔的水域,在双清镇普通水道不值钱,来往的船只很少,只有一些水上植物密密地繁衍开来,不见人影,只有一批批巡逻之人每日里仔细地掠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后者更难靠近——毕竟有一只水鸟飞过都一目了然。 血煞门门主想的便是,反其道而行之。 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两名巡逻者,易之以底下的杀手。其他人,则从水底悄悄潜入。两个在明处的带路,一旦寻得合适的时机,骤然发难,后院起火,恐怕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砍杀了。 清安派的领头人尽在其中,只要杀死杀伤一些,派内便会大乱一阵。 一切都似乎很顺利,血煞门高妙的易容术骗过了大部分人的眼睛,只漏了一个银子——唔,鉴于银子除了穆白并不太认其他人,众人也不是每天都逗它,那两个杀手跟了目标半天,动作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却没见到他们与银子有互动。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清安派有了警惕不说,还莫名其妙又冒出来一堆蛊虫,此次派出的人十之七八都折在了那儿。倒是天魔教只有那教主与几名心腹在场,其他人约定了乱后从前门突破,竟是毫无损失。 这一来实在太过蹊跷,怨不得血煞门怀疑天魔教有猫腻。于是草草整顿了一番,便前来“商讨大计”,按琼花婆婆的猜测,应当是来要个说法的。再不济,也要逼着天魔教下次打头阵。 第一批来的人正遇上了天魔教轰轰烈烈的内乱。好在琼花婆婆当机立断,那教主一结果在南宫清晏手中,便利落地控制了局面,死死地捂住了原教主死亡的讯息,只以教主要处理内务的理由将人挡了回去。 之后的几次,每次有人来,都一副大张旗鼓处理叛徒、无暇他顾的模样。来使要求见教主,则以教主功力有所突破,正在闭关的理由回绝——在这内忧外患之刻,越让人看不清底细越安全,也只好来场空城计了。 一直便拖到了南宫清晏醒来那天,血煞门门主上了门。外头挡不住,只得通知了琼花婆婆。对方丝毫不理会她这个二把手,坚持要见教主说话。 正僵持不下时,南宫在穆白和双黄蛋的联手“欺负”下爆发,瞬间毁了一座院子,老远之外的人都觉得地面在震动。这内力之强,着实令人动容。 血煞门门主面色一变再变,心里有了个最靠谱的推测:对方见他失势,不愿带他玩了,所以才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怠慢。亏得他还怀疑教主是不是被这老婆子囚禁了,想着若能救出他来,也许便能多一些谈判的筹码…… 恼羞成怒之下,恨恨地拂袖而去。 天魔教内有小心思的人也蔫儿了下去。他们的确起过悄悄向血煞门示好的心思,只不过琼花婆婆盯得紧,还未来得及实现。而现在一看,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是有着与原教主不相上下的功力?那两方要斗起来,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他们想要从中得利,可不希望成为争斗中的炮灰。 就这么着,竟是形成了一场平稳过渡。唯一需要在意的,便是南宫的态度了,而他也痛快地点了头。 南宫清晏顿了一下,低声将那日蛊虫的异常与穆白说了。 “你是说,清安派还潜伏着不知名的敌人?”穆白严肃了起来。 “当日有人见到了我召唤蛊虫,只怕之后的混乱也会归结在我的头上,一时半会,恐是辩解不清了。”南宫清晏道,“哪怕能证明不是我做的,按卓叔的做法,恐怕也不会护着我这个用了歪门邪道法子的人。这时候,有点底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这一世徐长老罗旭他们都在,总有人支持你的罢?”穆白迟疑道,想了想,又点点头,“不管怎么样,还是自己底气足了才行。大不了就打包回去小叔那儿,到时候有天魔教在,也不怕有人捣乱。” 经历过前世的人情冷暖,南宫也相当看得开了:“不错,当务之急,倒是要找到忠叔和二丫。” 前几日南宫昏迷,穆白请琼花婆婆帮忙给南宫烨等人送了个消息。清安派戒备森严,只在远处射了一箭,上附穆白含含糊糊的“一切安好”的手迹,而南宫烨那头是有人正儿八经地去通知了的。 正是如此, 第116章 防盗/BOSS小白的救援 宽阔的空地上,一十四名白衣人呈包抄之势,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地飞快移动着。他们每人手持一根三尺许长的木棍,棍身白色,头上一段黑,劈砍刺削间却是刀剑的路数,同时攻向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二人。 为首之人两两配合,两人点刺头面,两人招呼中路要害,左右配合严丝合缝,完全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他们的功夫路数在中原并不常见,招式诡异,多匪夷所思之角度,出手狠辣,点打之间全指向致命又难防备处,显然对人体的弱点极为了解。 再看重围中的二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尚未完全长开,面上犹存几分稚气,却是丝毫不见慌乱,背向而立,手中同样是三尺长的细木棍,出手出奇地快,以一敌多竟也将所有的攻击瞬间封在了外头。 其中身材稍微瘦削一点的那个少年面色白净,一头鸦青的长发松松地束在身后,眼角弯弯,嘴角上挑,天生是个笑模样。看着面团子一般的少年出手却是毫不含糊,灵活地挡开左边袭来的木棍,又顺势将刺向身后之人的木棍挑开,铎铎铎几声封住或刺或砍而来的几招,轻轻巧巧地一矮身,刺向眼睛的木棍堪堪擦着头皮掠过。对方手腕一沉,便要顺势下劈,他已抢先一步,左手并指为剑,在对方手臂上轻轻点了几下。趁对方一顿之际,手中木棍已顺势而上,刺向对方腋下。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名个头稍高的少年已干净利落地一带一引,让攻击自己的两根木棍撞在了一起。也不趁胜追击,反而棍身一转,反手刺出,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攻向少年的一名白衣人的手臂上。 雪白的衣服上顿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痕迹,分外夺目。 那白衣人从善如流地将带了污迹的右手软软垂下,左手飞快伸出,抢过右手中的木棍,身法不变,竟是完全没有改变攻势的意思。但这稍稍的一缓已经足够,虽然同伴躲得快,少年的木棍还是成功点上了对方的肩,挽了个花便晃向这头。被“废了”一条手臂的同伴也不停手,同样换了左手夹击过来。 眼看三条木棍就要相交之时,两人倏然转开。 这一下来得极为突兀,少年眼前忽然开阔,一根细木棍已无声无息地指到了面前。却是他们身后早已多出一人,借着身形的掩饰攻了上来。底下更有二人以地滚刀的形式封住了他的下盘。 他的背后,另一名少年也是遇到变式,瞬间险象环生。 没错,这十四人最大的倚仗,并非诡异狠辣的招式,并非两两间默契的配合,而是变幻莫测的阵法——天魔教的“乱舞花”。 天魔教历史悠久,曾经出过不少奇人,除了单人修炼的大光明功,更有多人配合的阵法传世,最适合团团围困强敌,出其不意的斩杀也好,源源不断的消耗也罢,总归让人插翅难飞。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这乱舞花。乱舞花原名七截阵,据说是一任痴迷于奇门遁甲的教主广泛钻研了九宫八卦五行八门九星方位,又参考了江湖上流传的各种阵法,以七为数,顺着一七二七三七的人数往上叠加,演化出一套变化无穷相生相克的阵法来。 后又有数人添补润色,使人数不必那么死板,又多了些虚虚实实之处,最后出来的效果,便是让人眼花缭乱,完全看不清虚实,多少英雄豪杰都折在了上头。鉴于其聚散之间,常人完全难寻痕迹,是以渐渐地“乱舞花”三字便传了开去。 如今天魔教衰微,大光明功不说,阵法也不过能发挥十之一二的威力,却也依然带着凌厉无匹的气势。当日猝不及防地发难时,琼花婆婆便以心腹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乱舞花之阵,有效地拖延了时间。 空地边缘是一株巨大的垂柳,天气转凉,柳叶边缘已泛起了黄色。无数的柳枝被场中急速移动的人影带起的阵风所激,不安地扰动着。树下站了一胖一瘦两个人影,胖的衣衫脏污,几乎看不出原色来,瘦的黑衣黑裙,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红色的金色的花。 眼看着白衣人身上的黑迹越来越多,双黄蛋吐了吐舌头,惊叹:“啧,小教主和穆小子的进展也忒惊人了些。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又完全不知乱舞花的关窍,竟能不用内力便与十四人相斗而不落下风了。” 琼花婆婆点头又摇头:“不是不落下风,而是稳操胜券了。接下去,大约要安排二十一人的阵了。” 这乱舞花虽然多少人都能结阵,却依然是逢七之数最佳。每增加七人,便又多出无数种变化,提高了不止一点难度。 场中二人倏然分开,反守为攻,分头迎向袭来的白衣人。中间偶尔错身而过,还能极有默契地给彼此解个围。一场混乱的大战中,身上竟是一点黑点都未沾上。 双黄蛋的眼力都有些跟不上了:“真没想到,这两套功法的威力,竟是如此惊人。” 琼花婆婆也有些感叹地嗯了一声,原本的教主生性多疑,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暴露真实的功力,以免被看出深浅,后来更是脸上都神神叨叨地套了个面具,真的已是多年,未见大光明功的风采了。 她忽然伸手一探,将地上一卷缠得乱七八糟的麻绳抓起,迎风一抖,纵身跃入了战团。呼,呼,呼,绳子带起响亮的风声,兜头罩向正好碰在一起的二人,正是琼花婆婆金丝的粗仿版。 甩绳带着内力,威不可当。那在阵法中游刃有余地来回的两位少年,正是穆白和南宫清晏,此时对视一眼,不退反进,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一群人战作一团。 最近几日,两人在天魔教的日子便是这般度过的。 因为要等忠叔与二丫的消息,清安派情况又有些复杂,穆白二人便暂时在天魔教待了下来。寻常事务自有琼花婆婆处理,南宫只需要在一些大事上表个态便行了,上一世有过经验,这一世的老练自是出乎许多人意外,倒也不敢小瞧了他,都带着几分小心。 于是大部分的时间,便用来练功和疗伤了。 双黄蛋多年来奇奇怪怪的东西研究得多了,思路开阔,不拘一格,当日他听取了南宫清晏颇为大胆又外行的意见,愣是琢磨出了一套颇为可行的法子来。两样功法互相配合,取长补短,竟是比之单练有事半功倍之效。加上他为了指点穆白医术,总是拉着他一道,将其中关窍解释得一清二楚,穆白非这个时代的人,有时的思路也会给他不小的启发,一来二去,竟是摸着了不少门道。 两人配合之下,不仅内伤好了七七八八,内力的增长也是一日千里,更是涨得相当平稳,不论血影真经还是大光明功都暂时没有失控的迹象。 双黄蛋为了观后效,找了一群人来陪练,两人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一开始只能狼狈不堪地凭轻功躲闪,现在已能在十四人的阵中全身而退,最近一两日更是加入了琼花婆婆。更难得的是,连日的激战下,两人的情况并无反复,倒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老头儿有些得意地思忖间,忽然响起一阵惊呼,抬眼看去,琼花婆婆整个向这边飞了过来,大吃一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接,却哪里是他接得住的?两人一起轰然向身后大柳树撞去。电光火石间已明白,琼花婆婆这是兴致上来又与两个孩子拼起了内力。 南宫清晏的血影真经已练至第七层,穆白大光明功进度慢些却也相当可观,此时的内力与血煞门门主大约也有得一拼了,哪里是她能硬扛的?双黄蛋后背接触到粗大的树干,心都凉了。 满目的柳条疯狂地舞动了起来,耳畔传来“嘎——啦——”一声,并不太像骨骼碎裂的声音。双黄蛋睁开眼,琼花婆婆早已哭笑不得地推开他站了起来。 身后巨大的柳树拦腰折断,缓缓倒了下去。而直接受力的两人,却是安然无恙。 双黄蛋吁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迎上来的小徒弟:“有这般身手,再留着点心眼,将来走到哪里,大约都不会吃亏了。” 穆白面目清秀,唇红齿白,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闻言露齿一笑。南宫清晏紧随着赶到,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面容冷峻,眼神却相当柔和,五官棱角已显,好看到有些锐利。 明明还是两个孩子,却似乎有了夺目的风华。 让人前所未有地强烈感觉到,时光飞逝,自己一个不留神间便已垂垂老去,他们才是将来站在江湖的风口浪尖上的弄潮儿。 “真是,年轻到让人嫉妒啊。”琼花婆婆显然也有这样的感慨,喃喃道。 “得了,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满地都是,我的徒弟却只有这么一个!”双黄蛋心中那么一丢丢的伤感顿时散去,骄傲地挺了挺大肚子,“充分证明了老头儿眼光多么独到。” 琼花婆婆:“……” 死胖子洋洋得意的模样实在气人,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心里倒是动了动。自己或许,也该找个徒弟了。看着确认双黄蛋无事后,笑眯眯哄着对方并答应晚上亲自给他做几样点心的穆白,琼花婆婆有些惆怅的想,日后万一……也好有个人多照拂着些乔殊。 不说两位老人有些复杂的心理, 第117章 防盗/BOSS小白的救援 二丫猛地一个仰身,腰身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手中窄刀飞快荡出,精准地砍在对方的膝弯处。用力之大,刀柄几乎脱手而出。身体则趁这一击之力飞快弹开,身后袭来的一根三棱/刺便落了空。 饶是如此,还是避无可避地被一根短刺击中了肩头。她咬咬牙,不退反进,短刺深深地卡进了骨头,血花四溅,但她的刀也成功封住了对方另一手上的攻势,刀柄一引,狠狠磕在了那人咽喉上。咽喉是人身要害之一,那人再也撑不住,扑倒在了地上。 前后左右人影憧憧,好在有人赶了上来,将攻击挡掉了大部分,让她得以喘一口气。 二丫撕下一块布料,草草地扎紧伤口,有些恨恨地瞪了一眼早已吓呆了的左嫣然,以及在护卫包围下谨慎作战的左知遥,觉得自己很是倒霉。 当日南宫清晏与穆白又一次失踪,南宫烨自是焦头烂额,身边大凡能派出去的人手全都遣出去寻人了。偏偏此处相对偏僻,莫说南宫烨人脉不够,连他身边那位似乎有大来头的手眼通天的爷也是力有不逮,暂时一筹莫展。两人是在血煞门来袭时失去联系的,若是落入了对方手中,这都是些亡命之徒,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南宫烨急得要命,二丫暗地里看着,也是担忧不已,时时刻刻关注着动向。 那日正与几人一道在外寻找线索,忠叔忽然间似乎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匆匆追了上去,竟不要任何人跟着。其他人也知血煞门极为警觉,忠叔是怕打草惊蛇,只是让他孤身一人跟踪,又实在太过危险,稍一犹豫,忠叔便眼看着走远了。 事出突然,二丫当机立断将人分成两拨,一拨回去禀报南宫烨,让他随时准备好人手,一拨跟着自己远远缀在后头,沿途留下讯号,万一有危险,也好及时求救。 小丫头这些年已经沉稳了许多,只是她到底只半只脚踏入江湖,经验不足,其他人也未与血煞门这般行踪诡秘的门派打过交道。不出半日,已是完全失去了忠叔的行迹。而他追踪的敌人,他们压根连一点头绪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分头去寻,约定了万事须慎之又慎,有了什么线索千万不可冒进,传出消息才是第一位。 二丫这些年得忠叔亲传,除了功夫不错,也听他说过一些黑道白道的规矩,以及走江湖时如何从一些小细节中发现线索等等,一来二去,倒是寻着了些门道。这日刻意绕远路花了几个钱雇了个拉琴的老头儿,扮成风尘仆仆的卖唱女混入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酒楼,打算稍稍探个虚实。 她胆大心细,一切进展得颇为顺利,冷眼瞧着这里头外松内紧的状态,正打算不着痕迹地离开,就好死不死撞上了左嫣然这位大小姐。这位似乎在怄气,与追着她来的左知遥大声嚷嚷着什么,身边跟着一行面色尴尬的随从。 这位缺心眼的大小姐转头看见她,大喊一声:“这不是二丫吗?你家少爷有消息了吗?还有那穆,穆白如何了?” 二丫掩面叹息,得,功亏一篑。与左家人面熟,真是一件危险的事。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就被人盯上了。哪怕她悄悄说了自己的怀疑后,一行人立刻马不停蹄地离开,夜晚时分,仍是被人堵了下来。苦战之下,左知遥身边的人折了好几个,要不是有几个身份不明但武艺高强的人忽然加入,处处护着他们,大约早就死了十次八次的了。 只是此地似乎完全处于血煞门的掌控下,敌人源源不断地补上来,己方却一个个都有了力竭之相。眼看一名护卫被斩杀当场,一名杀手突破重围刺向了左嫣然,其他人又全然分不出手来相救,二丫虽然对这位只会拖后腿的大小姐毫无好感,却到底不忍眼睁睁看着她溅血当场,挥刀撞了过去。 这种生死一瞬的较量很容易激起人骨子里的血气来,二丫虽是一个女子,竟也颇为刚强,生生挡下了对方极为狠辣的几招,带得左嫣然也稍稍镇定了些,手中的金丝软鞭挥出,好歹拖延了一番。 只可惜,依然于事无补。 夜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几点星子闪着冷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二丫腿上被三棱/刺挂到,一个趔趄,一枚短刺已经凑到了咽喉。左嫣然奋力来救,却被另一名杀手缠住了鞭子,女子到底气力不济,被对方一绞一缠,顿时软鞭脱手,高高地飞了起来。 长短不一的三棱/刺闪着幽幽的寒光,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二丫心中再无侥幸,闭目待死。 一时间倒是想起了这些年的经历来,当初别院中的小小女霸王,孩子气地“看上”了一派贵公子气的南宫清晏,磕磕绊绊地走上习武之路……脾气和软的穆白,好看到有些凌厉的南宫,沉默寡言而细心的忠叔…… 当初死活要习武,或多或少是为着南宫清晏的缘故,然而这些年下来,这心思竟是淡到若有若无了。二丫想,自己是真的喜欢江湖的,不走出那一方小小的院子,如何知道天地辽阔?跟着忠叔习武后,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短短几年,竟是比大部分女子的大半辈子还要精彩。 年岁到底不大,面对残忍的敌人,二丫心中免不了骇怕,握着刀的手半是脱力半是激动地发着抖,但以上的念头闪过,竟也模模糊糊地升起了一股“此生无憾”的豪情来。大约是出现了错觉,眼前竟然隐隐有熟面孔一闪而过,依稀是当初让她接触截然不同的新世界的两名少年中的一个。 黄毛稀疏口里缺牙的小丫头在院门外探出脑袋:“穆白穆白!” 乌溜溜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侧那名五官极其夺目的贵公子,那人脸色冷冷的,一副不合群的模样,看向穆白的眼神却是别扭又温柔的。坐在檐下的眉目柔和的孩童微微一笑,向她招了招手……那两个人一坐一站,真真美得如同一幅画一般。 尖刺已陷入了皮肤,二丫使出分筋错骨的手法去拧对方的手腕,触手却宛如铁石一般,根本不能撼动分毫。忽然有短促而尖锐的破空之声传来,接着,脖子上的利刃瞬间撤去,身上一轻,竟是腾空飞了起来,远远地落在了战圈外头。 二丫愕然回望,只见一条不甚魁梧甚至有些瘦小的人影手拿方才左嫣然被挑了的软鞭,鞭梢卷着方才差点杀了自己的大汉的脖子,竟是轻轻松松地将对方整个甩了出去,正好砸在攻击左嫣然的一人身上。他身子高高跃起,踢在一人的脑袋上,瞬间又将人踢飞当场。手中鞭子甩出,一条小小的饰品意味更多的软鞭竟成了一个大杀器,带着呜呜的风声,所向披靡。 那人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有一瞬面孔正好转向这边,二丫看得分明,竟然正是方才念叨着的二人之一——穆白。 穆白和南宫清晏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地界,循着天魔教人坐下的标记一路寻来,终于没有来晚一步。他们大张旗鼓地追来,自然是惊动了血煞门,南宫清晏留下打发沿途的杀手,他则带了几个人先赶到了现场。这里属于血煞门苦心经营的一个较大据点,好在二人这几日都是脱胎换骨,哪怕对方门主出马也能力战一番,更有琼花婆婆亲自带人跟着,倒是如虎入羊群,完全没有悬念。 眼看情势危急,穆白完全没有留手,内力与轻功全部运到了极致,顺势抄过远远飞来的一条软鞭便加入了战团,或卷或抽,一鞭一个绝不落空,轻灵的身法配合着高到骇人的内力,动作间如行云流水毫不凝滞,一时所向披靡。 不一会儿,二十几人全躺在了当场,有的被勒折了脖子,有的被抽断了腿骨。有人尝试着用秘药死战,被天魔教中人眼疾手快地阻止了。 二丫目瞪口呆地看着穆白如同砍瓜切菜般容易地收拾了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不是亲自体验过那些人强大到让人绝望的战力,还真要以为都是纸糊了吓唬人的呢。 穆白将最后一名试图挟持人质的血煞门中人抽开,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孩,和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左嫣然倏然抬头,狼狈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惊喜:“穆白?” 穆白愣了一下,还没想起来她是谁,对方已经踉跄着爬了起来,忽然伸手抱住他一条手臂便大哭了起来。 穆白:“……” 南宫清晏解决了其他人赶上来时,便看到一个小姑娘拉着穆白哭得声嘶力竭,二丫讪讪地在一旁上药,身边还站了一个面熟的少年人,神色难看至极——竟是左常辉的儿子左知遥。怎么回事? 穆白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莫名其妙,求救般地转身看了看他。 二丫终于又见到个熟人,终于舒了口气,赶紧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南宫问:“怎么回事?” 二丫之前隐约听到过那两兄妹的吵架内容,吐了吐舌头:“穆白这大约是遇上桃花债了。” 然后,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南宫清晏瞬间黑下了脸。 第118章 防盗/BOSS小白的救援 穆白和南宫清晏坐在一个火堆前。南宫时不时地往里头添一些树枝,穆白在就着火烤一只兔子。 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暖黄色跳动的火苗,表情认真到带上了几分虔诚,动作一丝不苟——唔,其实是一动不动。没办法,他现在脑子有些混乱,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遇上这般狗血的事件。 有一个姑娘,为了他,离家出走了。 半道遇到危险,又好巧不巧地被他救了。不知是激动还是惊吓地抱着他大哭时,自家新鲜出炉的男票来了。 现在那姑娘还远远地缀着不肯回家,对方的大哥用“你这欺骗少女感情的人渣”的眼神恨不得杀死他一百遍。 ……不管哪一条都槽点满满。如果出现在前世自己的小说中,他一定会默默唾弃自己用这种大烂梗的行为。 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这种事儿真的就出现了。根据二丫听到的只言片语,左嫣然断断续续的表述,以及左知遥愤怒的谴责,穆白大概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说,无言以对。 事情发端于他逃出天魔教后,与南宫清晏、安辰轩、卓倾烟一起在黑龙寨附近巧遇被血煞门追杀的左怀月一行。当时以安辰轩与卓倾烟的功夫,面对凶神般的血煞门杀手压根一筹莫展,他和南宫还有刚刚收服的银子自然而然成了救人的主力。 对方当时的目标是左怀月,打的大约是拿了她要挟左常辉一类的主意。左嫣然属于偶然跟着姑姑外出游玩,那些人根本不认识她,对于目标以外的人物,执行的自然便是“全灭”。小姑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屠杀,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被左怀月还有属下拼命护着才一起跑出了不短的路程。 再次被追上,以为必死无疑之际,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从天而降,他武艺高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强敌,绞下了敌人首级的同时,也摘下了一颗怦然而动的少女心。他清俊的外表——穆白长得还算不错的,落拓不羁的打扮——破破烂烂的衣服,霸气无比的宠物——新收服的银子除了穆白谁都不待见,冷冷淡淡的神色——穆白还记得当初被左怀月抽鞭子的“导火/索”便是这小丫头,虽然没什么记恨之意,到底也不亲近——全都形成了一种迷之魅力。 受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江湖气以及“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折子戏影响的娇蛮小丫头,悄悄地红了脸。当她偶然得知小时候曾与穆白有过一面之缘,并回忆起当初的事时,愕然之余又多了几分愧疚——毕竟现在知事多了,虽然性子依旧跋扈,却也到底知道些是非的。 种种复杂的原因,导致了她对穆白更加复杂难言的情感。具体表现在,一路上对他格外挑剔,时不时地说两句风凉话,抓住机会就拼命讥嘲。看人家一脸莫名其妙地离她更远了些,心中又说不出的难过。 当然,当时的穆白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的。他一方面欣喜于遇上了当初的小伙伴们,一方面疲于应付庄长老的找茬——这位的段数可不是左嫣然可比的,哪里会注意到小丫头的一片少女心? 完全没想到受了冷落的小丫头一片芳心在又甜蜜又委屈中不断发酵。一方面恼怒于穆白的不理不睬,一方面冷眼旁观他的待人处事,又觉得极有魅力,竟是更加地深陷了几分。 以上这些推测,来源于二丫听到的两兄妹争吵的内容,左知遥曾愤怒地指责妹妹“路上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野小子,不过相处了几日,竟是连魂儿都丢了,回来后就没安分过,亏我还奇怪你何时这般关心清安派的动静了呢……”。 而更进一步的接触,在众人脱险后,南宫清晏向左怀月说明了左常辉的真面目,要求就此别过时。当时左怀月自是难以接受,与南宫清晏分辩时,小丫头同仇敌忾,对穆白怒目而视。 穆白一路上饱受小丫头莫名其妙的敌意,早有些不耐烦了,觉得自己好歹施了几次援手,这丫头不领情也罢了,简直不知好歹。又想到在自己的书中,小丫头与安辰轩的烂账便开始于她的蛮不讲理,于是决定与她谈谈人生。他不太待见这个任性过头的熊孩子,想着反正别人娇惯得够了,自己扮个黑脸也无所谓,总要让她知道世界不是以她为中心的才成,口气便有些重。 从她对待救命恩人扭曲的态度指摘到莫名其妙的迁怒,顺道给她正了正三观,末了沉重地叹了口气总结:“你说说你,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为什么做事就那么不漂亮不讨喜呢?把自己弄得凶神恶煞的还觉得特得意是吧?别看现在身边的人一个个捧着你,扪心自问,若无你父亲的地位,谁还会来理你?谁还会愿意看你脸色?哦,你也知道没有是吧?所以南宫一说你爹爹的不是,你就变了脸。我告诉你,这次十有八/九还真是你爹爹的毛病……” 说到最后,生生把一个漂亮要强的小姑娘教训哭了。穆白终于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尽了义务——除了南宫清晏等一些与自己亲近的人,他看其他人还有种看自己书中人物的感觉,看到他们歪了的三观,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点责任,不由自主地想要掰一掰。至于对方能听进去多少,就不关他的事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左嫣然还真听进去了,甚至听得有些走火入魔。回去后,左怀月自是要追问左常辉一番的,她也悄悄地跟着听了。本来坚定地认为是一场误会,哪知左常辉十分爽快地承认了,自豪地宣称“无毒不丈夫”,自己经营多年,终于让月明山庄在手上发扬光大,可谓光宗耀祖之举。 左怀月自是当场发了狂,左嫣然一直以来坚信的许多事情,在短期内被各种打散又重组,感觉整个世界碎成了渣渣。 后来左常辉与清安派翻了脸,还将左怀月囚禁了起来,倒是因为忙于与血煞门的争斗,忽略了这个异常沉默起来的女儿。左嫣然闷了许多日,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穆白当日的话,又害怕于父亲越来越疯狂的举动,于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家出走。 当日,这一举动的主要原因是家庭剧变,向来作为偶像的父亲形象崩塌。然而与穆白分手前的一番话,却是实打实的导/火索。小丫头发泄一般地漫无目的混了几天,内心憋闷得慌,到底忍不住心底的那一点点冲动,竟是摸到了双清镇,想要找一找穆白。 以上的猜测,来自于左嫣然有些忸怩的叙述:“当日,当日我回去后,知道了当年的事果真还有些内情,觉着,觉着爹爹大约也是做过些不对的事情的……姑姑已经被爹爹禁足了,我看着难受得紧。想着出来散散心,顺道,顺道跟你说说话……啊你别误会,我是觉得当初分开时,你说的话,挺有道理的。想着也许可以问问你,日后该怎么办才好……” 一句“你别误会”实在欲盖弥彰,成功地让南宫清晏脸色更黑了几分。更何况,人还寻上门聊“日后”了。 然后便是听说穆白与南宫都被血煞门所擒,心急之下乱跑着寻线索,遇上跑来寻妹妹的左知遥,一个要带她回去,一个坚决不肯。左嫣然对着穆白还软和两分,对着哥哥依旧是个任性的小姑娘,两人拉拉扯扯间,好死不死地便闯入了血煞门的地盘。 左知遥简直恨得出血:“你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作为猪油的穆白,简直尴尬到无以言表,这是什么样的一笔大烂账啊? 兔肉表面眼见地泛起了诱人的金色,时不时地有油滴入火中,滋滋作响,然后又因为烧烤者的漫不经心,渐渐地转为了焦黑的颜色。 “……糊了。”南宫清晏好听的声音响起,倏然凑近,“想得这么入神?” 穆白立刻回神,手忙脚乱地将兔子翻了个面,心虚地瞟了眼南宫,见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神色,苦逼地觉得自己变成了着穿在树枝上烤着的兔子。 南宫清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心虚,眼神幽深了一些,却又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心头升起的烦躁与不安,半调侃半认真地问道:“怎么,被这飞来艳福砸晕了头?惊喜到难以置信?” 完了完了,兴师问罪了,经典大俗梗继续中,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不是虚言。穆白惊悚地脑补了一系列由误会引起的分分合合甚至生离死别(什么鬼),觉得事情严重了,眼看南宫清晏的表情越来越冷峻,穆白脑子一热,忽然将手中的兔子朝天一举:“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跟人谈人生了!简直太可怕了。” 没看连二丫都不想理他们这摊子糊涂账,远远地避了开去么?琼花婆婆等人的脸色更是精彩,毕竟他们不知当时的情形,听着小姑娘含含糊糊的说法和脸上飞起的红晕,看着人家哥哥要吃人般的眼神,全都不约而同地用一种“撩了人家又不管”的目光看着穆白。 琼花婆婆更是知道穆白和南宫有些超乎寻常的情谊,差点没当场翻脸。还是看了南宫清晏一切如常,想着或许另有隐情,才堪堪将怒火压了下去,却依旧板着脸离得远远的,决定在事情水落石出前,与穆白保持距离。 “哎我说,那姑娘的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呀?我当时,我当时真的是看不惯她,想要训她一番来着……”穆白压低了声音。 左嫣然依旧不肯回家,左知遥则深知此处的危险,身边的护卫又死的死伤的伤,于是一个兴高采烈,一个不情不愿,结果就是依然跟着穆白一行一起行动了。 “哦?是么?兴许人家觉着你大义凛然,格外与众不同呢。”南宫清晏凉凉道。 穆白听着那酸到要溢出来的语气,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南宫的脸:“好大一股醋味!难道追着你的小姑娘还会少么?别的不说,就在双清镇上,路上遇见的姑娘哪个不是目不转睛地瞧着你?看得入神了,手上东西落了的,一脚踩水坑里的,甚至撑筏子撞到了别的小舟的,不要太多哦。你确定要跟我算一算桃花债?来来来,咱们说说,你当时都什么感觉?” “哦,什么感觉?我当时一路跟着自己的心上人,看着他眼神亮晶晶地左顾右盼,饶有兴致地盯着所有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南宫清晏声音平平,“你说我什么感觉?” “……”穆白囧囧有神,“我是在看热闹好吧?” “我当时抱了那么点不可为外人道的小心思,满心满眼自是只有你的,一会儿寻思着你能不能接受这种事,一会儿担心你看上了哪个小姑娘,免不了疑神疑鬼的。”南宫道,“所以看着你东张西望,自是紧张得很,哪有心思关注旁的?” 穆白本是半调侃,没想到南宫回答得如此认真,一时竟是语塞。他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南宫清晏黑漆漆的眼睛看向他:“来而不往非礼也,该轮到你说一说,现在是什么感觉了吧?” 语气乍听起来颇为轻松,穆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穆白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撕下一条兔腿塞到了对方嘴边:“来,趁热吃。” 南宫没有伸手或张嘴,有些执拗地看着他。 “这事儿本身,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硬要说感觉,大约只有莫名其妙吧。毕竟我跟那小姑娘,实在是不熟。”穆白叹了口气,到底认认真真地分析了起来,“至于你这般不安,也不可能真的是为了左嫣然,那到底是为何呢?我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让你难以信任么?” 南宫清晏有些讶然地看着一下子注意到他真正情绪的穆白,忽然间,原本堵在心口的那一点点不舒服全都散了。 是的,他在不安。大约是穆白太招人喜欢,大约是两人在一起太过顺利,他心底一直有种顺当过头的不真实感。生怕穆白只是一时迷惑,某一天就突然醒悟了后悔了。而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姑娘的出现,前所未有地勾起了这种危机感。自己是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累积起来的深情,而穆白的心思如何,他却一无所知。 可穆白一句“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却忽然让他有种恍然大悟感,南宫忽然摇摇头笑起来:“不,只是想着自己喜欢的人如此受欢迎,我也得让自己变得更好才成,可不能让人给比下去了。” 穆白愣了愣,他也实在是极其了解南宫清晏的,从这般隐晦的一句便大致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也跟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把凉了的兔子腿收了回来咬在自己嘴里,又撕了条热的递给南宫:“净爱胡思乱想。” 顿了顿,轻声开口:“在我眼中,你是最好的,这便够了。” 不得不说,今日这场突然又莫名的闹剧让他也有些感慨。前些日子与南宫在一起得太过自然而然,穆白沉浸在两人时不时的亲密小互动中,很有些被动的意味。直到今日左嫣然吞吞吐吐地说了离家的缘由,穆白的第一反应,便是千万别叫南宫误会了。 这份紧张感,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 原来南宫,一直都占据了他心底最重要的位置,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间就有了那么一点心照不宣的味道。 草草在野外歇息了一夜,第二日确定了没有大批血煞门的人再度来袭,穆白直接找上了左知遥,表明可以出几个人送他们离开。看着对方想要杀人的眼神,心底摇头,这姓左的一家大约都有些左性:“别一副我亏欠了你妹妹的眼神看着我,做人不能太想当然了。你倒是说说,我是当日不该救你妹妹呢?还是她三番两次找我茬,我不该分辩一番?至于她的心思,大约还是家中变故的原因更大,你不劝着些,倒是与我较什么劲?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有意中人了,我们合拍得紧,完全没有别的想法。” 毕竟小姑娘没有表明心意,穆白 第119章 防盗/BOSS小白的救援 血煞门的处境现在有些尴尬,颇有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味道。 半年以前,他联系天魔教气势汹汹大举来袭,沿途势力无不退避三舍,连月明山庄和清安派都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也可谓风光无限。然而到底根基不深,虽以残忍的手段让所收服的势力暂时不敢产生二心,却在两次进攻失利后,有些后继无力起来。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天魔教找了个整顿教务的理由,单方面撕毁约定,要把大批教众全都撤回西南,更是对血煞门的沉重打击。 由于南宫清晏当上天魔教教主时日尚短,也未对外公布,不但血煞门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连外头都大惑不解,纷纷猜测天魔教是不是以退为进,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当然,这种猜测也并不影响他们为天魔教新空出来的约三分之一地盘打个头破血流,大不了再留个心眼罢了。 最终,血煞门近水楼台先得月,冒着被噎死的危险生生吞了下去,然后转身作为诱饵吐给当地的黑色灰色势力,借以争取他们的拥护。总算勉勉强强与月明山庄、清安派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月明山庄的势头现在格外猛。左常辉掌管千秋阁多年,现又得了蛊经,显然想借着打击血煞门之事压过清安派一头,带着手下势力发起了几次进攻,如一把尖刀一般插入了血煞门的地方。 而清安派则稳扎稳打,广撒英雄帖,邀请武林同道联合起来,共同应对这难得一遇的危机。据说连远在战火之外的少林武当等老牌势力都被劝动,派了人过来坐镇。 前头斗得激烈,穆白和南宫清晏二人,则躲在血煞门的大后方搞破坏。 芙蕖镇,悦来客栈。 最近江湖上的大动荡深刻影响了普通人家,一个两个无事都不出门,免得一个不小心就遭了池鱼之灾。那些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更是明里暗里有几双眼睛盯着,稍有异动,便有人飞快地去报信。有些一看就是江湖上走动的客人,一般客栈都不敢接。 因此,悦来客栈整个空空荡荡的,一整天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入住,除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商,只在日暮时分来了两名少年。两人长得实在面嫩,一派公子哥儿打扮,说是来附近访友,见着风景好,便格外流连了几日。 小二暗自摇头,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哟。送上了人要的饭食热水后,还格外叮嘱了几句,近来不太平,最好别去人少的地方,入夜了更是千万别出门。一人背着个长长的包裹,冷着面,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另一人含笑应了,倒是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好在两人看着实在不是坏人的模样,街对面盯梢的混混看了半晌,也没见二人进出,终于打消了怀疑,离开了。 一只灰扑扑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落在门外的大树上,清脆地叫了一声。 店小二想,得,不会给店里招祸便成,也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这打扮成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儿模样的,自然便是穆白和南宫清晏了。是的,他们两个人,单独行动了。 随着混战逐渐激烈,各处戒备越来越严,带的人多了反而目标太大不利于行动,南宫清晏也知道琼花婆婆等人不愿意介入太多,干脆让人散了。该撤退的都撤退了,剩下一些留在各处打探消息,连二丫都乔装打扮悄悄送了出去。 然后,便开始了打游击的生活。 两人虽然艺高人胆大,却也到底不是铁人,不能永无止境地打下去,商量了一下,开始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日子。借着天魔教留在当地的情报网,摸索到血煞门的据点,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人人沉入梦乡,守夜人哈欠连天之时,悄悄地潜了进去。南宫以蛊虫打头阵,硬茬子就两人一起上,基本上一端一个准。 倒也尽量不伤人命,能制住的全都制住了扔出来,然后点火烧了房屋,扔上几个特制的焰火,在后援赶来之前干净利落地撤离。这让血煞门很是摸不着头脑,只有穆白二人才知道,据点附近早就留下了他们的特殊标记,若是忠叔过来查看了,必然能发现,循着所指的方向,终归能联系上。 只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血煞门的据点都挑了五六个,本以为很容易奏效的计划依然没有起色。 穆白站在窗前,从打开一线的窗缝中看到盯梢的几个人都离开,于是从包裹里取出一把浸过料的小米,放在了窗台上。不一会儿,那只麻雀般大小的鸟儿便扑棱棱地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是天魔教特别驯养的传讯鸟儿,比鸽子不打眼得多,耐力却很足,相当好用。 他取下绑在它腿上的纸条交给南宫,又将窗台上的小米扫了进来,放在案几上,那小鸟便低头欢喜地啄食了起来。南宫清晏打开字条看了看,摇摇头:“忠叔还是没有音信。倒是左常辉最近很出风头,竟是光明正大地用起了蛊。” “他敢直接用蛊?”穆白吃了一惊,“不怕江湖上人人唾弃么?” “说什么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大约是想压清安派一头想疯了……血煞门来袭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了,若是借机大大露一番脸,再趁乱接收了地头,一时恐怕还真没人能拿他怎么着。”南宫清晏嘲讽道。 “剑走偏锋,终难久长。”穆白遥遥头,没有再作评价。他对这个世界算得上是最了解的人之一,知道曾经蛊王还如日中天无人能缨其锋芒呢,最后照样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倒是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地看了看南宫。当日他蛊虫失控,在场可是许多人亲眼见到了的,近来他始终没有与清安派的人接触,除了急于找到忠叔的下落,大约也有几分逃避心理在。毕竟前世,他就在这上头吃过大亏。 只是如何收梢,依旧是个大问题。说起来,两个人身上可是把三大邪功全都占全了。在门户之见还是特别严的武林,只要稍稍不注意,将来江湖上恐怕再难有二人立足之地。 南宫清晏倒显然更担心着忠叔的安危,沉吟道:“近来我们已经够高调了,忠叔还是没有出现,难不成真遇上什么危险了?” 他面上不显,近日眉峰却是一直聚起,显然颇为烦恼。 穆白想了想,忽地记起了一条线索:“前世忠叔帮你寻找血影真经的时候,易容成一名杀手的模样在总坛潜伏了半年之久。这次他以为我们被擒,会不会也直奔门主身边探听消息去了?若真的已深入其中,必然轻易行动不得。我们挑了据点到底属于血煞门面上无光的事儿,也不会大肆宣扬,在底下听不到消息也属正常。” “希望如此吧。”南宫清晏揉揉额头,神色有些疲惫。 不知是否两人确定了关系的缘故,穆白现在对他的情绪变化格外敏感。比如现在,他就清楚地知道,南宫并不是连日激战产生的疲累,而是心上放着太多事,难以抒怀。 毕竟人命关天,连日来都是头顶悬着把刀子的感觉,心里绷着一条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穆白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帮他揉着额头上的穴位:“忠叔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前世一直拿到了血影真经才暴露,这一世没见着我们,他必然会慎之又慎,不会轻易出事的。” 南宫感受着力度适中的手指在太阳穴上不断按动,有些发胀的脑子顿时舒服了几分,忍不住拥住了穆白,将他搂到身边,深深地吻了上去。穆白一愣之下从善如流,毕竟都是男人,心意明确之后用不着矫情,又都是在血气方刚的年龄,心上人在身边,谁都不想当柳下惠。 一时间唇齿交缠,彼此气息缠绕的亲密感让两人都有些激动,倒是很好地缓解了连日激战带来的压力。 只是今日似乎又格外有些不同。南宫清晏大约是这些日子压抑得有些狠了,和穆白拥吻之下难以把持住,呼吸很快粗重了起来,手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抚摸着,力道渐大。带得穆白的气息也越来越不稳,很快两人都起了反应。 穆白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这激烈的吻中,有些无措地抬眼,就看到南宫飞红的眼角,又从对方灼灼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模样。两具年轻的躯体,实在经不起撩拨。 南宫清晏的手从后背滑到了前面,又一路向下,动作强势,眼中却带着隐忍的探寻。穆白觉得,自己大约就是在他这种强势的温柔中越陷越深的。 他含糊地咕哝一声:“……晚上还有正事。” 南宫俯下身,吮吸着他的耳垂,灼热的欲/望紧贴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带着难言的诱惑:“没事……不到最后……” 两人难得地放纵一番,穆白的手被引着拢住对方,感受着对方修长手指的动作,呼吸越来越急,身体绷成了一条线,又在最顶端的时候,倏然软倒下来。眼前似乎带了一层水光,水光中对方的面容都似乎有些模糊,可那向来清冷此时却仿佛在燃烧的眼神却似乎刻到了眼底。 南宫清晏显然也被他的眼神刺激,两人又衣衫不整地折腾了一会儿,终于相拥着休息了一会。夜半时分才起来收拾好,打开窗子跃了出去。 这日的行动也很顺利,只是在打到一半时,外头又有了极轻的脚步声。穆白二人以为有什么埋伏,草草地退了出来,却遇到了一行意料之外的人。 罗旭一身精干的窄袖黑衣,身后有十几条人影,显然也是趁夜过来偷袭的。看到南宫清晏,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又在看到穆白时,神色难看了起来。 第120章 防盗/BOSS的决定 “怎么回事?左知遥说你们与血煞门、天魔教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还试图杀了他灭口?”一行人到得安全一些的地带,罗旭劈头盖脸便来了这么一句。 他脸色依旧难看,看向穆白的眼中带着敌意。 毕竟穆白的身份到底有没有问题一事,在清安派闹了好一阵。而他出现以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南宫清晏,一反往日的乖巧,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了起来。顶撞长老,疑用蛊虫,疑与邪魔外道有勾结……一桩一桩,全都冒了出来。就如同孩子学坏了的家长一般,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带坏了他。 说起来,原本罗旭对穆白的感官其实还不错,奈何总是有许多事的矛头都指向他,让人不怀疑都难。 两人特殊的经历无法为外人道,在罗旭眼中,一个是在清安派十多年未出过远门的、如同一张白纸的故人之子,一个是在外流落多年、饱经风霜的孩子,硬要找一个可疑的,正常人都会选择穆白,更何况穆白还是与血煞门、天魔教的来袭一并出现的。 “什么?”穆白假装没看到对方的敌意,吃惊地嚷嚷了起来——当然,这吃惊并非作假, “那小子竟然这么造谣?睁眼说瞎话过头了吧!要真是血煞门和天魔教一起追杀他,还能让他全胳膊全腿儿地跑出去?他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还是太看不起别人了?” 实在是,胡说八道也得让人信得过才成啊! 南宫清晏本来有些面色不虞地皱起了眉头,听得穆白反讽的话,倒也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罗旭看他们神色不似作伪,心下倒是稍稍松了一些,只是口气依旧硬邦邦的:“他说是他的护卫拼死带着他跑出去的。” “我们当时去救二丫,刚好遇着左知遥兄妹,他们护卫都死得差不多了,便顺手救了下来,这点二丫可以作证。她大概回我小叔那儿去了,没听到风声,否则估计早跳出来辟谣了。”南宫清晏无奈道。 “啧,这恩将仇报的臭小子!下次让我见着了非剥了他的皮不可!”罗旭这几天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又无从查证,听到原委气得要命。 穆白也有些无语,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自古以来都不少见。当恶狼披上了人皮时,就更容易混淆视听一些。他们只当人是两个无辜的孩子,连南宫都抱定了“冤有头债有主”的打算,虽然不愿搭理他们,却也没打算把这血海深仇加诸两兄妹。结果,别人却不领这个请。 几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左知遥或者他背后的人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左常辉用蛊毕竟遭人诟病,想要与清安派一较高低,自然只有可劲把对方也拖下水才行。在整个武林同仇敌忾共同御敌之际,大肆宣扬清安派与天魔教、血煞门关系匪浅,让人莫被欺瞒了去。 不管有证据没证据,总会让人心里存个疙瘩,让一些观望的势力更犹豫几分。 但罗旭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气愤了一会儿,忽然狐疑起来:“你们是来找血煞门麻烦的,那天魔教呢?就你们两个人,能找到血煞门的地方?还能准确地挑了那么多场子?左知遥那小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指天发誓,说亲眼看到你们与天魔教一路同行?那些人还对你们颇为恭敬?还有,那日明明众人都见着你们被擒了,就算不丢了小命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吧?结果你们脱困了不说,看起来还过得颇为自在?” 眼光不由自主地瞄向了穆白,这两小子身上,实在有太多无法自欺欺人的古怪了。 南宫清晏上前一步,挡住了罗旭探寻的目光。这种眼光他前世见过太多次,实在不喜,更不愿意它们落到穆白身上。这也是当初庄长老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时,他那么激动的缘故。 穆白心中念头急转,对着罗旭,能坦白到哪一步?忽然见到南宫回护的动作,以为他要全部说出,心中一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冲口而出:“我是天魔教药师的弟子,我带南宫出来的。左知遥看到的那些人,全部听我的。” 武林中正邪还是非常分明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南宫接受清安派中人异样的目光。 罗旭一怔。穆白仰起脸,毫不退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我拜了他们的药师,但我自认从未做过坏事,我带出来的人是对付血煞门的。现在,天魔教整个退了出去,那些人也一并撤走了。我一个人清清白白,清安派打算把其他的江湖恩怨扣到我头上不?” 少年的眼睛干净清澈,不带一丝阴霾,让人莫名就觉得,他说的话都是真的。罗旭张了张嘴,发现竟然无法接话。 穆白心中侥幸,知道罗旭是个极为正直的人,更加做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正打算趁胜追击,却见南宫清晏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转回去轻轻一句话,粉碎了穆白所有的努力:“罗叔,我成了天魔教的新教主。” 穆白:“……” 罗旭:“……” 南宫清晏的五指紧紧地扣住穆白的手,两人十指交缠,他说:“不过阿白说的其他话倒是没有错,我们杀死了天魔教原教主,这次为害江湖之人已全部伏诛。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被胁迫而来的教众,现已完全退回天魔岭。我想,也算是可以给群豪一个交代了。唔,那教主的尸首和一众亲信的首级都在,完全可以作为凭证。” “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想让我带人去平了天魔岭,我不干。那些人并未作恶,我日后也会约束他们的行为。” 穆白用另一只手捂住脸,已经不想去看罗旭的表情了,低着头叽叽咕咕地补充了一下来龙去脉。着重强调了一番“时也,命也”,不是我们愿意的,是天意难测。 罗旭显然被这个重磅炸弹震晕了,好半天,才挤出来两个字:“胡……闹!” “当时的情形下,我若不接了这差事,天魔教极有可能继续混战。他们四分五裂不要紧,一些胆大妄为惯了的人进入江湖,恐怕得要生出不少事端。我以为,这是最简单有效的解决方法。”南宫清晏道。 穆白和罗旭均是一愣。罗旭细细品味了一下,手中长/枪一顿:“对呀,也是这么个理。” 穆白则看着南宫清晏的侧脸有些感慨,不得不说,前世他能撑那么久不是没有理由的,许多时候,看问题比一般人会透彻许多。 罗旭看看后头远远缀着的属下,忽然冲二人招了招手,待穆白两人凑得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那你们被擒当天的蛊虫又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你们弄出来的吗?” 根据罗旭的消息,当日双清镇一场大混乱,清安派许多人都遭到了蛊虫攻击,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连镇上的普通人家都受到了殃及,影响可谓恶劣。于公于私,都得给出一个交代。那天无数蛊虫护着南宫和穆白的事众人看得一清二楚,虽不确定到底是谁召唤出的,却总逃不过这两人的范畴。 卓巍大约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暂时将事情压住了不外传,但内部若没有个说法,便会寒了众人的心。特别是后来蛊虫又暴动了几次,两名长老和三名舵主都带上了不同程度的伤。 “后来又失控过?”穆白听得着急时,南宫清晏挑起了眉。 罗旭神色凝重地点头:“全部来自当初的那片芦苇丛中。后来卓巍发了狠,带人生生平了整个芦苇荡,火油倒下去烧了三天三夜,烧焦了一大堆虫子。还有些不怕火的,竟是用王水来泼,好不容易才灭了干净……不,还有一些跑了的。穆白,你那条蛇什么来头?竟是领着许多虫子一道突围了出去。众人这才想到,你那银蛇也不是常见的蛇种,很有些疑问……有老人回忆起来,曾经蛊王身边就跟了一条巨蛇,刀枪难入,跟你那条虽模样不一样,却也有很多相似处。” 说到后来,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穆白。不得不说,这是罗旭怀疑穆白的最大缘由。 南宫清晏将穆白往身后扯了扯,迎向罗旭的目光:“罗叔,我有些事要跟您说……您信不信得过我?”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落脚处。随着谈话的深入,罗旭的神色越来越严肃,最后拉起南宫去了别处。穆白听他们将清安派所有高层一个个列入了怀疑对象,识趣地没有跟上去。 反正南宫回来后也不会瞒着他。 一个人收拾了他和南宫的包裹,穆白坐在窗前,心思有些乱。其实,若是由他认下除了失控蛊虫外的一切,会简单许多。 南宫清晏是真正的名门之后,根正苗红,不容有一点点行差踏错。而自己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背景,屁股坐歪一点也不会受太大的诟病。若说天魔教产生了内乱,自己以药师之徒的身份趁乱救了他出来,也不是不能让人信服。他当初出现在黑龙寨,接触到蛊经也并不难,完全可以说滩涂上的蛊虫有一部分是他养的——只要坚决否认失控的蛊虫与他有关就行。 这几件事实在太严重,在这混乱期,可能直接由长老堂决议处置方案的。万一大部分人不信这说辞,南宫就可能处于很危险的境地。 而穆白只小时候在清安派受业几年,没有 第121章 防盗/BOSS的决定 虽说南宫清晏是个公认的大面瘫,很多人永远无法从他的脸上解读他的情绪,但穆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困扰。没办法,两人实在是太熟了,一个最简单的眼神都能准确地了解对方在想什么。 但是现在,穆白非常希望自己能暂时屏蔽这项功能,因为对方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让他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事实上,南宫说出“我生气了”四个字时,语气轻柔甚至带点缱绻的味道,嘴角还挑着一个浅浅的弧度,有点撒娇的意味。但是!从他极具压迫感的动作,黑沉沉的眼神,穆白就是能感觉到,他非常生气!透过那张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汗……)的面皮,穆白觉得自己看到南宫整个人气得在熊熊燃烧。 第一次谈恋爱的穆白顿时怂了。 一不小心把爱人气炸了怎么办?大大咧咧地装作不知道,打哈哈蒙混过关?顾左右而言他,转移注意力?还是扑过去抱大腿痛哭流涕摆出良好认错态度,争取宽大处理?南宫很少对穆白冷下脸,更少露出这种邪魅而危险的表情,直接导致了他应对此类事件经验不足,脑子当机的结果,就是愤怒的boss华丽丽地被无视了。 南宫清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等了又等,见穆白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眼珠子乱转,似乎还在打着先头那些自作主张的主意,愤怒指数顿时爆表。也不再废话,一把抱住面前的人狠狠啃了上去。 眼看着对方眼中乌云密布,很有电闪雷鸣趋势的穆白:“……” 少年修长的身体被紧紧圈住,柔韧的腰身向后弯折,形成了一个诱人的弧度,他有些不适应般地想要伸手推一把,却很快被身前的人强势地压制住。唇舌间强势的吮吸让穆白半个身子都有些发麻,时不时传来的轻微刺痛却让身体兴奋地战栗起来,忍不住抬起身与对方蹭了蹭,反正都是男人,关键时刻用不着矫情。 然后……穆白腰间一麻,身上一轻,整个人被扔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看着眼中明明也冒着火,呼吸都粗重了许多,却生生压了下去,又恢复原本生气模样的南宫清晏,他头一次有了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警惕地开口:“南……宫?” 南宫清晏缓缓地靠近,方才的一场小小亲热给身上带来的兴奋还未散去,让他整个人性感到惊人。但那不疾不徐的动作,以及直勾勾的眼神,却让穆白觉得自己像只被猎豹盯住了的小白兔。虽然这只猎豹美丽而优雅,但自己的脖子更加脆弱,一点都不希望他靠近! 很悲催的,他的“南宫情绪信号接收器”非常灵敏,下一秒,对方就宣布:“阿白,我觉得你需要一点教训。免得你总是在做决定时,抛下我一个人。” “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嗷呜!”穆白这次来不及犹豫,从善如流地想要争取宽大处理,却还是晚了一步,南宫清晏飞快地在他的腰侧又点了几点。 一股热气飞快地从小腹升起,沿着任脉往上蹿,穆白只感到体内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麻痒得厉害,偏偏这麻痒中还带着致命的快感,一阵接着一阵,整个身体都敏感地颤了起来,如果不是穴道被封,他一定会像条被扔上岸地鱼一般拼命跳起来!穆白身体发颤,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眼泪都快被逼出来了,龇牙咧嘴地叫:“嘶……这到底是什么鬼?” 还不敢叫大声了,生怕隔不了几个房间的其他人听到。方才南宫点的几个穴位在双黄蛋那儿学到过,很不起眼,为什么加在一起会有那么强烈的效果? “唔,你也知道,我曾拿到过血影真经。那后头,附了几样……挺有趣的功法。前世没地方尝试,现在看起来,的确挺有意思。”南宫清晏看着少年被激得绯红的眼角,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俯身在对方唇上咬了一口,感到穆白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手上却不留情,又在他膻中附近几处按了下去:“放心,不伤身。” 穆白猛地整个人向上弹起,脖子后仰出了一个脆弱的弧度,又重重地落了下来,一头黑发全都散开,满身都是汗,看着南宫眼中又开始燃起了火——这回不是怒火——心情简直悲愤。他像一条缺水的鱼般大口喘着气,试图暂时压下身体中作乱的快感,无语凝噎:“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么邪恶的东西在?” 到这会儿,他自然知道那“有趣的功法”是什么了,可他写文的时候压根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啊!赌一车黄瓜!好吧,查资料的时候,眼睛瞟到过一些助兴的药物,当时脑补过一点点邪恶的功法……难道他又不经意间挖坑把自己填了?! 胡思乱想间眼看南宫的眼睛更危险地眯了起来,穆白顿时惊了:“停!打住!有话好好说!” 南宫清晏的手悠悠地抬起,悬在离穆白的身体不远处,穆白的眼珠子胆战心惊地随之移动,都快成对眼了。就在身上的感觉慢慢退去,他以为这位爷会高抬贵手时,南宫又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唔,那你说吧。” 汹涌澎湃的快感变成了涓涓细流,但是……还是受不住啊喂! 穆白觉得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敏感了起来,稍稍动一下就酥麻得要命,连衣服蹭到一下都恨不得整个人弹起来。里衣已经湿透了,下身的某处更是湿到外衣上都能看出来了,偏偏某位恶魔还在耳边慢斯条理地低语:“不说的话……” 黑化的boss真可怕!穆白泪流满面:“说说说!我以后有事一定先找你商量,绝不自作主张!” 喵了个咪,等小爷能起来了一定先k你一顿!这一刻,穆白无比深刻地意识到,男人间的问题只有两个方法可以解决:拳头和x。 不过现在,他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无比诚挚。 可惜,对方是同样了解他的南宫清晏。那双好看又危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穆白,直看到他心底的那点战意都消了下去,小心肝儿又颤颤悠悠地提了起来,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一搂穆白的腰也躺到了床上:“阿白,我不气你自作主张,气的是你的主张里全是自己一个人冲锋陷阵。” 穆白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 说起来,自己的确习惯了把南宫当个孩子,宠着纵容着,遇到事就习惯把他拉到身后保护起来。他转过头,看到南宫温和的眼神,原本风雨欲来般的眼中此刻一片澄净。大约是近来总在紧张的激斗中度过,让他的五官的线条似乎愈发凌厉了几分,当初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大人的模样,里头灵魂更是经历了两世的风霜。 他不由自主地便脱口而出:“我也是前一世一个人惯了,以后,我会试着什么事都与你一道面对。” 腰上一麻,穴道解开了。穆白一跃而起,狞笑道:“在那之前,小爷先把场子讨回来。” 伸手去掐南宫的脖子,竟然把小爷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简直不可原谅。而且!撩了就晾着人干事?! 南宫清晏也不管被穆白掐着前后乱晃的脖子,大手一捞,身子一转,两人重新滚到了床上。气息不稳起来的同时,手也不那么规矩了起来。穆白现在半个身体还是酥麻的,愤愤地嗷呜一口咬在南宫清晏的肩上。 对方的眼睛弯出了一个愉悦的弧度,成功地让穆白晃花了眼。 事后,到底也没绕开之前的问题,穆白问南宫:“你跟罗叔聊了些什么?之后我们怎么做?” 南宫清晏衣襟半敞,闻言收起了有些慵懒的模样,眉宇间变得凌厉起来:“我们讨论了些可疑的人选,不过,在对方露出狐狸尾巴前,先让自己崭露头角再说。” 看着穆白一时没有缓过来,南宫清晏解释道:“我们把之前的路线变一变,仍然找血煞门的麻烦,但加上一点,解救被他们控制的大小势力。前些日子挑了血煞门的地方时就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了,若再有恩于各门派……” 穆白很快反应过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南宫清晏这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比他这个作者拥有更敏锐的嗅觉,更了解江湖上的规矩。这次围剿血煞门,对月明山庄和清安派是个机会,对想要借此出头的青年,同样是个机会。 若是他们在此役中大展神威,让江湖上都知道了这么两个新秀,那么清安派内部对他们的态度自然也会重视起来。至少,不会像前世一般,有心人一推波助澜,除了与南宫辙最铁的一拨兄弟,其他人或态度暧昧或漠不关心。归根到底,算计一个人人关注的人比算计一个默默无闻的人,要难很多。 再者,正道人士最怕的就是欠人情。血煞门之前的血洗行为已让很多人吓破了胆,若在这时候救出许多后来被擒的人,将来若两人有事,不论真情假意,那些人都不好袖手旁观。 前世的南宫没有机会,这辈子,他们却有。 “可是我们的功夫……”穆白有些迟疑。大光明功与血影真经会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我们有这内力打底,却不必走这两门的路子。”南宫清晏抬头,眼中满是意气风发,“我有南宫家的功夫,你前世也有高人指点,是时候让这两门功夫名扬天下了!” 距离南宫辙失踪,已接近十年。南宫的前世,更是沉寂了二十多年。南宫家的功夫,该重现人世了。 穆白愣了一下,想到前世那位领自己入门的老人,那位落寞地感叹武林已逝的老人,身上的血液也沸腾了起来。在这个世界,武道昌盛,是时候让老人的绝技,惊艳世间了! 第122章 防盗/BOSS小白崭露头角 呼哧,呼哧……挥舞着两个巨大铜锤的大汉只觉得手上渐沉,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一滴汗从额际滚落下来,在眉毛上颤颤巍巍地悬停许久,但他连甩个头或稍微抹一把都不敢,有些充血的双眼死死地盯住那如影随形般的少年。 不过十招开外,自己已是左支右绌,到了强弩之末。而对方显然还未使力,脸上冷冷的,呼吸丝毫不乱,连那风中舞动的头发丝都似乎诠释着游刃有余四个大字。 在江湖上横行这么多年,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无力过。 奋力的一击又落了空,大汉猛地发出一声暴喝,其中一个锤子脱手而出,劈面砸向对方。不待他反应过来,手中又飞快地动了几下,原本砸向面门的铜锤方向倏然数变,旋转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砸向了对方的肩部。原来两锤之间连着一根细细的银白色链子,哪怕一锤脱手,依然不会脱离掌控。趁对方闪避之际,袖子一扬,数十枚蛇形镖脱手而出。 这“脱手锤”是他数十年苦练的精华,一般行走江湖使锤子的多凭浑身的力气,但他能做到举重若轻随心所欲的程度,不得不说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而现在双方距离很近,脱手锤一出,蛇形镖紧随而上,对方哪怕身法再快,也很难全然避开,镖上喂了剧毒,只要蹭破一层油皮,便是鬼神难救。 曲水三煞在此盘踞十数年,坏事做绝却依旧没人能拿他们怎么办,不是没有缘由的。 刚被解救出来的、形容狼狈的易水山庄中数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庄主更是喊道:“当心——” 前两日,他的亲弟弟便是死在这见血封喉的蛇形镖下。那庄主实在不明白,那对战中的少年明明功夫比对方高出一大截,好几次都有机会将其毙于剑下,为何还迟迟不动手,反而让对方使出了绝技? 而他们身边,冲进水牢救出他们来的十余人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一副毫不担心的模样。 下一秒,只听“叮叮叮叮”几声,那俊美异常的少年身形快到几乎看不清,一袭浅浅的水蓝色闪动间,几十枚蛇形镖竟是全都在极近的距离内被封了下来,扑簌簌落到了地上。他近乎漫不经意地抬了一下眼,看着又转了个方向撞向自己太阳穴的铜锤,剑柄一抬,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铜锤底部,巨大的锤子倏然飞上半空,那大汉措手不及,两百多斤重的身体竟生生被拎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变招,那少年飞起一脚,正踹在他心口。 大汉一口血喷出,向后飞出几米远,轰然倒地。砰砰两声,巨大的铜锤掉到了地上,尘土飞扬。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试了几次俱是失败了。 南宫清晏则在大汉落地后,看都没再看对方一眼,仿佛早已笃定他已无力翻身。抬眼四顾,三煞中另一人已被罗旭的长/枪扎了个窟窿,而穆白则与最后一人激战正酣。那人擅长用腿,一十八路连环腿爆发力极强,一般而言,江湖上用腿讲究“好腿不过膝”,主攻下盘,但他上中下三路兼顾,招呼向头面的腿法竟也是凌厉至极。 只不过今天,他是注定要踢到铁板了。 穆白贴着那人的周身游走了一番,已经熟悉了他的路数。见那人一脚飞起,忽然兴起,一反往日乘隙而入的轻巧身法,也是微微往上一跃,一模一样地一腿飞出,两人的腿在半空中遇到了一起。 那人天生双腿有奇力,能一脚蹬断一株合抱的大树。易水山庄的庄主想要这么说,话在舌尖绕了半圈,终于没说出来。 而战圈中的两人,则已见了分晓。 穆白轻飘飘地落地,而他的对手僵了一瞬,没有飞出去,而是飞速地砸到了地上,砰地一声,让听到的人都觉得疼。那人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出去的那条腿奇痛无比,再也抬不起来了。 他想起三煞与三人单打独斗,只要赢了便可以离开,所有人不得再追的事先约定,一咬牙,忽然一手在地上重重一拍,另一只手飞速地在伤腿上点了几下以免疼痛影响自己太多,整个人飞快地弹向了穆白,剩下的一条好腿踢出,瞬间击向对方的五六处要害。只要一处落实了,穆白不死也得重伤。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他最后的绝招了,不由得暗自摇头,以他对面那清秀少年的实力,哪怕接下有困难,飞身撤退却绝不是难事。这一步棋,却是注定要落空了。 这时候,穆白却迎上前了两步。 那人的腿法虚虚实实,瞬息万变,然而不管他怎么变,穆白都轻轻松松地化解了。有一腿明明似乎鞭到了他胸口,他的身体竟似突然收缩了一下,然后如一尾泥鳅一般倏然滑开,身体一转,一手已虚虚捏住了对方脚踝,另一手搭在了对方腿上,肘部微微一沉,外人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那个庞大的身躯竟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这一次,那人再也起不来了。 穆白拍拍手,左右看看,一下子在乱哄哄的背景中找到了安然站着的南宫清晏,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伸爪子挥挥,跑了过去。反正剩下的虾兵蟹将已经卷不起风浪,用不着他操心了。 罗旭的两个手下上前,将南宫清晏和穆白打倒的两人捆了起来。 一旁有人大奇,问道:“此等恶人,不就地诛杀么?” 对方笑眯眯地回答:“这等恶人,自要留着让所有受害者看看,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对方了然,这是要昭示全武林,诛除败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确是增长士气大快人心的法子。 事实上,这位仁兄想多了。事情的起因,只是穆白不习惯任意取人性命,虽知这些都是依附血煞门的败类,但一般能制住的还是出手制住,再请罗旭帮忙核实一番这人是否罪大恶极。反正多是当地恶霸,他们做过什么事很容易打听。 至于南宫清晏,纯粹是按着穆白的喜好来而已┑( ̄Д ̄)┍。 两人此次任务结束,不再参与后续的收尾工作,冲罗旭点点头,一前一后翩然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还有些呆怔的易水山庄诸人轰然炸开了锅。这两名少年是谁?成名数载的悍匪在他们手下竟是玩儿一般地败了,若不是他们亲自与三煞交过手知道厉害,简直要怀疑方才的两名大汉是中看不中用的了。 易水山庄的庄主不敢打搅正忙着的罗旭,道了谢之后看到对方不耐烦寒暄的神色便识趣地退了下来,却在与他们一道的其他人中看到了几张熟面孔,于是凑过去打听:“方才离开的两位少年侠客是?” 有人回答:“厉害吧?这一路,可都是那两位少年打头阵呢。据说一位是清安派前掌门唯一的独苗,另一个则是隐逸高人的关门弟子。” “啧啧,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啊,这身手,放眼整个武林也当得起这个了吧?”那庄主比了个大拇指。 “今儿个还不算什么,前些日子在乾阳收拾乾阳老怪才叫精彩呢!那乾阳老怪成名多少年了,两柄快剑使起来只能看到两团寒光。可那南宫清晏——就是水蓝衣服的那个——竟生生盖过了他一头,手中重剑舞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直把乾阳老怪逼得无处可逃。最后拼着双剑尽折,抢得他一个稍微的停顿,弃了断剑便一掌拍了上去……”一人插嘴。 头一次听到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那乾阳老怪数十年的内力,若是击实了……” 也有人想到方才的两场激斗,也知道两名少年都好好的,插口道:“不过南宫家向来以高妙的轻功著称,要躲过想也不难。” 前头那人摇摇头:“那南宫清晏不闪不避,也是出了一掌,就那么接了下来……唔,他右手还拿着重剑,左手接的。两人双掌一相交,乾阳老怪飞出去几丈远,手骨尽折,胸骨都断了好几根。” 易水山庄旁听的人均是目瞪口呆,有人不信道:“他才十几岁呢吧?能有这等功力?” “你还真别不信,另一个叫穆白的……”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说了开去。 而作为众人谈论焦点的穆白和南宫清晏,则沿着新的地域绕了几圈,细致地在不起眼处做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标识,希望万一忠叔看到,能够循着来找到他们。 几个月过去了,两人与罗旭一道,在血煞门的地盘内挑了无数场子,战过血煞门的杀手,打过附庸的大小混混,收拾过曲水三煞这般的恶人,无一例外地都做下了这样的标识。 他们的队伍由一开始的十来个人打游击,变得越来越庞大,现在已经不需要四处开花了,占下了一块地方作为大本营,还在一点一点向外扩张。血煞门花了大力气想要拔除,无功而返还是轻的,大多时候还折了一些好手。 而穆白和南宫清晏两个大放异彩的年轻人,他们的名字在被解救的势力中悄然传开。有人对他们感激不尽,有人欣赏看好,有人觉得两人前途无量尝试套近乎……总之,倒也算达到了目的。 时候已经是深秋了,一两片褐色的枯叶牢牢地抱住枝头。在这有些萧瑟的秋景中,南宫清晏眼尖地看到了远处有一点极其讨喜的橙黄色,靠近了一看,竟是一树黄澄澄的野果,累累的果实将枝头压得弯了下去。 几只枝头啄食的鸟儿被吓了一跳,拍着翅膀飞起。 这也算是常见的野果了,南宫伸手摘下一个完好的,递给飞掠而来的穆白。穆白有些好奇地掰开,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余味悠长。 就像爱情的味道。 南宫清晏在夕阳的余晖中,笑着眯起了眼。 第123章 防盗/BOSS小白崭露头角 这次跟着罗旭出来寻人的全是他的心腹,忠心耿耿,命令一出,立刻便能执行得非常到位。找到穆白二人的消息在罗旭的帮助下,初期瞒得是滴水不漏。等事情逐步按计划进行,穆白和南宫清晏的名声也一点一点传开了。 罗旭不爱玩心眼,但并不代表他不会。为了最敬重的兄弟的孩子,可以稍稍破一次例。更何况,清安派这些年对外疲软无力,内部扯皮不断,情况实在反常,他也恨不能早日揪出那包藏祸心的幕后之人。 争取得一个宝贵的时间差,罗旭又在一次通讯中,着重强调自己正紧锣密鼓地建立“敌后根据地”的同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两个小子已经找到了,由我罩着呢,诸位不必太过挂怀。然后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开始了信息轰炸。载着两人辉煌战绩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送到了清安派,每次有白鸽自远处飞来,总会有穆白和南宫清晏两人浓墨重彩的一笔。 罗旭先是以他一贯的大大咧咧的口吻说,我非常严肃认真仔细地问过这两小子啦,当初那事儿不是他们做的,派内说不定还藏了些别有用心的人,掌门你一定要小心啊,别让人趁机给阴了。然后语气一转,十二分惊喜地说,南宫这小子出来历练的时间虽短,但成果显著啊,现在的身手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比他老子当年初出茅庐的时候还强呢,哦还有穆白这小子,踩了狗屎运遇了高人啦…… 以上自然都是废话,然而底下列出的一项又一项,却是实打实的成绩。最近在特殊时期,清安派的高层全都聚集在一起议事,每次收到讯息,全是由一人拆了直接读给在场所有人听的。于是上至长老,下至舵主,全都听说了南宫清晏和穆白的战果。 一开始有人以为罗旭疯了,说谎也不带这般不着调的。然而随着纸条雪片一般地堆了满桌,每次都有一些近乎匪夷所思的战绩传来,所有人都沉默了。有人开始寻思,难不成罗大嗓门说的都是真的? 好像,可能,也许,应当……是真的。除非罗旭疯了信口开河,否则,他列出的这些事,就算他和他带出去的人手会分/身术,也完不成吧?卓巍不由地翻出了最早的那封写着“青出于蓝胜于蓝”的信,乱世中最容易出现惊才绝艳的人物,难不成,那两个孩子,真的早早地在江湖动荡中,显露出了惊人的天资? “天赋”二字,是最让人羡慕不来的。几名跟着父辈刚刚在江湖上露面,在派内也开始学着做事的少年露出了向往和敬佩的神色。江湖中人,到底还是敬畏强者的。 最近同样在围剿血煞门中崭露头角,有资格旁听派内大事的安辰轩紧紧地攥起了拳头,用力之大,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节。这样一来,他所有的努力,在众人眼中,又变得黯淡无光了。他觉得前些日子自己的洋洋自得,就跟小丑一般。 帮着整理消息的卓倾烟担忧地看他一眼,这个恋人,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或许……不是看不懂,而是越来越不想了解他真正的样子了。曾经的曾经,他高大俊朗,幽默风趣,带着落拓的气息和一肚子英雄的故事闯进自己的世界,有他在,自己便觉得无比的安心。而现在…… 周洵已经过了小年轻大惊小怪的年纪,平静地将最早那封信抽出:“当初蛊虫一事,掌门,我们是否也该留个神?现在关键时刻,万一身边真有那别有用心之人,恐怕酿成大祸。” 此话一出,不少人点头附和。 不说清安派诸人心底到底如何看待这件事,当这些消息不知为何短短两日内便传遍了应邀前来助阵的势力耳中时,众人的反应倒是出奇地一致:清安派就可劲儿吹吧,给后辈造势也不是这般造的,也不怕吹破了牛皮圆不回来! 话虽这么说,大家心里都清楚,江湖上是要升起两颗新星了。 “忽然间就放出这许多消息,不会太过突兀了么?”南宫清晏问罗旭,“会不会适得其反,让幕后那人急了眼?” “急了眼有本事跳出来咬人啊,也好让大伙儿看看,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罗旭连日奔忙,满脸胡子拉碴,不耐烦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看看一旁同样有些忧心忡忡的穆白,拍拍他脑袋,“放心,我们占了先机,无论如何,他都被动了。况且,这么一张罗,江湖人都以为清安派要把你们两个后生隆重推出了,按卓巍的性子,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表明你们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之前,不好意思自己打脸的。那人要动你们,会困难很多。”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不知是这出乎意料的一招打乱了搞鬼之人的节奏,还是穆白与南宫清晏躲在大后方,对方鞭长莫及。总之,接下去的日子里,两人打打怪谈谈恋爱,倒是没有任何麻烦来寻,而两人的功力,也是日进千里,完全不是当日谁都能欺负一番的小萝卜头了。 在这个有了独门功法便死死捂着生怕被旁人窥得门径的年代,从未听说过把两大邪功放在一起练的事,而穆白和南宫清晏偏偏若无其事地便做了这么件惊世骇俗的事。误打误撞之下,竟还成功开启了一条新的路子。 目前为止,两人的功力稳步提升不说,内力之精纯,也丝毫不必那些苦练了几十年的人差。穆白前世有丰富的武学理论为底子,加上双黄蛋的研究,与南宫清晏一道有意控制着习练大光明功和血影真经的速度,顺道不断梳理其他经络,一来二去,体内愈发通畅,习练起旁的功夫来也丝毫没有滞碍。 天气越来越冷,铅灰色的云压了几日,天空终于飘起了细小的雪花,地面上一点一点被白色覆盖。 南宫清晏找了一面陡峻的山崖,趁夜自上往下泼了大桶的水,第二天一早,整面崖壁上便是光溜溜的一层冰,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光。南宫清晏提了一口气,慢慢悠悠地从底下一直走到了顶部,宛如闲庭信步。 算是实现了当初与穆白说的“上得凌云壁,方不负为南宫家人”的豪情。 在南宫清晏一步步向上走时,穆白手中一左一右,托着两只比麻雀略小的灰色鸟儿。这种鸟非常机敏,又格外畏人,被穆白捉住后,发出了极其尖锐的叫声,扑棱着翅膀试图逃跑。奇怪的是,它们身上没有任何丝线捆绑,也无任何受伤的痕迹,竟是无论如何都飞不起来。 穆白眼睛看着绝壁上的南宫清晏,手上却如权衡称物,鸟儿细小的爪子稍稍一蹬,还没来得及借力,手心的力道已瞬间撤得无影无踪,小灰鸟儿便是一脚落空,翅膀乱拍却无济于事了。 世上的功夫,练时大多讲究外放,注重不断提升速度和力量;而当初老人教他的,却是不断地内敛。慢得下一分,便快得起十分,能收敛到骨子里,关键时刻爆发出来才能所向无敌。 这便是柔弱胜刚强之理。 前世的穆白虽能明白个中原理,也见过老人的种种不凡之处,到底身体条件已经不允许,再怎么练,离最高深的一部分总是隔着一层。而这一世,终于初窥门径。 南宫清晏终于到得峰顶时,回首展眉而笑,忽然一跃而下。穆白一扬手,两只鸟儿扑棱棱地飞向了远方,而穆白纵身而起,两人在半空中相遇,同时出拳。一个大开大合,一个贴身游走,斗到酣处,只见拳影翻飞,难分彼此。 手下来找罗旭时,只见他又是欣慰又是落寞地看着远处开始斗起剑来的两个年轻人,不无感叹地说:“岁月催人老,嘿,不服老不行啊……” 到底还是欣慰占了上风,罗旭一拍身旁的柱子,哈哈大笑起来。想起生死不知多半已遭不测的南宫辙,粗豪的脸上起了几分怀念,眼眶微红。 有白鸽冒着风雪飞来,传达了一个消息,清安派,终于大致确定了血煞门总部的方位。 在卓巍的号召下,所有赶来的势力开了一次武林大会,虽然匆匆忙忙有许多不尽人意之处,却还是确定了“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宗旨。卓巍希望推举一名德高望重之人担当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可暂时称为盟主。但少林武当峨眉青城诸派均推辞了,最后,众人一致决定,由东道主清安派总负责此事,卓巍可临时调遣各路英豪,但有差遣,当仁不让。 而清安派的内部也进行了一次秘密的会议,长老堂所有的长老都穿上了正式的衣袍,经过郑重的讨论,为了彻底拔除血煞门这根毒刺,更为了最后能当着所有江湖人揭露左常辉的真面目,清除武林败类,为前掌门报仇,特许卓巍不必掌门令,便能随时调动清安派的所有人力,包括清安卫。 时隔多年,卓巍终于真正拥有了掌门的权力。 血煞门总部的大致方位定了,具体位置有三个可疑之处。卓巍处兵分二路,分头确认。远在后方的罗旭接到消息,立刻启程前往最后一处。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穆白和南宫清晏踏雪扬鞭,随众人一道,开始了征程。 第124章 防盗/BOSS小白在血煞门 江湖的动荡让许多黑色灰色的产业都有些萧条起来,然而也有些地方,这种影响并不那么明显。比如说,欢场。 天色刚刚擦黑,一些白日里门可罗雀冷清萧条的街道便从休眠中醒来一般,迫不及待地挑起了一串串大红灯笼,烛火跳动,朦胧而暧昧。龟奴和搔首弄姿的姑娘站在门前,脸上笑成一朵花,眼睛却精明地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丰富的经验让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今夜潜在的主顾,谁是不必搭理的穷酸。 街上最大的青楼有个很俗的名字,怡红阁。俗归俗,有人买账便成。它高墙大院雕梁画栋的气派,它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陈设,它丝竹声声轻歌曼舞的旖旎,它燕肥环瘦千娇百媚的美人,都是人们流连不去的理由。当然,它的门槛也不是所有人想跨便能跨过的,目光昏聩的官员、大腹便便的商人和打扮花哨浮夸的公子哥儿才是这里夜生活的主场。其他人若垂涎其中的美人,就得好好心疼一番荷包了。 穆白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长袍,头发用一个精致的玉冠束起,大冬天的手里还附庸风雅地拿了把折扇,沿着热闹的大道一路前行,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口中不时啧啧有声。他年纪轻轻,身材修长,所练的功夫又内敛得很,脚下稍稍飘一点,便无端多了几分风流,乍一看去,与路边擦肩而过的时髦而轻浮的浪子并无多大区别。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穆白笑吟吟地向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点头致意,又在对方眼睛一亮想要扑上来时赶紧脚底抹油,觉得很是新鲜。可惜,身边有人不解风情,传来的气息越来越冷,穆白打了个哆嗦,手肘不着痕迹地捅了一下对方:“哎哎,收敛着点儿,你是来寻欢作乐的,不是来寻仇的。” 鉴于南宫清晏的这张脸太有冲击力,足以让大部分男男女女羞愧不已,现在他顶了一张其貌不扬的人/皮面具,衣服里头也塞了些东西,打扮成了一个魁梧而木讷的随从,倒是不起眼得很。 闻言,他嘴唇不动,声音却凝成了一条线,传入穆白耳中:“唔,原来你也知道‘收敛’二字呀?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混进怡红阁,不是当街卖弄风情。” 穆白差点被口水呛到,一面假装色眯眯地瞟向一名姐儿,一面暗搓搓地瞪南宫:“你这什么破形容?” 卖弄风情,还不如直接说卖弄风骚呢。他不是演员出身,违背本性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个纨绔容易么? 南宫清晏微微抬着下巴,一脸“我很不爽”“我要爆发了”的模样。穆白瞪了他一会儿,又心情好了起来,抽抽鼻子:“哎呀,好大的醋味~谁家炒菜打翻醋坛子了吧?嘿嘿~” 板着脸的南宫终于有些无奈起来:“莫调皮。”真是一言不合就耍赖。 “走吧走吧,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总要好好长长见识才不虚此行。”穆白弯了弯眼角,故意大声道,摇头晃脑地向前走去。 南宫清晏看着他走得像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觉得牙根有些痒痒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痒痒。 穆白一路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绕道了中央最热闹区,仿佛有些举棋不定一般。这是生面孔来这边的常态,并不惹人生疑。 一名醉汉东倒西歪地被几个随从扶了出来,他的脚步拧成了麻花,却坚持自己没醉,想要推开扶持的人,却不意撞到了一名路人,哇地一声吐在了对方身上。那人也不是好惹的,两伙人当即吵在了一起。又有一个落魄书生大约用完了所有盘缠,被两个龟奴架了出来,却还赖在门口不愿离去。 灯火通明的街心有了一瞬间的混乱,有人停下来看热闹,也有人警惕地四顾着围了上来,以免有人趁机闹事。幸好,小小的闹剧不过持续了一会儿,众人都有些无趣地散了。 而这期间,穆白和南宫清晏已经不露痕迹地拐进了怡红阁旁的一条窄小巷子,听得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立刻不动声色地跃上了墙头,一面脱下显眼的衣袍,露出底下的黑色夜行衣,一面飞快地跳进了内院。 “外松内紧,有门儿。”穆白贴着阴影处飞快地动着,小声对南宫清晏说。 天魔教的总部在大山深处的天魔岭,重重阵法护着,普通人根本闯不进去。而血煞门的总部,却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味道,三个疑似据点全在热闹的街市上。这怡红院,便是穆白和南宫清晏此次的目标。 他们也想过直接潜进去。然而这怡红阁的地理位置说普通很普通,说特别却也相当特别,前后的街区全是白天清冷,晚上热闹,左右狭窄的小巷子一通到底,一般没人出入,有只猫儿通过都一目了然。它把一切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却相当难潜入。 罗旭的手下在前几日大大方方地进过楼中,却没有看出端倪。只知道怡红阁分前后院,前院花天酒地有钱就是爷,后院却只招待贵客,并非他们短期可以混入的。无奈之下,只好派轻功最好的两个小的来探个究竟。 借着人为制造出的一场小小混乱,目前看来,还比较顺利。 相比前院的喧闹,后院显得清净不少。地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一些四季常绿的植物错落地点缀在院中,叶片上压着白色的雪,带了几分清冷的雅致,挂在树上的灯笼也更精致了几分。但这并不妨碍它作为欢场的事实,一个个布置得各具特色的小院中,隐隐传来暧昧的声响。有身体没长开的小丫头忙着端茶送水准备干净的衣服,也有护院时不时地往来,脚步轻灵,井然有序,显然是练家子。 然而大的青楼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请一些练家子并不稀奇,还不能证明这儿有问题。 穆白和南宫清晏小心地躲着护院,在巨大的后院溜达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特别刻意的人或事,两个年轻人踌躇地站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有些头疼了起来。难不成这一个个小院,一间间房子,真的都要一一探过去? 想也知道大部分的地方都在做什么好事,看了不会眼睛坏掉吧? 穆白看看南宫,南宫看看穆白,最后同时一握拳,豁出去了。 第一间房,南宫舔了舔手指,悄悄地在窗户上弄了个洞,往里瞟了一眼,立刻转开了眼睛,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穆白有些好奇地往里看了看,只见到一个肉山一般的白花花的胖子,那层层叠叠的肥肉实在太倒胃口,竟让人完全忽略了他正气喘吁吁地做某项原始运动。 穆白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体型,还有力气动?” 南宫清晏伸出两根手指,拎着他的耳朵转过他的脑袋:“别看,眼睛要坏了。” 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两人到底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劲爆的画面,最初还强装镇定,穆白还嘴硬地调侃两句,慢慢地耳朵尖就开始发红,到了后来,脸上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这般过了许久,始终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倒是看了一堆乌七八糟的事,有几次穆白差点忍不住冲进去宰人,还是南宫清晏拉住了他,往里头弹了些小虫。虽然不会要人命,却也够某些不把人当人的家伙好看了。 一来二去,穆白最初的“侠客夜行,深入敌方,刺探消息如探囊取物”的新鲜和兴奋感便散得差不多了,颇有些受打击,垂头丧气的。南宫清晏借着路上微弱的灯光,看到他有些沮丧的模样,像只软软的受了刺激的小动物,竟是意外地有点萌,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谁知穆白正有点开小差,想着今夜是否就要这般无功而返了,南宫清晏出手又无声无息的,忽然间一只手拍在脑袋上,顿时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便向后退了半步。正好碰到一根斜斜支出来的树枝,枝丫上的灯笼顿时晃悠了起来,一下子引起了护院的怀疑。 眼看三个方向都有人快步赶过来,闯了祸的南宫清晏心虚地拉起穆白就跑。 后头是一小片低矮的平房,应当是平日里杂役的住处,虽然算不上破旧,相比前头的精致,到底有些寒酸。这个时候杂役应当也都忙着,只有冷冷清清的几点灯火,一个瘦骨嶙峋的驼背老太太踢踏踢踏地走出来,把一个大扫把放到了门口。 穆白二人鬼鬼祟祟地在平房附近躲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追上来,终于舒了一口气,打算转到前头去,老老实实有始有终地完成之前的事。 一阵夜风吹来,南宫清晏忽然顿了一下,一下子拉住了要起身的穆白。穆白的反应也极快,立刻往回一缩,两人贴得近了一些,同时向阴影中移了移。 有一些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极为绵长的呼吸声。两人刚刚缩好了不动,便有四条黑魆魆的影子极快地掠来,一面飞奔,一面极为警惕地四下环顾。为首一人来到放着大扫把的房间前,轻轻扣了扣门,压低声音问道:“没发生什么事吧?” 有些掉了漆的门打开,前头的老妪身形若鬼魅般晃了出来,哑声道:“没事,有情况?” 那人摇摇头:“前头一盏灯笼晃了晃,大约是夜风或夜猫惹的祸。” 老妪点点头,又不言不语地退了回去。 穆白心中怦怦跳,知道大约是找对了地方,若是一般的欢场,能有这般的高手?这四人的功夫,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可比。南宫清晏显然也抱着同样的心思,那四条人影飞快地离开后,两人全都默契地一动不动。 果然,不一会儿,又是四条人影从几个方向包抄而来,眼看这边没有任何动静,才放心地散去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娇柔的笑声:“门主真当好生谨慎呐。” 穆白微微一怔,这声音,颇有些耳熟。正思索间,手上一紧,回头就见南宫清晏飞快地做了个手势,拉起他便退开了一段距离。 接着是一个沉稳的男声:“还请三娘莫怪,小心驶得万年船。” 有人奉承道:“哪里哪里,正是有门主的苦心经营,才有今日血煞门与月明山庄、清安派分庭抗礼的辉煌啊。” 前头的男声再度开口,似有些不悦:“这里到底人多耳杂,我们到了地方再谈吧。” 借着淡淡的月光,穆白看到七八个高矮胖瘦皆不相同的人不疾不徐地走近了那小小的平房,其中一个窈窕的身影上方,有两只飞鸟一般的东西不断地盘旋着。 这大晚上哪来的飞鸟?想到之前有些耳熟的女声和南宫的反应,穆白忽然反应过来:那是赤眼幻蝠叶三娘!至于那走在最前头的高大身影,应当便是血煞门的门主了。 一只蝙蝠似乎发现了这边藏了活物,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扑棱着想要飞过来。幸好两人已退到最偏的客房附近,叶三娘往这边看了看,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呼哨将蝙蝠召唤了回去。 第125章 防盗/BOSS小白在血煞门 七八人一道走进那间不起眼的小平房,弄出的动静极小,而且很快就过去了,周遭俱寂,仿佛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般。驼背的老妪踢踢踏踏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来,将大扫把拎了回去,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就像一个最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太太。然而随着她的几声咳嗽,周围的风非常微妙地动了动。 穆白向那几个方向仔细看了看,果然,不起眼的角落里都悄悄守上了人。他以前听郭老说过,一些爱疑神疑鬼的江湖门派在招待外人时,往往怕被人瞧了底细去,客人到时,守卫与防布都故意做得与往日不一样。现在看来,倒真有这么做的。 按理说,方才的小房间进入四五个小个子都该转身不方便了,到底是怎么一次性容下不乏彪形大汉的七八人的?而且那些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哪怕忌惮着血煞门,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真的全都愿意龟缩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小房间内谈事儿? 穆白正疑惑间,听到紧闭的房门内转来轻轻的格格声,顿时了然。自己先入为主,总觉得这儿应当便是血煞门的总部,但对于人家来说,大约只是总部的一个入口罢了,那小房间内,自是别有乾坤。之前应当是那群人一直说着话,他和南宫又离得远,才没听到机关开启的声音,这会儿什么杂音都没有,才听到了关闭的声音。 拿这么个青楼作掩护,既能赚个盆满钵满,又不论出现什么生面孔都不惹人生疑,血煞门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南宫清晏伏在穆白身侧,呼吸轻到近在咫尺也几不可辨。但是从赤眼幻蝠出现起,他就异常沉默了下来。穆白知道他的心情,当初围攻南宫辙的西域虫母和风度老怪已经死了,还剩下一个赤眼幻蝠以及幕后黑手左常辉,看到叶三娘出现,自然不那么好受。 穆白有些担心,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南宫清晏回头,面上还带着几分肃杀,眼神却柔和了一些,比了个没事的手势。 穆白比划着,我们怎么办?继续守着,回去,还是在这儿找找忠叔? 小小的怡红阁内藏了不少高手,以他们二人的身手,虽然说不上龙潭虎穴,但打草惊蛇总归不太好。南宫清晏犹豫了一下,叶三娘的老巢都大致知道了,不急于一时,忠叔不知在怡红阁还是混进了小房间内的地盘,两人没头苍蝇似的也不好找。 到底向外指了指,示意:先回去,跟罗叔汇报了再说。 反正找对了地方,马上就会有行动了。 穆白点点头,两人避开那些暗哨,贴着屋顶滑到地上,跟两只灵猫似地悄无声息地落了地。一回生两回熟,走过一遍的路再次走起来毫不费劲,要不了一会儿,两人便出现在了怡红阁的后街上。 这边沾着隔壁街道的光,大晚上的也相当热闹,不过到底没有那头的人声鼎沸,穆白和南宫清晏摇摇晃晃地走了没两步便到了街尾,行人寥落,街道空旷而清冷。夜色已深,天空孤高而幽深,道旁的残雪散发着寒意。穆白被迎面的凉气一激,打了个哆嗦,怡红阁中暧昧的暖意散了个一干二净。 回头看看,有谁知道那一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欢场背后,藏着一群最血腥的人呢?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不在意,每个人都只关心着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平民百姓想着柴米油盐,往来商贾想着家财万贯,寒窗学子想着高官厚禄,将相王侯忙着下一盘盘制衡的棋……会与血煞门拼个你死我活的,也就自己这群首当其冲被侵犯了利益的江湖人罢了,其中为了所谓正义而战的人,恐怕少得可怜。 这么一想,充满了豪情壮志的江湖,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渺小了起来。天高地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江湖之大,也不过是千万张口在吵架,千万个拳头在互殴。 穆白不是一个喜欢经常进行哲思的人,在他看来,世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足够五彩缤纷活活泼泼地度过一辈子了,何必把短暂的人生都用在枯燥的思考上?但是大概最近奔波比较多,或者这个夜晚气氛正好,竟是不由自主地便想了许多。 正有些茫茫然间,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牵住了他。微微转头便看见南宫清晏的侧脸,薄而柔软的唇,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忽然间晃晃悠悠的心便落回了胸腔。穆白突然起了兴趣,问:“南宫,你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呀?你爹爹?” 南宫清晏看他一眼,挑了挑眉:“我爹爹?” 穆白一愣之间,嘴上便落了个吻,南宫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谁的爹爹?” 穆白脸上腾地红了起来,好吧,凭他们的关系,叫你爹的确有点奇怪,那怎么称呼?我爹?咱爹?咳咳……穆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伸手推身边这没脸没皮的:“去去去,你就死抠这字眼吧!” 南宫清晏似乎心情好了一些,继续逗他:“哟,不好意思了?还是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没事,我们可以找个不那么忙的日子,扯两匹红布往身上那么一披,写个天地亲君师的牌位磕个头,就当过了前辈的眼了。等到太平下来,再找小叔风风光光地办个事儿。唔,罗叔大概最后通知比较好,他脾气大,得来个措不及防才行……但说得晚了,你说他会不会更气了?或许我们现在就该给他透个底,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这都什么跟什么?穆白目瞪口呆之余,脑门上垂下三道黑线,自己不过问了个他名字的来历而已吧?不过听南宫说着两人的未来,心中倒是一点一点地充实了起来,感觉还……挺窝心的。 暖意从两人的十指相扣处蔓延开来,一时间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 南宫清晏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最后说:“这名字是我阿娘起的。听李妈说,我娘怀着我时,江湖也是一片混乱,清安派中事务繁杂,爹爹不得已总是要出远门。每次我娘都笑着送他离开,看起来跟没事的人一般,然而有一次孕吐得一塌糊涂时,忽然落了泪,说:‘愿有朝一日河清海晏,太太平平的,这样,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了。’李妈听得难受,悄悄告诉了我爹,我爹心疼得要命,从此以后能不出去尽量不出去,有一次实在捱不过了,想着送我阿娘去庄子上散散心,结果就出了事……” 穆白只是觉得南宫清晏这名字起的安安稳稳的挺美好,没想到后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顿时心疼了,晃晃他的手臂想让他别说了,南宫清晏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轻声道:“爹和娘没实现的愿望,就由我们来实现吧。等收拾了血煞门,挑了灵福宫和月明山庄,我们就不管这一堆烂事儿了,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过小日子去——天魔岭其实风景很不错,适合养老。” 穆白怕他想些有的没的,故意转移注意力,笑道:“那顶了天也不过二十出头吧?我们便要跟两个老头儿一般混吃等死了?会不会被天魔教的人嫌弃呀?” 南宫清晏也笑起来:“我还嫌弃他们碍眼呢,全是你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唔,电灯泡,离小叔他们也太远,一开始还是该热热闹闹地到处走一走,五湖四海大好河山逛个遍才不虚重活这一世。” 穆白仰起脸想了想,觉着挺美:“其实可以把小叔和师父他们都拉上,来个团体出游,一群人江南塞北四处跑一跑,看看美景,吃吃美食——唔,这个很重要,我前世有个美好的愿望,吃遍四海无遗漏!可惜穷啊,好不容易出去旅游一趟,买个门票找个住宿荷包就瘪下去了……” 这一世大好河山都不收门票,简直福音!节省的银子都可以用来逛吃逛吃,完美! 忽然想到一事:“南宫,你说这一世我该怎么挣银子比较好?唔,小叔手下的商队貌似到处都去吧?我们要不要在里头谋个职,半工半游?” 掰掰手指,自己还会挺多的:“我会算术,能打架,做生意讨价还价也不在话下……”不错不错,可以挣钱养家了。 南宫清晏忍俊不禁:“你还想得挺长远。” “那当然!”穆白骄傲挺胸,昂首阔步,“以后小爷负责赚钱养家,媳妇你就安心负责貌美如花吧!” 这么好看的一个美人,舍不得让他操劳啊。穆白心中感叹,偷偷瞄南宫两眼,忽然异想天开,不知道南宫会不会看在自己劳苦功高的份上,那啥啥的时候让自己一次?没办法,目测自己现在的小身板,压不过他…… “媳妇?”南宫清晏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语气不善!穆白缩了缩脖子,肥起来的胆子也跟着缩了缩,干笑:“嘿嘿那啥,这个到时候具体好商量……我们聊挣钱,挣钱!要知道,没钱寸步难行啊——” “……其实你多虑了。爹爹留下的,小叔给的,天魔教教主可支配的财产,加起来足够我们用几辈子了。”虽然听穆白计划未来很开心,但看他真在这上头数来数去,南宫清晏忍不住提醒到。 “咦?”穆白还在兴致勃勃地想着如何通过经济大权争取得一两次主动地位,闻言有些发愣。 “我说,你好好吃好好玩就行,不用头疼这些。当然,你要觉得好玩,跟着小叔的商队玩一玩也是可以的。”南宫清晏好笑地捏捏他的脖子,“还有,带着师父和小叔他们一道玩也很好,但还是得计划一些两个人的出游吧?嗯?” 穆白没太关注最后那一句,听到前头就急了,怎么能这样呢?说好的劳苦功高该翻个身呢?顿时觉得昏天黑地:“那什么,坐吃山空啊,我们还是得……” 南宫清晏报了个数字。 “什么?”穆白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们至少有这么多银子可以随意花——唔,还是往少了估计的,庄子上每年还有出产。”南宫清晏摊了摊手。 穆白:“……” “怎么了?”南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土豪,求抱大腿。”穆白面无表情道。好吧,他专心致志地想着勤劳致富时,人家早就坐在金山银山上了,拼一辈子还比不过人家一根腿毛,有这么坑的吗?富二代什么的,不劳而获什么的,简直讨厌! 南宫清晏已经习惯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汇了,有些失笑地打算再说些什么,忽然神色一凛,飞快地看向黑暗中的某处。身边的穆白也一改闲适的模样,浑身的气息都悄悄敛了起来。 两人就近跃上一处房顶,只见长街尽头,出现了一大群疾奔而来的人影,手上俱拿着兵刃。个个功夫都不错,瞬息之间掠过了两人的藏身处,奔向了灯火通明的长街。穆白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们的衣服上都有月明山庄的标记。 “是左常辉的人?他们 第126章 防盗/BOSS小白在血煞门 世上阴毒的法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左常辉以生人炼蛊,与天魔教原教主折腾药人有些相似,目的不外乎就是培养一群无知无觉又战斗力奇高的傀儡。 《蛊经》记载,蛊人者,以蛊虫入人体,辅之以秘法,假以时日,人虫共生,或理智仍存,或意识全失,战时可以一当百,悍勇异常。当初的蛊王一介武夫,文墨不大通,说起话来文不文白不白,但内容却颇为惊悚。 南宫清晏摇摇头:“能不悍勇么?不知疼痛,不知恐惧,只存了一股暴戾和愤怒等着发泄。索性什么都不知道了还好一点,最可怕的是那些明明保留了意识,行动却身不由己的。” 街上一片混乱。穆白和南宫二人向着怡红阁飞奔,稍一低头,借着灯火便能看到那些面部僵硬身手却格外矫健的蛊人,觉得后背凉气飕飕,又是可怜,又是毛骨悚然。穆白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保留了意识却身不由己?” “嗯,他们虽然能思考,能做事,但主要还是由体内的蛊虫控制着,反抗不得。炼制这样的蛊人,就是为了理解力更高一些,做事更方便。比如那个——”南宫清晏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他身边围着几个面色僵硬的人,“可以临时调配其他蛊人。而且,蛊人之间大概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法子交流,哪怕隔了一定的距离,也能够听到同伴的召唤。” 月明山庄的人来得太突然,闯进街上的姿态又太强横,许多人觉得莫名其妙,不忿之下,好几处都起了冲突。那些蛊人竟是毫不犹豫,直接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下子惊叫连连,许多人都吓疯了,当即不敢再分辩或耍横,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又被围在四周的月明山庄中人给挡了回来,吓得瘫倒在地。 穆白飞踢起几块瓦片,挡下了几把刀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左常辉再怎么背靠大树,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吧?” 南宫清晏如法炮制,同样踢起瓦片尽可能地帮街上的路人躲过一劫,也觉得荒唐:“哪怕这边地方稍微偏僻一些,闹出这么大的事,就算官府那边能压下去,他还想在江湖上立足么?” 再次接近怡红阁的后院,原先那种醉生梦死的气息已经全变了,穆白二人远远看到院中黑魆魆地站着不少人,气氛肃杀。之所以还按兵不动,大约是事出突然,一时摸不清外头人的具体意图。这情形,想要悄无声息地混进去是不大可能了。 正犹豫间,混乱已经蔓延到了街心。 怡红阁的前头显然也起了冲突,响起了惊叫声、喝骂声以及惨叫声。后院的黑影顿时分出一部分,飞快地上前头支援了。穆白和南宫清晏趁机甩出一些瓦片声东击西,院中顿时又骚动起来,趁着黑衣人们警觉地四处检查时,仗着高妙的轻功好歹溜了进去。 穆白和南宫清晏如同两条不起眼的影子,从外围一点一点往里滑。小平房前错落地站了六人,比起院中黑压压的人影显得很不起眼,但听他们的呼吸声和手上似有似无的架势,显然和其他人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借着微弱的月光和远处的灯光,可以看到那驼背老妪坐在房内,显出一个怪异的剪影。 穆白看看南宫清晏:冲进去? 南宫显然也有些犹豫。月明山庄闹出这么大动静,罗旭那边不可能不得到消息,要不要再拖一下,等他来了再定夺? 有两人自前头飞快掠来,对着房内的老妪行了一礼。里头嘶哑的声音传来:“如何?” “来的是月明山庄的人,他们在找总坛,简直……跟疯了一般,什么地方都闯,前头暂时拦着,但抵抗激烈了怕他们立刻确定目标全围过来,不温不火的话,恐怕撑不了多久。”一人恭恭敬敬地低声汇报。 “哼,什么名门世家,都不过是披着仁义道德皮的伪君子罢了。”老太太冷哼一声,顿了一会儿,吩咐,“分出三批人,找三家远些的馆子帮忙,混淆耳目。你们去前院将‘那东西’拿来。” 话一出口,周围的几名黑衣人似乎都吃了一惊,最前头说话那人忍不住抬头脱口而出:“真的要用上吗?” 说完似乎立即察觉不妥,低头后退两步,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属下多嘴了。” 幸好窗内的老妪似乎也正在挣扎,并没有计较,她有些烦躁般地站了起来,猛地打开门往外走了两步,似乎想要张望一番外头的情形,又被重重的假山绿树遮挡住了视线,一挥手:“去取吧,炸毁这九云星盘,总比总坛被发现了强。” 那属下应了一声,四名黑衣人飞快地一道向前去了。这边还剩下四名黑衣人和一个绞着手有些不安的老太太。 穆白听到“九云星盘”时,心中一动,正思索间,南宫清晏碰了碰他。回头,就见对方比了个手势,南宫不懂“九云星盘”是什么,却也大致猜出他们要炸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人再难找到血煞门总部,有些急了。 穆白点点头,两人来回交换几个动作,无声地商定了接下去的行动。南宫悄悄地从另一侧绕开,穆白等了一会儿,轻轻地一踩脚底的瓦片,发出“格”的一声。那驼背老太太反应奇快,一双眼睛如夜枭一般地转了过来,脚下一蹬,长臂一伸,瞬间就到了穆白的藏身处。 然而她终究是慢了一步。或者说,从他们没发现穆白和南宫潜伏在近处开始,就慢了一步。 穆白的身形堪堪滑过她的身侧,与南宫清晏一道袭向了底下的黑衣人。那些人的反应比老太太更慢一点,注意力又被这头的响动吸引了一下,虽然仍旧戒备地守着,到底不免有一点点分心。于是一刹那间,南宫放倒了一个,避开另一人匆促的出手,与第三人缠斗在一起的同时,飞起一脚踹在前一人的环跳穴上。与此同时,穆白也狠狠一拳砸在了一人的百会,对方扑倒在地的同时,飞快地转身接住了那老太太凌厉的攻势。 驼背老妪的身手很好,招式又狠辣异常,穆白与她瞬间缠斗了十几招,有一次双掌相交,凭现在的内力竟也是震得手臂微微发麻。心中暗叫侥幸,若不是一上来就放倒了两名黑衣人,恐怕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那老妪则是退了两步,后悔不迭。她算是一个守门人,这个位置对于总坛极为重要,在这节骨眼上,有点风吹草动就该立刻发出警报的。奈何她听到动静又没看到敌人时,第一反应是检查一下到底有没有问题,谁料到之后竟被缠住了完全连喘息的空档都没有! 借着明暗不定的光,她看到穆白的脸,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年轻都过分了,简直还是个孩子! 正寻思着如何争取时间并召唤到前头的人,南宫清晏解决了剩下的一个半黑衣人(一人被踢中环跳穴,只剩半个战斗力),也加入了战团。于是不过片刻之间,四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一个功夫相当深的老太太,全都栽在了两个半大孩子手中。 被点中穴道的那一刻,老妪显然都还有些难以置信。 穆白觉得挺骄傲,伸出手掌跟南宫轻轻碰了一下,以示庆贺。 然后关于下一步问题,两人又犯起了愁。穆白觉得左常辉实在是根搅屎棍子,冷不丁地闯进来一搅和,什么事儿都乱了套,搞得他和南宫清晏两个实际上没多少江湖经验的人进退不能。 “剩下四人马上就要回来,怎么办?”穆白悄悄问。 四人回来一看同伴不在,马上便会意识到出了事,若不能靠着偷袭瞬间一网打尽,喊出一嗓子或点了炸药一类的东西,无论大部队涌来还是剧烈的爆炸,全都够两人喝一壶的。 南宫清晏也犯难,罗旭他们被左常辉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闹,就算赶过来恐怕也要花些时间,还不知道会不会跟外头的蛊人起冲突,远水难救近渴。那四人应当就是去前院取东西,哪怕招引月明山庄的人注意,也快不过满院子的杀手。 穆白有些犯愁地看着恶狠狠盯着他们的老太太,不抱希望地打商量:“我们不伤你性命,你帮忙喝退你那些手下成吗?”世上总还是有许多贪生怕死的人的吧? 老太太张了张嘴,差点啐了穆白满脸。她虽然被点了哑穴,但吐口水还不成问题。穆白于千钧一发之际让开,听得风声有异,凝目看去,这老妪竟是连口中也含了一枚小小的暗器。 “呼,难怪说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呢,真是防不胜防。”穆白拍拍胸口,有些后怕,又有些遗憾,“看来这老太太也是个硬脾气。” 南宫清晏唰地冷下了脸,伸手便卸了五人的下巴。穆白对着老人总怀了几分心软,带得他竟也手软了几分,忘了上辈子被不少老家伙追着喊打喊杀过,这些人一辈子在江湖摸爬滚打,浑身都是心眼,稍一个不慎就可能阴沟里翻船。 不过,穆白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四名黑衣人抬着一样东西回到此处时,立刻警惕了起来:他们的四个同伴,竟是不在原地了。 然而,守门老太太却似乎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小房间内,窗户纸上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鉴于她的身形太过特殊,所有人都不会认错。 “七奶奶,三二八他们……?”为首一人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他的声音很警惕,生怕那窗户后头的只是一个死人,而真正的敌人正躲在暗处随时准备要他们的命。 窗后的人动了动,似乎不舒服般地微微换了个姿势,然后,那熟悉的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门主……有了新的指示。” “什么?门主已经知道现在的困境了?”几人一喜,明显松了口气,“不知门主有何示下?” “门主说……几位客人还没离开,闹开了不好看。你们先把东西放回去,然后……在前头拖住……月明山庄的人。记住,别让他们看出端倪。”老太太说,“等送走了客人, 第127章 防盗/BOSS小白在血煞门 房间内并不像穆白二人原本想象的那般另有乾坤,比如走进去就发现还有暗室一类的。地方很小,一打开门里头的陈设便一目了然。除了简单的几张桌椅,靠墙的一个杂物柜,便只剩下离窗户远一点的一张大床,幛幔勾起在两边,床上简简单单地叠着一床半旧的厚被子。地上扔了四个黑衣人,窗前坐着一个老太太,房内已经嫌挤了。 看起来实在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房。穆白不由得感叹,这血煞门的隐匿功夫实在到位,要不是之前恰好撞到了他们进入的情形,恐怕在怡红阁转几个来回,也难发现端倪。 南宫清晏问那驼背老妪:“去血煞门总坛的入口在哪儿?给我们打开。” 方才在他操纵下不得不遣散了手下的老太太表情愈发扭曲起来,竭力对抗着体内的蛊虫,身体站起又坐下,坐了一会儿又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了。南宫清晏低声再次重复了一遍,那老太太眼中涌上血丝,似乎恨不能咬他一口。 南宫踌躇了一下,再逼问的话,就会伤到对方的身体了。虽然这老妪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但严刑逼问什么的,还真不是他的风格。 穆白沿着四围的墙壁敲来敲去,看老太太凶狠中带一点疯狂的模样,放弃了与她沟通的想法。在他的原书中,血煞门洗脑也是很厉害的,许多人日复一日地被磨成了一种对世界充满敌意的性子,并非一时半会可以扭转过来的。 不过……手下的声音传来一点异样,似乎手底下有块砖头是空的。穆白一喜,退开两步辨了辨方位,又四下看了一圈,冲南宫招招手:“有线索了!” 老妪正在竭力对抗蛊虫的影响,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闻言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南宫清晏心中一紧,连忙轻轻一跃到了穆白身边:“先别碰,当心有机关。” 穆白摆摆手:“没事,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说毕向上一个纵身,一下子跳到了房梁上,认准几处伸手咯咯咯敲了敲几处,果然,全是中空的。 南宫一面看着穆白的动作,一面留神去看那老妪,只见她的脸色已经悄悄变了,有些吃惊,仿佛很不可思议一般,又竭力压了下去。注意到南宫的眼神,立刻狠狠地回瞪回来,眼中的慌乱却没有掩住。 本来这样的老江湖,应当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她大概太震惊了,又被蛊虫影响,心思倒是好猜得很。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 可是之前的反应已经足够了。知道穆白在关键时刻往往会有惊人之举,南宫清晏心中便有了底。眼见他跳下来又开始忙活,便也上前帮忙,把房内仔仔细细地全部检查了一遍。 “如何?有底么?”南宫问。最终,他们确定这小小的房间内,有一面墙上有八个地方中空,都很小,大约一块砖那么大。一般人就算发现了,应当也只会撬开来看看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但穆白不属于这一般人的行列。 他在八个地方做好标记,站远一点确认了一下,发现的确跟自己的记忆相符,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十之八/九能打开,需要现在打开吗?” 话一出口,地上的黑衣人全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向他。连那闭着眼睛的老太太也忍不住了,猛地睁开了眼,直直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穆白接受着十道不善的目光的洗礼,有些不习惯地挠了挠头。 说起来,前世为了写小说,穆白找过不少机关术数奇门遁甲的资料,最后看得头晕脑胀也不过生硬地记了一些皮毛,万万说不上精通的。但是这九云星盘不一样,那根本就是他随手杜撰的……当时他拟大纲和细纲时随手把几个脑洞记载了稿纸上,正式写文时压根就没用上,没想到原书中没出现过的对付血煞门倒是用上了。 该说这个世界的自身完善能力一级棒么? 穿越大神开的金手指什么的,身为作者的福利什么的,还真的……蛮棒的。 “这门的开启困难吗?是只有前头他们抬来的炸药才能毁掉?”南宫向穆白确认。 穆白摇摇头:“若真是我所了解的九云星盘,知道了法子则开启极为简单,若不得法或想要强行破坏,那开门后里头就会机关重重。至于用炸药,恐怕还是为了万无一失吧,毕竟再多的机关也不如直接把通道毁了。” “行,那不必马上打开,我控制着这老太太守在这儿不让外头的手下靠近,罗叔应当快赶过来了,我们立即出去找他,让他定夺吧。这情形,还是得众人一齐行动才是。”南宫清晏拍板。 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混乱,万一打开了入口血煞门的人一涌而出,或者外头月明山庄的人确定了怡红阁是血煞门的大本营,轰轰烈烈地杀过来,他和穆白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万一有个闪失,得不偿失。 清安派非常想要在剿灭血煞门的事上拔得头筹,好风风光光地全江湖面前露个脸,以巩固近些年来颇有些动摇的地位。现在他们已经拖延了一点时间,现在赶紧把消息传出去,让大部队尽快赶来才是真的。 穆白对这些权衡全无兴趣,对南宫清晏的决定毫无异议,当下点头,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保险起见,南宫再次对那驼背老妪重复了他的命令。 两人避开所有的耳目,正想着如何突破蛊人的封锁——毕竟这些家伙特别麻烦,彼此间能瞬间传信,忽然听得一声巨响,巷子里的地面、身后靠着的院墙都震动了一下,烟尘四起。两人惊讶地向动静传来处看去,只见街上另一个规模不必怡红阁小多少的院落,竟是整个被炸平了。 穆白抬头时,正看到有残肢飞起,而一群蛊人面无表情地围在四周查看,见到没死透的便补上一刀。 “老天,他们也用火药……这都还没确定位置呢吧?竟然这般滥杀无辜?”穆白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谬,“难道他们以为平了这边三条街就可以把血煞门全灭了?” “也可能他们觉得这样能把入口炸出来。”南宫清晏也狠狠皱起了眉,谁能想到当初一副傲慢君子模样的左常辉会疯成这样,“那地方正式最早那老太太派出三批人故布疑阵的其中一处。” 穆白看着那边熊熊的火光,又看看其他仍在打斗的几处,忽然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看向南宫。 南宫清晏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也安静地停了下来。 “那个,南宫,我知道江湖人喜欢出风头,往往认一些‘第一个冲进血煞门’之类的名头。但那些,怎么着也比不上这些人命……”穆白小声说,“我们别出去找罗叔了好不好?这一来一回,这边得多出多少伤亡啊……” 还没来得及他说出具体做法,南宫清晏却似乎完全了然了,毫不犹豫地说:“好。” 他答应得太过痛快,倒让穆白愣了一下。 其实这情形一般人看着虽然悲惨,但若从博弈的角度来说,却是清安派的大好机会。月明山庄的人被误导,除了要摆平之前老太太派出的杀手,还得细细地在废墟上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入口,可以拖一段时间。但这边的巨大动静却瞒不了人,穆白知道当初兵分三路,有一路便离他们这儿不远,必然会赶过来看看,那里头可包括了不少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 若是被他们亲眼看到左常辉的暴行,月明山庄不可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清安派要怎么对付他们,旁人都不会有异议。 与罗旭一样,穆白不喜欢动花花肠子,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在江湖上,是有豪爽不羁的一面,但也有更多“无毒不丈夫”的说法,哪怕是白道,也少不得算计人的时候。更何况,南宫的私心应当也是希望左常辉能身败名裂的。前后两世,他可不都对大仇得报一事念念不忘的么? 但若是被月明山庄抢先控制了局面,若操作得当,他们完全可以把今晚的血腥推到血煞门头上。 一时间头脑中极其混乱,倒是南宫先动了,一把拉起他就往回跑,叹了口气:“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啊,真是操心的命!” “我,我有点担心……” “用不着担心,方才你要不停下来,我就先停下了。我也没料到左常辉会做到这一步,大概铁了心要赶紧找出血煞门来顶缸。”南宫摇摇头,“阿白,我的选择,跟你是一样的。” 外头兵荒马乱,穆白的心里头也一片混乱,沉甸甸的,但听了南宫的话,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嗯,问心无愧才是最重要的,管他什么利益权衡呢。 两人再次进去已经轻车熟路,反正平房附近的人全都被支开了。两人完全忽略了瞪大了眼睛的黑衣人和老太太,穆白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对着其中几个方位拍出。 格格的声音响起,整面墙打开,露出嵌在其中的一个圆形盘状的东西来。这堵墙后头是一大片的假山,这圆盘从假山悄悄地嵌入了墙体,竟是天/衣无缝,从外头一点都看不出端倪。穆白看清楚上面写的字,顿时松了一口气——果然是他当初随手设计的东西。 当初穆白乱七八糟地设计了一堆五行八卦相生相克的东西,最终自己也混乱了,于是随手画了一圈表盘一般的圆盘,里头写了1~9的数字,正中间一个0,然后起了一个逼格很高的名字,九云星盘。打开的方式很简单,输入当时的年月日和时辰。至于里头的机关具体如何转,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当时,穆白很臭屁又很无厘头地想,就当这个时代有人发明了这么一种奇特的花纹,代表的含义只有他自己明白,别人懂奇门遁甲又如何?只要看不懂阿拉伯数字,这种锁就是无敌的! 而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当初自己一闪而过的这个不靠谱的念头。毕竟现在,外头人的性命都系在这上头了。是的,他要打开真正的入口,然后将所有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这样,街上的人或许能逃过一劫。 穆白颤抖着手指飞快地按下了年月日,问南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南宫往外看了看,报了个数。穆白伸手便要去按,又停了停,咬了一下嘴唇:“南宫,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可以故意打开错的通道,激活机关,那样月明山庄也许会折不少人。” 南宫清晏轻笑了一下:“你希望我这么选择吗?” 穆白沉默地摇摇头,又怕影响他的决定:“你要这么做的话,我也能理解的,真的。” “我不会这么做。左常辉有罪,他底下的人也许也有很多不干净的,但总有很多是一无所知的无辜人。”南宫的话不带一丝勉强,“对付血煞门这种穷凶极恶之徒也就罢了,白白地送他们去死,我做不到。” 穆白重重地点点头,按下了最后一个数字。 整个假山轰然打开,穆白和南宫也不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人冲出,飞快地撤开,一掌毁了整间屋子,将一个清安派的联络焰火放上了天。 这动静比什么都显眼,顿时,外头的蛊人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怡红阁前院的杀手猝不及防,双方短兵相接。 南宫清晏和穆白这两个制造了混乱的人,则趁机飞快地离开了现场,他们急着去找罗旭。 现在有三种可能:最好的结果,清安派大部人马赶来时,月明山庄和血煞门已经同归于尽,清安派可以坐收渔利。一般的结果,清安派大部人马赶来时,双方激战正酣,清安派还可以分一杯羹,外头的混乱则要经过一番扯皮。最坏的结果,清安派的人到时,月明山庄已经干掉了血煞门,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英雄。 穆白心里头祈祷,最好的结果最好的结果,一定要来最好的结果。 南宫清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念念有词,拍拍他脑袋:“放轻松,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你看,好歹在我们的努力下,许多人跑出去了!” 修长的手指所指处,正是趁乱拼命往外跑的普通人。而月明山庄目标已经找到,自然也顾不得他们了。 第128章 防盗/BOSS小白在血煞门 罗旭一行人离得并不远,虽因担心打草惊蛇而把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城外,却也是随时整装待发的状态。又担心出去打探消息的穆白和南宫清晏遇到麻烦,罗旭还亲自带了几个人潜伏在城内,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随时便能冲出救援。 但现在月明山庄闹了挺久,却始终不见罗旭等人的身影,穆白心中微微有些打鼓。南宫清晏显然也有些不安,两人飞快地穿过乱哄哄的街道,感觉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战战兢兢地往外看,都是城里头的普通人,半夜深更被惊醒,不安地担心遭到什么无妄之灾,又不敢贸贸然地冲出来了解个究竟,甚至连点个灯都怕招来麻烦。 两人先到了罗旭的落脚之处,意料之中地,没有任何人。现场有打斗的痕迹,整个院子都快被拆了,地上则是一些说不出的痕迹,像是经过了许多爬虫的模样。南宫根本不需看第二眼,立刻断定:“是蛊虫,月明山庄的人——说不定是左常辉来过。” 穆白沿着院子看了一圈,角落里似乎匆忙地花过一点标记,但大约有太多爬虫贴地而过,竟是擦得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再说,看那激烈的打斗痕迹,能不能按计划撤退,还是两说,顿时有些着急:“罗叔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 南宫清晏心里也没底,到底给穆白打气:“至少这里没有死伤的痕迹,应该都一同离开了。” 他拉着穆白来到外头,又放出了一支联络用的焰火,藏在暗处等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灯火和声音都离得很远,并没有人过来。连月明山庄的蛊人大约都忙着进血煞门的总坛,没空理他们。 兵荒马乱中的寂静,反而让人心慌。 穆白四下看了看,有些徒劳地跃到一处建筑物的最高处,手搭在眼前向远处眺望,期望能找到一些线索。南宫紧随其后,眉眼有些严肃,穆白安慰他:“我们都在这边,罗叔不可能就这么走远,他们人多,也不可能一下子便全军覆没,也许是被困住了,暂时无法看到联络而已。大不了我们待会分头行动,把整片地儿翻一遍。” 少年温润的眉眼、柔和的声调很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南宫清晏抿了抿嘴,看一眼认真四下查看的穆白,这些日子里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了,四肢倒是修长而柔韧,有一种让人非常舒服的美感,近来的磨炼让他脸部的轮廓稍稍深刻了一点,五官近乎秀气,眼底清澈,眼神却是亮得惊人。 这一世,有他陪在自己身边,不论遇到什么事,两人都能一起面对。南宫心底的烦躁下去了一些,收敛了心神仔细地看向远处,口中却道:“不要分头行动,现在外头太乱,还是两人一道有个照应。” 再也不要分开了。他的私心里,恨不得两人拿一根绳子时时刻刻绑在一起才好。外头越是混乱,这种念头越是强烈,强烈到自己都觉得可怕。 后背被轻轻抚了一下,穆白的脸凑得近了一些:“嗯,不分开,放轻松一点,罗叔会没事的,这一世已经跟前世不一样了。” 南宫紧紧抓住穆白来不及缩回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互相打气的眼神,继续更加仔细地搜寻,争取不放过远处的任何一点动静。然而,远远近近认真地看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穆白心里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振作起来打算与南宫实行第二条笨办法,城里城外跑一圈,这么一群大活人,总该有点动静。南宫清晏的情绪倒是挺稳定,大约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拉起穆白准备离开。 穆白虽然安慰了南宫,自己其实也是忐忑,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却突然顿了一下。眨眨眼,再眨眨眼。 “怎么了?”南宫清晏立刻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穆白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刚刚好像有一点细小的火光闪过。” 之前他们专门研究过这边的地形地貌,那儿已经是城外的地方了,颇为荒凉,大晚上的应当不会出现灯火才对。 “走,我们去看看。”南宫清晏立刻道。 “哎等等,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罗叔他们应该不会离得这么远吧?”那方向与大部人马所在处正好相反。虽然大部队也没有动静,估计一道被困住了,但会离开这么远吗?怎么着也应该是城内可能性比较大吧? “现在反正也没其他线索,不如跑一趟,反正我们的脚力也要不了多久。而且阿白,我绝对相信你的眼力。”阿白既然出了口,便是有了七分把握,这一点,南宫是坚信不疑的。 时间太宝贵,这时候所有的废话都可以免了,穆白稍一思忖便点了头,两人飞一般地赶向了方才那处。两人高妙的轻功加上持久的内力,倒是毫不费力,待靠得近了些,南宫清晏发现,那边的夜空,似乎格外要黑几分。 看来,的确是找对地方了。 再近一些,已经能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地上满是奇形怪状的虫子,看着它们,穆白差点以为是西域虫母又复活了。不过这些虫子更狰狞一些,看起来就更不好惹,与南宫以前弄出来的那些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天上也飞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趁着夜色卷来,直往人身上撞。 和罗旭斗在一起的,正式左常辉。罗旭天生神力竟人,武学上的天赋也高,按理说应当比左常辉高上一些。却不知为何,今夜的左常辉神勇异常,竟是稳稳压过他一头,好在也不至于败落。 而其他人那边,却是要更危险一些。十余名阴气森森的蛊人牢牢地将大群人围在了中间,那快如鬼魅的身手,竟然让所有人都突破不了,而人群中央,还有蛊人在尝试着将人格杀当场。高手过招,实力上稍有一点点差距便如同天差地别,哪里能挡得对方成倍提升的能力?虽然三五人一道配合着抵抗,还是有不少人受伤甚至死亡的。 最外头一圈,则是密密麻麻的蛊虫,一副想要进攻又不敢上前的样子。这是之前南宫给众人配的药的结果了,防患于未然,总算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漫天飞着的也是不断地压低又抬高,就是不敢落到众人身上。 倒是解释了两人之前看到的火光问题。这边人显然也看到了讯号,不断有人试图将焰火扔上天,却是刚一出手,无一例外都被漫天的虫子给撕了。那些面貌诡异的虫子,竟是丝毫不惧火药。 难怪当初蛊王能够横着走。 南宫清晏飞身而起,直接进入了战圈,手中重剑铿然出鞘,一剑刺向其中最神出鬼没的一人。剑招没有任何花哨,但配上极强的内力和极快的速度,便有了无穷的威力。 但这样一剑,却是被那个瘦削的身影避过了。虽然有些勉强,但那人飞快地反应过来,侧身还击,一击不中后立刻后撤,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凝滞。 不像普通不擅思考的蛊人。另外,他的功夫……南宫清晏心里有了个推测。 果然,那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影转过身来,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复杂有些疯狂的笑来。 “是你!”后一点赶上前的穆白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 “师弟,好久不见。”叶飞鸿却是理都不理穆白,直勾勾地盯着南宫,有些扭曲般地挤出一点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你不是被卓叔关起来了么?”穆白问道。难不成大后方还起了火? “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关得住我?”叶飞鸿这回显得有些得意,他握着剑的手动了动,穆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肌肉块极其诡异地动了动,就像有一条蛇在他身上蹿过一般。 “你当初明明不是蛊人。是有人悄悄放了你出来,然后左常辉把你炼成了蛊人?还是有人进去直接让蛊虫进入了你身体,你自己炼完了逃出来的?”南宫清晏眉心微蹙,“清安派还有你们的人?” 叶飞鸿的眉毛高高挑起:“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南宫摇摇头,冷冷的脸上近乎带着几分可怜:“你跟那些神智全失的蛊人不一样,大概属于比较成功的,那你不会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人了么?你能思考,能做事,所有的情绪却全被身体里那么一只恶心的虫子支配……” “呵……你知道什么?我现在的功夫比原来提高了数倍不止,受了伤也能很快愈合,几乎不知疼痛,几乎没有弱点。”叶飞鸿轻蔑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吧?蛊王当初可不单单是一个野蛮的武夫,更是一个出色的道人,研究蛊人所追求的,可是长生之道。虽然没有最终成功,却也足够将寿数拉长数十年呢……” 黑乎乎一片的飞虫底下,他的神色看不太清楚,但语气中不正常的亢奋却是非常明显。穆白听得不可思议,真有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还洋洋自得的?眼看叶飞鸿一停手,其他人对付另外的蛊人并不是大问题,忍不住插嘴道:“你当初要是踏踏实实地跟着南宫叔叔学,假以时日,功力大进又是什么难事?注意养生之道,不过多耗费精气,延年益寿又有何难?正正常常健健康康地活到老又有什么不好,可不比这样不人不鬼的好多了?” 说实话,叶飞鸿是他在这边见的最不可思议的反派了。上一世,他可是安辰轩的谋士,多少大大小小的主意都是他出的。虽然工于心计,在武学上难以进益,可也享有不小的声誉。 谁知道,这么个一脸聪明相的人,在大事上却如此看不开。 叶飞鸿哼了一声,仍是只对南宫清晏说话:“今儿个我们师兄弟俩遇上,大约也是上天要我们做个决断。从小你就天赋过人,哪怕性子高傲,对谁都不理不睬,还是有那么多人看好你。今日就让师兄看看,你到底走到哪一步了吧?” 南宫清晏不说话,身上的气势却慢慢地变了,手中的剑一点一点,极慢却又极郑重地转了一个角度。 第129章 防盗/BOSS小白在血煞门 叶飞鸿与南宫清晏同出一门,对彼此的功夫招式再了解不过。虽然南宫有血影真经的秘法以及与穆白切磋交流的心得,但叶飞鸿工于心计,擅长在比试中给人设套,经过蛊虫改造的身体又比原先强了不止一点半点。按理说,两人的对决应该挺有悬念的。 但穆白有点紧张地看了一个开头,就放松了下来。 原因无他,叶飞鸿是个擅长投机倒把的人,时时刻刻都在心中权衡利弊得失,以期望立于不败之地,忍受不了一点点失败的可能性。所以当两人真刀真枪地对上,他发现南宫清晏的实力比他想象的高了不止一点半点,自己隐隐有了被对方压着打的趋势时,立刻就慌了。 虽然不至于一下子一败涂地,但浑身的气势已经散了。 耸耸肩,穆白将手中的剑一挽,打算专心帮忙对付其他蛊人。时间宝贵,叶飞鸿交给南宫绰绰有余。就在这时,围在外头以免有人逃脱的十余名蛊人似乎受到什么召唤一般,齐齐转了脸。黑漆漆的晚上视野很受限制,但穆白身上骤然传来的被盯上的感觉,却是让他瞬间警惕了起来。 果然,下一秒,数道黑影猛然腾空而起,不顾外头人拼命的阻拦,齐齐出现在了他身侧,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动作的配合默契无比,竟似一个人的数个分/身一般。或者说,他们本身是没有想法的,所有的行为都出自下指令的那个人。 穆白一剑隔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一矮身躲过后头来的风声,身子一缩,轻轻滑开一段距离,飞起一脚踢开近身的一条黑影。但其他的人影如影随形一般,瞬间就围了上来,他们不懂趋利避害,唯一的目的大概就是杀死他,根本无视加诸身上的利器。一时间,穆白倒是被逼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好仗着轻身功法,绕着附近乱转。 其他得了空的人纷纷想要来帮忙,却也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一时间全都缀在穆白的后头跑,连成了一条长龙。 就在这时,叶飞鸿发起了反击。窄刃的剑刁钻地递出,直指对方的咽喉,在南宫清晏回剑防守之时,又是角度一变,虚虚实实地笼向他的全身。这是南宫家剑法中很厉害的一招,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难辨,你费尽心机地去抵抗,说不定只是白费力气,你掉以轻心之时,又可能给你狠狠一击。 但这些对南宫清晏造不成什么大的威胁,他剑势一变,同样以快打快,竟将所有虚虚实实的招数都接了下来。正要寻隙而入时,追着穆白的蛊人忽然齐齐发出了兴奋般的嘶吼声。 鉴于他们之前的行为,这种声音,很容易让人觉得是穆白出了事。虽然知道有可能是对方故意干扰,南宫心下还是忍不住一个咯噔。 在这一顿之间,叶飞鸿的剑狠狠地划向他的胸膛。南宫清晏飞身疾退,衣服上唰地多了一道口子,他的神色更冷了几分:“是你在役使那些蛊人?” 叶飞鸿接住他的重剑,一脸可惜:“啧,之前看你们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模样,还以为你多重视他呢。结果这紧要关头,你连头都不回一下,说什么好兄弟,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南宫清晏还没来得及回答,穆白已经受不了了。这叶飞鸿简直是个心理扭曲的典范,挑拨离间得这么低级,简直有辱人的智商。只是这会儿高手过招不能差个分毫,他生怕南宫在紧要关头分了心,抢先一步吼道:“滚你娘的叶飞鸿!你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见利忘义的白眼狼,混账,你当人都跟你一样龌龊吗?!你自己小人之心,别以为旁人都跟你一个德性,你以为你派出这些家伙干扰视线就能胜得了南宫吗?告诉你,下辈子吧!” 愤怒地踹飞了一名蛊人,那人嘶吼着落入了人群,很快被众人一道解决了,穆白继续喊:“物似主人型懂不懂?你这主人便是个窝囊废,还老拎不清自己的斤两,派出来的这些活死人能奈何得了我?简直笑话!南宫要真为这个分了心才是小瞧了我呢!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些小心思,怕输得太惨就趁现在跪下来给南宫磕几个头,求饶一番还比较实在……” 其实能留在这儿的蛊人全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否则也不会拖住罗旭一行这么久,要真打起来,穆白一个人大约最多同时对付三个左右,但他仗着灵活的身法上蹿下跳,那些人硬是拿他没辙。这会儿一说话,真气稍稍一泄,差点没被包围,赶紧闭了嘴专心逃命。 但全神贯注盯着对手的叶飞鸿和南宫清晏并不知道这回事。 南宫清晏啼笑皆非,虽然知道穆白是在宽慰他,但还能这么中气十足地骂人,说明还游刃有余,一时间,心事尽去。事实上,他还真放心不下穆白那边,知道对方的本事是一回事,会不会牵肠挂肚是另一回事,刚才能忍住不回头,其实是连心蛊的功效。若是对方真有了危险,一定会有大的情绪波动,自己会有所察觉。 不过,阿白连“分了心就是小瞧我”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要不争气,他一定会生气的!这么一想,顿时战意更浓。 叶飞鸿则是气得脸都扭曲了,穆白那些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一类的话对他倒杀伤力不大,但后头的“窝囊废”一类的,可是真的戳心,一时间恨不得自己转身去砍杀穆白。眼中杀气刚刚闪过,却见南宫清晏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剜了过来:“心术不正,还执迷不悟,叶飞鸿,今天是你该得到教训的时候了。” 这话一出,他的剑势又变了。 南宫家的功夫,大部分都是建立在高妙的轻功之上的,他们向来懂得如何将这一长处发挥到极致。拳也好,剑也罢,全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招式,虽然内力高低不同,使出来的威力也不同,但总体上,还是以轻灵多变为主。 然而现在他和叶飞鸿都太熟悉了,连对战的思路都相差无几,必须要换一种打法才行。南宫清晏想到了穆白说过的,慢得一分,便是快得十分。 叶飞鸿发现,自己这个小师弟放弃了本门最大的优势,一招一式间变得极慢无比。他抓住这个机会,一瞬间将速度提到了最快,剑光团团笼向了南宫清晏,一式套着另一式,绵绵不绝。等到借机压得对方无法翻身,他便可以肆意嘲笑这昏招了。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当然了。叶飞鸿第一次发现,快对慢原来不一定占尽优势。 自己凌厉至极地进攻,明明对方只是站在原地,剑递到他面前了才稍稍侧个身,抬个手,却分毫不差地拦了下来。而对方的剑招看似软绵绵,却每次都能震得自己的手臂发麻,渐渐地,手上的剑越来越沉,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叶飞鸿敏锐地发现不对时,却发现对方的剑看似松散,似乎全无章法,实际上将自己封得死死的,全无可以逃避之处。 明明成为蛊人之后就不会流汗了,但叶飞鸿却觉得,自己背上湿了。 另外一边,穆白摸透了其他蛊人在叶飞鸿的命令下,死死地揪着自己不放,对其他人反而不那么在意,干脆与众人配合,自己做诱饵,引得蛊人来追时,一个一个围着砍。杀了第四个时,与罗旭对战的左常辉忍不住了。这些毕竟属于他座下的精英,少一个都肉疼。 于是叶飞鸿知道势头不妙,想要不管不顾地召唤蛊人保护自己时,忽然发现,他们全都不听自己的命令,跑回了左常辉身边。 喀地一声,手中的宝剑不堪重负,竟是整个裂了开来。紧接着胸口挨了一脚,重重地飞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起身,脖子上已经架了一把黑黝黝的剑。 叶飞鸿不敢动了,体内的蛊虫可以让他在沉重的伤势下愈合,却不包括掉了脑袋的情况。 穆白跑出了一层薄汗,这会儿慢悠悠地晃过来,气死人不偿命地冲他伸了个中指:“自作孽,不可活。” 其他人则都聚集到了罗旭那头,生怕左常辉指挥着蛊人围攻罗旭一个。罗旭气喘吁吁,黑着脸大骂:“左常辉,你把这么多好端端的大活人生生炼成不死不活的怪物,简直丧尽天良!” 左常辉冷着一张脸负手站着,倒依然是穆白以前见过的傲慢模样,他哼了一声:“血煞门横行,危害了多少人命?这些都是真正心怀仁义的侠士,为了早日清除武林败类,甘愿舍身成蛊,在罗大侠的眼中,原来不过是不死不活的怪物?” “放你娘的狗屁!他们要是自愿的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罗旭被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无耻气疯了。 “哦,那罗大侠的脑袋大约是要不保了。”左常辉竟是笑了笑,摇摇头,“你自己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所有人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何其可笑!” “哼,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却不知左庄主手下这群英雄豪杰,不忙着剿灭血煞门,却大晚上地滥杀无辜,还不许我等救援,又是何意?”有人讽刺道。 左常辉惊讶道:“有吗?明明是我一进城,就发现血煞门的人在到处作乱,想要赶紧营救,又遇上众位蛮不讲理地围上来便动了手。” 他颠倒黑白的功夫一等一,众人都气歪了鼻子,意识到跟小人动口不明智,关键时刻,还是动手用拳头说话比较实在! 左常辉看着蠢蠢欲动的众人,又重点看了看最后冒出的两匹黑马——南宫清晏和穆白,南宫也发现叶飞鸿的自愈能力惊人,干脆地断了对方的手筋脚筋,又在伤口愈合前,往上头倒了些药粉。叶飞鸿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地挣扎。 左常辉皱了皱眉,本来他有信心在清安派大部人马赶来前解决了这批人的。这样,谁都不会知道今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奈何穆白二人横插一杠,再拖下去,其他人来了更加不利。 功亏一篑。他暗自磨了磨牙,好在这批人都被他拖在了城外,罗旭等人也没亲眼看到月明山庄的人动手滥杀无辜,目的也算基本达成了。 还是提着血煞门众人的人头邀功比较重要,那可是大大露脸的一件事。左常辉想着,“血煞门”三个字仿佛是心底的一种执念,念头稍稍一动,顿时变得急切无比。当即不再犹豫,招呼了蛊人便要离开。 左常辉的权限比叶飞鸿高,念头一动,所有的蛊人全都有了动作。连地上的叶飞鸿也不由自主地想跟着行动,受伤的手脚却不允许,他在地上艰难地爬了两步,蜿蜒出四道模糊的血迹,却依旧徒劳无功。 也许是疼痛的效果,叶飞鸿的神智倒仿佛更清晰了几分,一时间,自己变成蛊人后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仿佛隔了一层,他睁大了眼睛,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是自己又不像自己。身体里有东西在不断地蠕动,那东西似乎被伤口上的药粉逼到了一定程度,左冲右突,既想要躲开,又舍不得放弃这具寄居的血肉。 看着腹部起伏的形状,叶飞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东西是个好东西呢?明明是如此恶心……不对,他从没觉得这东西好过,那为什么当初会接受?左叔逼自己的?也不对……想不起来了…… 脾气火爆的罗旭喝道:“左常辉,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么?”手中长/枪一舞,便要上前截下他们。但蛊人结成战阵时,因着他们惊人的配合能力,是格外难对付的,一时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只得砍杀剩下殿后的几名蛊人泄愤。 走远的左常辉一声呼啸,连这几人也飞快地撤退了。罗旭追上前,穆白和南宫清晏也纵身而起,打算好歹留下几个来。穆白身形刚动,却感到脚上一紧,被挑了手筋的叶飞鸿竟紧紧抱住了他的一条腿,他知道蛊人诡异,想也不想地另一只脚踹出,对方的力气竟是又大了几分,生生带得他打了个趔趄。 叶飞鸿的眼睛瞪得极大,嘴也张得极大,似乎有东西想从他口中出来,又似乎有话要说。南宫清晏见穆白被缠住,顾不得追人,回身一剑刺出,这回完全没有留情,正中叶飞鸿的脖子。 有一团血色的东西飞快地撞出,沿着剑袭向南宫的面门,他侧身避开,那东西贴着他的耳际飞过,直冲罗旭的后心。穆白大喊:“小心!” 罗旭回身躲避的时候,这头的叶飞鸿脸色已经飞快地灰败了下去,蛊虫彻底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的手脚便又恢复了无力状态,脖子上的伤口大团大团地涌出了血,他的眼睛却是亮得不行,他死命伸出手,扯住了南宫清晏的一截衣服下摆。 穆白按着剑虎视眈眈, 第130章 防盗/BOSS小白的猜测 蛊人不知疲累,罗旭和他手下以及最近救回来的人却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激战了大半夜,现在一放松下来,一个个都就地盘坐调息起来。反正大部队没来,他们这点人跟进血煞门也没用,还不够那些杀手或者左常辉手下塞牙缝的。 密密麻麻的蛊虫退去,周遭空旷起来,只有一些零落的尸体散在四野。远处是黑压压的树丛,显得有些阴森。 “南宫,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穆白是一直习惯性关注着南宫清晏的动静的,虽然跟罗旭说着话,还是立刻发现了他的情绪波动。 南宫清晏似乎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罗旭,摇摇头:“有一些猜测,还没有任何证据。罗叔,我想打开师……叶飞鸿的头颅看一看。” 虽然叶飞鸿的为人实在不怎么样,但死者为大,人死万事空,过去的一切就该抹平了,这当口开颅,怎么着也有些不大合适。但罗旭只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是有什么线索可能在他身体里?成,我看这小子也是个不想死的,被左常辉抛弃了还用来挡枪,估计心里怨得很,大约也是乐意你帮他报个仇的。” 恐怕不单是左常辉的事,南宫清晏内心苦笑,面上倒是未露端倪,眼看众人都在一旁打坐,将叶飞鸿的尸体带得远了一些。罗旭想要跟来,南宫摆摆手:“罗叔,待会可能还有硬仗要打,你还是赶紧恢复功力要紧。” 罗旭也的确快要虚脱了,左常辉整了些邪门的玩意儿后,功力大进不说,招式还诡异得紧,缠斗了半日早在强弩之末,要不是南宫二人及时赶到,恐怕还真的凶多吉少。他爽快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南宫的脸色,拍拍他的肩:“年纪轻轻的,别总是绷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没什么过不了的坎,发现什么了就跟叔说,天塌下来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先顶着呢。” 他的年纪无论如何也够不上“老家伙”的称呼的,只是他长年到处跑,皮肤都晒成了古铜色,还有些不修边幅,最近更是太忙了没时间打理,长出了络腮胡,四十不到的人,看起来硬有五十来岁的风范。不过咧嘴一笑的爽朗模样,又让人觉得还很年轻。 上辈子的罗旭留给南宫的最后印象,便是和夫人一道出了山门,他浑身不讲究,一身新衣硬是给穿出了乞丐装的效果,罗夫人则英姿飒爽,俊俏中带着潇洒,但两人的背影看起来,却是般配极了。两人都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罗夫人想给罗旭整一整衣服,罗旭却嫌打理好了太不自在,一来二去,恨铁不成钢的罗夫人叉了腰开始河东狮吼,路过的人无不掩嘴偷笑。 后来两人双双遇难,遗体被带回清安派时,是紧紧抱在一起的。 无论如何,他的一生,都是与爽快、正直、坦荡、有担当、无所畏惧等词联系在一起的。南宫清晏微微露出一点笑意,点头应是:“好,需要罗叔叔帮忙时,我可不会客气。” 穆白举了个火把跟着南宫清晏走开一段,小声问:“很严重吗?你看起来很难受。” 南宫没感到意外,他的心情躲不过穆白的眼睛,就跟穆白有一点不对劲自己便能察觉一般,表情有些沉重:“我觉得,叶飞鸿最后想要说的,不是左,是卓。” 穆白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为什么是他?” 他们之前列出了一大串可疑名单,排在前头的有老找他茬的庄长老以及其他几名与左常辉走得极近的人,卓巍的定位更多的是墙头草的类型,比较滑不溜手而已,虽然南宫辙失踪后是他当上了掌门,但看他平日说话做事,要说骨子里多奸恶,却似乎怎么也算不上。 “我也希望我的猜想是错的。”南宫清晏摇摇头,手腕一转,叶飞鸿后颅被削了一小片。跟穆白预想中会看到红红白白一片的情形不一样,火光照耀下,竟然是金灿灿的,还带点橙色。 穆白隐约想起了挺早之前的一个场景。 当时,卓巍一行人亲自上门找了左常辉,后来罗旭气呼呼地回来了,却恰好被南宫撞破他们都中了蛊。当时他们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一种金色,烛火照着时,带点橙色。蛊名千隐,只在中蛊的一个时辰内能看出端倪,一个时辰后,便散入全身,再难寻觅踪迹。 跟现在叶飞鸿的模样,似乎隐隐有些联系。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看,蛊虫要控制人,大部分还是要聚集到脑部才行。只是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谁会因为一点点怀疑,就生生剖开他的脑袋?”南宫清晏神色难看,“不过,现在可以确定叶飞鸿是中了千隐。我怀疑,左常辉也是被千隐控制的。” 说这话时,罗旭已经结束了调息,也到了现场。听了南宫的分析,他的脸色更难看:“为什么不是左常辉控制了叶飞鸿?明明最后他还控制了叶飞鸿帮助他逃脱不是吗?” 南宫清晏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一堆暗红色粉末:“当时左常辉召唤的,是那个东西。蛊人之间的联系很奇特,一级一级地位界定极其严格。所以叶飞鸿可以命令其他蛊人来对付阿白,但左常辉有比他更高的权限,又可以反过来控制他。他对叶飞鸿的压制,是用不着千隐的。” “这又说明什么?”罗旭很有些烦躁。自他知道派内还有奸细便一直压着一股火,现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其实我看到他与罗叔你斗得势均力敌,甚至有隐隐超过之势时,便觉得不太对了。要有那样的战力,左常辉一定是对自己也动了手脚。后来看他召唤叶飞鸿体内的蛊虫时,便确定了,他把自己变成了最高权限的那个蛊人。”南宫清晏说,“罗叔,若是你想用蛊经做坏事,会把那么恶心的虫子放到自己身体里吗?” 穆白想到当时那血肉模糊的一团,被罗旭的长/枪戳成了筛子依然在蠕动不已,好在因为失去了血肉之躯的依附,最终一点一点地干枯了,不由地抖了抖。这种邪门的玩意儿,他一点都不想靠近,正常人应该也都是一个想法。 果然,罗旭也露出了一个敬谢不敏的表情,摇摇头,但依然坚持:“一般人不会,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会,为了名利可劲儿糟蹋自己的大有人在。说不定左常辉就是知道了我们迟早会找他报仇,才着急忙慌地提高自己。” 穆白却是明白了南宫问这问题的真正意思:“不,他用不着这个法子。如果我有蛊经,又养了一堆蛊人,绝对不会把自己便成那种不人不鬼的模样,而会选择……控制蛊人的头领。就比如说,我控制了左常辉,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月明山庄。” 罗旭显然没往这个方面想,顿时愣住了。 “而且我一直觉得左常辉的行为有些反常。之前我们一直被血煞门的猛烈攻势给扰乱了耳目,以为左常辉是急于争功,才堂而皇之地大肆用蛊,但有蛊王的前车之鉴,我不觉得他会这么蠢。叶飞鸿也同样,当时阿白与他无冤无仇,何必大晚上的出去害人又家伙于他?”南宫清晏继续指出疑点。 穆白觉得脑中一根线逐渐地清晰了起来:“如果是卓巍的话,罗叔,我是说如果,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我们中途被左常辉用蛊的事干扰了视线,从头开始理的话,其实有不少的可疑之处。” “《蛊经》最早现世,是在黑龙寨底下的山洞中。没有意外的话,蛊王是在那里度过了最后的日子。进入洞中的有我,南宫,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以及一个不知名的黑衣人。风毒老怪和西域虫母死了,我和南宫决定引水灌洞,却发现有黑衣人逃了出去。后来回了清安派,有夜巡的人在小解时死于蛊虫,后来又陆续有下人死亡。当时,庄长老怀疑的是我。但是卓巍……好吧,罗叔你别瞪我,卓……叔和您几个人一道去了一趟月明山庄,为南宫叔叔的事讨个说法,回来后,南宫发现你们中了千隐,于是一下子怀疑起了左常辉,派内与他亲近的人全都受到了严密监控。再往后,就是叶飞鸿的事被安辰轩告发,我们以为,真相大白。” 穆白看看罗旭,他点点头:“问题在何处?” “有几个疑点:其一,确定了左常辉可疑后,我们才推测当初的黑衣人是他派在清安派的眼线,但一个细作奉命拿了《蛊经》,不急着呈给主子,反而自己在派内先试了一番,还闹出了人命,他不怕暴露么?” 罗旭想了想,有些被说动了,但还是习惯性找理由:“说不准他想知道这东西有多么厉害呢?” “有这么强的好奇心,多半是他对这宝贝起了贪心,那样的话,确定了之后,还会舍得呈给左常辉么?两者有矛盾。”南宫清晏插口。 罗旭不说话了。 “其二便是叶飞鸿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弄死几个下人就为了嫁祸到我头上,实在说不太通。而且他被抓住后,说辞颇有些前后不一,一会儿说给安辰轩的蛊虫是他第一次使用,一会儿又说之前的确以蛊虫杀过人……当时大伙儿都恨得咬牙切齿,以为他到了那时候还想狡辩,最后还是卓……叔安抚的大家,说后续交给他便是,他来负责给大家一个交代。后来,便是叶飞鸿对左常辉之事供认不讳。那会儿,大家又被他们一道谋害南宫叔叔的事转移了视线,发誓一定要找左常辉报仇。”穆白继续说,“可是,如果换一种思路,一切便能自然而然地解释通了。” 罗旭听到这会儿,也大致明白了,脸色忽红忽白,最后闷闷地叹了口气。 “如果当初拿到蛊经的,是卓叔或卓叔手底下的人,那么他拿到蛊经后,想要按照里头说的试一试,却不慎被夜巡的人撞到了,横死当场,派内惊惶不已。于是,他要找个替罪羊。正好,这会儿庄长老觉得阿白十分可疑,他便也乐得顺水推舟。于是接下去,派内死了更多的人,当日若不是我和阿白撞到了叶飞鸿,那大汉也逃不了一死。但我猜测,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死里逃生,指出凶手的模样与阿白极像。”南宫清晏接下了穆白的话。 “但叶飞鸿是左常辉的人。”罗旭忍不住说。 “若叶飞鸿先中了千隐呢?我听人说过,那一阵叶飞鸿情绪不太好,现在想来,我这个小师兄,不管心里多少弯弯道道,面上却都是笑脸迎人的,那会给人留下脾气不好的印象?也怪我当初没在意。”南宫清晏叹了口气。 穆白与南宫的思路完全重合了,看他情绪低落,拍拍他的手,自己说了下去:“如果卓……掌门控制了叶飞鸿,叶飞鸿扮成我的样子四处下蛊,那么最后不管嫌疑落在谁的头上,都与他无关了。” 他心里已经有八成确定,实在叫不出一声“叔”了。 “而左常辉那边,月明山庄与清安派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让我们大胆地推测一下,卓掌门恐怕早就希望他身败名裂了。恰好这时有南宫叔叔的事,他便趁机上了门——唔,我记得是他坚持要上门说个清楚,可是后来不欢而散了。我们以为是左常辉借着敬茶给众人下了千隐,但万一,是卓掌门借机在所有的茶水中都下了蛊呢?” “当时他也中了蛊。我们一众人全都中了蛊。”罗旭指出,这会儿,声音已经有些不确定了。 “他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找机会解了便可,至于罗叔和其他人,恕我直言,不解的话,恐怕对他有利无弊吧?”穆白一点不委婉地直接说。当时在场的全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多控制一个,对卓巍都是一件大好事。 “左常辉中了千隐,所以有一段时间,江湖上传言他性格越来越暴戾,对付起血煞门的手段让许多正道中人都不寒而栗。按理说,左常辉虽然傲慢无礼,却也不是那么不顾脸面的人,这次委实反常。后来又有了叶飞鸿暴露的事,现在还成了蛊人——最后一件,可的的确确是落在卓掌门手上时发生的。我们以为是左常辉的人救了他出来,但如果,他是卓掌门放的呢?”有些事便是这样,千头万绪的时候,看谁都可疑,但一旦拎准了线索,顺藤摸瓜,一切就再顺溜不过。 罗旭反复地推敲了几遍穆白和南宫说的话,数次抬头又低头,最终找不出一点可以反驳的地方。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留在远处的其他人也没有出声的,只有冬日 第131章 防盗/BOSS小白的猜测2 罗旭话一出口,穆白心头突地一跳。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为何一直没有把卓巍列为首要怀疑对象了。 在穆白的原文中,卓巍一直是一个面目比较模糊的存在,个性不如南宫辙、罗旭那么鲜明,当了清安派的掌门后也并无多大建树,什么事情都讲究个面面俱到,不功不过罢了。在快意恩仇的江湖,这样的人,是不太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哪怕他是一个大门派的掌门人。 在南宫清晏这件事上,他也表现出了一贯的和稀泥作风,会碍于面子当众斥责惩罚南宫清晏,也会碍于跟南宫辙的交情,私下里网开一面,还数次想要劝和安辰轩与南宫的关系。虽然后来是他让南宫主动离开清安派避风头,开启了南宫一步错步步错的人生,但也在紧要关头救过南宫不止一次,否则,南宫恐怕会死得更早。 所以穆白一直觉得,卓巍不过是个立场不太坚定的墙头草,后来的一切不过是有心人推动的结果。这一世的经历也证明,清安派从长老到舵主,有小心思的从来不少,更别说外头的一群妖魔鬼怪。 连重生的南宫清晏都觉得,卓巍对他算比较过得去的。 但是如果,卓巍一面暗自恨着南宫辙,一面又暗自爱着南宫清晏的母亲呢? 南宫清晏的长相是有些随母亲的,跟南宫辙、南宫烨两兄弟都不太一样。他的眉眼更精致,带一种近乎锋锐的美感,南宫烨虽然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潇洒,却要柔和许多,南宫辙则是偏冷硬魁梧的长相。李妈就常常感叹:“晏儿这眉眼,是越来越像小姐了。唔,就是小姐眼神不会这么冷,脾气也不会这么倔,这点大概随你爹爹……” 这么回忆起来,卓巍有时也会对着南宫清晏出神,然后叹一口气:“你长得愈发像你娘了。” 这一世穆白从小与南宫清晏同进同出,类似的话听很多人说过,自是不会觉得奇怪,只觉得卓巍大约是个挺念旧的人。然而现在仔细回想,说这样话的,却大多是与南宫母亲交好的夫人们。女子重情,南宫清晏的长相总是引得她们回想起早逝的闺蜜,唏嘘不已地红了眼眶。 而江湖上的男人们,见了小南宫的反应,大多是:将来做个你爹爹那样的大英雄! 倒不是直男癌一类的,而是南宫的娘压根不是武林中人,嫁了南宫辙之后更是专心过小日子,哪怕有人知道她曾经的一些事迹,其分量也到底比不上南宫辙的。 这一对比,在卓巍心中,南宫的爹和娘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年我跟你父亲、卓巍他们一块长大,情分非同寻常。一起在郭老的课上捣蛋,一起跟别的小子打架,一起上风柳城玩闹,好得恨不能穿同一条裤子。卓巍是鬼主意最多的,一件事能想出十个点子来,你爹是最有魄力最有担当的,大家都服他俩。”跟两个小的聊起往事,罗旭显得很是怀念,又有几分颓丧。 世事无常,刀枪无情,未过半百,昔日的好友已半数不在,物是人非,莫过于是。 “后来卓……因为我娘和我爹闹过矛盾?”南宫清晏问。 他不知道上一代的感情纠葛,但卓巍若真因为这个与南宫辙不和过,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在他看来,两人间的感情若是坚若磐石,那压根就不会有第三人什么事儿。当然,莫名其妙招来的疯子除外。 罗旭摇摇头:“哪儿能呀,你爹和你娘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儿。其实你娘当初跟卓巍还很不对付来着,特别不待见他。” 说个说法倒是新奇,穆白和南宫清晏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罗旭心头大约也有些乱,干脆跟他们说了当年的一些事。 其实当年南宫的娘发现血煞门的线索,找上了清安派,第一个遇到的,倒是卓巍。只是当时卓巍压根不相信她的话,觉得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胡思乱想罢了,武林中那么多人想要找到血煞门的踪迹都失败了,会被她一个不会武的弱女子看出端倪?简直跟一个不会赌博的人进了赌场,结果一夜暴富一般不可能。 他更是进一步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比如将清安派的人引入陷阱什么的。 南宫母亲又气又急,又不擅长跟江湖人打交道,一来二去,让卓巍怀疑更重,就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将计就计,看看她打的什么鬼主意时,南宫辙出现了。他倒是没觉得这事儿天方夜谭,客客气气地请了人家进去,仔细地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觉着有谱儿。在等待对方再次来店里的日子,南宫辙又跟她接触了几次,觉着这姑娘虽然性子厉害一点,心眼却是极好,而且还长了个七窍玲珑的心肝,十之八/九不是坏人。 当时派内分两种意见,一种与卓巍一般,觉得事出蹊跷,这姑娘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另一种觉得机不可失,也许可以一试,但也不可尽信,留几个心眼,不怕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耍什么诈。 结果正式行动的时候,就因为大部分人心里有顾虑,差点没让当时的门主跑了不说,南宫的娘都陷入了危机。事先不知情的南宫辙大怒,亲自带了一帮兄弟深入虎穴,救了姑娘,又提了门主的头出来。当然,中间不乏南宫母亲一些斗智斗勇的故事,以及南宫辙神勇无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细节,成了武林中的一段传奇。 南宫辙对人家倾心后,时不时地找个借口往人店里溜达,偏偏去了又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来,有时还欲盖弥彰地带几个兄弟。天知道几个大男人进胭脂水粉铺,那惹人注目的效果是呈指数增长的,偏偏南宫辙丝毫不知,指着他们结结巴巴地对人说:“他他他们想给心上人买点礼物……” 对方嫣然一笑,一双妙目扫来:“哦?你们心上人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呀?” 一众单身狗(⊙o⊙):“……”那得先知道心上人长啥样…… 对方似笑非笑:“金银?玉器?簪花?丝帕?” 一众单身狗觉得有些不对:咦,这儿不是卖胭脂水粉的么? 只有南宫辙脑子当机:“大概都挺喜欢的吧……”他当然知道几个兄弟没有所谓的心上人,怕他们露馅,赶紧抢先回答。 俊俏极了的姑娘笑眯眯:“哦,那出门左拐的铺子不错,好走不送~” 南宫辙:“……” 罗旭等人是看着南宫辙二人一点点熟起来的,也是看着那个女子从一开始的促狭慢慢变成了娇羞,最后盘起头发嫁为人妇,都有一种感觉:天作之合。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越来越沉默的卓巍。连罗旭也是有一日无意间去找卓巍时,发现他喝得酩酊大醉,一边喝一边喃喃着南宫娘的闺名。看到罗旭,还问他:“我有什么不如他,为什么你们都愿意追随他,连她也看上了他?我不甘心呐,南宫辙到底有什么好……” 语气开始只是不甘和伤心,后来就变成了怨愤,最后便颠三倒四糊里糊涂了,罗旭一头雾水,又有些心惊肉跳的,只好把他扶上床,打理好了再悄悄离去。那之后,卓巍还特地找了他,说那日自己有些失态,说了些浑话,希望他不要往心里去,更不想让兄弟为难,让他别往外传。 罗旭自是拍着胸脯答应了,又试探着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话未说完,卓巍便打断了他:“她不一样,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哪里能遇到第二个呢?” 有吗?罗旭讪讪地想,他倒是知道南宫娘对卓巍颇有些意见,觉得他聪明有余,仁厚不足,冷冷淡淡地下过卓巍好几次面子,难不成后者是这样产生的好感?罗旭摇摇头,爱情这玩意儿,真搞不明白。 当然,后来他自己陷入爱河的时候,别人也一样不能理解。毕竟他看中的对象,那也不是一般人。 “那之后卓巍消沉了好一阵,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跟着暗暗急了很久。好在他后来慢慢地恢复了,只是不苟言笑了很多,完全没了之前的跳脱劲儿。”罗旭摇摇头,“后来他取了媳妇儿,我还替他高兴呢。结果,唉……他也是个糊涂的,竟是找了个你娘的翻版,偏偏还处处不及你娘。” 南宫清晏眉心一跳,脸唰地黑了下来:“你是说,倾烟的娘?” 穆白想了想那个一脸贵气的妇人,除了爱养花,还有别的相像么?跟忠叔罗叔口中的南宫母亲,完全不像一个世界的吧? “唉,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粗心,你娘又一直看不上卓巍,自然是不知道他的心思的。偏偏有个痴心喜欢他的姑娘发现了,她也是一时糊涂,竟是处处刻意模仿你娘,不知怎么的就进了他的眼了。只是赝品终究是赝品,何况还有个真品就在派内,时不时能见着呢?有一段时间,卓巍跟他妻子面和心不合的,闹得许多人都知道。只不过夏家来头也大,他到底不敢闹得过了。”罗旭摇摇头,“一笔糊涂账。” 穆白和南宫清晏面面相觑,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告诉你们这些,是想要你们心里有个底,这么想来,卓巍后来许多事的确挺可疑的,大约是我们太相信年少时的情谊了。”罗旭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不过,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也不可轻举妄动。一来,这只是我们的推测,二来,一动他,你们应当都清楚会对清安派产生什么影响。” 天边一抹鱼肚白越来越宽,又出现了一点点冷红色,渐渐地成了金色、橙色,红日将升的时候,有人发出了疑问:“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人来?” 第132章 防盗/BOSS小白的反击 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在霞光中倏然出现,在众人上方盘旋了半圈,最后轻巧地落在了南宫清晏的手上。抖抖翅膀,羽毛表面还带着一股清晨的寒意。 罗旭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传说中的灵雀,小小巧巧,挺不起眼的,但刚才飞来的速度可真是快。那小鸟也不畏惧他,歪了歪脑袋,黑豆般的小眼睛熠熠生辉。罗旭笑道:“天……教这小鸟儿倒是挺有趣。” 南宫已跟他说过自己的新身份,但到底没有对外公布,罗旭说话还是比较注意的。 但是看着字条的穆白和南宫清晏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南宫眼中飞快地涌起了怒气,穆白则忍不住低低呼道:“银子!” 南宫拍拍他的后背:“别太担心,银子的性命应当暂时无忧。” 当初为了确保大银蛇能更听话地待在穆白身边,他喂了一些精血给它,现在虽然距离远,但还是能模糊感觉到它应当还活着。 “发生了何事?”罗旭看两人神色不对,立刻问道。 他的目光在南宫清晏留在穆白后背的手上停了一瞬,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干脆摇摇头,觉得都什么关头了,自己怎么还关注些有的没的。 “教内的人告诉我,去另外两个地方的人,在拔了那边的据点后想往这边集中,但在路上遇到了一条巨大的银蛇和无数的蛊虫挡路,造成了不小的死伤。那条银蛇,正是当初阿白养的银子。”南宫清晏交代了一下事由,“卓巍为了救少林的智远大师受了重伤,现在,所有人正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赶来,要我和阿白给出一个交代。呵,他们倒是够心急的。” “什么?当初那条蛇不是消失好久了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罗旭一听便抓住了关键。 “大约是这些日子里拼命想办法控制它,现在终于成功了吧。”南宫摇摇头,“卓巍打的好算盘。” 银子随着蛊虫一出现,立刻将矛头又一次指向南宫与穆白,有之前用蛊疑云以及左知遥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很容易群情激愤。再者,路上这一拖延,这头一晚上就耗过去了,正是大混战的时候,援手晚来一刻情势便可能完全不同。若这边的人一不小心与血煞门、左常辉三败俱伤,卓巍可不就成了最大的赢家?到时候,是非黑白便全由活着的人说了算了。 甚至再想得阴暗一点,也许一开始左常辉带蛊人先来堵罗旭便是卓巍指使的。只不过两人离得也远,控制力不那么强,左常辉头脑中“灭掉罗旭”和“灭掉血煞门”两个指令打起了架,发现这边并不容易啃下来时,终于匆匆赶往了另一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卓巍的确称得上算无遗策,心思缜密到可怕。 只可惜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南宫清晏和穆白,两人看着不过十六七,似乎再厉害也顶不了天去,但两人却都悄悄地开了挂,不单在武力值上所向披靡,也再不是南宫上辈子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了。 而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罗旭到底是老江湖,想通了其中关窍,顿觉背上寒气森森。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原本听了南宫与穆白的分析,不过六七分怀疑,现在一下子便上升到了八/九分,暴躁地一顿手中的长/枪,地上一块坚硬的石头竟是生生陷下去一个洞,怒道:“哼,当真好算计!他,他竟能用这么深的心思来算计自己人!唉!糊涂!” 嗓门稍稍有些大,不远处正不安猜测的人群立刻看了过来。罗旭一把拎起长/枪,将枪身一横:“我这就回去看看,他到底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凭什么就认定了我们在血战的时候还有工夫堵他们,还能事先知道了他们的路线,一堵一个准?!” “不,罗叔,我们先进入血煞门,想办法把左常辉抓出来。”南宫清晏却摇摇头。 罗旭愣了一下:“他?” “他体内的千隐有办法解?”穆白了然地问道,“解了还能有记忆?能指认那是卓巍的手笔吗?” 南宫清晏摇摇头:“千隐无解,却是有办法让左常辉稍稍清醒一些,指认谁与他接触过应当不难。只要得了左常辉的口供,卓巍那头也说不清了,这时候就成了清安派内部的事,外人一般会持旁观态度。只要是卓巍私下动过手脚,总能想办法揪住他的小辫子。” 之前以为卓巍动作不会这么快,还想着慢慢谋划,现在却只能兵行险招了。 罗旭挠挠头,看看南宫清晏,又看看穆白,这两人的脑子为何这般同步?不过他倒是丝毫不在意深入虎穴的危险,一听南宫的话,立刻道:“还有这等法子?那千万不能让左常辉跑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 “等一等,南宫,罗叔,我觉得,我们还是兵分两路的好。卓巍做事滴水不漏,我们在血煞门耽搁一会儿,他那边估计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了。我们拿到字条这会儿,他还是‘刚刚受重伤’,正由人护送着往回休养。罗叔你带人赶紧绕道回去,避开来寻事的大部人马,也许能让他措手不及。”穆白把写文时安排阴谋诡计的脑洞全都调集了出来,拼命想着能如何化解当前的危机,“能直接揭破他受伤是装的最好,不能的话,就立刻控制他的亲信,随侍之人,甚至请过去的大夫,匆忙间,他们的口径不可能完全一致。还有上次我和南宫从黑龙寨回清安派时,卓巍也正巧受了伤,我怀疑是取《蛊经》时受的,你有没有办法查一查他当时的行踪?” 当时他们都被庄长老转移了视线,而且当时庄长老恰巧也是腿上受了伤。但若卓巍腿上受伤,却故意在身上多加一道伤口,假装重伤难起呢?穆白知道血尾蝎的难对付,所以当时他们初见卓巍,对方脸色惨白,似乎伤得很严重。但不过几天,便迅速好转了,恐怕,是从《蛊经》上找到了解毒之方。 再往前推,卓巍若真的与南宫辙出事有关,恐怕与风毒老怪等人也不无联系,极有可能也知道后者在找《蛊经》的事,并且垂涎已久。等真正有了头绪,以他多疑的性子,必然不放心让属下代劳,还是自己出动最安心。 “只不过,罗叔,这样一来,我们便与卓巍彻底撕破脸了。万一……”穆白有些担心,也有些愧疚。虽然他内心已经认定了是卓巍在捣鬼,但目前为止,一切都是猜测,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说起来罗旭前世可能也是潜在的受害者,但这一世,他可还没受到任何伤害。 从私心来说,穆白非常想拉罗旭上同一条船,上辈子的南宫完全孤立无援,这辈子,穆白还是希望有个强有力的长辈护着他的。但站在罗旭的角度,他也知道这挺难选择。一来,罗旭没有开挂,只有这一个晚上,听他们分析了一个匪夷所思又细思恐极的可能性。二来,万一的万一,他们猜错了,卓巍并非幕后真凶,那么,罗旭要怎么办? 若他和南宫与卓巍起了冲突,大约清安派是大半会站在卓巍那边的。但若是罗旭和卓巍起了冲突,有心人阴谋论一下,可是要分裂清安派的大罪。按罗旭的为人,以死谢罪都不为过。想到这里,穆白一惊:“不不不,罗叔你等等,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阿白说的兵分两路倒的确可取,是我考虑不周。罗叔,你先带着人绕道回去吧,就当完全不知情,暗中帮忙留意着卓巍的动静便可。若说我报仇心切,擅自进入了血煞门,阿白跟着我一道,卓巍大约是会信的。只要顺利拿下了左常辉,其他的什么都好说。”南宫清晏看着急得脸都红了的穆白,倒是有些窝心又有些好笑了,“大不了我和阿白先在外头躲一阵,暗中查到了卓巍的把柄再光明正大地回去。” “对对对,还是稳妥一些好。我刚刚急昏头了。”穆白赶紧附和,“罗叔您看这样成不?” 两个顶着少年面皮的家伙煞有介事地你一言我一语商定了办法,两双黑黑的眼睛同时看向罗旭。讨论时沉稳到让罗旭都惊讶,这会儿却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可爱来。 哪怕心情再糟糕,罗旭也忍不住有些想笑,却是故意绷着脸摇摇头:“不成。” “哎?”两人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同时呆了呆。 罗旭伸出大掌在两人脑袋上一人呼了一把:“你们两人才多大?是打算把整个清安派的事都扛在肩上了么?没理由你们都冲上去了,我还安安稳稳地明哲保身吧?” “不是,卓巍可能和我爹……”南宫清晏说了一半,被罗旭狠狠瞪了一眼:“你爹也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出事出的不明不白,现在有个嫌疑人就在身边,难道我不该竭尽所能地揪他出来?” 他近乎豪迈地摆了摆手:“清安派里头乱了这么久,不管与卓巍有没有关系,这次老子回去了就把话挑明了说,派内谁都不许轻举妄动,最好让长老堂和清安卫同时出马,把最近大家的一举一动一个个筛一遍,有猫腻的全都按倒了捆上再说。娘的,忍了好久了,好好一个清安派自从你父亲不在了便乌烟瘴气的,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罗旭在派内的地位和威望其实很高,他真要强硬出手,还真能与卓巍叫板一通。 看着有些没想到的南宫和穆白,罗旭挥挥手:“你们俩现在的身手我还是放心的,既然要去抓左常辉,赶紧去吧,这边的事就交给我。” 穆白看看南宫, 第133章 防盗/BOSS小白的反击 血煞门与月明山庄一夜激斗,战况显然相当惨烈。山的一角不知是被谁炸开的,坍塌下来的山石与泥土间混杂着残肢与鲜血,有或凄厉或微弱的呻/吟响起,又很快戛然而止,不知声音的主人是生生忍住了,还是已经丢了性命。 到处都是面带显眼刺青的杀手和面皮僵硬的蛊人。杀手身手强悍,蛊人则不知畏惧,双方厮杀在一起时残忍至极。 那门主请来“共商大计”的客人们则倒了霉,一群乌合之众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有了出口,纷纷作鸟兽散。只是能成功逃出的是少数,他们的水平本来就参差不齐,有些在混乱中被扫了个尾,有些被血煞门的人顺手截住,有些则被蛊人挡在了当场,不论哪一样都够喝一壶的,命丧当场的也不在少数。 穆白和南宫清晏赶到时,迎面遇上了半个熟人,正是前夜见过的叶三娘。她现在的模样颇为狼狈,头发披散,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衣服上也有数道口子,全都沾着血迹,显然受伤了。从那踉跄的脚步来看,应当还伤得不轻。 前夜带入血煞门的两只硕大的蝙蝠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只,高高地盘旋在她的上方,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支甩手镖发出呜呜的鸣响,一下子洞穿了蝙蝠的身体,最后一声变了调的叫声之后,两者一道掉落在了雪地上,一滩殷红蔓延了开来。 这是她精心养了多年的两只蝙蝠,平日里颇通人性,一下子全折在了这里,叶三娘很是心痛。急促的脚步一顿,微微俯下身,打算将那死去的蝙蝠捡起来。动作做到一半,忽然感觉到一道凛冽的剑气袭来,只得匆忙间转换了动作,飞快地向后退去。 叶三娘心里正不痛快,低垂的眼中便也带上了几分煞气。正要好好看看是谁这般不识趣,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一道人影已经飞快地逼到了面前,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把黑黝黝的大剑便递了出来,眼看就是开肠破腹之灾,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变换了几次身形。手中一抖,一条缀满了金铃的白色绢带飞出,“铃、铃”声响中,对方疾风暴雨般的攻势终于缓了一缓,叶三娘一咬牙,拼着身上多一道伤口,才终于从那无所不在的剑光中暂时脱了身。 正要稍稍松一口气,后心一凉,竟是有另一把剑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而她连对方何时近身的都不知道! 叶三娘不假思索地猛然向前一扑,就地滚了几滚,不顾满身狼狈,手中绢带射出,金铃声陡然转向急促,疯狂地卷向后路。带着摄魂性质的金铃却并没有给后头两人带来多大威胁,很快,叮叮几声,好几个金铃竟是直接被对方劈碎了。 下一秒,冰蚕丝制成的、刀枪难入的绢带被什么东西缠住,另一头传来一股大力,她本就在一夜激战中消耗甚多,压根无法抗衡,整件兵刃脱手的同时,方才的大剑又已指向了喉间。呼啦啦,一团巨大的黑色卷了过来,一小半直接掠向了重剑的主人,一大半将叶三娘裹了起来。 这是方才那只蝙蝠在死前,召唤来的同伴。 叶三娘被无数的蝙蝠夹裹着升高,有些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短短片刻之间,竟是数次差点丢了性命,甚至连敌人的脸都没看到,这是她纵横江湖多年间都没遇到过的事,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两号人物?有些恨恨地低头看去,却是一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不惜与血煞门合作也想要抓到的人,竟然就这样出现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别多年,当初的两个小毛孩子竟是变得这般厉害了,哪怕没有清安派众人的保护,自己也丝毫讨不了好。不,是全身而退都难。 叶三娘面色一变再变,最终打了一声呼哨,蝙蝠群往远处飞去。 穆白有些可惜地看着那团越飞越远的黑影,问南宫清晏:“我们要追吗?” 刚刚不由分说对赤眼幻蝠发起了攻击的,自然是南宫和穆白二人。他们的确是冲着左常辉来的,但仇人撞到了面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两人当机立断决定先收拾了再说。哪知叶三娘到底是老江湖了,对危险的感知灵敏得紧,一击之下,竟是没有得手。 南宫清晏果断摇摇头:“来日方长,正事要紧。” 穆白也这么认为,毕竟现在卓巍那边已经行动了,他们丝毫拖延不得。两人当即不管走远了的叶三娘,眼光四下一扫,便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左常辉的所在。 左常辉带着之前那十余名蛊人,牢牢地困住了血煞门的门主。蛊人间的联系极其微妙,彼此配合默契,一进一退间就如同一个人一般,这样的战阵相当可怕。左常辉本来功夫也不低,自身也变成了蛊人后能力更是提高了数倍,时不时地由其他蛊人掩护着偷袭一把,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血煞门的门主则显然到了强弩之末,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形竟似缩水了一圈,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直接从右肩划到了腰际,若是再深一点,大约就直接能将人砍成两段了。血煞门惯用的双刺只剩下了左手一根,他怒吼一声隔开左常辉的长剑,却被一名蛊人刺中的大腿,脚下用力一蹬,将那人远远踢开,又立刻有两名蛊人补上,一人砍向他的肩头,一人袭向他的腰际,而左常辉剑势一变,又抹向了他的脖子。 那门主双目赤红,似乎蒙上了一层血色,周身劲气一发,竟生生将扑上来的蛊人弹了开去,趁左常辉一滞之间,猛地刺向对方胸口。却被几个悍不畏死重新扑上来的蛊人挡住,只在他腹部稍稍开了一道口子。 蛊人有许多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思想,唯有服从命令的本能。而血煞门的杀手不一样,自从天魔教提供的药断了以后,本就难与蛊人的战阵抗衡,这会儿见门主这边都露了败相,一个个都有了退缩之意。一些亲信被左常辉绞杀之后,其他人竟是眼睁睁地看着门主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再也没有突围进来抢救的勇气。 事实上,若不是到处全是蛊人,这些杀手也恨不能立刻逃出生天。毕竟命只有一条,虽然他们大部分人都穷凶极恶,却也是知道惜命的。 血煞门的门主自是知道这一情况,心中恨极,却也毫无办法,血影真经已经被他强行催动到极致,丹田中却是空空荡荡,三棱/刺刚刚扎进一名蛊人的脑袋,还未来得及拔出,后心却是一凉,有兵刃已经刺入了皮肤。眼角瞥见左常辉又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正要狠狠心拼着重伤拍对方一掌,忽然,后头的那股压迫感不见了。 下一秒,左常辉神色大变,猛地矮下了身形。 穆白一剑挑开那蛊人的兵刃,左手一抓,拎起对方的衣领便劈头盖脸地砸向了左常辉。在对方闪避的一瞬间,剑光如练,唰然刺向左常辉。一剑对准胸口,被对方横剑挡下之后剑尖稍偏,斜斜地便切向他的小腹。待左常辉反应迅速地格挡,却发现对方的力道如钻头一般,一股一股地往里拧,那后劲还大得极为可怕。稍稍一个反应不及,腹部顿时开了一道大口子。 体内的蛊虫疯狂地动了起来,显然,它也是有感应的,冰凉的剑尖差一点就要把它挑出体外,现在吓坏了。左常辉被蛊虫扰动,一个停顿间,穆白的剑又缠上了他的脖子。几个蛊人疯狂地扑上来抢救,根本来不及讲究战术,当即被斩杀当场。 左常辉感觉到了久违的恐惧感,心脏处稍稍缩了一下。一面召唤更多的蛊人来保护自己,一面急急地看向新来的敌人。 这一抬头,简直恨出血来:“又是你们两个臭小子!”昨晚便是他们半途出来破坏自己的好事,现在又是他们。 话音刚落,脑后生风,千钧一发之际急急避开,却是那血煞门的门主拼着一口内力打开了一个缺口,袭向了他的脑后。 这会儿,蛊人的弊端便显示了出来。他们全听一人指挥,若是用来围困一人或数人,实在非常方便。可一旦同时出现了几个可以危及指挥者性命的高手,便容易顾头难顾腚,到处都是破绽。 左常辉全神贯注地和血煞门门主对战时,蛊人的目标也就牢牢定在了那门主身上。穆白和南宫清晏接近时,虽然有人注意到,却只轻描淡写地反馈了“有人接近”,依旧以攻击门主为最高命令。于是一个疏忽之下,南宫拿着重剑轻松开了路,穆白转眼就袭到了左常辉身前。 而左常辉着急忙慌地让蛊人防着穆白和南宫,那门主又常常寻隙下狠手,一下子,之前的局面全都反转了过来。而他的重点关注对象一会儿是穆白,一会儿是南宫,一会儿又成了那门主,蛊人的配合立刻便出了问题,有时竟还会临时出现卡壳的状况,不一会儿便被解决了大半。 左常辉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刚刚被南宫清晏削了一片头皮,穆白的长剑又虚虚实实递到面前,又是头大,又是恐惧,喝道:“你们这是要助纣为虐,帮着血煞门为非作歹么?” 奈何这里要么是血煞门的人,要么是失去了思想的蛊人,压根没能引起任何人的共鸣。 穆白嘴角翘了翘:“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这会儿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给你出头的。” 南宫清晏冷冷道:“我们只不过要你把当初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交代清楚而已。” 血煞门的门主则杀红了眼,他一夜之间数次强行提升内力,心知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大半辈子的野心落了空,现在满心只想与眼前这人拼个同归于尽,所有狠辣的招式尽数往左常辉身上招呼。眼见南宫重剑逼退了几个蛊人,穆白剑光又在左常辉身上添了几道伤口,竟是一咬舌尖,将最后一点精血催动,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他突然出现在左常辉闪避的轨迹上,将快要磨秃了的三棱/刺狠狠掷向对方面门的同时,双掌推出,同时拍向了对方胸口。这两下速度奇快无比,左常辉又完全没料到他能预测到自己的路线,仓促间矮身仰头避过了三棱/刺,当胸而来的两掌已是再难避开! 穆白和南宫清晏双双色变。他们要抓活的,死了的左常辉可开不了口! 情急之下,穆白将手中的剑掷向那门主,南宫清晏则瞬间将身法运到极致,脚下步子一动,抢到了左常辉身边,一掌先将他拍了出去。 血煞门门主稍稍避了避穆白的剑,手下便缓了半分,双掌推在左常辉右肩,左常辉的半边肩膀顿时整个塌了下去。而那门主力竭地委顿在地,双眼圆瞪,犹自死死地望着对方飞出的方向。一名蛊人趁机上前一刀看下,却在落到一半时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作为虫子的那一半判断出,这人已经死了。 穆白和南宫清晏自是顾不得这些后续, 第134章 防盗/BOSS小白寻爹记 忠叔留下的信息很简单,在一片混乱中蹭得有些模糊不清,小心地吹开表面的尘土,隔着暗红色的血迹,里头表达的意思却是明白无误的:有南宫辙的线索,正在追查中。旁边一个代表方向的箭头,以及一只振翅的蝙蝠。最后的蝙蝠画得颇为凌乱,显然当时他的行动有些仓促。 穆白知道,只要沿着代表方向的箭头走,一定能发现忠叔在沿途留下的更多标记。但看到旁边那只蝙蝠,他忽然间福至心灵,一下子就大概猜到了目的地。 往西南的深处走,离天魔宫不远,有赤眼幻蝠,灵福宫。 竟然是刚刚打过照面的叶三娘。 这一来,穆白心下倒有些混乱起来。前世的南宫辙死得不明不白,但按这一世的线索来看,他十有八/九是死在一线天赤眼幻蝠的暗算下的。但现在,他是被赤眼幻蝠带到了老巢?而且按忠叔的意思,应当比较确定南宫辙还活着? 穆白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前世在他的文中,开篇南宫辙便已去世,这一世对方又杳无音信太久,久到穆白心底都默默地认为,他其实再也回不来了。大家都避而不谈,不过是未免徒惹伤心罢了。 忽然一下子得到了消息,实在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 南宫清晏的感觉估计也跟他差不多,穆白激动过头地大喊了一嗓子,就见对方吃惊地眼睛都睁大了一瞬。行云流水般的步伐立刻凌乱了起来,左右脚差点没绊在一起。仿佛慢镜头一般,穆白甚至清晰地看到他的嘴唇抖了抖,眼中飞快地闪现出惊愕、难以置信、狂喜等情绪,大约是这一下子涌上来的情感太过复杂,脸上反而显出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来。 只是那骤然紧绷的下巴还是骗不了人,他在激动,也在紧张。 但南宫清晏没有立刻飞奔回来,他似乎竭力压抑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身将几把沿途散落的兵刃飞快地掷向左常辉,在对方闪避之时欺身而上,方才从叶三娘那头抢来的绢带射出,卷向左常辉的身体。 动作不似方才那般平稳,激动到有些失了准头,但相对地,速度却快了不少。 金铃声比在原主人手中急了一倍不止,绕过左常辉的头面,沿着他的周身打了个圈,又趁着对方右边不方便的时候,沿着脖颈滑落,一路到了右腿,手上一抖,白绢如同灵蛇一般缠住了对方的右脚。 左常辉到底与血煞门门主耗了一夜,又刚刚受了重创,反应不够灵敏,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已被南宫清晏一扯一甩,即将逃出战圈的他又被扔回了混战中心。几个杀得红了眼的杀手顿时扑了过去,双方纠缠在一起。 然后,他便再也顾不上缠斗中的几个人,一步一步,近乎踌躇般地走到了离穆白几步远的地方。 看着他忐忑的表情,穆白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前世的他无牵无挂,当初收留他的老爷子不在了以后,背个包便走到哪里都是故乡,哪里都能轻易告别。这种亲人间血浓于水的感觉,是他难以理解的。所以在原著中,他轻易地将南宫定位了最大反派。那会儿的穆白天真地觉得,南宫这就是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他自己走进了死胡同绕不出来,于是前路便越来越窄。 到了这一世,亲眼见到南宫辙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南宫清晏,才切身体会到,如果这样一个长辈忽然间不明不白地没了,又怎会甘心呢? 穆白的眼眶有些发酸,心揪疼了起来,小声对着几步远的南宫清晏说:“两日前留下的,在灵福宫,忠叔一个人追过去了。” 这一刻,什么江湖恩怨,什么左常辉卓巍通通抛到了脑后,穆白脑子里只剩下了南宫辙。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会不会虽然活着却活得很糟糕?赤眼幻蝠对他做了什么?忠叔去了灵褔宫会不会遇上危险?方才被她逃脱了,会不会发现忠叔的踪迹然后暴怒伤人?虽然赤眼幻蝠的武力值不算太高,但她的地盘上,说不得有一些特殊之处…… 而这些念头涌上来的原因,除了南宫辙早年对他非常不错外,最重要的便是南宫清晏。看着他眼底掩藏得非常深的患得患失,从来不信神佛的穆白甚至在心底偷偷祈求上苍,千万让南宫辙活得好一点,千万千万,不要让南宫清晏再次失望了。 上辈子他走得实在太过孤独,这辈子,就让他圆满一点,再圆满一点吧。 南宫清晏终于走上前,死死地盯着忠叔留下的消息,仿佛要将石头看出个花来一般。穆白在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大致是安慰的话,却嗡嗡嗡地从这头进去,那头出来,一个字都钻不到脑海里,等穆白有些担心地凑过来时,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穆白的下巴撞在南宫清晏的肩上,听到他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哽咽,心里柔软成一片,拍拍他的后背:“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我们马上解决了左常辉,然后立马出发去找你爹爹。” 时间忽然更加紧迫了起来。两人都生怕晚了一秒,忠叔那边便出现什么变故。 要不是罗旭那头已经开始行动,这边千万不能拖了后腿,穆白和南宫都恨不得马上按着忠叔指的方向离开。两人不再废话,一左一右很快包抄了过去,同时袭向了左常辉。 现在的左常辉自然不是两人的对手,事实上,两人身形一动,他就紧张得要命,拼命召唤蛊人过来帮忙抵抗。血煞门的门主已死,除了他的一些死忠还想找他报仇,其他的都趁机散了开去,四下奔逃。 蛊人重新结成了战阵,左常辉躲在正中心做着指挥。穆白和南宫清晏一个掩护,一个向里冲,试图撕开一道口子。现在是实打实的硬拼,没有了之前偷袭的轻松,颇有些僵持不下的意思。 穆白心下有些焦躁,想到不光要把这里的蛊人全解决了才能拿下左常辉,还得带着他回去找罗旭,不知道清安派那会儿是怎样一个烂摊子,能不能成功走脱……这要是又耽搁一两天,忠叔那头到底要不要紧? 南宫辙那边情况不明,罗旭这边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要与卓巍抢时间……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南宫清晏显然跟他有同样的顾虑,手中的剑势愈发凌厉,似乎要把心中的焦急一并发泄出来一般。只是剑再快,补上来的蛊人也不慢,还得往卓巍那头赶…… 穆白心中暗暗后悔,千金难买早知道,若是让罗旭也多留一会儿,或者哪怕留下几个属下来帮忙,都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尴尬。只是当时怕场面混乱,人多了反而顾不过来,自己跟南宫两人轻装上阵,这会儿反而把自个儿套死了。 溃逃的血煞门杀手忽然如临大敌般地退了回来,慢慢地缩回了战场。紧接着,远处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头。 穆白在激战中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是之前纸条上说的大部人马赶到了?若真是找茬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到了,那可真是精彩了。眼角扫到南宫清晏,果然,他的眼中浮起了一层煞气,显然被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不清的状况激怒了。 穆白紧了紧手中的长剑,下定了决心。这一刻,他再一次更加理解了南宫前世的做法,若是来人真的毫不讲理,那他今日便与南宫一道打出一条路来。 就在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大不了全凭拳头说话时,穆白忽然发现远处一个圆滚滚的家伙奋力挤开所有人,像个皮球一般地弹了过来。比起五官,怎么着都是那挺得高高的肚子更引人注目。 那是…… “白小子,有没有受人欺负?师父带人过来了,帮你揍扁他们!”双黄蛋老远喊道。 来的竟然是双黄蛋的人。没错,虽然是个不管事的药师,但好歹也是天魔五老之一,双黄蛋其实有权调动不少人手,只不过他从来用不着,对自己的部下都完全不熟罢了。 双黄蛋自己的身手不怎么样,他手下的倒还挺不错,一路上有人试图拦住他,均被护卫在他周身的人强势地挡住了。双黄蛋一溜烟跑到穆白面前,胖乎乎的下巴一抖一抖,喘了两口气,笑道:“怎么,傻啦?” 穆白有些鼻酸:“师父……” “哟,这么大的人还撒娇。”双黄蛋有些夸张地扮了个鬼脸。他身后跟着的几人立刻加入了战团,一下子将蛊人分散了开去。 穆白没有跟他抬杠,今天一天情绪大起大落,现在恨不能抱抱这可爱的老头儿。 “常师父,天魔教已决定不问俗世,你这样出来,其他人那边没事么?”最后,还是南宫清晏发问。他也很感谢老头儿对穆白的一片好心,只是怕他在教内受人为难。 双黄蛋一瞪眼:“我动我自己的人,帮我自己的徒弟,谁敢多说一句话?我可不是琼花那个只讲规矩的老太太!”除非他们有了大病时不想要自己出手了。 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声:“前头跟我吵了一架还不够,这会儿又在教主面前编排我了?” 双黄蛋一蹦老高,穆白和南宫也有些惊讶,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林间又冒出了一大群人,为首一人瘦瘦小小,身形如电,飞快地向这边靠近。熟悉的黑底红花衣服,腰间缠着金丝勾连的饰品,正是琼花婆婆。 她先是向南宫行了一礼,又朝穆白打了个招呼,最后狠狠剜了双黄蛋一眼:“我不过说了一句先与众人商议, 第135章 防盗/BOSS小白寻爹记 有了琼花婆婆等人加入,所有的事都轻松了不少。合力擒住了左常辉和不少蛊人不说,连试图逃跑又被逼回来的血煞门杀手都大部分被抓住了。 左常辉的脸上在打斗中被穆白狠狠踹了一脚,鼻青脸肿,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腹部的蛊虫却依旧暴躁不安。南宫清晏狠狠地在蠕动的地方一剑刺下,长剑直接穿透了左常辉的身体,将蛊虫钉在了剑刃上。拔/出来后蠕动依旧,倒是微弱了不少。 穆白看到血窟窿里探出来的长长肢节,觉得这玩意儿简直恶心透了。双黄蛋倒是伸长了脖子,眼睛闪闪发亮。 穆白心惊胆战:“师父,这东西不好玩,你千万别打它的主意……” 开了个头便马上闭了嘴,这话说的,实在太有怂恿的嫌疑了。没办法,前世与人交流少的后遗症,这一世脑子里想什么总是容易直不楞登地脱口而出,不讲究技巧。穆白脑子里后悔地转了一圈,才觉得应该找个另外的玩意儿把双黄蛋的注意力引开的…… 果然,双黄蛋看他一眼,不说话,又圆又粗的大拇指不停地磨蹭着下巴,速度还悄悄地加快了,显然兴趣更浓了,正在琢磨着弄过来玩一玩。琼花婆婆叹口气,觉得接下去大约要过上与双黄蛋斗智斗勇的日子了——双黄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想办法从她手上偷走一两个蛊人。 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不知为何,穆白又有些高兴了起来。 这个世界,虽然也有不少糟糕的事,但他的身边,也有了许多有趣的人。前世苍白瘠薄的生活在这一世一点一点被填满,变得五彩缤纷。 南宫清晏没再给蛊虫什么耍幺蛾子的机会,一瓶药粉倒了进去。穆白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惨叫,又什么都没听到,但那些肢节却瞬间全都缩了回去:“它怎么了?” 南宫指指昏迷的左常辉:“暂时跟他一样了。” 感应不到头领的蛊人们显然有些懵逼,有的茫然停止了挣扎,有的本能地进行着抵抗,却没了原本那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儿,松松散散的,很快就被人七手八脚地制服了。 南宫清晏转向双黄蛋,跟他交代了压制蛊虫、暂时令左常辉清醒的方法,又拜托琼花婆婆将这些人带给罗旭,看向血煞门的杀手时,稍稍犹豫了一下。 穆白知道,蛊人原本都是月明山庄的属下,身体里生生被放入蛊虫大多应当也不是出自自愿。江湖人要说起来,大约还是同情居多。 但血煞门不一样,在江湖上,血煞门就是血腥、暴力、恶的代名词。无论里头的人是善是恶,是否自愿,若暴露在了阳光下,都是人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 这是打在出身上的标签,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正与邪的标签时,很少有人会关注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倒不一定关系人性善恶的问题,而是人对自己生活环境以外的世界缺乏认知,至少缺乏全面的认知。靠想象完成的部分,便大多是围绕标签展开的。远一点,比如认为天堂总是光明圣洁美好的,地狱总是黑暗阴森可怖的。近一点,比如认为大侠总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恶徒总是清一色黑心烂肚肠的。 有些概念根深蒂固,让人压根不觉得需要审视。前世的南宫清晏也觉得正邪之间是黑白分明的,直到屡遭背叛和陷害,又遇上了天魔教众人,磨合了很久,才明白凡是并不绝对。而这一世更是知道,忠叔便是出自血煞门。 清安派现在正混乱,罗旭压根不可能分出更多心思给这些杀手。在舆论的压力下,最大的可能便是当众处决了。这在武林中并不少见,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大快人心的事。 南宫清晏顿了一下,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开口:“婆婆,可否请您辛苦一下,查一查这些人中哪些是真正穷凶极恶的,哪些是罪不至死的?那些身不由己之人,或许还可以给他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穆白顺着南宫清晏的目光看去,那些杀手大约都觉得一旦被擒肯定不能活命,有的凶悍地试图挣扎,有的麻木不仁,有的眼中满是绝望,有的一脸仇恨地瞪着眼前的所有人,也有那么寥寥几人,眼看挣脱无望,空洞的眼中竟然露出了一点解脱来。穆白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判断最后一种情绪的,但看他们的模样,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琼花婆婆一愣,细细看了南宫清晏两眼,眼神柔和了几分,开口却是一副不赞同的语气:“教主觉得这些人还有救?” 南宫清晏轻笑着摇摇头:“婆婆这是在试探我呢?” 琼花婆婆不知南宫前世早已了解透了她的脾性,故意撇了撇嘴唱反调:“只是担心教主一时妇人之仁,以后难以收场罢了。你可知这些杀手从小都是如何培养起来的?能活到现在,许多人跟好斗的野兽没啥两样,并无什么善恶是非的观念。若硬要说不同,那便是他们有凶兽的残忍,却比它们更加狡猾,善于伪装。他们可以在斗不过你时伪装成小绵羊,然后脱离了你的掌控之后,瞬间露出獠牙……唔,教主自然不怕他们的,但若他们远远地躲开你,然后肆无忌惮地重新害人呢?” 少年人有颗良善的心是好事,但却不能太天真。 “所以南宫才请婆婆亲自出手,费番功夫分辨一下谁是妖魔鬼怪,谁还良心未泯啊。我们都相信婆婆法眼下,有小心思的人无所遁形,婆婆您自己没有这个自信么?”穆白笑眯眯地接口。 琼花婆婆一噎,没好气地白了穆白一眼:“小滑头,以为戴高帽和激将法就有用啊?你知道这事儿多难处理么?漏了一个跑出去都可能害了无数无辜的人,难不成还派人一个个监视着?” 他们这会儿自是抱着做好事的心理,万一不小心变成了纵虎归山,那些潜在的受害者不无辜么?好心办坏事,有时候其实并不值得原谅,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善良,一拍脑袋草率决定一件事,哪怕初心是好的,带来了坏的结果也不能免责。 “不是立刻便放了。十恶不赦的自然要处决,尚不明确的,有心向善的,先留在教内,唔,可以安排他们做做事,养养性子,日久见人心,先过个十年八年再说吧。”南宫清晏摇摇头,“一时之间考虑不周全,但想来给他们一个容身的地方,哪怕不自由些,也不算亏了他们了。” 南宫说话总是很沉稳,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从小便是小大人的模样。琼花婆婆看看他,再看看眯着眼睛笑的穆白,终于也露出了一点笑意:“老婆子知道了,不会让教主失望的。” 事情交代完毕,穆白和南宫不再耽搁,双双启程。琼花婆婆有些感慨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双黄蛋凑过来:“人都走得没影了,你还看什么呢?” 琼花婆婆回过神,脸色说不出的轻松:“我教这个教主,大约真的是选对了。” 两世之间,有许多事变了,里头的人,却都没有变。前世的南宫和天魔教众人在患难中相识相知,这一世没了那么多磨难,该彼此欣赏的,也依然悄悄地发生了。 穆白二人不知琼花婆婆的心思,匆匆忙忙地赶着路。忠叔当时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走的路线相当诡异,一直在往深山中跑,根本没有像样的路,肆意生长的灌木丛密密地挨在一起,张牙舞爪的刺藤纠结成一团,冬日里水量不丰的小溪有气无力地流着,雪地里觅食的小动物抬头惊见两道巨大的影子掠过,吓了一跳的同时,树上掉下来几只惊魂未定的小松鼠。 万籁有声,却无人踪。要不是又找到了几处忠叔做的记号,穆白都要怀疑他们走错方位了。 前头是一片黑压压的森林,虽然外边的日头已经升得颇高,里头却是雾气都未散尽。地上有厚厚的一层腐叶,散发着潮湿的味道,水桶粗的树干,密密层层搭在一起的树枝遮天蔽日,冬日不落的常绿叶子上有水滴不时落下来,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穆白沿着来路看了看,回忆了一下前一个标识,的确指向这边,问南宫:“我们从上头走还是下头走?” 以两人的轻功,从树梢上掠过不算太困难,只是这样一来要发现忠叔的记号就难了。但从底下过的话,西南山林多瘴气,虽然不似夏天那般厉害,万一遇上了也难受得紧。 南宫清晏看看前头黑压压望不到边的林子,虽然完全不惧,不知为何,却稍稍有些不安。想了想,从衣摆上撕下长长一片布条,将两人的手腕缚在了一起,中间空出一小段布带,方便行动。 穆白哭笑不得:“喂,我问你怎么走,你弄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我还会走丢了?” 说起来南宫还跟小时候一样,有时候老成得厉害,有时候又幼稚得有些可爱。 “我相信你的本事,只是这样我心里头踏实。”南宫清晏将穆白那一端的布带系好,仔细打了个结,拉了拉,满意道。 穆白:“……”算了,你开心就好。 最终决定学人猿泰山,从树杈上过。穆白弯着腰缩着脑袋在横七竖八的枝丫和藤萝间钻了半天,觉得丛林探险并不太好玩,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大号无毛的猴子。 林子渐渐深了,树荫越来越密,阳光越来越暗,雾气愈发浓重,后来竟是隔开几棵树的距离便看不清楚了,空气中带点霉味的湿气越来越大。穆白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越深入其中,心里莫名地便发起虚来:普通的林子会有这么大的雾气?忠叔所指的真的是赤眼幻蝠吗?难不成这林子里头有什么另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样的情况,哪怕忠叔留下了线索也找不到,忠叔这么周密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么一想,穆白觉得,他们应该再往上走走,冲到树冠以上,在大太阳底下四下看看,说不定便能发现线索了。 南宫清晏显然也觉得不太对,放慢了脚步。两人速度这一变慢,周围的雾气便渐渐地裹了过来,似乎要将两人吞没。 穆白看着那缥缈的雾气,总觉得里 第136章 防盗/BOSS小白寻爹记 穆白没有轻易挪动地方,任由突然弥漫的浓重雾气一点一点裹在周身。敌在暗我在明,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法子,更何况现在的他也有这个底气。 大雾阻隔了视线,露在外边的皮肤上传来丝丝寒意。按照多年前与赤眼幻蝠打交道的经验,摄魂术不可能凭空催动,总要有一些致幻的药物、声音、图案之类的作为媒介,那么,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雾便很可疑了。 穆白索性屏住了呼吸,默默运起内力,一股暖流自丹田而起迅速向全身扩散,周身的寒意顿时消退不少。眼睛是靠不住了,索性闭了起来,注意力全放在了听力上。本以为要比谁更沉不住气,都做好了等半天的准备,哪知刚一闭眼,浓雾中便传来了轻微而急促的风声,是兵刃破空的声音。 有小股的风倏然吹在额前,强烈的气流让松松束着的头发都有些扬了起来,大团的迷雾向这边卷来,又撞碎在穆白的身前。 穆白按着剑的手紧了一下,当啷一声,剑身拔/出一截,又立刻送了回去。 因为对方袭向面门的凌厉剑气倏然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了他的腰际。这一招,实在太熟悉,他平日里与南宫练习时,对方最常用不过。当然,平日里的南宫出手绝不可能有这么重的杀气。 无论真假,穆白不想出现一点闪失。 整把剑保持着不出鞘的状态向上一挡,恰好截住了对方的来势。那人变招极快,转瞬间已出了十几剑,穆白一一封住,越来越觉得这招式再熟悉不过。心中念头急转,赤眼幻蝠这是想让他和南宫自相残杀?不对,南宫与自己功力相当,自己还保留着神智,南宫难道会全然被控制? 是南宫中招更厉害,还是全部是幻觉?穆白手心有了一点汗意,却丝毫不敢马虎,立刻使出了前两天琢磨出来,尚未来得及使用的新招。避开对方的两剑,兵行险招地直接撞上第三剑,却在对方的剑尖快要指到自己的鼻子时,手腕转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轻轻的叮的一声之后,一个巧劲将对方剑身撞偏了几分,自己这头的剑则如灵蛇吐信一般刺向了对方腋下。 虽然剑未出鞘,但这一下附了内力,绝对可以让对方痛上一痛。到时候再看到底是南宫,还是哪路牛鬼蛇神。 迷雾深处传来短促的“啊”的一声,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很陌生,很悦耳。 这是要转移注意力?穆白没有在意,手中的剑眼看就要撞在对方身上,忽然浑身都拉起了警报:有什么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他的身后。 若不是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他气息微乱了一下,穆白可能根本感觉不到。他来不及思考,猛然向下一俯身,剑身以最快的速度回转,叮地一声,碰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又因为情急之下力道没掌握好,剑鞘整个飞了出去,噗地一声落到了远处。 与此同时,空气中又产生一阵强烈的波动,有人飞快又轻灵地赶了过来。 这回穆白的冷汗彻底下来了:雾气中到底有多少敌人?他们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就地打了个滚,半蹲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握着出鞘的剑,等着未知的敌人。这里头,还不知有没有南宫…… 然而事情再次出乎他的意料,赶过来的人竟是与方才差点偷袭了自己的人动上了手。而跟自己打了半天的“疑似南宫”,却飞快地向方才女声传来的地方掠去。 这是什么情况?兵刃相击声中,被忽略的穆白再一次有些懵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反应速度,眼看那人便要越过自己,整个人突然弹起,双腿连环踢了出去。对方似乎无意缠斗,连连避退。 气氛没有方才那么紧张,穆白关心则乱的思绪终于稍稍清楚了一点。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人绝对不是南宫了。他在关心刚才发声的那个人——南宫不可能认识那么一个人,他的个头应当比南宫高,身手很好,内力却比南宫稍弱。 功夫跟南宫同出一脉,甚至比他更加纯熟的,还能有谁?穆白心念急转间,差点没惊呼出声。 而另外一头叮叮当当过了几招,比他更早见了分晓。两人同时撤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晏儿?” 穆白停下了攻击,倏然退开一段距离。他的对手本打算立刻离开,听到一个“晏儿”却突然停在了当场。 有几秒钟——也许实际上更短一些——的沉默,然后响起了南宫清晏的声音,警惕中带了几分惊愕,穆白听到他的呼吸突然粗重了一下:“忠叔?” 扑通,对面那人的剑就那么落到了地上,穆白清楚地感觉到那人忽然混乱起来的气息。忠叔出现了,那么和他一道出现的人是…… 一团暖黄色的火光忽然冒了起来,大雾顿时退开一些。穆白看到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那人急急地走进了两步,浓雾又退了一些,于是对方的面貌清晰地出现在了穆白眼中。 熟悉又陌生,正是消失了好多年的南宫辙。 穆白想过很多种团聚的方式,比如轰轰烈烈杀进灵褔宫,救出了身陷囹圄的南宫辙和忠叔。比如半道上遇到受伤的南宫辙和忠叔,身后跟着不少追兵。比如他们赶到时,南宫辙和忠叔已经与对方斗智斗勇三百回合,完败了对方。 但从没想过,双方会在大雾弥漫的林子里疑神疑鬼地斗上半天,见面不相识,差点自相残杀。 忠叔和南宫清晏全都靠了过来,却很有默契地都保持了一点距离。忠叔也点起了一个火把,穆白看到了所有人又是激动又是不敢相信的脸。 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南宫清晏的手腕,那儿飘着半截布带,的确是被暴力撕扯开的模样。太真实了,穆白想。 南宫刚才应该是发现了那姑娘的行踪,以为有敌人,所以匆忙出击。忠叔是杀手出身,最擅长潜伏,所以悄无声息地近了自己的身。南宫辙和忠叔与自己多年未见,所以不能认出自己的招式,却与南宫清晏一交手便发现了不对,因为南宫清晏的功夫,是实打实南宫家的真传。穆白以前在各种影视小说中了解到,类似催眠一类的手法,总会有一些细节的地方不合逻辑,但这短短的照面,他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问题是,这一切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实发生的? 没有人轻举妄动,显然大家都有着相似的顾虑。架是打不下去了,和却也和不起来,场面陷入了尴尬。 最终还是南宫辙先开口:“晏儿,你把方才那姑娘怎么样了?” 南宫清晏似乎斟酌了一下,大约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不能回答的,开口:“就在原地,我点了她的穴位。” 南宫辙点点头:“我离开一下。” 暖黄色的火把离开了一会儿,再次出现时,南宫辙身后跟了一个姑娘,很年轻,眉目姣好,有些战战兢兢的:“这……这儿真的不是灵蝠幻境中么?” 南宫辙低声安慰她:“放心,这片林子素来有‘一日三次雾,闻声不见人’的说法,并不是叶三娘弄出来的。当然,她也许会在里头加点料,我们想办法出去就能知道真假了。” 这大雾也是天然而非人为的?穆白的心中再次动摇了一点点。当然,也只是一点点。 “……爹,她是谁?”长久没叫过这个称呼,南宫清晏的声音有些发涩。 南宫辙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这些年我被赤眼幻蝠困住了,多亏这位姑娘相助才跑了出来,半途还遇上了你忠叔。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你和……你是穆白?”这话是对穆白说的,南宫辙本来和颜悦色的表情在对准他时,变得有些严厉,目光冷冷的。 穆白点点头。人影一闪,南宫清晏有些警惕地挡在了他身前,虽然也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但整个姿态是保护式的。 “……我也不能确定你和穆白是真是幻,不如我们先走出这片林子?赤眼幻蝠再有本事,大约也难造出那么大的幻境来。”南宫辙把前头的话说完,声音却忽然转厉,“只是你身后这穆白十之八/九有问题,我们方才交手时,他的手法奇诡,不是正道之风。” 南宫清晏有些惊讶地回头,穆白知道,自己脸上也同样动容了。心中的天平再次悄悄地倾斜了一番,这情景,实在太真实了。若是为了欺骗他们往某处走,应当不会那么多废话吧? 果然,南宫清晏再开口时,声音更激动了一些:“忠叔可能还没来得及跟您说,阿白这些年的经历比较复杂,但他一定是没有问题的。爹,我们先找出路。” 南宫辙有些不信似地又看了穆白两眼,最终点点头,神色间始终有些戒备。穆白知道,自己融合了大光明功中一些招式的剑法,大约让他的警惕心升高了不少。 明明该是激动无比的相见,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完成了。忠叔判断了一下方向,准确地找到了穆白和南宫清晏来时的方位,带头走了起来。那据说救了南宫辙的少女有些羞涩般地看了一眼南宫清晏,小脸红红地跟上了忠叔的脚步。南宫辙紧随其后,一面护着前头的女孩,一面戒备着后头的二人,当然,重点是穆白。 “我们跟上?”穆白轻声问,他大概相信身前的是南宫了。看着前头彼此毫不设防的三人,心中忽然一动,伸手想要去拉南宫的衣袖。当然,手中蓄满了内力,只要稍有不对,立刻可以退开。 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穆白想要确定身边有一个真实的、温热的人。 就要拉到对方的一瞬,南宫辙正好回头,冷冷的目光掠过他的手时,闪过了一丝惊愕。 穆白只感到南宫清晏浑身一僵,条件反射似地将袖子一甩,带着微微寒意的布料如水一般从穆白的指尖划过。穆白抬头,就看到南宫清晏有些慌张的眼神,欲盖弥彰般地看了看南宫辙。 穆白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南宫辙。 就在他转头的刹那,身侧的空间突然扭曲,一柄利刃倏然探出,闪电般卷向穆白的脖子。穆白并不回头,手中的剑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挡住了对方的攻击,半个身体借力飞起,一脚重重踢了出去。 踢到了什么实物的同时,穆白的剑也丝毫不停,趁势追击,也不知中了对方哪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传来。 身边的南宫清晏、南宫辙、忠叔全都扭曲了起来,浓雾中隐隐约约出现了真正的南宫清晏的身影,又好像沉沉浮浮地看不分明。但那离自己极近的轮廓一出现,穆白便笑了起来。 方才的幻境的确很真实,也许赤眼幻蝠等的就是自己患得患失之下走神的一刻。开始也的确很成功,他在真与假之间徘徊难定,差一点便迷迷糊糊地跟着走动了。但是,对方到底太心急,过火了。 穆白相信,不管是什么情况,哪怕南宫辙回来,南宫清晏也不会不敢正视他们的感情。 更何况,一开始穆白便觉得有些牵强,以南宫的性子,哪怕发现了什么动静,要么无视,要么拉着自己一道看个动静,绝不会毫无预兆地玩消失吧? 雾气散了一些,林中的树影都显露了出来,林间似乎有很多活物在飞动。穆白发现手上的布带的确断了,只是与方才断的不是一个地方,似乎是自己与幻觉打斗时暴力扯断的……穆白有点心虚,一面戒备着,一面靠近了不知为何一动不动的南宫清晏,小声叫道:“南宫?” 南宫清晏没有任何反应。穆白有些着急,又靠近了一点。 这时,周遭的风景全都扭曲了起来,南宫清晏的身影越来越虚,穆白心中一个咯噔,警惕地稍稍偏过头看了看,再转回来时,南宫清晏已经消失在了当场。 虽然知道不该产生情绪波动, 第137章 防盗/BOSS小白寻爹记 穆白仔细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不得不说,若是这一幕先于遇到南宫辙的一幕出现,他大概真的要恐慌了。 拥挤的城市中鸽子笼一般的小房间,十几平米,一张大床占去了三分之一,挨着墙的半旧衣柜里挂着简单的几套衣服,洗衣盆中堆着还没来得及洗的衣物,右手边是一袋昨天买回来的水果。房间外头的公用水池漏水好几天了,房东一直没处理,睡梦中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隔壁屋里一群男女在看电视,时不时爆发出哈哈大笑…… 隔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里穆白经历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风风雨雨出生入死,他以为自己早就淡忘了前世的记忆。但是现在,这一切竟然真实到可怕。 推开窗户往外看,天空灰蒙蒙的,雾霾好几天了,无星无月,并没有什么血红色的月亮,只有朦朦胧胧的灯光蔓延到老远。街上不时有车呼啸而过,岔路口并没有什么车祸,仿佛之前自己下楼买夜宵被车撞飞的情形只是打盹时的一个荒诞梦境。 穆白的心稍稍提起来一点,又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几下,把那一点点不安压了下去。不能自乱阵脚,耐心点,找到破绽。 相比之下,上一个幻境很简单,大雾弥漫之下什么都看不清,最后也只出现了几个人,而现在,这么庞大的背景,该如何找到突破口? 第一次的关键在人身上,穆白完全了解南宫清晏,所以他出现一点点不正常,自己立刻反应了过来。但是这个世界……穆白想了想,又坐回了电脑前。先刷了一下自己的小说,依旧停留在教主死亡、主角左拥右抱的状态,底下的评论依然在涨,清一色的哭脸,没有任何不正常。看看自己之后码的稿子,主角开始打下一个副本。 穆白抬手利落地把存稿给删了,然后回复骆驼:“好。” “我说真的呀,现在修真小说可比武侠小说流行多了,你实在不想神展开的话,要不要考虑重新开一本?重伤的魔尊下界遇到还没死透的教主,于是附在了他身上,从此两个灵魂开启了世界的黑暗时代……靠!我都说兴奋了,你不写我自己写,求授权……啥?你说啥?”骆驼还在那头喋喋不休地贡献着自己的脑洞,闻言惊了。 “我说,我会想办法让南宫清晏活过来。”穆白说。 “……”过了半天,骆驼小心翼翼地敲了一行字,“兄弟,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是书底下的人骂得太厉害了吗?要不你先别看书评区了吧?去睡一觉,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穆白皱了皱眉,这非常符合骆驼的性子,他很清楚自己对设定纯粹性方面的固执。想了想,继续敲字:“不不,我觉得自己想通了,没必要费心费力跟大家拧着来,稍稍改动一下,大家都欢欢喜喜,挺好的。” 曾经他跟骆驼讨论过设定与读者意见眼中冲突的情况。两人的意见很一致,无伤大雅的部分改动一下,你好我好大家好,完全没问题。但遇到了关键问题,还是得按自己的想法来,否则作品便没了灵魂。 穆白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觉得手心都有点出汗了。 那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却过了半天也没有字发过来,穆白试探着问道:“骆驼?” “嗯。”骆驼那头停了停,又开始不停地显示正在输入,最终敲过来的字却非常简单,“因为我太喜欢你塑造的人物了,前头说的一大堆胡搅蛮缠居多,你别太往心里去。至于之后的走向,还是你自己把握。复活也好,死了一了百了也好,到底是你创造出来的人物。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骆驼的头像就暗了下去。 穆白压下去的恐慌又有点冒头了。一面怕自己跟南宫的事不过是黄粱一梦,梦醒了,原本的日子还要继续;一面又拼命找理由,比如这幻境本来就由心造,自己能知道骆驼的反应也正常不过。 关了电脑坐到床上,方才趴着睡得有点久,肩膀和脖子的酸痛和僵硬很真实。穆白发了一会儿呆,尝试着运起内力,半天只感到手指微微发热,浑身堵的厉害,根本没有原本畅快无比的感觉。 后来就理所当然地失眠了。心事多,其实还不敢真正睡着,万一真睡熟了没了意识赤眼幻蝠冒出来把自己捅了怎么办?东想西想脑子有点发晕,穆白干脆起来站桩,这身体不通透,老胳膊老腿酸得要命。 于是一面龇牙咧嘴地站着,一面靠想南宫来转移注意力。他们初见的时候,南宫还是个小包子模样,小小的,白白嫩嫩的,好奇时眼睛便瞪得溜圆,不高兴时嘴巴会稍稍撅起一点,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匹高大的马上,显得尊贵又骄矜,于闹市中准确地对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刹那间,四周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都凝固在两双对视的眼中,专注而纯粹。 不知不觉中,心情一点一点地平复了下来。穆白想,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自己都记得一清二楚,这般鲜活的日子,不可能是做梦可以解释的。 东方破晓,太阳在漫天的雾霾中有气无力地升了起来。穆白睁开眼,动了动麻木的手脚,一股钻心的麻痒穿了过来,他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站了半天,等待气血自己通畅起来。 没有回去。 穆白在房间内困兽般地转了几圈,最后跑到了外头。整个城市在逐渐地醒来,匆忙来去的行人里有上下班时的熟面孔,街边的早点摊很真实,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雷打不动地牵着狗儿出来遛弯…… 按这节奏,自己还要吃了早点去上班?穆白自嘲般地笑了笑,根本没有考虑这件事。谁知道自己在这里乱蹿会不会影响到林子里的自己?万一工作的地点实际上是个悬崖,走进大楼的时候实际上踏入了万丈深渊,自己现在的状况可没法自救。 他蹬蹬蹬地又跑回房间,打开电脑,骆驼不在线。发了一会儿呆,翻出自己写的小说,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地寻找南宫清晏的名字,看看文中他的所作所为,再与自己印象中的南宫对照。看到后头安辰轩得志,南宫被打压得越来越厉害,穆白心中堵得慌,于是又返回去,把反派的名字换成了另一个。 他更想把整本小说重新写一遍,但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想办法回去,实实在在地抱着南宫才是真的。 这本书连载了挺久,里头的名字一个个找起来很费劲,穆白一边仔细地看着改着,一边想着回去的方法。改到一半的时候,穆白心里又有些恐慌起来:这书中南宫清晏的名字全被自己抹去了,按这幻境的尿性,会不会让自己就从此忘了南宫的存在?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穆白不想冒这个险。于是翻出来一堆白纸,第一张上写了个硕大的南宫清晏,第二张上写了很多很多小小的南宫清晏,第三张上写穆白和南宫清晏,第四张开始画南宫的模样。 穆白以前挺爱绘画,有一点点素描基础,后来学业渐紧,耽搁了许久,下笔颇有些生疏,画出来的q版人物与南宫一点也不像。他也不气馁,专心地画了一张又一张,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出现了包子南宫的模样。穆白满意地拎起来左看右看,放到一边,又开始画下一张。 墙上的闹钟指向八点半,又缓缓地向前走,十分钟之后,手机闹嚷嚷地响了起来。穆白接起,就听到主管火大的声音:“你在哪儿呢?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到?” 穆白想说我病了请一天假,话在舌尖绕了个圈,改成了:“我要辞职。” “什么?”主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没睡醒说梦话呢吧?” “我,说,我,要,辞,职。”对于向来欺软怕硬,把什么棘手的活儿全扔给自己,又每每在上司面前把过失推给自己的混蛋主管,穆白心里没有任何愧疚。这一刻,他也没有想着什么大不了换工作,或者干脆码字养活自己之类的事。 不能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穆白近乎冷酷地想,我困在这儿出不去,南宫肯定急疯了。或许他也在想办法脱困中?我回去了说不定能帮上忙。 那头似乎还在嚷嚷着辞职也得提前一个月说明,他这样是恶意旷工等等,穆白索性不去听了,把手机扔到床上,继续心无旁骛地画画。几张q版之后,又尝试了一下素描。难度增大,落笔又艰涩了起来,笔尖划在纸张上怎么都不对味儿,画了半天,造型糟糕到了一定程度。 穆白退开了两步看看,发现就算透过这张难看的素描,自己也能完整地回忆起南宫的模样,心中颇为满意。 这会儿他也不想改小说了,反正自己知道,这辈子南宫的轨迹已经完全改变了,那么,这本小说已经与他无关了。挂着什么名,其实并无所谓。 穆白捡起扔在床上的手机,给教他功夫的那位老人打了个电话。老人家精神头儿很好,说话中气十足。穆白提了两句大光明功的事,老头儿提高了嗓门骂:“你是又从哪儿看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气功了吧?我早就告诉过你,练功夫不能贪快,一点一点踏踏实实练才是正经!” 挨了一顿训,又心平气和地聊了聊近况,听到久违的声音,穆白还是挺开心的,但发现不了任何线索,又感到说不出的沮丧。 平日里中午就会上线的骆驼今天一直没有来,穆白一面想着他下午就会上了吧,一面担心他就这么不出现了。穆白不打算吃这里的食物,怕吃下什么奇怪的东西,早上起就没进食的肚子咕咕叫着向他抗议,穆白又拿了张纸,边写自己与南宫的故事,边等着骆驼上线,企图找到一点脱离幻境的线索。 哪知事情似乎总有例外,一直到夜幕降临,骆驼终究也没出现。 穆白手上的笔动得越来越慢,最后面无表情地停下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穆白合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揉了揉额角,亢奋过后是无尽的疲惫,加上一天水米未进——至少心理上是这么认为的,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晚上依旧不敢睡觉,站了大半夜的桩,又按着老人教过的法子打坐。这两样到底不能代替睡眠,穆白困得要命,脑袋一点一点跟鸡啄米一般。似乎迷瞪了一会儿,猛然惊醒时,穆白发现窗外又亮了。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看窗外,一颗心忽然就沉到了谷底。有一段时间,自己确确实实是睡了过去的,正常情况下,赤眼幻蝠该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吧? 她是担心自己使诈,还是,这压根就不是幻境?穆白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不,没有这种可能性的。他努力说服自己,这个幻境一定是想给他造成处处真实的错觉,让他深陷其中出不来。 那么……穆白的目光聚焦在一把水果刀上。缓缓地伸出手,拎起来看了看,若狠狠心捅自己一刀、痛上一痛能让自己清醒一点吗?会不会往腿上割一刀,醒来后却发现其实割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种进退不得的感觉太糟糕。穆白想了想,把水果刀扔开,低头一口咬在手腕上,咬出来一个深深的牙印,青白色,钝钝地疼。看看那印子,穆白又咬了一口,这回直接渗了血。再疼一点,应该就会醒了吧? 穆白不怕疼,但他怕一个人。活了两世,他没对什么执着过,除了一个南宫清晏。在一起时太过习以为常,这会儿分开了,才发现自己对于“也许永远要分开”这个可能性恐惧到发疯。 开玩笑,这里怎么能困得住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大家都是陌生人,彼此没有任何交集。难得一个朋友骆驼不过是偶尔网上聊聊天,隔得实在太远,教他功夫的老人带着老伴儿出门旅游了,他的目标是在身子还硬朗的时候游遍大江南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与他的牵绊少到可怜。 以前的穆白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虽然自己一个人有些孤单,但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陪着自己看遍夕阳。而现在这个人有了,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穆白狠狠心打算再往身上咬一口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在他穿越前一天,教他功夫的老人带着老伴儿出门旅游了,据说是去没有信号的深山里体验生活,根本没法联络。穿越的那天中午,也就是现在这个幻境里的“前天中午”,自己还接到了老人家进山前的一个电话,说待上个大半月的才回来,“前天傍晚”,他还打了个电话,确实是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而自己“昨天”忘了这一茬,打出了电话, 第138章 防盗/BOSS小白寻爹记 一个人的时候,穆白心里头憋着一股狠劲,抱着死磕到底、破釜沉舟的念头,恨不能把那个幻境搅个底朝天,又因为记挂着南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现在南宫清晏真的出现在了面前,他顿时有些虚脱了,毕竟心理上感觉已经过了好几天,期间他满腹焦灼,滴水未进。后怕也好,矫情也罢,人总有虚弱的一刻,憋了好几天的不安全都涌上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轻轻发起抖来,手软脚软,心里倒是高兴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穆白也不在意,胡乱地拿袖子去擦,这一举动很有些徒劳,倒是把眼睛蹭得红红的。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碰散了,有一些凌乱地披到了前头,嘴角沮丧地挂下来,眼睛鼻头全是红红的,眼中全是亮亮的水迹……不明就里的人看起来,就是一副情绪濒临崩溃的样子。 本因为他开口而面露喜色的南宫清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脸色都变了,动作却是更加小心轻柔,先看了看穆白的瞳孔,发现他眼中的确有了神采,不是被魇住了的模样,稍稍放心了一点,轻轻唤道:“阿白?阿白?” “……嗯。”穆白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还带着鼻音。 南宫清晏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怒火冲天。这火气,自然是冲着算计了他们的赤眼幻蝠的。下手顿时更狠了几分,盘旋在他们周身的蝙蝠顿时一阵骚动,尖叫着想要四散而去,又似乎摄于什么命令不停地飞回来。地上黑压压地铺了一层尸体,尖利的声音直刺耳膜。 “没事,阿白,没事了。不管方才经历了什么,都是假的,别往心里头去。”南宫清晏手上带着一个人,行动间却毫无滞碍,轻灵无比地穿梭在无数的蝙蝠间,手起剑落,便是无数蝙蝠再一次惊恐地逃散。 感受到穆白的颤抖,南宫也不多问,只是一臂紧紧圈住他,在打斗的间隙小声说:“没事,我在。” 穆白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心情也在这沉稳又关切的声音中平复了一些,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很快收拾好了情绪。低头看看,双手空空,手中的剑远远地抛在一边——看那位置,应当是自己甩出去的水果刀。 再看看南宫手腕上深深的牙印,穆白很是庆幸:还好当时用了牙齿。 林中的确有淡淡的雾气,却远不是穆白之前看到的那么浓,只是稍稍影响一点视力罢了。头顶不知有多少蝙蝠,反正黑压压地看不到边,本就阴暗的林子里现在是忽明忽暗——光影随着蝙蝠的飞动不断地变幻着,穆白才盯着南宫手臂上的光斑看了两眼,又有些头晕起来。 “尽量别盯着某样东西细看,这蝙蝠的叫声、聚散带来的光影都有古怪。你刚清醒过来,难受的话先捂着耳朵闭上眼睛,我带着你。”南宫说,又补充,“运起内力,这雾里头应当也掺了料。否则我们一路行来,不会那么突然便着了道。” 穆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事,我们一起对付这些蝙蝠。” 说话间,两人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穆白顺手折下一根两臂多长的树枝,以风卷杨柳之势扫出,顿时扫开了一大堆蝙蝠。穆白用的劲不强不弱,可以把蝙蝠扫开,但若是落在南宫清晏的身上,又对他造不成大的伤害。 说到底,穆白心里头还有疑虑。前头两个幻境太过真实,让他有了点惊弓之鸟的感觉。 但平心而论,现在这情形又不像是假的。首先,叶三娘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一个幻境接着一个幻境地放大招,在江湖上的名头恐怕会比现在大得多。再者,醒来时,南宫正带着自己不断移动,他若是假的,两人贴得这么近,捅自己一刀完全来不及反应。 更何况,刚清醒时自己心情正低落,如果制造一个南宫濒死的幻境,恐怕立刻会方寸大乱,效果会好很多。 但穆白还是不敢下死手。 南宫清晏扫一眼穆白绵密却并无多少杀气的攻势,念头一转,已经大致明白了个中缘由,更是心疼,出手如电一把握住穆白的手:“阿白你别动手了,全交给我。解决了这些蝙蝠,再把叶三娘揪出来,我们出到林子外头,你自然便能分辨真假了。” 全都由我来动手,自然便不用怕敌我难分之下伤到我了。 穆白的目光从南宫手腕上的牙印一直移到他脸上,有些奇怪:“南宫,你那么确定站在你面前的就是真的我?” “……当,当然。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南宫清晏的身体僵了一瞬,又很快地放松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穆白似乎还看到他耳尖有些红了。 穆白心里更奇怪了,但又不是疑心的那种,硬要形容,大约是……“这小子一定有事瞒着我”的感觉,顿时眯起了眼睛。也不追问,下手更狠了一点,树枝甩得呼呼作响,噼里啪啦地抽在扑上来的蝙蝠身上。 南宫缩了缩脖子,阿白这绝对是无声的威胁!当即决定曲线救国,晃了晃手腕子:“阿白,你牙口不错嘛,咬住后还磨了两下牙,跟你小时候啃肘子一模一样,啊呜一大口,然后嚼得恶狠狠的……” 啪地一声,穆白响亮地拍飞了一只大蝙蝠。南宫蔫儿了一下,坦白:“你知道,我对蛊虫比较精通,总有些法子可以找到你的……只是刚开始我也被魇着了,才没能很快找到你……” 穆白狐疑地看看他:“就这样?” “就这样!”南宫说得很干脆。 肯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穆白手上不停,眼神中唰唰唰地飞小刀子,看得南宫清晏都快整个缩起来了才罢休。南宫不会无缘无故瞒着他事儿,既然对方不想说,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但这反应,倒让穆白觉得更加真实了一些。 南宫清晏悄悄松一口气,当初一时鬼迷心窍用了连心蛊什么的,他实在不想让阿白知道。他都能想象到阿白可能有的两种反应:丧心病狂地嘲笑他一顿,或者磨牙嚯嚯地请家法…… 铺天盖地的蝙蝠简直没完没了,也不可能真的全交给南宫一个人,穆白想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法子,跟南宫商量:“要不你说说有哪些我们都知道,但我一般不太会在意的事情?我就知道你不高兴又不能保持沉默的时候,右嘴角爱往上挑起一点点。菜辣的时候,想吐舌头又觉得失仪,面皮会一抽一抽……” “……”南宫清晏无语地看看穆白,这是要变成吐槽大会的节奏?他向来属于行动派,跟穆白这种脑子里绕来绕去九转十八弯的风格很不搭,憋了半天:“你不高兴时会瘪嘴,平日里话挺多的,真正生气了就一言不发。无肉不欢,不喜芹菜,不喜香菜,厌恶茄子……这些可够?” 穆白笑眯眯地点点头,又有些苦恼:“可这些都太寻常了,到底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你观察到的?有没有什么我一般想不到的?” 这会儿,其实穆白已经基本确定自己从幻境中走出了。不过两人打蝙蝠并不困难,闲着也是闲着,逗逗南宫似乎也蛮有意思。 南宫清晏沉默了一下,忽然极快地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穆白有些没听清。 “你后腰有一颗朱红色的小痣,特别敏感。”南宫清了清嗓子,这回放缓了速度,语气还带了那么一点点调笑的意味,“要我再说一说你其他敏感的部位么?” “……”穆白的脸腾地红了。 “唔,还有,你在天魔教的时候,我把书房里那些小叔留给我的书都翻了翻,看到了你当初那本《春闺秘事》,挺有意思的。”南宫清晏忽然凑近,往穆白耳中吹了口气,顺道帮他挡了一拨蝙蝠的攻击,“以后我们可以试试。” 穆白的脸红成了一个大苹果,抬手把脸边的大脑门推开。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这是闷骚的南宫了,自己的想象中绝不会出现这么带颜色的话题! 南宫清晏有些遗憾地耸耸肩,阿白就是面皮薄,不禁逗。不过,心情倒是眼见地好转了。 穆白心事尽去,虽然还想绷着面皮,免得这臭不要脸的蹬鼻子上脸,眼角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弯:“叶三娘躲在哪儿?有线索么?” “她之前中了你一剑,又为我所伤,现在是不敢躲在林子里了,被她的蝙蝠群裹着到处飞呢。”南宫道,“想要把她揪出来,恐怕得把她的蝙蝠解决了八成才行。” 赤眼幻蝠与他们两人并无仇怨,现在这般拼命地对付他们,只有一个解释,南宫辙十之八/九真的在她手上。 穆白有些疑惑,如果叶三娘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去救南宫辙,而且掌握了他们的行踪,那么不露痕迹地跟着他们,等两人进了她灵褔宫的大本营动手岂非胜算更大?如果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又为何不声不响地便动了手?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他在南宫辙的别院被擒,还隐约听到叶三娘对风毒老怪说,自己已经解决了南宫清晏。但事实上,那次南宫并没有受什么大的伤。赤眼幻蝠为何要骗风毒老怪?或者说,为何要对南宫网开一面? 当时没下手,为何现在又变了? 也不知道叶三娘到底弄来了多少蝙蝠,满林子全是黑乎乎的影子和红通通的眼睛,看得人瘆得慌,穆白往头顶看看,正考虑着要不要先冲出一道口子,头顶的蝙蝠群忽然骚动了起来,拼命地往四周散开,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金色的阳光突然洒进来,竟然有些刺眼。 穆白和南宫清晏背靠背,同时眯起眼睛抬头,就见满天黑压压的蝙蝠拧成了一股龙卷风的形状,正中间托着一个满脸鲜血的女人。方才蝙蝠散开的地方,忠叔一手扶着一个高大而消瘦的人影,一手缓缓收起落空了的三棱/刺,往底下看了看,打了个招呼:“晏儿,阿白。” 穆白和南宫清晏则是看着那高大的人影移不开眼睛了。 赤眼幻蝠大约是摄魂术使用过度,七窍都渗着血,五官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扭曲,青筋毕露,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南宫辙:“你终于出现了。” 南宫辙与忠叔落到穆白和南宫清晏身边,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两个孩子,在赤眼幻蝠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终于抬起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又是何苦?感情一事,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呵……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多年了,依然不情不愿?”叶三娘惨笑。 第139章 防盗/BOSS小白寻爹记. 摄魂术往往讲究一个神不知鬼不觉,在人毫无防备之际,多管齐下营造出一种或几种逼真的错觉,像一张蛛网一般温柔地缠住猎物。 但现在这蛛网已被穆白和南宫清晏挣破,心中的戒备也提到了最高,叶三娘则受了伤又现了形,按理说,她该想法子及早脱身才是正经。可南宫辙出现后,她仅剩的一点理智显然被强烈的情感冲击到了犄角旮旯里,再也主导不了她的行为了。 穆白看看一脸无奈的南宫辙,再看看面色惨淡形容绝望的叶三娘,森森地嗅到了狗血的气息,还是好大一盆。 虽然南宫辙出现后,双方便再也没有出手,赤眼幻蝠却是一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模样,歇斯底里中带着满满的不甘:“这么多年了……你身受重伤,我帮你疗伤,你中了香凝散,我费尽心思帮你解毒,你多年来身难动弹,我便这许多年没有离过灵褔宫半步……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哪怕我一开始的确害过你,做了这么多事还不够你原谅我的么?” “这点我们早已讨论过无数遍了,感情之事与是否原谅无关。三娘,你钻牛角尖了。”南宫辙叹口气,“这些年身陷灵褔宫也并非我所愿……罢了,个中的恩恩怨怨一时难说清,但你的一片心意,恐怕只能辜负了。” 印象中总爱装点神秘、笑得妖妖娆娆的叶三娘双手痉挛般地攥在一起,银牙咬得咯咯作响,配合着嘴角的血迹看起来格外瘆人,她崩溃般地喊道:“不可能,你如果心里头不怪我当初害过你的话,没有理由不接受我。我哪里不够好?我自认长相见识都不差,性格脾气更是甩出了那左怀月几条街,如果不是那个糟糕的开头,你不可能不接受我的。或者说,你还是担心我的出身,对你的名声不好吧?我明明说过,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也不是难事!” 南宫辙:“……” “噗……咳咳咳……”穆白正偷偷看南宫清晏的脸色,有点担心他看到这淋漓不绝的狗血场面心里不痛快,冷不丁听到“性格脾气甩左怀月几条街”的宣言,差点没喷出来。 这一出声,几人的目光顿时都转了过来,灼灼地聚焦到穆白身上。穆白后知后觉地看看面无表情的南宫清晏,有些诧异的南宫辙,一脸“聆听高见”表情的忠叔,又看看恨不能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的叶三娘,觉得压力山大,默默地往南宫清晏身后挪了挪。 明明他这才是正常反应好吧?为什么其他人都这么淡定? 南宫清晏看他一脸郁闷,绷着的脸缓和了一点,眼底闪过一点笑意,正要安慰地顺顺毛,偏偏有人破坏气氛。大概是穆白脸上的不以为然太明显,赤眼幻蝠显然不打算放过他,恼羞成怒般地死死盯着穆白看了一会儿,冷声道:“小子,你好像对我的话很有意见?” 穆白暗自腹诽,那是,大姐,您对自己的性格脾气也太有自信了吧?哪怕比左怀月那暴脾气好一点,也实在不能跟温柔可人一类的搭边吧?再说了,一言不合就走极端,还有这恐怖的制造幻境能力,似乎比左怀月还要难缠十倍……都是要人命的烂桃花啊。 说起来,南宫老爹好像总是容易招惹烂桃花。主要是好桃花眼看流水无情,都知难而退另觅良人去了,毕竟把青春全耗在一个对自己全然无意的男人身上并不值得,只有那么个别一根筋的,年复一年纠缠不休。 南宫清晏面色一寒,目光冷冷地扫向叶三娘,向前跨了一步,手上的重剑发出了嗡嗡之声,似乎知道主人心意一般地蠢蠢欲动。 南宫辙看着气势强悍无比的儿子,稍稍有些诧异,反应倒是极快,往穆白身前挡了挡,冲叶三娘道:“别跟孩子过不去……这些我们都再三说过了,再车轱辘似地重复也没意义,既然没法说到一块,那便就此别过了,保重。” 叶三娘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辙,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点诸如动摇、怜惜、眷恋、爱慕之类的痕迹来,却一无所获。目光又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缓缓移到站在一起的穆白和南宫清晏身上,最终看看浑身紧绷蓄势待发的忠叔……他们四个才是站在一起的,彼此回护,彼此紧张,而他们戒备着的……全是自己。 仿佛在防备着什么毒蛇猛兽一般。而她却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想要找一个人爱都做不到,这种孤独感快要把人逼疯了。 南宫辙等不到她的反应,又深感两人完全无法沟通,摇摇头,示意忠叔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他殿后。 “你休想就这么离开!”赤眼幻蝠一下子受到了刺激,随着她的声音陡然高亢,漫天的蝙蝠忽然俯冲下来,如一条黑龙直接扎入了四人当中。 “今日除非我死在这里,否则……”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她的动作慢了一步,话还没说完,便被忽然跃起的穆白和南宫清晏截住了。 叶三娘靠的就是神出鬼没的蝙蝠群和让人防不胜防的摄魂术,贴身近战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瞳孔忽然放大了一圈,穆白感到一阵头晕时,南宫清晏闪身挡在他身前,一掌拍出,强弩之末的叶三娘根本没有还击的余力,从半空中狼狈地掉了下去。 穆白扶着脚步虚浮的南宫清晏落地,着急:“南宫,你怎么样?” 南宫清晏干呕了几声,摆摆手:“没事。她前头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没有了指挥,所有的蝙蝠混乱了起来,茫然地在林子里穿梭着,跟地上竭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叶三娘一般毫无方向。穆白本来差点被她两个幻境困住,心里是有些怒气的,现在看她这样,倒是又有些可怜。 南宫辙显然很头疼,干脆不去看她,招呼其他三人:“我们走!” “我……说了,除非……我死……”叶三娘断断续续地说,那些蝙蝠受她豢养已久,能隐约感知她的情绪,全都躁动了起来。 南宫清晏和忠叔皱眉,随时准备出手。 “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在这般完全谈不拢的情况下,你到底看上南宫叔叔什么了?”穆白忽然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尽量平视叶三娘。 “阿白,小心。”南宫清晏警惕地走到穆白身边,有些不赞同他的随意冒险。 “没事,她现在这个样子,想要使摄魂术也使不出来了。”穆白小声说,转向叶三娘时声音又轻柔了一些,“感情是最勉强不来的,你越费劲去争取,说不定越适得其反。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你这么多年都没打动南宫叔叔,说明你们其实根本不合适。一厢情愿的感情,对两个人都是负担。” 叶三娘冷笑:“小娃娃,你毛长齐了么,就敢教训起老娘来了?老娘就不信,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可以把那么多的大活人给比下去了。” “三娘,我问你,若我当初轻易回应了你的情意,你还会如今日这般执着么?”南宫辙忽然问道。 叶三娘一愣,眼中闪现出狂喜,随即又面露怀疑:“你……你说什么?你根本没有回应,这假设根本就不存在……不,不对……” 穆白开始差点以为南宫辙其实也动了心,可看叶三娘竟是怀疑和不信远远多于惊喜,更是有些语无伦次,又有些奇怪起来。疑惑地看向南宫辙,发现他脸上带了一点同情。 “如同穆白前头说的那样,我开始也一直不明白,我们两个完全谈不拢,你为何还非要逼着我喜欢你。而且一开始你只是有些微的兴趣,结果我愈是拒绝,你愈是坚持。我本以为你只是生性好强,容不得人违逆罢了。”南宫辙摇摇头,“但前几日我逃出去时,不小心听到了两个下人闲聊,才知道了一点端倪。” 叶三娘的脸骤然惨白:“竟然有人敢背后乱嚼舌根,我……” “我把你宫里头的人全都遣散了,你找不到的。唔,你放心,我使了些手段,让他们不敢乱说。”南宫辙道,“你何曾真正对我动过心,你不过是羡慕我与亡妻的感情罢了。恐怕当初我真的动摇了,你倒会失望之下完全没了兴趣吧?” 叶三娘似乎自己也没想到过这一方面,整个人傻住了。下意识地反驳“胡说”,又讷讷地停住了,嘴里颠来倒去,一会儿说自是喜欢南宫辙的,他不过是在为不爱自己找借口,一会儿又说南宫辙不可能变心,他的假定根本不成立。 南宫辙叹了口气,向忠叔要了瓶药递过去:“你内力使用过度,日后恐怕再难使摄魂术了。也最好别整天琢磨这些邪门的法子,女孩子家看错了一次人,何必把余生都赔上呢?两情相悦后的生离死别才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说,你那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完全没必要念念不忘。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好好过日子,找一个真正一心一意喜欢你的人,不好么?” “……除却巫山不是云,除却巫山不是云……”叶三娘喃喃了几句,露出了一个哭一般的笑容。却理也不理南宫辙递出的药瓶,兀自目光散乱,不知思绪飞到哪儿去了。 南宫辙无奈地将药瓶放在她身边,算是尽了最后一点心意,四人转身离开了。这一回,叶三娘没有试图阻止。 那些红眼睛的蝙蝠飞了一圈又一圈,始终得不到主人的任何反应,最终陆续散去了。 穆白终于走出了黑森林,感觉简直重生了一次,回头看看那些零星的蝙蝠,有些担心:“叶三娘看起来不太正常了,不会驱使它们害人吧?” “她应该驱使不动了,没有了内力,连驱使的口哨都会发生变化。而且,她应当也没那个心思了。”南宫辙接口。 穆白现在心里的好奇心简直快要爆炸了,又不好显得太八卦,小眼神犹犹豫豫地瞥向南宫老爹。 南宫辙失笑:“本来我不该轻言他人是非,但这里都是一家人,总要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遇到三娘的事,我尽量简略一点便是。” 第140章 防盗/BOSS小白寻爹记 南宫辙与赤眼幻蝠间的恩怨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非常简单。 跟名门正派间有事没事爱串个门拉个关系一样,歪门邪道间彼此也大多有些联系,有时候呼朋引伴一起发个财,有时候狼狈为奸一起害个人,有时候还互相掩护躲避白道追杀。当然,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符合己方利益的前提下,否则,分分钟翻脸不认人的事也不少见。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不是没有,只是极少罢了。 当初叶三娘的一个狐朋狗友找上她,神神秘秘地说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让他们这些人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阳光下。那家伙拍着胸脯慷慨激昂:“凭什么我们就要低人一等,出去都不能大大方方地报名号?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不过是能装一点,骨子里比我们好到哪里去了?要我说……” 那人从江湖大局说到每个人的小九九,唾沫横飞欲罢不能,叶三娘听得昏昏欲睡破不耐烦,但也不好就这么把人赶出去,正好那段时间她又闲的发霉,为了堵住那人的嘴巴,就轻飘飘地答应了。 这便是她找南宫辙麻烦的缘由。简单到有些可笑。 被归到邪派中的人,有一部分不一定是他们本性多么大奸大恶,而是做事太过随心所欲,全凭一时喜恶。 最初的交集自然是岐川十八寨外的一线天。因为穆白和南宫清晏的及时赶到,叶三娘出师不利,差点没被南宫辙废了。多少年来鲜少遇到能把自己压着打的对手,赤眼幻蝠有点恼怒又有点兴奋,决定跟这人死磕到底。 正面拼杀的胜算太小,叶三娘正琢磨着用什么法子智取,瞌睡便有人送上了枕头,左常辉贡献出了亲妹妹。 听完那傻姑娘的爱情长跑故事,叶三娘有些震惊,这要多么一根筋才能多少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啊?又要什么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对一个姑娘火热的心意始终视而不见啊? 早年的不愉快经历让赤眼幻蝠对男人的要求颇为苛刻,暗中上了几次月明山庄,每次都看到那姑娘欢欢喜喜出门,又吃了闭门羹回来摔摔打打哭哭啼啼,心中的怒气直线上升,对南宫辙的印象跌到谷底。暗想你看不上人家也就罢了,有必要这般不近人情么?一片真心就活该被糟践么? 元宵夜的绞杀,递给左怀月的匕首固然是左常辉的意思,也有让这傻姑娘为自己争口气的意味。他们事先商量好,哪怕南宫辙不去救被控制了的左怀月,也要想方设法把她挤到对方身边——对于狂热爱慕自己的女人,男人往往容易掉以轻心。 不过,她把左怀月扔入战团后,不明真相的南宫辙奋力相救的事倒让她颇有些意外。毕竟,在左常辉的控诉中,这人对左怀月可谓冷酷至极。 那柄匕首差一点就正中心脏。 南宫辙惊愕中跌下了落鹰崖,叶三娘也说不出当时心中到底如何考虑的,鬼使神差般地跟了上去。眼见对方在急速的降落中拼命抓住几根枯藤,想要攀附在悬崖上,叶三娘自是毫不含糊,指挥着她的血蝠便发动了攻击。 左常辉探出头来确认时,看到的便是一团黑压压的蝙蝠裹成一个硕大的人形,于是彻底放了心。接触这些天,他自然知道赤眼幻蝠养着的这些蝙蝠有多凶残,落在它们嘴里,估计会被啃个一干二净。 那时候,叶三娘也觉得南宫辙会就此交代了。心里头有些解气,又有些莫名的低落。 哪知他们都低估了南宫辙的本事。 本来他如果干干脆脆地坠了崖,哪怕中途有几根枯藤缓一缓,应该也于大事无补。南宫辙轻功再好,也不能凭空飞上绝壁,重伤之下哪怕坚持个一时半刻,最终也逃不过掉下去的命。下头便是奔腾的江流和突兀的怪石,几乎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但是这会儿,叶三娘指挥了一堆蝙蝠,想要咬死南宫辙。 他头脑中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法子。聚集起所有的内力,裹住了黑压压的蝙蝠群,在它们惊慌失措之时,有方向有节奏地挥出一道道掌风,逼迫所有的蝙蝠同时往另一边飞。 等叶三娘发现这人并不是在垂死挣扎时,已经晚了。南宫辙已经向着远离她的方向,飞出了好一段距离。 一时间,她是又好气又好笑。眼看叫人已经来不及,上头又响起了混战声,干脆一个人追了上去。 就这样你追我赶,最后两人落在了一处密林中,南宫辙身受重伤,叶三娘手底下也不弱,两人斗了半日都未分胜负,却又遇上了一件始料未及之事。大约是两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也可能是漫天的蝙蝠吵闹,总之,在两人激斗之时,几只冬眠中的大黑熊被吵醒,暴怒无比地追了出来。 愤怒的黑熊发起狂来,简直是一场灾难。 南宫辙自不必说,叶三娘也被追得连召唤蝙蝠过来救场的机会都没有。两人在共同的强大的敌人面前,不得已化干戈为玉帛,暂时联手杀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决了黑熊,后头的事南宫辙就没法操心了——他的伤势实在太重,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叶三娘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上逗着两只肥肥的蝙蝠,整个人有些出神。听到动静,神色有些复杂地转过了脸。 “我没想到还能再次醒来。”南宫辙苦笑了一下。试着调动内力,发现所有的真气都凝滞不通。 “别白费力气了,你如果听过香凝散的大名,就不该抱有侥幸。现在还只是内力冻结,不久之后,你浑身都会僵硬如石头,每日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叶三娘淡淡地说。 “……好吧,你真擅长揭人伤疤,好歹我们也算共患难了一回吧?”南宫辙又试了几次,无奈地放弃了,“不过你既然没要我的命,大概留着我还有点用?或者幕后之人又改变主意了,想见我?” “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些不好使?”叶三娘被他淡然的态度激怒了。 南宫辙有些莫名其妙。 “当日你明明败迹已显,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在我手上,黑熊出现时,难道你不该高兴么?不该乘机拖住我同归于尽么?”叶三娘问道。可当时,南宫辙竟还反过来掩护了她几次。 难道他就能肯定之后自己会下不了手杀他? 南宫辙实在难以理解她的忿忿:“我只是觉得,你们既然千方百计要除掉我,真达成目的的话,大约会把我的尸首运回去跟清安派耀武扬威一番的。那我的兄弟肯定会想法子把我弄回去,比零零碎碎地进了熊肚子好多了。再说,我若生死不明尸骨无存,我儿子心里头肯定会一直存着个疙瘩,长痛不如短痛。” 叶三娘不可思议道:“就这样?” “那还能怎样?”南宫辙更加莫名了。 在他坦荡荡的目光中,叶三娘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匆匆地起身跑了出去。 当时的她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自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南宫辙那日帮了她一把,那么她便要还回去。 南宫辙的情况简直惨不忍睹,胸口插了一柄匕首,身上有两处被黑熊扫到,血肉模糊,还有不少血蝠咬伤的地方,最麻烦的是西域虫母的毒掌和风毒老怪的香凝散。叶三娘几乎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让底下人好生伺候着。能养的就养回来,养不回来也没办法。 可话虽如此,她却不知不觉中上了心。在外头走动时,听到有关他的话题便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正好那会儿南宫辙失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人在提这个名字,她听了一圈,发现不管明里暗里,这人的口碑倒是意外地好。 和千秋阁里的说法恰好形成两个极端。 一个人,人人说你好不一定是真的好,人人说你坏不一定是真的坏。好人认可你,坏人讨厌你,才说明这人真的不错。叶三娘不太在观澜江一带出没,不太了解惋惜南宫辙的人的背景,但这些日子的接触足以让她知道,千秋阁里基本没什么好货色。 心中的天平就那么歪了一点点。 再然后,她又听说了南宫辙与他妻子的事,心中的惊讶难以形容。对比着她之前为左怀月抱不平,就显得格外不是滋味。 这会儿,南宫辙的伤势已经好了一些,稍稍能够动弹了,他道了谢并提出告辞。叶三娘瞪大了眼睛:“你要离开?” “既然三娘不打算为难我,那么还请高抬贵手,放我回去吧。”南宫辙拱手,“耽搁了这么些日子,派内的弟兄们应当都急坏了。这些天承蒙照顾,他日若能痊愈,必然再次登门道谢。” 叶三娘的脸上冷了下来:“你中了香凝散,连抬个手都困难了,还想离开?我的灵褔宫离清安派可不是一般的远,你以为你能活着回去?恐怕稍一露面,便会被有心之人盯上了吧。” “这里其实还想最后麻烦三娘一件事,可否给清安派带个消息?这些日子不见你,底下人也不敢擅作主张。”南宫辙顺水推舟,“我可以保证,绝不会给灵褔宫带来麻烦。” 叶三娘神色复杂地看向这人,从始至终,他都觉得自己会救他,是因为当日林□□患了一次难。她有预感,若就这么放人走了,之后,他们的交集便会少到可怜。 叶三娘红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一个字:“不。” “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当初把你弄成这样有我的份,便由我负责把你治好了。”迎着对方有些惊讶的眼神,她补充道。不听对方“不劳费心”的说辞,转身离开。 她千方百计套出了西域虫母毒掌的秘密,配出了解药。又以香凝散为条件,帮着风毒老怪去抓了穆白——当然,风毒老怪当时想揪出给西域虫母下蛊的人,嫌疑人有穆白和南宫清晏,叶三娘直觉不能坑了南宫清晏,于是毫不犹豫地把风毒老怪的视线引导了穆白身上。 只可惜,香凝散实在太过霸道,哪怕拿到了完整的方子和解药,依然过了解毒的时效。南宫辙想趁着还能走时离开而不能,终于失去了行动能力,终日躺在床上。一开始非常怀疑她的目的,渐渐地看出了什么,便沉默了起来。 叶三娘奇道:“你不怪我留下你了?” 南宫辙叹气:“我并未做过什么值得三娘这般待我的,也无以为报,还请不要钻牛角尖的好。” 叶三娘冷不防被他委婉地戳破了心思,又是恼怒,又是难堪,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心道,你休想。 她擅长的摄魂术也会配合一些药理,她对照着方子磕磕绊绊地研究了几年,试了无数奇奇怪怪的药物,收效甚微,最多只能让南宫辙在房间内走上两步罢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灵褔宫。 叶三娘气得不行,问他,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南宫辙说,哪里都好。 叶三娘觉得难以理解:“难不成其他姑娘就哪里都不好了?你倒是说说,我比她差在哪里了?” 南宫辙苦笑:“这个比不来的。喜欢一个人,要天时地利人和。我就是在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情况下,喜欢上了那么一个人,从此就再也忘不了了。现在就算有一个比她还好的人出现,都没有心思去多看一眼了。” “难道不是有了新人才能忘了旧人么?一辈子活在回忆里有什么意思?活生生的人不比冷冰冰的画像好得多了?”叶三娘问。 南宫辙也不知如何形容:“有些事,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够了。世人都道我痴情,可其实爱情于我并非唯一,阿瑜不在了,我也没有要死要活地跟她去,我还有儿子,有弟兄,还有整个清安派……但她不在了,爱情二字于我也便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需要用另一个人来忘了她,逝去的人不应该被忘怀,她的好应当永远被爱她的人铭记。这种怀念虽然一开始痛彻心扉,但渐渐地,你会感激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叶三娘愣在了当场。 她依旧拒绝放南宫辙离开,却在发现他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时,选择了相信一个近乎天方夜谭般的偏方,并且付诸行动,跑到极北去找传说中可解百毒的冰蚕。这一去便是两年,回来时整个人都脱了形,几乎不成人样。 南宫辙犯起了拧,坚决不试:“这冰蚕太过珍贵,无功不受禄。” 叶三娘眯起了眼睛:“那便以身相许好了。你的情况再拖下去,恐怕活不过一个月。” 这会儿的南宫辙,胸口以下全都失去了知觉,他毫不动容:“恕难从命。” 叶三娘发了狠,生生给他塞进了口中:“等你好全了,我们就成婚。” 这近乎死马当活马医的一招,竟然真的见了效。南宫辙真的慢慢好转了,然后,又跑了。这一次,叶三娘翻遍了周边也没翻出他来。恼怒之下,再次下山,打算与血煞门合作,搅得清安派天翻地覆,顺道擒了他儿子,大约总能把南宫辙逼出来。 正好被深入血煞门的忠叔听得消息。找上灵褔宫的途中,正遇上想办法出山的南宫辙。 被困灵褔宫期间的事,南宫辙并没有多说,只大约说叶三娘的脾气相当不稳定,喜怒不定,开心时和风细雨,暴怒时又乖戾得很,很难沟通,底下人也都怕她得紧,的确当得上妖女之名。只是对他,的确算得上用心良苦。 南宫辙在躲藏间曾听两个下人偷偷说, 第141章 防盗/BOSS小白和卓巍 在穆白听过的许多故事中,侠客的剑,那便是他们的命,不到死时不撒手的。剑在人在,剑折人亡,充满了苍凉而悲壮的味道。更有甚者,剑是他们的精神他们的魂魄,宁可豁出命来,也不能让手中的剑受一丝折辱。 剑的意象是和英雄紧密相连的。仿佛只要一剑在手,人便拥有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所有的漂泊都有了归处,所有的征程都变得无所畏惧。而没有了这把剑时,英雄就褪去了所有光环,变成了一个蝇营狗苟的普通人,失去了所有的热血和激情。 但在南宫辙平平淡淡的叙述中,穆白却隐约感觉到,内心的强大,有时并不需要刀光剑影。 一别多年,南宫辙眼见地沧桑了不少,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虽然对当初受伤的事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但单从躺在床上大半年才稍缓过来的叙述中,便隐约可以窥见其中的惊心动魄,定然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擦肩而过。 更不用说,之后还有香凝散的效果反反复复,最严重时几乎全身都石化了。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体无法动弹,几乎没有痊愈的希望,也始终不能见到亲人的面。 穆白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顿时毛骨悚然,觉得自己一定会发疯。本以为自己身中寒毒,滞留天魔教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但这一比较,简直算不上什么。 南宫清晏除了初见南宫辙时有些失态,其他时候都表现得相当沉稳,听到这里时,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也忍不住紧紧攥成了拳,用力到骨节发白。他两世都在为父亲的事奔走,现在南宫辙终于安然回来了,本该欣喜若狂才对,但一想到其中的磨难,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世的团聚实在来得太过不易,除了他和阿白、忠叔、罗旭以及其他许多人的努力,南宫辙自己,也在他们未知的地方,默默地坚持着,从未放弃。 倒是南宫辙先笑了:“这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吗呢?好不容易见了面,该欢欢喜喜的才是。晏儿,阿白,你们的变化也不小啊,多年不见,实在想不到你们竟然都能从三娘手底下全身而退了。我听你们忠叔说了一些,倒是有不少奇遇?特别是阿白,这些年也着实不容易。” 也许和这些年的经历有关,现在的南宫辙脸上少了几分刚硬,轮廓更深了一些,眼神愈发地平和内敛,看向人的时候,带上了更多的包容和睿智。当然,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遇还是让他非常激动的,出了林子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在两个孩子身上打转。 只是南宫辙本也不是擅长言谈之人,又与两个孩子分离多年,这会儿找起话题来,竟是有些紧张了。 他心底里总觉得两人都还小,仿佛还是当年那环绕膝前撒娇的孩子,还会惦记着风柳城的好吃的好玩的,看到一个杂耍都能吃惊地睁大眼睛,实在不适合谈些江湖啊武林一类的事。可看看两人飞快蹿起来的身高,那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个头,以及林中惊鸿一瞥间让人惊艳的身手,又不得不承认,岁月催人老,长江后浪推前浪。 像所有看到孩子羽翼渐丰的家长一样,南宫辙骄傲欣喜的同时,难免有些淡淡的失落。 本想接话的穆白眼珠子转了转,悄悄从后头戳了戳南宫清晏。别发呆,赶紧陪你爹爹说说话呀。 南宫清晏猛不丁被穆白一戳,腾地抬起头,正对上南宫辙的目光,下意识地将身体都挺直了一些。南宫辙有些期盼地等着儿子说些什么,南宫清晏憋了半晌,张了张嘴,然后在南宫辙越来越强的鼓励意味下……卡壳了。 穆白失笑,在南宫辙面前,活了两世的南宫清晏倒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什么事都默默放在心上、不善言辞、其实却很柔软的小包子。 南宫辙出事后,南宫清晏心上时时刻刻都绷了一根弦,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敏感不已,恨不能把所有人的安危都背负在身上,有时难免便有了些尖锐和孤绝的味道。现在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倒是少得让人又心疼,又稀罕。 这一刻,穆白忽然非常想要抱抱自己强大又柔软的爱人,亲吻他,在他耳边轻轻地确认,没错,你两世的孤独,终于走到了尽头。 漫长的严寒之后,终有一日,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被叶三娘之事打断的感动姗姗来迟,此时却猛然间铺天盖地,无声胜有声。不止穆白,南宫辙、南宫清晏全都一同红了眼眶。 南宫辙身法一顿,回身抱住两个在他缺席间忽然长大了的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穆白和南宫清晏同时闷闷地摇头。忠叔落在他们身侧,向来平静的眼中也带上了几分感慨。穆白伸手抹了一把小泪花,看看忠叔,忽然和南宫清晏同时伸手,一人一边挽住了忠叔,四个人凑做了一堆。 穆白还厚着脸皮学小孩子,两边都撒娇般地蹭了蹭。 忠叔哭笑不得,南宫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伤感倒是一扫而空。 收拾好情绪继续赶路时,穆白和南宫清晏这才有机会拣了一些往事告诉南宫辙,又说了最新形势。左常辉的事已经由忠叔说明过了,刚刚挖出的卓巍却是南宫辙第一次听说。 南宫辙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气沉重:“阿瑜一直说他聪明有余而仁厚不足,这样的人一旦受到诱惑容易守不住底线。我却总觉得清安派正气凛然,卓巍在这里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应当不至于走上歪路,哪知还是低估了。交友不慎,差点酿成大祸,是我大意了。” 穆白安慰他:“君子可欺之以方,何况还是一道长大的情谊,原本容易看不透一些。” 卓巍在人前的表面工作向来做得很好,谁又能想到,私底下能狠到这程度呢? 南宫辙摇摇头:“到底还是我掉以轻心了,这次回去,必然要将他们彻底连根拔起才行。阿瑜的死,清安派多年的混乱,观澜江畔的动荡……一切的一切,该有个了结了。” “对了,南宫叔叔,关于蛊虫的事……”现在卓巍可就死抓着这个不放,穆白有一点紧张,可看南宫辙并没有多么在意的样子? 果然,南宫辙满不在乎:“你们有做什么亏心事吗?” 穆白赶紧摇头:“几次出事应当都是卓巍干的!” “那不就得了,只要问心无愧,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管它作甚!日久见人心,在水落石出之前,有人瞎找麻烦,打回去便是。”南宫辙道。 穆白:“……” 转头询问般地看看南宫清晏,只见他一脸赞同:“阿白,我就说你太爱操心了。江湖上的事,有时候道理说不通,直接比谁拳头硬就行。” 只能说,父子连心吗?说好的正道中人格外注重以理服人呢? 南宫清晏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先打一顿再说理,没理也有理了。”这可是他前世的经验之谈! 穆白:“……” 南宫清晏现在已经彻底放松下来,大概是多年的心事终于放下,心情极好地冲穆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伸手大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穆白一头在林中弄乱了的长发顿时更加凌乱,像一片杂草丛生的草皮,还有几根呆毛都飞翘了起来。他双手捂住脑袋,怒吼:“南宫!” 南宫清晏挑眉,伸手再次蹂/躏了几下。穆白愤怒地要揉回来,两人一前一后地比起了轻功。 南宫辙和忠叔反倒落后了几步,老爹一面欣赏两个孩子的功夫,一面对忠叔吐槽:“果然还是两个孩子呀!” 不一会儿,又感叹:“不过这两孩子感情倒是真不错,自小便格外合得来,难得长大了也一般亲密无间。” 听到“亲密无间”四个字,忠叔的眉头跳了跳,右手默默地摸了摸内侧的袖袋。 那里藏了一块他从林中带出来的布料,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南宫清晏”“南宫清晏和穆白”一类的字样,写的有点丑,大概是用树枝随便划拉的,可大概树枝上沾了蝙蝠的血迹,倒是能看得分明。最后头还画了几个小人,笔法颇为奇特,憨态可掬,只是那拽拽的小模样,让人一看便能毫不迟疑地认出是晏儿来。 虽然不明前因后果,但熟知赤眼幻蝠伎俩的忠叔大概也能猜出一些,看看南宫清晏缺了一大块的衣服下摆,再想想两人自天魔教归来后便异常亲密的举止…… 忠叔难得地有些头疼起来。到底是早点给南宫辙透个底好呢?还是等他回去见了南宫烨和轩辕皓再说呢? 看着前头打打闹闹没心没肺的俩破小孩,忠叔护短地想,算了算了,还是让南宫烨他们当炮灰吧,谁让那一对年纪大呢? 穆白和南宫清晏疯跑了一阵,感觉所有心事尽去,心情舒畅,连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起来,简直想要大喊两嗓子。南宫清晏眼底柔软一片,伸手拉住穆白,十指自然而然地扣在了一起。 穆白微微一愣,想到就在身后的南宫辙和忠叔,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南宫清晏却很坚持,手上反而加大了劲。 穆白想到第一个梦境,小声说:“这样不太好吧?”总要给南宫老爹一个缓冲的余地吧? 南宫清晏微微一笑:“有什么不好的?还跟平日一样相处便好,自自然然的。” 穆白的小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两下,觉得这家伙笑起来的模样……挺帅的。 后头的忠叔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两个不知收敛的臭小子,看来自己是白操心了。 南宫辙多年困在灵褔宫,现在看什么都新鲜,一开始眼睛还追着两个孩子跑,渐渐地就东张西望起来,兴致很好。 忠叔再次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自己果然白操心了。 第142章 防盗/BOSS小白和卓巍(2更合1) 南宫辙到底卧床多年,久疏运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内力更是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二,勉强赶了许久的路,已经有些吃力了,时不时地便要停下来休息一番。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终于见到两个久违的孩子,又听说一切都还算好,大感安慰之下心情舒畅,身上的不适也忽略了许多。 四人走走停停,原本半日的行程延长了不少,又在林中耽搁了许久,尚未见着人烟,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是去时忧心如焚,回时喜气洋洋,心情已是截然不同。 几人都有功夫傍身,在荒郊野外过一夜算不得什么事。找个背风的山坳清理一番,生一个火堆,打几只野味,忠叔贡献出了随身带着的几样调料,一顿晚餐吃得别有野趣。 穆白还找着了一些野姜和风干的野山椒,只是量有些少,看打回来的猎物中有几只野鸡,于是通通塞到了山鸡肚子里头。外边用大叶子一裹,糊上泥,煨进火堆里,试着做叫花鸡。南宫清晏对这种吃法非常好奇,又听穆白吹多么多么美味,于是一直围着几个“土疙瘩”打转。时不时地用木棍戳两下,又拼命地往火堆里头添柴火。 “慢慢来,没这么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穆白无奈地阻止,觉得他就是闲得慌。 南宫清晏一边持续“骚扰”可怜的叫花鸡,一边转过头:“阿白,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么?我怎么闻着一点味儿都没有啊?” “应,应该吧……味道应该是全封在泥里头的,打开的一瞬间才能香气四溢……”穆白也不确定,但强充专家。反正他们之前已经有一头小黄羊打底,不指着这几只鸡垫肚子。 话还没说完,只听“嘭”地一声,不知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土疙瘩竟被南宫清晏戳爆了,烧得通红的小土块飞溅而出,离火堆最近又正要跟穆白说话的南宫清晏顿时遭了殃,手忙脚乱地挥袖子一卷……上头顿时出现了一大片大小不一的洞洞,幽幽地冒着青烟,鼻端传来一片焦糊味。 南宫清晏:“……” 目瞪口呆间,火堆里又是轻声噼啪一声,这回没有散弹攻击,只是腾起一片蒙蒙的烟灰,迷了南宫清晏的眼。伸手抹一把,顿时成了灰头土脸的大花猫。 “哎呀,我的叫花鸡!”想着大显身手一番的穆白顿时心疼了,扑过去把爆开的叫花鸡扒拉了出来,看还有没有补救方法。 触发了“叫花鸡之愤怒”后,又被穆白毫不留情地挤到一边的南宫清晏垂头丧气,觉得自己被媳妇儿嫌弃了。 一旁的忠叔嗤笑一声,继续朝天翻白眼,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简直不懂含蓄收敛怎么写。 南宫辙大感欣慰:“以前晏儿小小年纪总是稳重太过,现在倒是活泼了许多,不错,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儿。” 忠叔:“……”明明是谈恋爱掉智商的结果。 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阵,几只叫花鸡终于出炉。不知是穆白的泥裹得不够厚,还是南宫清晏把火拨得太旺,连开了两只都外头有些焦了,里头却没完全熟透,到了第三只,刚一敲开坚硬的土壳,那香气就一下子传了开来。连泥带毛地剥了个干净,只见鸡肉色泽晶亮,一看就鲜嫩无比,诱人极了。 连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由着两个孩子瞎折腾的忠叔和南宫辙都有些意外:“哟,阿白你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穆白乐滋滋地翘尾巴:“那是,这里材料简陋,若先用盐、糖、黄酒一类的抹在鸡肚子里腌渍一会儿,再塞进香菇肉丁板栗一类的馅儿,加点油,用荷叶包裹好了做出来的叫花鸡才叫真正的绝呢,以后有时间了一定做着吃一次!” 南宫清晏仰着一张花脸想了想,眼底亮了起来。再想想这么久了,自己都鲜少吃到阿白的私房菜,头顶幽幽地升起了一片怨气,感觉自己错过了无数的美味。 更哀怨的是穆白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小情绪,欢乐地把手上的鸡肉撕成了两半,分给了忠叔和南宫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献宝的样子。 忠叔和南宫辙自然让穆白先吃,在三人一片和乐融融的推让中,除了捣乱没出过力的南宫清晏被忽略了个彻底:“……” 不甘心被冷落到角落里种蘑菇的南宫清晏拿树枝敲开了第四只鸡,香气四溢。这回用不着推了,一人半只,人人有份。咬一口,板酥肉嫩,混着一点点辣味,再洒上忠叔带的调料,人人竖起了大拇指。吃完叫花鸡,几人又意犹未尽地把两只未全熟的剥了出来,架在火上稍稍烤了一会儿,外头脆香,里头鲜嫩,也是风味独特。 穆白啃着鸡腿,看着脸上带了烟熏效果的南宫直乐。这家伙以前也不是没在外头烤过东西吃,总是一丝不苟地坐着,身子挺得笔直,何曾这么狼狈过? 南宫清晏拿眼瞪穆白,不许乐!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乐了出来,跑出去找溪流洗脸。穆白把鸡骨头一扔,追了上去。 天色有点阴沉,月亮被云层遮住,只能看到一个黯淡的轮廓,星星更是几乎看不见。南宫清晏从袖中掏出一个匣子,打开,里头便飞出一些通身莹亮的小飞虫,比萤火虫大一些,有点像迷你版的小蜻蜓,正是穆白曾经见过的夜莹蛊。 得到出匣子透气的机会,这些优雅的小生灵显然很兴奋,在南宫清晏身前变幻着各种形状,轻盈地扇动着两队半透明的翅膀,时聚时散,照得周边全都蓝莹莹的。 见到穆白跟上来,南宫清晏不知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指令,那些小飞虫便慢慢悠悠地摆出了一个“白”字。剩下的一些似乎想要拼一个“穆”字,但数量不太够,又或者笔画太复杂,最终变成了“禾白”的字样,还时不时掉个链子,一会儿少了一撇,一会儿“禾白”与“白”字撞了车,小家伙们便乱了套,逗得穆白直笑。 离了火堆,空气中的清寒就变得格外明显。穆白缩头缩脑地跟着夜莹蛊和南宫一道来到溪边,只觉得凉意沁人。 南宫清晏掬水细细地洗了脸,便要拿温度堪比冰块的手来冰他。穆白笑着躲避,两人在山岭间比起了轻功,腾挪跳跃,时而纵出老远,时而在一个小范围内闪来避去,最终还是穆白稍逊一筹,南宫清晏得意地伸手捏他的脖子。 穆白龇着牙等着那一哆嗦,脖子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南宫清晏早已用内力将手烘热,不过是吓他一吓而已。 正有些意外,唇上一暖,却是南宫清晏趁机亲了上来,温柔缱绻,嗯,还带了叫花鸡的味道。穆白囧囧有神。 两人闹了一会儿,回去时南宫辙和忠叔已经在打坐休息了。火堆熊熊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嘙的响声,照得人脸上有些红彤彤的,很是温暖。穆白二人从血煞门的事开始便一直在奔波,原本时间太紧,都来不及感觉到累,这会儿酒足饭饱,心事也大半落了地,终于也困了起来。 穆白更是在幻境中大耗元气,顾不得打坐,直接在火堆旁弄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抱着膝盖打起了盹。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南宫清晏先是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安般地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南宫辙面容平和坚毅,忠叔一如既往地严肃着一张脸,穆白的脑袋歪在一边,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披在身后,显然累得很了,睡得嘴巴都微微张开,火光在他白皙的脸上微微跳动,显得静谧而美好。 南宫清晏的心里便安定了下来,往火堆里添了点柴,想到赤眼幻蝠的幻境,不由地笑了笑。 当时进入林中,他差不多是和阿白同时中招的。淡淡的薄雾弥漫开来,他发现自己身处前世的山洞中,身边是一具具东倒西歪的尸体,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尚自温热。他手中的重剑上沾满了血迹,并不是敌人的,而是他自己的——他的重剑是柄宝剑,一般沾不上血迹,只有他自尽后整个人倒在了血泊中,才将重剑也染红了。 什么再来一世,什么报仇雪恨,什么亲人爱人全都好好的,仿佛只是心底的一点执念和不甘带来的临终前的一场梦幻而已。随着生命的流逝,这脆弱的美梦便立刻破碎了。自己要面对的,依然是冰冷的死亡。 血液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身上渐渐地冷了起来,更深的疲惫则来自精神上。但冥冥中,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有非常关键的地方被他遗漏了。南宫清晏支撑着让自己不要失去意识,想了又想,终于感觉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颗鲜活的心脏在跳动。砰,砰,不安而焦灼的,属于他……非常重要的人的。哪怕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也必定是真的。 那个人的名字,叫穆白。不是自己刚刚轰出去,又被人杀死在外头的牧白。那是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专为他而来的,穆白。 第二个幻境是回到了小时候,坐忘峰上。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光,穆白还是小小软软的模样,南宫辙会在每天忙完时带着他们玩闹,忠叔每天除了帮他们收拾收拾烂摊子便无所事事,李妈操心着他们的吃穿,时不时念叨着天冷了要多穿点。 所有的事情都还来不及发生,没有了烦恼,没有了长久的离别。南宫辙和忠叔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顶天立地,仿佛只要有他们在,自己便可以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南宫清晏给久违的父亲展示了一段剑法,把一柄简单漂亮的小匕首送给了忠叔,又拉着小穆白到厨房磕磕绊绊地给李妈做了一碗面,最后很是不舍地看了看小时候的穆白。那时候的阿白真可爱,像一个糯米团子,如果早知道他们的一生都将牵绊在一起,他一定会早早地抱抱他。 他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轻声说:“再见。” 眼前这软萌萌的阿白并不是他真正的爱人,他爱的人正在离两人不远处,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按理说,叶三娘为了逼出南宫辙,在南宫清晏身上比在穆白身上花了更多功夫,那幻境真实无比,绝难挣脱。但有连心蛊在,让南宫清晏时时地保留了几分清醒,知道穆白就在他身边。 因为知道你在,那些让人恐惧不前的事,那些让人眷恋难去的事,就都不再是障碍。 第二日中午时分,赶路的四人遇上了罗旭派来接应的人马。 都是清安派中人,见到南宫辙又惊又喜的情状自不必提,他们还带来了最新的消息。这一次,老天似乎都站在了穆白他们这边。当日罗旭带人兵分两路,一路抄小道火速赶上卓巍的队伍,想办法查看卓巍是真伤还是假伤,一路前去会会气势汹汹赶来的大部队。 结果两边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卓巍机关算尽,自以为再无遗策,将矛头全都引到了穆白他们那边之后,飘飘然之下难得地便有些掉以轻心。罗旭等人赶来得又快,先派了几个身手好的人乔装后试探了一番,一下子便让卓巍露出了马脚——他身边竟然带了四个蛊人做暗卫。 罗旭大怒之下,直接带人冲进了卓巍临时“养伤”的地方,硬要将他从床上挖起来验伤。卓巍当场翻脸,底下人左右为难,罗旭不为所动,坚持己见。双方人数一半一半,谁也奈何不得谁,罗旭性子莽直,便要亲自上前查看,最后硬是把卓巍逼得从床上毫发无伤地起来,大声指责他有二心。 罗旭更加确定了卓巍有问题,冷冷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真的没人知道么?告诉你,我们早便起了疑心,现在已经拿到了切实的证据,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因为事涉南宫辙,罗旭气愤又心痛,这一番话便说得格外咬牙切齿。他本不过是想口头上讨些便宜,免得让这人嚣张太过,谁知卓巍本就做贼心虚,闻言慌了神。 卓巍为人颇为自负,本就没想到在他眼中徒有力气没有脑子的罗旭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这“老实人”会拿大话骗他——他犯下的事可不是一件两件,随便被揪出来一点都够喝一壶的,情急之下厉声道:“身败名裂?我倒要看看谁能让我身败名裂!我做的一切都出自上意,只会带着整个门派更加显赫,何来身败名裂之说?” 说毕,到底也知道清安派的祖训便是不得入世太深,带着手下拂袖而去。 而另一边,罗旭的亲信继承了他大大咧咧的性子和火爆的脾气,拦人的过程中见有人阴阳怪气地引话题,顿时怒了,留心分辨着,当场拎了几个出来,双方一触即发。 有道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卓巍素日里看重头脑灵活的人,打起架来却不及罗旭的手下。再者,卓巍向来多疑,给属下的自主发挥空间便很小,现在突然有了新的变化,有人心里头有应对的法子,却犹豫着不敢使出来。 在场能起到约束作用的长老有的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于是静观其变,有的与罗旭交好,到底没有拆他的台,剩下也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奈何罗旭的人不买账。一时间,局势有些僵住了。 其他门派的人眼见清安派内讧,少林武当峨眉之类的自恃身份,首先便不愿蹚这趟浑水,其他也有想要趁机兴风作浪的,奈何还不够格。在清安派再三保证事后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后,最终暂且收兵了。 卓巍策划的这一场大戏,靠的便是沸沸扬扬的舆论,想要一鼓作气落实了罪名,让南宫清晏和穆白再也难以翻身。现在“外援”一去,顿时气势大减。匆忙间赶来想要控制住局面的卓巍还是慢了一步,冷却下来的群情并不容易再次被煽动,何况罗旭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卓巍隐隐中有种大厦将倾的不祥预感,他拿出掌门的架势,厉声要求清安派众人立刻按原计划执行。奈何长老眼中有了犹豫,罗旭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其他许多人也露出了矛盾的表情,真正能听从自己的,依旧是原本便属于自己的小部分人。 这么多年了,自己对清安派的掌控,还是弱得可怜。 卓巍很不甘心,他聪明,他有抱负有野心,可是他想要取得的东西,却从来费劲的要命。而偏偏有些人,从来不需要如何费神,弟兄们服他,女人爱慕他,连那般出色的阿瑜,眼里也只有他。 卓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可他半低着头,硬是让神情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袖中一抖,将一物落到了手上。抬头,他不想再忍了,声音平静:“巡抚大人有令,左常辉办事不力,月明山庄奸人当道,需找出一个更有名望的门派坐镇千秋阁,日前已看中了清安派,委以大任。本掌门兼任千秋阁阁主,奉命约束观澜江畔武林门派,不令其无故滋事。现南宫清晏与穆白二人,以巫蛊之术害人,包藏祸心,务必诛之。罗旭包庇二人,或有勾结之嫌,立刻束手就擒,待查明后处理。” 他手上,赫然是一枚纹路狰狞的令牌,上面张牙舞爪地写着“千秋”二字。 卓巍的头抬得很高,众人复杂的神色全都映在他的眼中。有鄙夷的,有愤怒的,但也有动容的,躲闪的……这便是权势的力量。当初一个臭名昭著的铁乌鸦出头,都可以让人退避三分,更别说他这个清安派的掌门。 只恨当初他还没有掌握清安派的实权,只能暗中接着千秋阁的差事,这阁主当的,好听一点是神秘莫测,难听一点是几乎没有存在感。后来,明面上的铁乌鸦更是被左常辉弄死,抢走千秋阁这许多年,他也无能为力。 一直到了现在,左常辉完全在他的控制中,南宫清晏和穆白虽然成长得快,到底不过是两个黄口小儿,威信不足,整个清安派青黄不接,又有官府的后盾,还有谁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卓巍想,其实他本不必这般谨慎的。违逆他的人,该要得到一些教训。 一石激起千层浪,清安派的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炸晕了。罗旭自是破口大骂卓巍不要脸,许多人也站出来指责卓巍不讲规矩,卓巍通通不理,留下一句“愿意跟着我的现在便跟我离开,不愿走的,希望你们不需要有一天来求我”,带着人马便要离开。 他的亲信自然跟着,有些中立的人犹豫了一阵,也跟了出去。清安派彻底分裂。 但无论如何,比卓巍留在派内,暗中算计人要好上很多了。 来接应的人说,卓巍毕竟对清安派极为熟悉,一离开便号令依附千秋阁的门派孤立了剩下的人,又切断了清安派的水运,更在一早由代掌门变为掌门之际,便令亲信将清安派的私库搬了个空,简直丧心病狂。现在罗旭等人日夜戒备,以免他使坏主意,不过暂时看来,卓巍似乎只想一点一点挤压清安派的空间,让更多的人迫于压力归顺于他。 南宫辙一听便知他的如意算盘:“卓巍做事总是讲究十拿九稳,现在还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在等足以碾压我们的时刻到来。” “现在您回来了,一切就好办了。”清安派的人似乎对南宫辙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毕竟,南宫辙接手清安派的时候,比这复杂得多的局势都遇到过,还不是一一化腐朽为神奇了? 一行人往回赶,路上又遇到了琼花婆婆和双黄蛋。琼花婆婆最近在暗中给卓巍捣了不少乱,让他焦头烂额。双黄蛋忙着研究蛊人,整个人有些神神道道的,有时候跟穆白说着话呢,聊着聊着眼睛就直了, 第143章 防盗/BOSS小白和卓巍 左常辉可能得到了血影真经的念头在穆白和南宫清晏头脑中转了转,两人都没太当一回事。他们都太清楚这功法练起来有多么困难,像他们这样掌握两门邪功、还“胆大妄为”地把两者结合起来练的人应当再难出现,全心全意的彼此信赖更是难上加难。 穆白回想了一下血影真经霸道无比的性子,倒是有些期待看到卓巍自作孽不可活的样子:“真希望卓巍早些练上这功法,早日耗尽真气,等他经脉寸断的时候,不知会不会后悔机关算尽一场空。” “卓巍生性谨慎,应当不会冒进,哪怕耗时久一些,也要求稳为上的。”南宫清晏是个不懂歪歪乐趣的家伙,立刻煞风景地指出,“若他天天龟缩在千秋阁,注重养护,并不会那么快遭到反噬。” 穆白噎了一下,哀怨地改口:“那好吧,反正我们两个功力日进千里,他要是有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觉得自己神功大成了想要一统武林,结果一出来就被我们打到连他妈都不认识,估计也会怀疑人生的。” 这么一想,也是挺爽的,于是又满血复活。穆白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强敌什么的只要没到眼前那就不是事儿,一边脑补痛揍卓巍的场景,一边拉着南宫清晏去跟南宫辙报备血影真经的事。 几天下来,南宫辙回归的事已经传开了,在江湖上掀起的轩然大波比当初他失踪更甚。江湖上到底还是有很多真性情的人,曾经与南宫辙交好的许多人不顾得罪千秋阁,连夜动身要来看个究竟。原本觉得罗旭这头独木难支的人则纷纷犹豫了起来,决定再看一看风向,而敏锐的人已经私下向罗旭递出了橄榄枝。 不得不说,这是南宫辙独有的魅力。只要他一出现,无论强悍与否,依然是许多人的精神领袖。 连穆白和南宫清晏都不能例外。穆白在南宫辙缺席时,每日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总怕有考虑不够周全的地方,南宫清晏则时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然,现在南宫辙回来了,两人虽然该操心的依然不落下,却是坦然了不少。 大概就是一种有大家长罩着、有恃无恐的踏实感。 因为卓巍动作频频,罗旭带着一批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清安派。但穆白他们走到第三天的时候,还是见到了激动地迎上来的徐长老和庄长老等人。当初动不动横眉竖目的庄长老那叫一个激动,抓着南宫辙的手抖得跟得了羊癫疯一般,面皮涨得通红,想要说话又几度哽咽。 看得一旁的穆白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大概是他的吃惊太过明显,庄老头儿百忙之中还扫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未散去的狂热,成功地让穆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四天早上,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到了午后,雨越来越大,众人只得在镇上稍稍停留,等雨过去。有人冒着急雨而来,也是熟人,却是南宫烨和轩辕皓一行。 南宫烨风风火火地下了马,随手将马缰一扔便一阵风似地卷到了穆白他们落脚的客栈,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又犹豫着停住了,想进又不敢进。他冒着雨赶了许久的路,风尘仆仆,虽有雨具身上还是湿了不少,水珠沿着头发一滴一滴地向下淌,面上全是水迹,表情似哭似笑。 穆白当时正坐在大堂里喝茶,一转头,就见他一张精致的脸冻得青白青白的,眉毛斜飞,目光亮得惊人,似乎在灼烧一般。 这个家近些年都没消停过,南宫烨肩上的压力,恐怕也快要将他压垮了。 轩辕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细致地为他挡住一点斜吹而来的雨丝。 客栈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差小二去准备替换的衣服,有人张罗着弄暖身的姜汤,两兄弟久别重逢,自然也是激动无比。等双方情绪稍稍平复,南宫烨稍作整顿,换了衣服整了头发,又恢复了平日里金贵的模样,翩翩然领着轩辕皓敲开了南宫辙的门。 房间内会客和就寝处分开,外间坐着南宫辙、忠叔、南宫清晏和穆白,全是自家人。见本该是家庭叙旧的时间,南宫烨却带进了一张生面孔,南宫辙稍微有些疑惑:“阿烨,这位兄台是?” 虽然这人从方才便一直挺亲近地陪在阿烨身边,南宫辙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什么比较要好的朋友。现在仔细打量这人,高大英挺,器宇不凡,隐隐间还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实非池中之物,难不成是什么重要人物找自己有事商量? 穆白和南宫清晏隐隐猜到了故事的走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四只眼睛闪闪发光地专注看后续发展。这个必须学习一下,日后用得着! 忠叔专心致志地看着椅子的木头扶手,研究上头的纹理走向。 南宫烨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轩辕皓:“哥,你不在的这些年,我给你找了个弟媳,轩辕皓。” 南宫辙起到一半的身体僵住了,眨眨眼,再眨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除了块头五大三粗一点,说话粗声粗气一点,性子不那么温柔小意一点,其他都挺好。”南宫烨笑眯眯地掰手指头,听得轩辕皓嘴角直抽抽,然后转为郑重,“这些年过得挺难,都是他陪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所以,我觉得今儿个必须让他一道见见你。” 南宫烨脸色还没完全恢复,苍白中带了一点红晕,嘴唇也没有血色,眼神却是如刚才在门口时那般,灼灼地发着光,不带丝毫犹豫和动摇。 南宫辙盯着一脸坚定的南宫烨,半晌没有出声。南宫烨昂着的脖子越来越僵,从一开始的云淡风轻变成了忐忑不安,最后定格在视死如归上,小声说:“哥,我是认真的。跟你和大嫂一样认真。” 南宫辙叹了口气,又看看一副护犊子样守在南宫烨身边、恨不能跳出来说话又担心弄巧成拙的轩辕皓,再叹一口气:“坐下说话吧。” 家庭小聚会变成了新媳妇见大家长,气氛略有点诡异,好在后来各叙别情,自有一番唏嘘感慨,把这尴尬冲淡不少。各自散去时,南宫辙把轩辕皓单独留了下来。 南宫烨紧张兮兮地朝轩辕皓直看,南宫辙黑了脸:“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他真要吃了你的话,你记得及时大声喊啊,就算是大哥也不能不讲道理随便吃人。”南宫烨一脸认真地叮嘱轩辕皓,成功让南宫辙的脸色更黑了一点,毫不留情地轰了所有人出来。 南宫烨急得在楼底下转圈圈,穆白和南宫清晏鬼鬼祟祟地互相看看,考虑着要不要去听壁脚——这都是勇士的经验啊,多听一分是一分。奈何那一层根本没别人来去,万一南宫辙开门出来,根本躲闪不及。外头又下着大雨,哪怕他们不怕淋地从窗外扒过去,恐怕说话声也会被雨声闹得听不清楚。 两人恨不得急得抓耳挠腮,站在楼梯口探头探脑,忠叔实在看不过去,一人脑袋上敲了个毛栗子:“你们两个悠着点成不?瞎好奇些什么呢!” 穆白捂着脑袋,眼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轩辕皓依旧没有出来,觉得未来形势有那么一点点严峻。 最后谁也不知两人到底聊了些什么,好在轩辕皓总算在晚餐时正常出现了,看起来身上也没缺什么零件。南宫辙看起来也一切如常,甚至给南宫清晏和穆白分别夹了一筷子菜:“这个不错,尝尝。” 南宫清晏大概是受到了一点刺激,晚上的时候进了穆白的房间。穆白刚刚灭了灯,在黑暗中听到南宫粗重的呼吸声,和着窗外潺潺的雨声,莫名形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不可否认,他也受到了白日之事的影响,情/欲来得汹涌澎湃,两人的身体在大床上火热地纠缠,彼此抚慰,压抑而急切的喘息声回荡在房间内,显得空旷而暧/昧,带着一种难言的渴望。 穆白在南宫清晏的手上达到顶点时,一口咬在他肩头,缓了半日,小声说:“我们等你爹爹缓一缓。唔,等他身体好一些,卓巍那些糟心事结束了,就一起去说,好么?” 南宫清晏转过穆白的下巴,*着他的嘴唇,又一路撬开他的牙关,细细地扫荡过每一处,低低“嗯”了一声,一会儿又不甘心地补充一句:“一结束就马上说!” 说着,某处灼热非常有存在感地跳动了几下。南宫清晏的声音带了点笑意:“你看,它也快忍不住了。阿白——我都等不及想和你成亲了,那会儿,你可不能躲了。” 穆白黑线了一下,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作为一个穿越人士,觉得现在两人的生理年龄有种微妙的罪恶感……再加上南宫的尺寸,算了,等自己有把握压过他再说吧……迷迷糊糊地想着,手被对方引了过去,两人的身躯交叠在一起。 几天后,偶尔一次途中的小憩,穆白无意间听到南宫辙对南宫烨说:“你生来便性子格外聪慧,自幼难得对什么人或事保持长久的兴趣,本还以为你会孤独终老,现在难得地对一个人一心一意,这种缘分来之不易,还得好好珍惜。” 南宫爹爹,大约算是难得的一个通透豁达人。 一路上又遇到了不少江湖人,有的是南宫辙的老友,有的来探听虚实,在连绵的阴雨中,南宫辙一行顺利回到了清安派。第二日,长老堂聚满了人,七名长老缺了三名,由临时选出的长老补上,南宫辙拿出近十年没有现于人前的掌门令,重新接管清安派。 春意悄悄地来临时,轩辕皓暂别南宫烨,启程回京。在那边,有另一场更加刺激的争斗已到了关键时刻。轩辕皓并无心卷入,只是千秋阁动作越来越大,有些事,他或许可以稍稍动一动。 第144章 防盗/BOSS小白和卓巍 卓巍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失踪了多年的南宫辙还能再次出现。消息刚刚传来时,他正邀了几个门派的主事进行威逼利诱,属下匆匆推门而入,附到他耳边匆匆说完这事,卓巍便失手砸了一个茶盏。 所有的眼光顿时聚集了过来,虽然卓巍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在座的哪个不是老狐狸,又岂能轻易被瞒过?顿时知道必然出了新的情况,还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让现在正志得意满的卓巍如此失态。 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在接下去的谈话中打起了太极。虽然他们都有野心,想要壮大,但谁也不想一个不小心落得个两头空不是? 这样的态度激怒了方寸大乱的卓巍。 他原本更想徐徐图之的,毕竟千秋阁后台硬,利益当前,再加上他层出不穷的手段,相信很少有人能真正不动摇。但是现在,他等不及了。 南宫辙从来不是会给对手留时间的人。 卓巍心里恨不能呕血。明明是他从来都觉得最好对付的正人君子类型——这类人做事太有底线,很容易揣测,但南宫辙偏偏就成了个例外。他正直坦荡,又足够聪明,做起事来圆中带方,都是有理有据让人信服,磊落到让他的敌人也忍不住背地里叫一声好。 可越是这样,便越让他不甘。明明他的手段也不逊于人,明明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纽带。卓巍不以为然地想,不过是手段不同而已,更方便快捷的法子不是更好么?自己缺的,只是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而已。 他苦心经营多年,以为终于得偿所愿——事实上,也的确尝了几年甜头。结果这时候,南宫辙又回来了? 卓巍的怒火中夹杂着心虚和恐惧,在发现自己的恐惧时,又更加地恼羞成怒。看着几个死活不肯松口的老滑头,卓巍下定了决心。 他一面保持着殷勤的笑意,一面许诺更加优厚的条件,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了蛊。 本来,卓巍不想出此下策,毕竟左常辉的名声便是他用这法子搞臭的。更何况现在处于敏感时期,左常辉是受他控制的事已经小范围传开了,虽然大多数人还抱着半信不信的态度,心里却到底有个疙瘩。 但是这些老不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卓巍冷酷地想,先控制了他们对付南宫辙,再慢慢拉拢他们的副手,等那些人野心膨胀了,怂恿他们做掉这批家伙,便谁也不会知道这回事了。而他与那些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也能合作得更加愉快一些。 新的一年注定不太平。 从春节开始,天空就几乎没有放晴过,或大或小的雨连着下了几个月。屋里的东西发了霉,外头更是到处汇成了一条条临时的小溪,或清或浊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汇入河中,小河又并入大河,江水暴涨。 千秋阁笼络了不少势力,气势汹汹地骚扰起了清安派的地方。观澜江畔不少门派都是靠水吃饭,掌着漕运等事,卓巍组织了一批属下专门偷袭来往的船只,虽然清安派高手多并不畏惧,与他们交好的势力却不胜其苦。 南宫辙亲自带人大规模反击了几次,又让底下好手分批护送来往船队,差点将那些人灭尽,水路才稍稍通畅一些。 卓巍气焰稍退,双方进入了僵持阶段。又或者,彼此都在等待决一胜负的时机来临。 卓巍放出消息,千秋阁有一种新的功法,能帮人突破练功的瓶颈,引得无数人心动不已。南宫辙力排众议,不顾许多人“家丑不可外扬”的劝说,告诸天下卓巍掌握了《蛊经》和血影真经,切不可轻信其言。 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当初南宫清晏和穆白用蛊的事还没个说法呢。南宫辙平静地回复:“若有切实的证据表明小儿做了天理难容之事,不许旁人催促,我这头首先便会清理门户,给天下一个交代。” 有派内人担心,这一次闹得沸沸扬扬,不论结果如何,恐怕清安派都会沦为笑柄。这一次,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说话了:“卓巍为害江湖,若清安派不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听之任之,才会真正沦为笑柄。我派出了恶人,由我们自己除去,又何必非要管那众口悠悠?” 入夏的时候,雨不但没停,反而转大了。倾盆大雨没日没夜地下,连睡梦中都是哗哗的水声。江水越来越大,越来越浑浊,卓巍连想要派人过江来使坏都不大能做到了。当然,勉强派了几次也都失败了。 穆白看着天漏一般的大雨,很有些担忧:“这样下去,恐怕要成大灾。” 从古至今,水患一直是从上到下都头疼的问题。在古代,伴随着洪水而来的,更有可怕的饥荒和瘟疫。若再雪上加霜地添了*,往往是饿殍遍地民不聊生的状态。 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其实渺小到可怕。 南宫清晏也担心:“希望爹爹和小叔他们一切顺利。” 这些年南宫烨生意做大了,天南海北的都有些人脉。原本是看卓巍步步紧逼,怕万一清安派一时周济不过来,暗地里屯了不少货。后来确实见天不太对,实打实地忧心起来,放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重点屯粮屯药,近来更是把所有的家资都耗在了里头。 南宫烨对这些事儿看得很开,银子是赚不完的,流水儿地来流水儿走,过过手也就是了。万一这些最终都砸手里了,那也不过从头开始。但若真正花在了刀刃上,那才真的不枉平日的心血。 兄弟俩在关键问题上看法向来极其一致,眼看着天越来越不好,南宫辙竟是在这紧要关头,亲自带人护送着南宫烨去了外省,只留下南宫清晏和穆白两人看家。反正以这两个孩子的武力值,卓巍一时半会儿绝对讨不了好。 六月中旬,观澜江的几条支流决堤,上万人流离失所。六月下旬,观澜江下游低洼处泄洪不及,尽成泽国,数十县的百姓无家可归。大雨一直到了七月中旬才停下,灾民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甚至惊动了天听,下了罪己诏,又派下太子亲自前来安抚民心。 让穆白意外的是,向来以清正耿直著称的巡抚大人,在赈灾一事上慌了手脚。之前虽是他一手促成了千秋阁的建立,处处打压江湖势力,哪怕有些过激且起到了反效果,穆白也以为他只是想促进治内安稳而已。毕竟,这位当官据说还是非常勤勉的。 但这次的天灾早已有预兆,各地也应当早有行动才是,偏偏准备工作一直难有进展。事后的灾民安置工作也颇不到位,粥棚是建起来了,开仓放粮的事也做了,每日里施的粥却少得可怜。官府焦头烂额,虽然尽力打压,还是有不少商人上调米价以牟取暴利,稍一惩治,便死捂着铺子不开张,各地的官员也很是无奈。 南宫烨之前收集的物资,这会儿真正成了宝贝。 穆白是完全顾不上琢磨卓巍的那些小人心思了,除了固定巡逻的人员不变,保证任何时候都有一战之力,其他能派出去的人手全都遣出去帮忙了。先以私人名义开了几个免费粥铺,又在南宫烨手下的所有铺子里以低于平日的价格卖起了米粮。还有许多剩余的一时无法处理,穆白斟酌再三,找上了传说中的卓巍的靠山,巡抚大人。 以私人的名义不便大规模开仓赈济,捐给公家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时候也顾不得私怨了。 老头儿面容清癯,这些日子大约操劳过度,显得很苍老。他亲自一处一处地跑,出入一个又一个灾民聚集处。穆白找到他时,正看到他拿了一个旧碗喝水,双手发抖。 听了穆白的来意,他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我一直以为,侠以武犯禁,江湖势力坐大并非好事,没想到清安派还有这样的心。” “看来大人对清安派误会甚多,在我们看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穆白淡淡地说,“虽然可能是杯水车薪,但我们竭尽全力,无愧于心便是了。” 这些物资里头,不光是南宫烨多年的心血,发现形势不对时,连清安派也投入了大量的银钱。 对方点点头,忽又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可是我大约没时间帮你们忙了。” “什么?”穆白有些莫名。 “我可以把千秋阁交给你们,卓巍那个人,心术不正,不堪大用。只是,日后千秋阁也不知还在不在,即便在,我也无法为清安派开什么方便之门了。”那人解释了一句。 穆白听得好笑:“我不知是不是卓巍留给你一种唯利是图的印象,但并不是所有人付出什么都必须获得报偿的,至少清安派在准备这一切时,从未有过这念头。” 心底有些气不过,又讽刺道:“人说在其位谋其政,大人因一己之见要打击江湖势力,我也无话可说,只是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拿人手软,想必这位是不好意思马上翻脸的。当然,翻脸了穆白也不怕他。 “在其位谋其政,在其位谋其政……”谁知对方只是有些恍惚般地喃喃了几遍穆白说的话,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意,“连你一个小年轻都懂的道理,我,我……愧对百姓啊。小兄弟,多谢你的粮食,刘某告辞了。” 穆白看着他受到重大打击一般,踉跄了两步上了马,觉得莫名其妙。直到几天后,钦差和太子同时到来,穆白听到了巡抚被革职下狱的消息。 “不是说他办事儿挺靠谱的么?”穆白不解地问南宫清晏。 南宫隐约得到了一些消息:“越是看起来油盐不进的,私底下手越狠,你道这次灾情为何如此严重?死老头挪用公银,在任数年,河道疏浚全都荒废了,更是连开仓赈粮都拿不出来。” 穆白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严重?”平日里明明口碑还可以的样子,百姓中时不时地流传他的轶事。 南宫清晏眼中有怒气:“听小叔他们说,老头子以前在朝中过于耿直得罪了人,自以为怀才不遇,被有心人看在眼中,当了枪使。可不论如何,干出这种事,都天理难容。” 南宫烨外出数月,成功联系了一批商界的朋友,在水灾来临的第一时间,捐助了大量粮食和药品,在从京城马不停蹄赶来的轩辕皓的组织下,迅速分派了出去。有他们起头,其他商户真心也好,做样子也罢,或多或少都出了力,算是商界一次重大举措。飞马报入京城,圣心大悦,下旨嘉奖不提。 而轩辕皓还给清安派带来了另一个消息,这次的大灾推动下,上头也变天了,不日之内,千秋阁当不复存在。 私底下,他恨恨地对南宫烨说:“真没想到老三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屯私兵,简直脑子进水了。怪不得千秋阁都用些卑鄙之人呢,正常人谁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三皇子性情敦厚,颇有仁风,朝中呼声很高,一度有与太子分庭抗礼的趋势。只是政客,又有哪个不是私底下好几张面孔的呢? 轩辕皓闹腾了南宫烨一番, 第145章 防盗/BOSS小白和卓巍 这场严重的天灾带来的影响持续了很久,从庙堂到江湖都受到了波及。相比之下,千秋阁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笔。上头的忙着赈灾和清算,都没来得及把手伸到这边。 但一夕之间改变的风向却成了压垮卓巍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他就在与南宫辙的对弈中处于劣势,依然追随他的人不过是想趁乱获得最大的利益罢了。当他最大的靠山倒台,眼看着还要招来大祸患,这些人忙不迭地便想要与他撇清干系。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当初南宫辙列出认证物证表明卓巍的劣迹,许多人都装聋作哑。现在眼看他要倒大霉,为了划清界限,第一个蹦跶起来声讨的也是这批墙头草。不但爆出了更多卓巍的阴私,更是有事没事便来清安派这边套近乎。 一时间,连南宫清晏和穆白两个“后起之秀”都备受关注,经常在外出时被莫名其妙地搭讪。一个个无不把脸笑成一朵花,上来便是抱拳作揖:“久仰久仰……” 原本有人为了表示亲近,是打算直接上来握住两人的手晃几下的。结果第一位这么做的仁兄涨得比较抱歉——准确来说,是气质比较猥琐——出现得又实在突然,从人堆里一下子冲出来大喊“南宫少侠……”,眼神狂热红心直冒地伸出了一双咸猪爪,便要袭向冰清玉洁的美人南宫(穆白语)。 以为遇到了觊觎他家南宫美貌的猥琐男,穆白顿时炸毛了,眼皮子一抽,下意识地便一脚踹出。 那人紧接着的“穆少侠”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出师未捷身先死,噗通掉入了江中。一时激动之下力道稍稍大了一点,等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人捞上来,发现对方肋骨断了两根。 穆白一踹成名。 不多时,江湖上都知道了他和南宫清晏打架打成了习惯,搞突然袭击的话容易被当成卓巍派出的死士,珍爱生命,保持距离。从此之后,想要认识他们的墙头草们,要么厚着脸皮拖个熟人来推荐,要么小心翼翼地自荐。 卓巍走到了穷途末路,纠集了最后的人马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穆白、南宫清晏、罗旭、周洵等人冲在了最前头,将反抗得最为激烈的几人制服后,发现他们早已被蛊虫控制,瞳孔扩大了一圈,都有些散乱了。 南宫清晏当场从一人的口中挑出一根极长的白色丝线状虫子时,那些人手底下的人全都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丧失了斗志。 曾经风光一时的千秋阁牌匾轰然落下,摔得四分五裂。卓巍却始终未曾露面。 南宫辙带人全神戒备着闯到后头,只见到满地的残花和败枝,卓夫人砸了最后一个精致的花盆,面色苍白,冷漠而高傲地望着一群如临大敌的男人。卓倾烟哭得眼圈都红了,见到人来,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拦在了不会功夫的母亲面前:“我爹抛下我们自个儿走了。” “不用叫他爹,世上没有这般狠心的爹,可以连亲骨肉都弃之不顾的。”卓夫人厉声道,又转向南宫辙,“我们两个弱女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毫无反抗的余地。” 南宫辙苦笑:“你不必用这激将法,我只问一句,到底知不知道卓巍的去向?” “你太瞧得起我了,这么多年我都不过是个赝品,他那么个生性多疑的人,又如何会向我透露行踪?”卓夫人冷声道,“与其问我,还不如做场法事,问问你的好夫人呢。毕竟……” 话未说完,南宫清晏反手抄起负在身后的长虹剑,剑光如练,一下子指到了卓夫人面前。卓倾烟尖叫一声出剑来挡,刚一凑近,只听铿地一声,手中长剑断为两截,一股大力涌来,向后踉跄了两步,花容失色。 卓夫人没想到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是个说动手便动手的狠茬子,剑光指到了她鼻子上的时候,呼吸一滞,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等到剑悬停在面前许久,心头的寒意还未散去。 “警告你别拿我娘说事。卓巍算什么东西?别恶心泉下之人了。”南宫清晏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卓夫人脸色难看,但她素来要强惯了,虽然利剑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是颤着声音想要开口讽刺。穆白见南宫清晏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怕对方真说出什么极端的话来损人不利己,赶紧阻止:“不是我说,卓夫人,你这拎不清的性子,不枉你一辈子得不到卓巍的心。” “你说什么?”卓夫人脸色都变了,“你又懂什么?!” “你以为卓巍是把整颗心都给了别人,所以才能在这时候毫不犹豫地丢下你。其实,他满心满眼的,就只有一个自己而已。若说他也曾痴迷过什么,那便是痴迷于‘求不得’。求不得的地位、财富、美人,都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对象。”穆白摇头,“谁亏待过他吗?没有,他只是不满足。你总是试图给他犯的错找理由,可你想想,南宫的娘是怎么去的?” 这些日子里,他们陆续地拿下了卓巍的一些亲信,撬开过几个人的嘴,知道卓巍早就暗中与孙泥鳅等人有联系。当初他们一起定下了暗算南宫辙的计划,然后微笑着送南宫辙夫妇出了清安派。 得到的许多其他线索也表明,卓巍多疑到了只相信自己。比如当初,跟踪风毒老怪取《蛊经》一事,他硬是找借口一个人离开了的大部队,也不愿让亲信出手,甚至捂得死死的完全没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一直到遇上血尾蝎吃了大亏,卧床不起时有人给他换药,才隐约觉得这伤口有些不太对。 原本还不明就里的南宫辙听了几人的对话,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神色也淡了下来。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眼底的同情也少了几分,公事公办地吩咐了下去。 卓巍为了金蝉脱壳,连妻儿都可以留下做障眼法,跑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其他人自也不知他的去向。倒是清点的时候,发现他这次并非单独一人失踪,至少清安卫和一小批亲信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这么大一批人到哪里都挺显眼,他们总会有出来行动的时候,让弟兄们都盯紧些,一旦有什么踪迹立马通知大家。”南宫辙吩咐道。 穆白从来来往往被带走的人中发现了安辰轩。曾经他笔下倔强好强的男主显然深受打击,一脸颓败与迷茫,迎上他有些意外的眼神时,羞耻般地撇开了头。穆白愣了愣,对这个人,他这一世几乎没有交集,但到底曾经是他笔下的主角,眼看他落魄至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正要上前宽慰安辰轩几句,南宫清晏扯住了他的手臂。看到他明显吃醋了的表情,穆白有些无奈:“我跟他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好歹也是相识一场,这会儿什么都不说,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南宫清晏皱了皱鼻子,面无表情:“我连吃醋都算不上,但我毕竟讨厌他,这会儿什么都不表示,显得太假了。” “……”穆白被气笑了,“行行行,我不去了。” 就在这个小插曲快要过去时,南宫辙下了方才的吩咐,马上就要被带离的安辰轩倏然回头:“我知道一些事情,他们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安辰轩昂起了头,眼中是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决绝:“师……卓,师父在把那些人都炼成了蛊人带走的。到一般地方,恐怕寻不着他们。掌门,我还知道一些其他事,希望能够将功折罪,弥补之前的一时糊涂。” 安辰轩被南宫辙单独带走了。南宫清晏耸了耸肩:“你看,根本用不着你为他操心。” 穆白情绪更加复杂了一些,不是为安辰轩的拼命争取机会,而是注意到了他的措辞。“师——卓——师父”,一开始应当是习惯性地称呼“师父”,一想到现在是在南宫辙手上,立刻改口为“卓巍”,吐了一个字,又想到了南宫辙的为人,会更欣赏念旧讲义气之人,还是决定用“师父”的称谓。 一个半大小子——哪怕在这个世界勉强算大人了,也不过刚刚学着为人处世,突然遭逢大变,还能在短短数秒内转过这许多弯,的确用不着他来帮着操心。 穆白看看南宫清晏,这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与自己并肩、甚至在许多时候看得比自己还要清楚的人。不由地捏捏他的手心:“好啦,是我自己看不开,以后不会了。他求仁得仁,有什么后果自然也得自己担着,恐怕还不稀罕别人的开解呢。” “那你还当他是你的主角吗?”南宫清晏眯起了眼,半调侃半试探。 穆白失笑:“从你把我领回家开始,我每日里操心的,便是带着你这个洁癖症开发什么新游戏。要不是他又入了清安派,我都想不起这么个人来。你觉得呢?” 南宫清晏心满意足,像只傲娇的大猫一般恨不得咕噜两声。眼看左右无人,凑过去在穆白唇上亲了一下:“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听你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穆白吃了一惊,把他脑袋掰开:“你疯了?大庭广众的……” 南宫清晏得寸进尺地吮了一口他的耳垂,在齿间轻轻磨着:“反正早晚都得让人知道,若真现在被人看到了,也只能说是天意。” 不得不说,南宫清晏骨子里就有些胆大妄为的成分在。明明他这个土著在这个世界牵绊更多,更该考虑别人的眼光,却似乎全然不惧。这态度让穆白又是感动,又是窝心。 之后的几个月,卓巍都完全没有消息。一直积极帮忙找人的安辰轩却找到机会离开了清安派,据说,他是凭一些关键证据搭上了京里头的人,打算北上。 离开的那天,穆白正好从外头回来。安辰轩又恢复了踌躇满志的模样,颇有风度地向他告别:“再见,大概后会无期了。” “多加保重。”穆白说。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特别好运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南宫清晏身边,就什么都有了。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南宫清晏。有时候,我也特别嫉妒你。”大约是觉得马上要离开了,安辰轩终于没忍住憋在心底的话,“你看,我费了半天劲,什么也没捞着。现在又得从头开始,前途莫测。清安派其实挺好的,只是有南宫辙和罗旭在,我大约永远得不到他们的青眼了。” 这点自知之明,安辰轩还是有的。 “大概是因为,我什么都顺其自然吧。反正,你追求的,我从来没费心思去考虑太多。”穆白先是有些惊讶,后又无奈地耸耸肩。 “所以说,真让人嫉妒呀。不过除去你的好运气,我并不讨厌你。”安辰轩说。 “……”穆白想了半天,“我该说,希望我不会有一天需要讨厌你?” 安辰轩笑了笑:“可能有点难,我大概是不大讨你们这一类人喜欢的。” 这笑容里头有些自嘲,又有些傲慢,他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清安派的山门。远处有一个温婉的女子静静地站着,见他出来,开心地迎了上来。不是卓倾烟,不是夏涟漪,是从小便照顾他的那个继母带过来的姐姐。 因为“背负”了卓巍的污点,要上京找谋事的安辰轩自然不会再和卓倾烟在一起。因为失去了青年才俊的光环,回到了一穷二白的臭小子,夏家的父母则严禁夏涟漪再与他往来。倒是那个被安辰轩需要时想起,得意时冷落的女子,自始至终陪在他身边。 穆白已经感慨过几次,这次便生不出其他情绪了,默默地往回走。走了几步便遇到出来迎接的南宫清晏,这家伙先不屑地瞟了瞟安辰轩的背影,又偷眼看看穆白的脸色,最后笑眯眯地说了句废话:“阿白,回来啦?” 穆白默不作声地看看他,垮了脸。在南宫清晏脸色快要变了的时候,瘪着嘴叹气:“我今儿个完事的时候,到银子失踪的地方转了又转,还是没有发现它。” 大蛇虽然没有跟他太久,却实在很有灵性,没了它,穆白感觉少了一个老朋友,浑身不得劲,已经出去找了好几次了。听说有它出没过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踪迹。 刚刚的脸色虽然一半是逗南宫,却也实在是出自真心。 南宫清晏立刻心疼了:“银子目标这么大,就算出事了也总会有人发现的。现在没有消息,很大的可能性便是躲到了哪里或者被卓巍控制着,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第146章 防盗/BOSS小白大结局 卓巍并没有躲到什么僻静的不为人知的角落,相反,他大大方方地落脚在一个庄子上,还非常恶心地选择了原本属于南宫母亲的一个庄子。 按理说,这些地方都被反复地翻过几遍了。巡查的人身边都带了南宫清晏配的药,只要靠近了中蛊之人,对方就会发狂。但这一遍遍地筛过去,竟然都没有反应。 一直到南宫清晏和穆白随着金翅红翅飞来了这边,两只小虫又想靠近又有些犹豫,徘徊不定的样子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南宫观察了许久,确定这庄子上人人言行举止都挺正常,并没有中蛊的迹象。但这么多人若都是被卓巍收买,没有一点消息露出来,又实在不合常理。 两人冒险偷偷劫了一个外出的下人,仔细查了一遍。才发现那人身上虽未带蛊,瞳孔却依旧有扩大的迹象,并不属于《蛊经》上所说的任何一种情况。南宫清晏揣摩许久,猜测卓巍是定期往这些人身体中放一阵蛊虫又取出,既可以保持蛊虫的一些影响,又不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不得不说,卓巍把心思专注在歪门邪道上时,他简直是个天才。 南宫辙一刻也不耽误,火速召集了三十多名好手,在穆白和南宫清晏的指引下,夜间悄悄包围了庄子。为了掩人耳目,庄上的人都没有变,全是些普通人,看着他们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所有人都感到不是滋味。 穆白和南宫清晏打了前锋,悄悄地往庄子中央进发。意外地,沿途静悄悄,连个守卫都没有。两人对视一眼,有些摸不准是卓巍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提前溜了,还是别有安排。 金翅和红翅在南宫清晏手中的匣子里骚动起来,代表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既然来了,也没有不探个究竟的道理。穆白敛声静气地摸黑上前,对着紧锁的房门一脚踹了出去。脚还没碰到门板,便忽然有个庞然大物破门而出,发出轰然巨响,似乎整个门的宽度还不够,生生将两边都给撑碎裂开来。 而那东西身躯虽大,却灵活至极,速度非常快,穆白一听到细微的动静已经马上收回了脚立刻后撤,还差点被它紧随而来咬住。紧接着,整栋房子都震动起来,一条巨大的尾巴破窗而来,像鞭子一般抽向潜伏在暗处的人,劈啪作响,偶尔扫过外头的树木假山,全都轰然崩塌。 “老天,那是银子。”但又不是穆白熟悉的银子了,整个身子大了一圈不说,蛇头明显变了形,比原先愤怒时头角峥嵘的样子更加狞厉,一双竖瞳冰冷而凶残,充满了破坏欲。它身上有多处伤口,天知道卓巍是如何在刀枪不入的银子身上留下这些深浅不一的痕迹的,但可以想象,当初它一定受创极大。特别是它的命门处,几乎被穿了一个大洞。 穆白的喉头发紧,心脏都缩了起来。 这一刻,他无比地痛恨卓巍,痛恨起当初将他带离的天魔教教主,甚至恨起了自己的没用。若是当初自己能够再厉害一些,能够全身而退,是不是银子的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脚下一滞之间,银子便凶狠地露出了獠牙,一口咬了过来。南宫清晏一扯穆白的后心,飞快地往后撤去。 巨蛇在后头紧追不舍,再也不是当初把大脑袋往穆白怀里蹭着撒娇卖萌的大家伙了。 “阿白,留神!”南宫说,“当初若把它关在洞中,它终有一天会活活饿死。若把它放走,它会伤人。” “嗯。”穆白点头,知道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只是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但是我把它带出来,却没照顾好它。 银子追定了穆白和南宫清晏,那一头,南宫辙带着人将房子团团围住,向里喊话。喊了两句,想起了卓巍的声音:“诸位来得比卓某想象得要早些,真让人头疼啊。” 声音尖尖细细,直往人耳膜里钻,让人非常不舒服。 穆白和南宫清晏同时抬头看去——现在能给他们带来这种感觉的人已经很少了,只见卓巍踩着一地狼藉慢慢地踱到了门口,脸上一半血红,一半惨白,冲着南宫辙诡异地笑了笑,幽幽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有命回来坏我的好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南宫辙淡淡道,悄悄打着手势让众人后撤,“哪怕我不回来,你也长久不了。” 卓巍再次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来,缓缓摇头:“不,应该是哪怕你回来,也阻止不了我。你看,即使那些墙头草跑了,我也依然有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无比。” 他穿了身宽袍大袖,双臂张开,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懒洋洋的话音刚落,便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再次出现时,手指已经紧紧卡住了最近一人的脖子。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大家都盯着卓巍的一举一动,但在场除了寥寥几人,竟都没有看到他是怎么动的。 南宫清晏飞快地回身:“爹,你们先出去!”按这身手,南宫辙他们都与卓巍没有一拼之力。 卓巍手中的人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去,他随意地将人一扔,笑道:“晚了呢。” 随着他的声音,屋内又出来十几名蛊人,飞快地与众人纠缠在了一起。南宫清晏想要去解围,却不得不死死跟着卓巍——他专门找软柿子捏,只要南宫清晏稍一疏忽,下一秒便又会多一个牺牲者。 穆白被银子缠得脱不开身,南宫清晏一时拿卓巍没辙,其他人与不知疼痛的蛊人胶着在了一起……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 卓巍不知琢磨出了什么诡异的功法,只要稍稍气弱,便也不顾哪边的人,随手抓过一个,一接触一放开间,又是气血充盈的状态。明明功力不及南宫,却靠着这种打法,生生地拖了许久。他且战且退,往穆白那边撤。 南宫清晏看着有些悬,冲穆白喊:“阿白,小心着些。” 银子巨大的头颅被穆白使巧劲推开,整条蛇翻了个面,忽然抽搐了起来。穆白犹豫了一下,提起所有的内力戒备着凑上去查看。银子抽搐得更加厉害,脑袋的形状变来变去,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正常,眼中竟是流露出一点点依赖来。 穆白怀了一点点希望,轻声叫了银子的名字。卓巍招来两个蛊人挡住南宫清晏,自己飞快地凑过来,想要往银子口中塞入什么东西。穆白气得要死,拿起剑就往这伪君子身上捅,什么花哨的剑式都不顾上,只是疾风骤雨一般地快攻。 卓巍节节败退,却死围着银子打转,不肯离开。手中一颗鲜红的药丸,时时想往银子嘴里飞去。穆白正想着他到底搞什么花样,只见方才受重创一般的银子猛然跃起,整张蛇口忽然张到了极致,像一个巨大的簸箕一般盖了下来,便要将穆白整个人吞进去。 穆白仗着轻功飞身撤退,心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眼角却扫到卓巍丝毫不变的表情,心下一紧,只见银子黑洞一般的大口中,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出来。很不起眼,仿佛只是黑夜中一道小小的影子,却快到让人几乎看不清。 南宫清晏解决了两个蛊人,飞快地赶来。穆白将手中的剑舞到了极致,只听到嗤嗤声响,剑身竟被腐蚀了大半。眼看都快要没到剑柄了,那些东西依然阴魂不散般地随了上来。 穆白加速后撤,眼见卓巍挡在去路,想也不想地一掌拍出,却发现对方的手掌似乎有粘性,如蛛网一般柔韧地裹了上来。前有未知的毒物,后有胸有成竹般的卓巍,穆白夹在中间,看到那几具被吸干了的人体,拼命地运起内力抵抗。 南宫清晏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把怀里藏着的粉末液体一股脑儿地抛向了那些黑色的东西,也不管到底起不起作用,闪身挡在那些东西和穆白中间。手中重剑几乎当做大刀使,自上而下飞快地劈向了卓巍。 生死关头,所有的一切都在穆白眼中慢了下来。他发现,南宫这把黑黝黝的重剑,在快到了极致时,所过的轨迹上,竟是会出现一道炫目的光的。 怪不得,剑名要叫长虹呢。穆白想着,感觉到心口一阵寒意,久未袭来的寒毒又一次趁虚而入,轰轰烈烈地爆发了。他的全部内力都在与卓巍抗争,这会儿却竭力分出一点,将南宫清晏一掌推开了。 承载着南宫所有怒意的一剑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向卓巍,身上反而空虚了,被穆白一把推出,踉跄了几步,飞快地跑回来接住软到在地的穆白,看也不看从中间裂开的、犹自站立的卓巍,几乎要哭出来:“阿白?阿白?” 穆白缓了几口气,青白的脸色终于恢复过来:“没,没事,他把我的寒毒给吸走了……” 原本,他拿所有的内力抵抗卓巍,卓巍也急着想要他的真气进行最后一搏,两人僵持不下。但南宫清晏忽然过来,不由分说地为穆白挡住了那些诡异的黑影,穆白一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会被吸干,分出一部分便去推南宫。 全心全意博弈的两边,一头忽然失衡,卓巍的内力便自然而然地追了上来。正趁虚而入的寒毒猛然感受到大敌,它本来就被穆白排挤得只剩下最后一点,顿时急了,近乎两败俱伤一般地卷了上去,打算把这外来物先赶跑再说。哪知卓巍的诡异内力带着巨大的吸力,竟是一下子将所有的寒毒连根拔起,全都带走了。 穆白仔细感受了一下,虽然内腑有些空空荡荡的,真气消耗了大半,但神清气爽,久藏心口的郁结散去,说不出的舒服。 那些诡异的黑影不知被南宫清晏扔出去的什么东西所伤,融化成液体状落到了地上,发出一阵阵恶臭。银子在那些黑影离身后,委顿下来,巨大的蛇躯一圈一圈地往下缩,竟是眼见地“清秀”了起来。 它有些懵懂般地看着穆白,眼神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穆白试探着喊:“银子?” 它的尾巴轻轻摆了摆,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又似撒娇的“嘶嘶”声。想要抬头,到底没什么力气。 “它它它应我了!银子它回来了!”穆白又惊又喜,“南宫,你看,银子它没事了是吧?” 一转头,就见南宫清晏黑着脸,咬牙切齿:“阿白!我正在担心你!” 虽然他也很喜欢银子,但阿白被自己抱着,却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感觉,实在有些不爽! 穆白大笑起来,一把搂住了南宫清晏的脖子。 所有的混乱终于成为过去,属于他们的未来,即将开始。 **** 前世,卓巍私底下搭上了巡抚的大船,纠集了一批亡命之徒,帮着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千秋阁一直都在,只是从未浮出水面,成为一个地下的灰色组织。他是里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几乎不露面,有什么事都让底下人传令。 黑道上都传,千秋阁的阁主,手眼通天,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卓巍是个极其谨慎的人,甚至连被他以利诱入千秋阁的几名长老和舵主,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在卓巍的谋划下,南宫辙死在了岐川十八寨。 在“阁主”的授意下,那些长老和舵主牵头,将“软弱无能”的卓巍推上了掌门之位。卓巍得到掌门令,红着眼带领众兄弟平了岐川十八寨,为前掌门报仇。对于那一两条漏网之鱼,发誓追杀到天涯海角,一时间江湖人无不赞其义气。 左常辉试图乘清安派掌门动荡之机获得一些好处,双方起了摩擦,但卓巍凭借对千秋阁的强大掌控能力,最终坐稳了位置,逼得左常辉俯首称臣。 长得与母亲很像的南宫清晏,他本来想留着也无所谓。 只是南宫清晏太出色了,成长得太快,又和他那小叔叔一般,认定了南宫辙的死另有原因,私下的调查就没断过。卓巍觉得,有必要给他一些警告。 同样出众的安辰轩,便成了最好的人选。 至于南宫烨,则没有必要继续活下去了。在他的阻挠下,南宫烨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轩辕皓皇家出身,自幼丧母,又因为有心之人的编排,以生辰克妨皇运的名义被送到了宫外。心灰意懒之下,寄情豪侠之事,拜了个高人为师,自处游历。一次见到南宫烨,便再也挪不开脚步。等待多年,见他一心想要为哥哥报仇,终于决定回去寻找助力。 那时候的京城,风起云涌,轩辕皓身不由己地被卷了进去,直到舒啸山庄被一把火烧尽,也没能赶回来见上南宫烨最后一面。最后,更是被囚在皇城至死。 南宫清晏被人步步紧逼,最终也没能触及真相。 这一世,穆白的到来,推迟了南宫辙出事的时间,清安派内卓巍最大的几个助力全被拔除。 南宫辙失踪后, 第147章 防盗/BOSS小白的番外 一、童养夫见公公 所有的事都安定下来之后,南宫清晏和穆白终于决定要跟家里摊牌了。于是,几天前穆白就开始紧张兮兮。时不时地便走神,有时愁眉苦脸,有时嘿嘿傻笑。 南宫清晏无奈了:“阿白?” 穆白的手一颤,手上的勺子掉到碗里,汤汤水水溅起老高。他像只炸毛的猫一般跳出老远:“干吗?” “我说,你真就这么紧张?”南宫清晏拿帕子擦桌。 “那当然啦,我我我从小没有跟长辈相处的经历。”想想都手脚没处放。 “你平日里跟爹不是相处得挺好的么?”南宫清晏安慰,“放轻松,还跟往常一样便是了。” 能一样么?虽然南宫辙以前一直拿他当小孩照顾,但穆白心底里,是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的。但现在,自己拐了人家的儿子,要真正当跟长辈相处了! 穆白上上下下打量南宫清晏,叹了口气。南宫好笑:“又怎么了?” “我在想,你怎么就长得这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呢?哪怕歪瓜裂枣一点点好呀。”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突然被一个臭小子拐走了,肯定心塞到要命。 “胡思乱想。”南宫清晏揉了揉他脑袋,忽然说,“我傍晚有事要出去一趟,等明早回来了,就一道回清安派见爹爹吧。看你这样坐立不安的,还不如早点见了,也许能自在一点。” 他们现在在小叔的舒啸山庄。 穆白整个人蹦了起来,明天?这么突然? 南宫清晏坚定地点头,明天,不能再拖了! 穆白整个人蔫儿了,好吧,明天就明天。啊啊啊,还是好紧张。 傍晚的时候,南宫独自出门。穆白心乱如麻地转圈圈:“你出去什么事呀?”这个时候还要离开? “回头再告诉你。”南宫说。 “能带我一道不?”我一个人有点慌。 南宫清晏无奈地看他,穆白可怜兮兮地耷拉下脑袋:“好吧,你走吧。” 南宫清晏在他软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转身潇洒地走了。 穆白的脚在地上碾来碾去。你倒是真一点不担心。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是自己生命中父母一直缺席的缘故。前世无父无母,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这一世,与牧家的缘分也稀薄得可怜,虽然他常常让人稍银两回去,偶尔也回去一趟,但到底谈不上什么亲情。那家子与自己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越长大,他们便越拘谨。 南宫辙算是穆白活了两辈子,最像父亲角色的人。所以穆白从心底里,很怕打破这个平衡,还有种难以跨越的内疚感。万一,南宫辙难以接受怎么办? 穆白闷闷地在花园里溜达,见到两只野猫亲昵地蹭来蹭去。再走一段,发现府上的一个小子和一个俏丫头在忙里偷闲地打情骂俏。于是一面想南宫清晏,一面觉得愁,眼不见为净地转身去书房招数看,还没靠近,便听到一点暧昧的声音。 哟,小叔,我知道你出柜了,但是大白天的一点不收敛,好么?好么! 穆白心乱如麻,却撞到全世界都在跟他肆无忌惮地秀恩爱,心塞塞。去厨房找吃的,大娘笑眯眯地给他下面:“今儿个小少爷不跟你一起呀?” 穆白“嗯”了一声,一边结果大碗面吃着,一边盘算着,果然不能拖。哪怕南宫辙一时不能接受,反正自己有的是耐心,慢慢地磨着哄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不可能没个头吧?总比藏着掖着不小心被他撞破的好,那样就是有意欺瞒了。 这么一想,心倒是定了下来。一晚上睡不着,等着天亮,等着南宫回来。 结果第二天南宫下马的时候,脚步竟然踉跄了一下,穆白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们一起回去吧。”南宫清晏笑着说。 见大家长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南宫辙神色复杂地看了穆白半天,就在穆白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时候,转身回了里屋。这是……不满意?穆白心惊胆战。结果南宫辙拿出了一柄比南宫清晏窄一点的宝剑,材质倒是一样,黑黝黝的,样式简单古朴,递给穆白:“名剑千里。跟晏儿那把是一对,既然你们彼此认定了,就拿着吧。” 这……就这样过关了?穆白茫然地双手接过来的时候,有种从婆婆手里接过了一个沉甸甸的祖传金镯子的感觉。 真的这么轻松过关啦?一边哭一边诉衷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桥段全没用上,仿佛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脑袋,晕晕乎乎…… ------------------ 前一日傍晚,南宫清晏从舒啸山庄回到清安派,找上了南宫辙:“爹,我要千里。” 南宫辙诧异中带着几分了然:“做什么?” “给阿白。” 南宫辙皱眉:“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明天早上回,我怕你吓着他。” “……臭小子。”南宫辙黑脸,“我还能吃了他?” “他在紧张,担心你不能接受。”南宫清晏有些心疼,“他心里头搁着很久了,这几天连饭都吃不好。” “……你知不知道,你是南宫家的独苗?”南宫辙摇摇头,在南宫清晏有些紧张起来的目光中说,“去,去后头的祠堂跪一夜,就当求祖宗大人原谅了。” 南宫清晏松了口气,还好,跟他预想的差不多。果然,跟阿白请了一晚上的假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 二、酒色误人 南宫辙说,两人在一起过日子,一个正式的仪式还是非常有必要的。于是挑了个好日子,邀请了几桌至亲,两人穿着大红袍子拜了天地,热热闹闹地过了大家的眼。 南宫清晏开了荤,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颇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穆白被他粘得不行,每天腰酸背痛地醒来,简直累觉不爱。终于有一天,在许瑞兴致勃勃上门跟他聊新发明的时候,拉起他就跑了出去。 南宫清晏不过转个身的功夫,就发现自家的那位留了个字条,离家出走了。期限,一天。 穆白高高兴兴地拉着许瑞上郊外试了试他的一大堆新东西,又去风柳城逛了半天,在新开的酒楼里喝了点小酒,觉得人生都不一样了。飘飘然回到清安派,决定跟南宫讨论一下生活质量问题。 虽然x生活很重要,但也不能少了其他啊喂。 南宫清晏黑着脸等他,听到动静,虚虚地抬了抬眼皮。 穆白心里虚了那么一下下:“南宫?” “玩得开心?”南宫清晏语气硬邦邦。 “……对啊,”穆白把想好的措辞抛了出来,循循善诱,“南宫,我们最近的生活有点单一,还是玩些别的花样才好。” 南宫清晏本来绷着脸,闻言目光闪了闪:“你想玩点别的?” 穆白直觉有些不对劲,但他开心之下喝得有点多,再看看南宫亮闪闪的眼神,稀里糊涂地便点了头。 第二天从床上起来,腰酸背痛的情形比往日更甚一倍。“我一定要把小叔那些妖书给撕了!”穆白咬牙切齿的同时,鄙视自己,“酒色误人呐……” 南宫清晏套了个马车,笑眯眯:“阿白,我们出去走走吧?” 穆白恨恨地看着他歪歪脑袋,问“不去吗”,再次磨牙,这个狡猾的家伙。 南宫清晏温柔地过来亲亲他额头,心里默默地把许瑞拉上了黑名单。以后一定要让这家伙少来一些。 ********************************** 三、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腼腆的顾攸在行走江湖时看上了一个姑娘,一群损友聚在一起帮他出主意。当然,一群单身狗出不了什么正经主意。有的说扮成小混混去找姑娘麻烦,顾攸可以出来英雄救美。有的说顾攸才艺出众,可以找个时机假装不经意地弹唱《凤求凰》,效仿司马相如情挑美人心。 那人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掐着嗓子唱“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的模样,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不过,倒是很有几分青春活力。穆白心中动了动,忽然觉得,他和南宫相处模式有些太老夫老妻了,需要点情话调剂调剂。 一晚上回忆着那些杰出的情书,想着自己应当搞个无比浪漫的,想来想去都不满意,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一睁眼,就看到南宫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微微地笑着看自己,朱生豪的名句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并非为说情话而说,实在是两人相处的每一天,都让穆白觉得离不开这人一分。 南宫清晏显然很有些意外,一愣之下,非常高兴,于是……有些激动了。 事实证明,早上的男人撩拨不得。 事后,穆白面无表情地推开粘着自己不肯离开的男人,动作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